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出嫁前夕
作者:快樂的高山      更新:2020-03-03 03:03      字數:3854
  三日之後,揚州快意坊內。

  兩張銀票遞到快意坊牙婆“一秤金”手中,一張麵額一萬兩,一張麵額五千兩。銀票

  由全國最大的銀莊“匯通寶莊”開具,憑票可在全國三十六州一百八十八所銀莊內兌換現銀。

  “一秤金”哆哆嗦嗦接過銀票,滿臉不解地望著來人:“請問小哥,這、這是何意?”

  那人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一身京城管家常穿的蘇州綢褂,看上去精明幹練。隻聽他道:“這一萬兩是定金,這五千兩是聘儀。我家主人要迎娶快意坊頭牌‘瀲香仙子”柳姑娘過門。”他說起話來幹淨利落,竟是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一秤金愣了愣,半晌才反應過來:“柳姑娘?你是說子衿?可她,早已和太常寺的曹少卿定約在先了!這怎麽好?”

  中年漢子冷笑一聲,朝著一秤金手上的銀票努努嘴:“一萬兩隻是半數,另外一半迎娶時準付,外加五千兩的聘儀。就算曹文鈞的官位再重,也重不過這兩萬五千兩白花花的銀子吧!”他態度桀驁,喊起朝廷命官的名諱來一點也不留客氣。

  “一秤金”也是官民兩道翻滾慣了的,瞧這陣勢,知道對方是個硬茬兒,臉上立刻堆起膩死人的諂笑:“官爺(此時她認定對方肯定是朝廷大員的差人),您這是說哪裏話?小的又不是腦子鏽掉,哪敢把大財神往門外推呀!隻是,嘿嘿,”她幹笑兩聲,“官爺可否留下您家主人的官諱,到時候我也好向曹少卿有個交待呀!”

  中年漢子從懷中掏出一張名帖,遞了過去:“你拿去看明白了。”

  “一秤金”接過名帖瞅了一眼,隻見封套上兩邊各印著一支振翅欲飛的金翅大鵬,甚是威猛。她總算見過些世麵,心中不由得一驚。待得抽出裏麵的帖子,上麵依次露出“天順皇朝一等平鄉侯”的字樣,她禁不住一吐舌頭,說話也開始打卷:“您家主人莫非是蘇…”

  中年漢子正是蘇府大總管蘇亦方。旁人這種誠惶誠恐的樣子他早見得多了,隻是微微一笑,道:“你可看清楚了?”“一秤金”連珠價點著腦袋,頭還沒來得及點完,蘇亦方已經轉身出門上馬,隻聽他在馬上朗聲道:“五日後,我家主人自有花轎前來迎娶。你速做準備,不可有半點懈怠了!”說罷一夾馬腹,飛馳而去。待“一秤金”奔出門看時,他已經不見蹤影了。

  “一秤金”跺腳埋怨道:“這家夥太也性急啦,怎地說走就走?子衿的身份文碟,籍隸更換還得同他一道去衙門辦理呢?”又一轉念,狠命拍一下腦門,暗罵道:癡婆子,你還真是個鏽腦子。人家是朝裏一等一的爵爺,這等瑣屑公事還需要我去操心,吐口唾沫的當口都有人為他辦好了!於是回轉身來,一邊樂顛顛往裏走,一邊衝樓上大聲喊著:“子衿呀!我的心肝肉兒,你還不快下來?天大的好事兒都找上門了!”

  蘇白塵迎娶柳子衿的消息不消半天工夫就傳遍了整個揚州。人們還沒有從柳子衿委身曹文鈞的驚訝中恢複過來,又震驚於蘇白塵的“壯舉”。兩萬五千兩銀子買一匹“揚州瘦馬”,別說揚州地麵空前絕後,就算京城裏名列前茅的富豪也沒人敢這麽大的手筆。

  快意坊的牙婆自不用說,要好的幾個姐妹也替子衿高興。別看平日裏“隻羨鴛鴦不羨仙”的唏噓慨歎,其實那些皆是虛妄。風塵女子嫁漢,無非取夫家的“才”“財”二字。曹文鈞自是二者皆無,蘇白塵是否有才不得而知,卻是

