第十四章 法蘭西菜
作者:快樂的高山      更新:2020-03-03 03:03      字數:3708
  她看見一對青年男女正親昵地依偎著坐在橋上的石凳上。雖然是多雲天氣,兩人身後卻斜遮著一把陽傘,看上去無比的溫馨幸福。

  他們都是柳子衿的熟人,男的是書呆子薛少白,那姑娘自不必說,正是柳子衿在快意坊的姐妹曉蘭。

  這麽說薛公子已經為曉蘭贖了身,有情人終成眷屬了!看來那天在快意坊他闊綽的出手也並非偶然。可薛少白是個百無一用的文人,親友也不富裕,他哪裏來的這許多錢財。可以斷定不是做生意賺的,更不會是路上撿的。隻有一種可能,在他背後有貴人相助。隻是誰會資助這麽個書呆子呢?

  她隻覺得心中一陣陣抽搐,是一種說不出的難受。曉蘭和薛少白曆經坎坷才走到一起,身為曉蘭最好的朋友,子衿應該為他們感到高興。但此時此刻她卻實在不願看到他們。她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會這樣,也許是嫉妒,又或者是失落,反正他倆最好離開自己視線遠一點。柳子衿使勁轉過頭向別處望去,那動作有些誇張,似乎想把什麽東西一股腦甩得老遠似的。

  嶽真真看出她情形不對,關切地問道:“妹子你怎麽啦?是哪兒不舒服麽?”

  柳子衿搖搖頭,強笑道:“沒什麽,隻是剛才河上的風吹得有點猛,一時有點不適。”

  “哦,這樣啊。哎,我說你們幾個,把窗戶關上,順便把窗簾也拉上!”嶽真真指使著站在外間伺候的幾個侍應過來關窗拉簾。柳子衿感覺有些小題大做,連忙道:“姐姐,用不著這樣吧!”

  “妹子,拉窗簾不光是為了擋風,待會兒吃飯的時候你就明白了。哎,你去跟老蕭說,準備上菜了!”一個侍應躬身答應著退出房去。

  她對柳子衿神秘地笑笑:“妹子,我知道你是見過大場麵的。可今天這菜,我敢打包票,別說你,就是咱們天順朝,也從來沒幾個人吃過這種菜!”

  “是嗎?”柳子衿什麽光怪陸離的事情沒有見過?今天聽嶽真真這麽說,心中倒有些好奇,便耐心等待著那桌菜上席。

  工夫不大,兩個侍應走進房間,一人拿著一個燭台放在嶽柳二人近前,燭光將昏暗的房間照射得神秘而朦朧。再看嶽真真,卻見她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柳子衿禁不住心下一顫,不由自主地想起揚州秦樓館內的曹文鈞和劉玉笙,又想起剛才在回廊中那扇房門虛掩的房間。她早聽人說過,不光是男人有龍陽之癖,很多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空閨寂寞之餘也容易產生類似的嗜好。蘇白塵近年來對幾個妻妾日漸冷淡,難保這嶽真真不會在自己身上尋求滿足。難怪她突然請自己到這種亂七八糟的地方,而且又拉窗簾又點蠟燭,弄得神秘兮兮。

  想到此處,身上禁不住冷汗涔涔。她暗暗向四麵看了一圈,準備找件稱手的家夥應付突如其來的襲擊。

  稱手的家夥還沒找到,又進來兩個侍應,一人拿著一副卷成筒狀的雪白餐巾。他們將餐巾分別送到嶽、柳二人麵前,輕輕攤開,原來裏麵是一副銀質的刀叉和調羹。

  柳子衿暗自鬆了一口氣。這起碼說明嶽真真是真心請自己吃飯,要不然怎麽會還有調羹呢?也許是自己會錯了意,嶽夫人是想請自己吃西域燒烤。子衿聽別人說過,西域燒烤就是架上羊腿烤熟然後割肉吃。可在哪兒生火呢?而且,這

