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勾心鬥角
作者:快樂的高山      更新:2020-03-03 03:03      字數:3479
  柳子衿正在低頭沉思的當口,屏風後一陣響動,接著,一前一後走出兩個人來。後麵那

  人正是蘇青陽,而前麵的是位老者,約莫五十多歲的年紀,白麵長須,溫文儒雅,看麵目倒像個鄉村的教館先生。

  子衿隻看得片刻,立時伏身撲拜在地,口中道:“賤民柳子衿拜見平鄉侯爺!”

  那老者正是蘇青陽的父親,一等平鄉侯蘇立蘇白塵。他略一擺手,溫言道:“柳姑娘快快起來。這裏是老夫私家的宅第,你我不必拘禮。請坐吧!”

  子衿站起身來,畢恭畢敬地坐下,蛾眉低垂,目不斜視,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

  蘇白塵道:“柳姑娘,你以前見過老夫?”

  “回侯爺,小女子從未見過您的金麵。”

  “那怎麽會認識我?”

  “小女子也是妄加揣度的。”

  “哦,說來讓老夫聽聽?”

  子衿道:“適才小蘇大人陪您進來之時,我見他表情肅穆,態度恭順,便猜想您不是上官便是長輩;又見您腰間掛著一塊虢田墨玉,愈發確定您是一位侯爵;

  再者,小蘇大人和您麵貌上多有相似之處。當年淮陽白城大戰,威烈公蘇業祖遺脈隻剩下您平鄉侯一支,別無其他子嗣,因此小女子鬥膽揣測您便是鼎鼎有名的平鄉侯蘇爵爺。

  一番言語說畢,蘇白塵聽得暗自稱奇。他不料對方竟能娓娓道來,而且說得如此條理清晰。

  原來虢田墨玉本產於中州滎陽府(滎陽府春秋時期屬於虢國領土___作者)。自古玉石本以西域和田玉、中州獨山玉、荊州綠鬆石、遼東岫岩玉為最佳。天順朝太祖年間,有人在滎陽府汜水關附近探明玉礦,所產玉石色澤通透,質地純淨,遠超其他,為天下玉石之王。由於此地產量既少,品質又佳,所以開礦之初便被皇家壟斷,專為供奉皇族和王公。

  虢田玉共分四等:翠、白、墨、黃;翠玉隻限皇族,白玉供給公爵,而墨玉、黃玉則是侯爵、伯爵專有,伯爵以下就沒有資格佩戴了。所以隻要認準腰間的佩玉,即可推斷佩戴者的爵位。不過,除非是在京官員或者熟知朝廷掌故之人,一般人連虢田玉也極少見過,更不用說據此推斷了。

  蘇白塵拈一拈頜下長須,若有所思地看子衿一眼,心中暗想:看來青陽的情報沒錯,此女果然有些見識。念頭一轉,忽又想到子衿提到的白城大戰,心中陡然一酸,白城大戰是蘇氏一族數百年來最大的榮耀,卻也是最大的慘事。

  原來三十年前,淮南王密謀篡位,誘騙元慶帝的祖父同泰帝至淮南白城,以十萬大軍重重圍困。當時同泰帝身邊隻有禁軍八千人,敵我懸殊,形勢萬分危急。時任禁軍統領的蘇業祖一麵死守危城,一麵遣人四麵告急,招大軍勤王。在堅守的過程中,長子蘇越塵被敵軍一箭貫穿右眼,立時身死;次子蘇曆塵突圍途中三進三出,最後力竭被俘。淮南王將其亂刃分屍,首級掛在百尺高杆示眾;三子蘇玉塵為搶哥哥的首級冒然出城,結果被淮南王馬隊團團圍住,踏為肉泥;隻有四子蘇白塵年幼留在京中,得以保全蘇氏一門血脈。

  後來幸虧

  是九江王假借斡旋之機拖延時日,令各路勤王兵馬趕到,才解了白城之圍。而淮南王則一路逃竄至北朝,終生不敢回國。

  同泰帝脫險回京後,重賞蘇業祖,封其為定威將軍,品秩由正四品擢升至正二品,之後屢次加封,直至一等威烈公。蘇白塵能夠一路官至一等平鄉侯,除去某些原因之外,也有受父蔭惠及所致。後來先皇隆順帝景元殿托孤,以蘇白塵為七大輔臣之首,顧念的也是蘇氏滿門忠烈的往昔歲月。

  其時民間對蘇氏大加頌揚,紛紛將其與傳說中的北宋楊家將相提並論。更有民謠眾口相傳:

  金刀楊繼業,

  白馬蘇業祖,

  碧血染黃沙,

  浩氣存千古。

  直至今日,老百姓對蘇家的尊崇,遠在其他皇族王公之上。

  蘇青陽見父親臉色微變,便知剛才柳子衿的話觸動了他的痛處,連忙打個岔道:“人說快意坊的柳姑娘蘭心蕙質,今日一見更勝傳聞呀!父親,您說呢?”蘇白塵何等樣人,心中立時領悟,臉上迅速恢複了常色,微笑著點點頭道:“不錯!”