  權勢熏天,富貴逼人。而且對子衿情有獨鍾,不但贖金豐厚,還一反常規地拿出一筆巨資作為聘儀,簡直算是平妻的待遇了。嫁給這樣的人家未嚐不是子衿的一個好歸宿。

  在柳子衿等待被迎娶的五日之內,快意坊門前竟然出現了異乎尋常的熱鬧場麵。眾多名人、閑人、有錢人,王公、望族、當權者紛紛找上門來欲求子衿一麵。

  這幫人形形色色,各揣鬼胎。有的和子衿相熟,隻為著在她嫁入豪門之前多些盤桓的機會;有的仗著自己家底雄厚,不忿蘇家的巨資,願傾囊而出和蘇白塵一見高下;還有的心存不甘,準備在子衿麵前一逞口舌,說服她回心轉意陪伴自己;另有一種人頗有心計,眼見子衿即將成為侯爺夫人(盡管隻是個側室),連忙搶先燒個熱灶,也為將來在蘇侯爺麵前有個鋪墊。

  對這些人,子衿自有個不變應萬變的法子。任他們口沫四濺,抑或巧舌如簧,她都隻是微笑不語,最多不置可否地回應兩句。她心中明白,從答允蘇白塵開始,自己已經身陷波譎雲詭的官場。雖然自己曆練甚淺,但有一點原則還是會把握的,那就是,適度的沉默是官場上最好的護身符。那些來訪者表演得精疲力竭,換來的卻隻是子衿口是心非的幾句敷衍,最後也覺無趣,隻得告辭訕訕離去。

  在眾多的表演者之外,另有一人的來訪倒讓子衿頗有些吃驚。

  那日午後,子衿送走幾個相熟的老鬥,正想關門歇歇中覺,卻見“一秤金”閃身進房,樂滋滋地道:“子衿我兒呀,快出來接接,貴客到了!”子衿這幾天正被鬧得焦躁,強壓不快對“一秤金”道:“媽媽,我也有些困倦了,你讓客人改日吧。”“一秤金”卻不動步,歡聲道:“我的兒,這位貴人可是你的熟客。他知道你找到了好人家,誠心前來恭賀,你可不要薄了人家的臉麵喲!”

  子衿一瞥之下,發現“一秤金”手裏捏著一張“匯通寶莊”銀票,上麵赫然印著一千兩的麵額。對於“遛花”的客人來說,這已經算是罕見的大手筆了,難怪她如此巴結。隻是不知什麽人出手這麽豪闊?

  正在疑惑間,客人已經進門,子衿看時,卻是當日在退思園言語頂撞過的薛公子。薛公子名昭,表字少白,當年以榜眼的身份入翰林院為侍讀,據說深得皇帝賞識,宦途也是一片光明。無奈他一顆心都撲在曉蘭身上,心無旁騖。而且其人書生氣十足,比不得曹文鈞精明老練,子衿暗忖以他的性格在官場上隻怕前途多舛,最終還是放棄了。

  自從那日退思園一別,子衿思量著隻怕再難和薛少白見麵,不料短短幾日之後,他竟然主動上門了。

  子衿見他已然闖入,避無可避,便轉頭吩咐“一秤金”:“媽媽,你去忙你的去吧。”“一秤金”會意,轉身出門,順手將門關上。

  薛少白滿麵通紅,氣喘籲籲,顯然是一路跑上樓來的。他不待子衿開口,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你真要嫁給蘇白塵?”

  子衿防不到他問這一句,點頭道:“對。”

  薛少白的麵皮越發紅了:“你甘心把自己的大好青春托付給一個老朽?”

  子衿苦笑一聲:“我有的選擇嗎?”

  薛少白提高了聲音:“我知道他出了大價錢。不打緊,他出了多少,我照樣出得起!”