  種小模小樣的刀叉割得哪門子羊腿呢?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隨後走進來的侍應們端上一個托盤,盤中放著一個酒瓶,兩隻酒杯。那酒瓶、酒杯和尋常不同,全是用玻璃製作。須知當時中華沒有大規模生產玻璃的工藝,所有的玻璃製品都是從外洋販運而來,而且天順朝限製海外貿易,因此玻璃屬於珍稀物品,柳子衿也隻是在某位王爺府中“會雛兒”的時候見過一次。

  那酒瓶高肚細頸,瓶口還塞著軟木塞,酒杯卻是高腳圓肚。柳子衿到底是經過世麵的人,猛地省悟道:“姐姐,難不成我們今天吃的是‘番菜’?”番菜是對當時外洋菜的統稱。當時中華認為外洋都是化外蠻族,特別是海外極西、極北之地,進食皆用刀叉生割,幾乎和茹毛飲血的生番無異,因此他們的飲食自然被稱作是“番菜”。柳子衿聽出洋的商人說過,極西之地有國名為法蘭西,人民生性豪放浪漫,崇尚自由。有趣的是和中華一樣,彼處百姓也酷愛美食,據說光菜式便有二百餘種,各式風味,不一而足,幾可與中華媲美。柳子衿年紀輕輕,卻是出了名的老饕,當時聽得心向往之,隻恨身無雙翅,不能飛到那裏一嚐新鮮。

  嶽真真聽她說出“番菜”二字不禁大為驚異:“妹子,難怪侯爺那麽看重你,你果然閱曆過人,尋常人便是想破腦袋也猜不來的。”

  柳子衿見自己一語中的,心中也有些得意,不過表麵上仍隻是淡淡地說道:“姐姐忒也過獎了。小妹隻是在揚州聽人說過一次,今日信口開河,竟然僥幸猜中。”

  這時侍應已經打開瓶塞,為嶽、柳各自倒上半杯美酒。那酒呈淡紅色,倒入杯中晶瑩透亮,煞是好看。嶽真真端起酒杯輕輕搖上一搖,然後放在鼻下聞了聞,讚道:“好酒,好香!妹子,你照我的樣子也試一試。”柳子衿如法炮製,果然感覺一陣甜香由鼻腔直浸入心脾,雖不濃烈但卻悠長,雖然和中原美酒大異其趣,卻別有一番味道。

  嶽真真輕輕啜了一口酒,說道:“妹子,這酒喚作葡萄酒,乃是極西之地法蘭西國特產。你看咱們盛酒的杯子高腳大肚,杯口向內收縮,正是飲葡萄酒最好的器物。酒杯大肚,能夠讓酒與空氣充分融合,產生迷人的酒香。輕搖之下,香氣經由收縮的杯口集中,讓飲者將美酒和著酒香一同下腹,那美妙的感覺實在難以盡言。”說到後來,她雙目微閉,似乎不是在述說,而是在享受那份感覺了。

  柳子衿道:“我記得唐人王翰的《涼州詞》裏有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

  古人征戰幾人回?

  的詩句。且《唐詩解》中說‘葡萄酒西域有之,前代時有貢獻,及太宗破高昌,收馬乳葡萄實於苑中種之,並得其酒法,遂造酒成綠色,芳香酷烈,長安始識其味。’說明大唐時候已有葡萄酒的製法,怎的姐姐說那是法蘭西國的特產呢?”

  “妹妹有所不知,唐太宗時所製之酒呈現綠色,隻是一種葡萄色的佳釀(關於王翰《涼州詞》中葡萄酒的解釋有很多種,本作所說僅為一家之言___作者),並非葡萄釀製而成。而咱們喝的這種酒,乃是產自法蘭西國勃艮第區的美露葡萄(葡萄酒的原料多產於歐洲,其中以法國為最。用於釀酒的葡萄品種繁多,著名的包括赤霞珠、品麗

  珠和蛇龍珠等,美露也是其中一種___作者)秘製而成,外人根本不得其法。此酒酒味濃而不澀,而且富有濃鬱的果香,非常適合我們這些初飲葡萄酒的人。來,你先嚐嚐!”柳子衿低頭飲了一口,果然如嶽真真所說。

  二人正在品酒的當口,柳子衿的主菜已經端了上來。嶽真真介紹說那是法蘭西大菜裏最著名的一道——鵝肝醬。

  柳子衿吃過豬肝、雞肝和鴨肝,唯獨沒有聽說過鵝肝也能夠吃。她看那鵝肝被煎得油滋滋的,上麵還澆著不知什麽原料做成的湯汁,心中盤算這樣油膩的東西哪裏算得上美食,簡直就是暴發戶們過年打牙祭的東西。

  嶽真真看子衿麵露猶豫,不知如何下口,含笑道:“妹子,這可是法蘭西第一道名菜,別說尋常百姓,便是他們的國王輕易也吃不著這樣的東西。還不快嚐嚐。”說罷,又手把手地教子衿如何使用刀叉。

  柳子衿依著她教的方法切下一小塊鵝肝放入口中,隻覺得鬆軟細膩,好似一塊酥油入口即化,卻又回味無窮。她點點頭道:“姐姐果然好見識。我卻不知,原來這鵝肝也能夠烹製得如此美味。”

  嶽真真顯然對番菜很有研究,介紹起來有板有眼:“要說這鵝肝的做法那可得費不少勁兒!不知道妹子吃過烤鴨嗎?廚師在鴨子小的時候便用特製的飼料喂養,把鴨子喂得又肥又大。這樣烤出的鴨肉才能鮮嫩可口。鵝肝也是同樣的道理。首先,要挑選春天出生的白鵝,用混合了小麥、玉米、脂肪和鹽的飼料進行“填鴨式”喂養。每天填塞至少2斤,時間至少1個月,有時候可能更長,直到鵝的肝被撐到足夠大為止。這樣喂養出來的鵝肝一般有一到兩斤重。

  而且,並非所有喂養出來的鵝肝都能夠作為食材。廚師們還要對鵝肝精心挑選,顏色不對的不能要,受過損傷的不能要,分量不合要求的也不能要。經過精心選擇出來的鵝肝要放在特製的冰窖中冷藏,而且最多隻能保存一天,否則失去鮮味這塊鵝肝就算廢掉了。

  然後是製作。要先用胡椒粉、鹽、糖等作料,再摻上點白酒醃製半個時辰,最後放到平底鍋裏煎上一會兒即可出鍋。至於鵝肝上澆灌的湯汁,則是完全憑個人的口味而定,當然一般都要遵循四字原則:鮮、濃、鹹、嫩。”

  嶽真真端起紅酒潤了一口又道:“妹子,你聽我說得容易,其實做起來相當費事。無論是鵝的挑選,喂養時間的長短,飼料的搭配,鵝肝的精選以及烹飪時火候的把握,澆汁的製作,每一項沒有老到的經驗、十來年的功力根本做不來。所以它才能成為法蘭西第一名菜呢!”

  柳子衿基本上是就著嶽真真的介紹吃完的鵝肝。她聽從嶽真真的建議,每吃幾口便小啜一口紅酒。那紅酒不但解膩,更能將鵝肝的鮮美發揮到極致,實在是佐餐必不可少之物。

  鵝肝將要吃完的時候,侍應又端上一道熱湯,還有幾道冷拚。最離譜的是竟然上了一盤生菜葉子。柳子衿先還以為是待會兒要上火鍋,後來見嶽真真拿著個瓶子往菜上澆了幾道白花花,粘糊糊的東西,又叉了幾片菜葉生吃起來,這才明白原來法蘭西食客屬於生冷不忌的類型。

  二人吃得酒足菜飽(因為壓根兒就沒上飯),柳子衿感歎道:“姐姐今日推薦的這桌番菜實在讓我終生難忘!小妹有個請求,還請姐姐幫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