  子衿想起“一秤金”手裏捏得那張銀票,隻怕薛少白所言非虛。隻是一個翰林院的“白翰林”(朝中對收入微薄的窮翰林們的貶詞___作者)何以陡然間暴富

  ?薛少白不是世家子弟,又沒什麽有錢的朋友,莫非?子衿腦海中突然現出一個念頭,心中一急,脫口而出道:“你哪來那許多錢財?莫不是去找‘藍票莊’借錢(當時一種高利貸錢莊,借款後開具的字據為藍色,故有此名___作者)?那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行當,千萬碰不得!”

  薛少白正色道:“君子求財,取之有道。我既然誠心要為柳姑娘贖身,手裏的每一文自然都是幹幹淨淨,清清白白的。”

  子衿看他說得莊重,料想所言不虛,暗自鬆了一口氣,也就不再說什麽了。

  薛少白見她沒說話,以為她有苦衷不好明言,又補了一句:“子衿,莫非你是懼怕蘇白塵的權勢,不敢拒絕?放心,對付豪門權貴,是我們翰林院的拿手好戲。”他聲音鏗鏘,一副躊躇滿誌的樣子。

  子衿很了解薛少白的為人,他倒不是對自己有什麽愛慕。曉蘭曾經說過,薛少白腦袋裏的荒唐念頭實在不少,有一次竟然說,像快意坊裏這些個姑娘,全都是天下第一等的人物,奈何要做那些俗世庸人的陪襯。如果個個能夠找到如意郎君,美滿生活,該是何等的功德呀!有朝一日自己有了錢財,不但要還她們一個自由身,還要包她們終身幸福。對這種窮酸文人的癡言妄語,子衿隻是付諸一笑,沒想到今日,薛少白一朝暴富,竟然要兌現這個承諾了。

  這個薛少白書生氣十足,說到做到,他是真敢和蘇白塵分庭抗禮的。當然,對抗的結果自不用說,什麽叫“螳臂當車”,薛少白便是最好的注腳。

  想到此處,柳子衿暗自咬咬牙,冷笑一聲:“薛公子,你的盛情美意子衿隻能心領。此次蘇侯爺屈尊收小女子入府,實在是兩情相悅之事。外人不明真相,以訛傳訛,隻怕也讓薛公子誤會了。如果公子還想插手此事,除了枉拋心力,恐怕別無所得。

  再者,那日在退思園中小女子對公子的一番話,公子應該言猶在耳吧。歡場便是遊戲場,誰要是認了真,誰便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了!”

  薛公子本來通紅的麵龐瞬時變得慘白。他瞪了子衿一眼,一轉身,狠狠地摔門而去。

  薛少白的突然出現讓子衿徹底喪失了心情,之後的幾天裏所有來客一律被擋駕。她需要時間平複情緒,也需要時間好好考慮一下進入蘇府之後該如何動作。

  臨到迎娶的頭天晚上,子衿房裏的小猴子(快意坊裏專門伺候姑娘的年幼女孩__作者)滿兒從外麵帶進一封書信遞給子衿,子衿打開看時,考究的信紙上寫著八個字:

  謹言慎行,謀定後動

  後麵則是數行小字:姑娘高誌不讓須眉,在下敬佩之至。隻是侯門似海,險不可測。如能遵吾八字金言,或可全身而退。又,日後如有疑難,可傳信至京城玄武大街金亭館玄字六號房,在下定當克盡全力。

  再看末尾,署名賈亦真

  “賈亦真?賈亦真?”子衿在心中默念了兩遍,不用問,寫信者用的是假名無疑。從信上看,此人似乎熟知自己進入蘇府的目的。而知情人中除了自己幾個姐妹便是蘇氏父子。蘇氏父子決不可能,如果是自己的姐妹,應該也不會這樣藏頭露尾。那麽,這人會是誰呢?

  仔細琢磨了一會子,始終沒有想出眉目?子衿輕輕籲出一口氣:算了,此人既然刻意隱藏身份,怎麽能讓我輕易猜破呢?不論他用意如何,這八個字確是良訓。至於賈亦真究竟何許人也,柳子衿相信將來自會水落石出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