  柳子衿也是玲瓏之人,見蘇白塵臉現淒楚,知道自己剛才言語失當,正有些惶急,聽得蘇青陽說話,正好借梯下樓,於是略作羞澀地垂下頭,細聲回道:“二位大人,承蒙謬獎了。”

  蘇白塵道:“柳姑娘,今日請你到此完全出於老夫的主意。要說秦樓館那一幕是絕不適合讓姑娘看到的,隻是曹文鈞此人行為乖張,實非姑娘良配。老夫不忍姑娘明珠投暗,才不得以出此下策。還望姑娘見諒則個。”

  以他堂堂侯爺的身份對一個堂子裏的姑娘竟有如此表現,不光柳子衿,連他身後的蘇青陽都有些瞠目。柳子衿想到在退思園內蘇青陽說的那位“傾慕者”,莫非就是此人?

  她試探了一句:“小女子何德何能,敢勞侯爺如此費心?”

  蘇白塵也不繞彎,單刀直入道:“想必青陽也向你說過,柳姑娘芳名四播,老夫傾慕日久。雖然曹文鈞與姑娘有約在先,但今日之事姑娘也應該看清他是何為人,委身這樣的人於姑娘前途隻怕絕無好處。白塵雖然老朽,卻出於一片至誠,願為姑娘贖身,還請姑娘考慮。”

  子衿聽蘇白塵將“前途”二字咬得非常重,不由抬頭看一眼蘇白塵,卻發現他也正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柳子衿心中一凜,他為什麽如此說?莫非他知道些什麽?

  她略一思忖,麵作難色道:“子衿承蒙侯爺錯愛,歡喜還來不及,本不該拒絕,隻是曹文鈞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如若貿然毀約,小女子名聲事小,官家麵子上恐不好看。”

  蘇白塵還未答言,蘇青陽輕笑一聲,道:“柳姑娘,你太過慮了。別看曹少卿現在春風得意,其實恰似回光返照。實不相瞞,他的穢行還遠不止秦樓館這一件,禦史台幾位禦史的彈劾折子早已準備好了,再過得幾天,折子遞上去,他隻怕轉眼就要人頭落地,哪還有心思顧得了姑娘你呢!”

  子衿心知,本朝開國以來極少有斬殺士大夫的先例,除非是謀反大罪,否則獲罪官員最多舉家流徙至邊地為奴。可對於曹文鈞的生死,蘇青

  陽說得輕描淡寫,好似操持在他手中一般。可見蘇氏父子是多麽的成竹在胸,亦可知曹文鈞的處境是多麽的危險。

  對曹文鈞的安危,子衿並不在意。她對曹文鈞隻有利用,並無感情可言。既然蘇氏父子處心積慮地要對付他,此人前景隻怕大大的不妙。有道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及早脫身才是明智之舉。隻是自己對平鄉侯基本上沒什麽了解,僅憑一句話就投身這樣的人,前途豈不是更加莫測?

  蘇白塵見子衿低頭沉思,知道她心中正在權衡輕重,難以抉擇。對於柳子衿,蘇白塵是誌在必得,因為她是自己計劃中一顆絕好的棋子。不過這個女人不簡單,為了讓她為自己所用,就得有能夠駕馭她的東西。

  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那是篇詩稿。蘇白塵微笑道:“老夫知道柳姑娘並非俗女子,鴻鵠高誌隻怕連須眉男子也要遜讓三分。老夫不才,在朝廷中也算薄有臉麵,柳姑娘的抱負,老夫或許能夠幫上些忙。”說著,將那篇詩稿遞了過去。

  子衿疑惑地接過詩稿,看得數行,一顆心登時掉入冰窖,背脊上的冷汗也刷刷流了下來。

  詩稿上寥寥寫的四行詩句:

  從來隻說有真龍

  焉知雛鳳也英雄

  敢學後羿射九日

  一輪皓月耀明空

  詩稿下沒有落款,但子衿心裏明明白白,這是自己的大作。

  那是去年中秋佳節。本應是老鬥們川流不息,踏破快意坊門檻的時候。不料元慶帝突發奇想,詔令天下寒食三天,祭祀默思,以表對先賢的敬意。於是達官貴人們隻好老老實實呆在家中“修身”,不敢四處“養性”了。這一來,快意坊的姑娘們樂得自娛自樂。

  子衿和紅兒、蘇蘇幾個姐妹晚間便在快意坊的後院內賞月飲酒。她們本是歡場中人,隻要不違反法度,於朝廷的清規戒律本就漠視得很。酒到酣處,幾個人賦詩助興,子衿也有些“酒酣胸膽尚開張”,一時興起,寫下了這篇詩句。紅兒幾個人喝的也不少,看過之後取笑幾句,也都沒往心裏去。

  子衿還算謹慎,詩稿揣在身上便回房睡覺。第二天醒來,回想昨夜種種,子衿心中倒有些膽寒,這詩句雖是酒後狂書,但畢竟犯了忌諱。日後追查下來,隻怕還是麻煩。她取出詩稿想要燒掉,轉念間又覺得可惜,於是找個安穩的地方存放了起來。不料今日竟然落入蘇白塵之手。

  子衿心思轉得很快,既然詩稿為蘇白塵所獲,自己的所作所為,甚至所思所想隻怕都瞞不過他。換句話說,自己已在他的掌握之中,答不答應都是徒勞,不如順水推舟,也落得個爽快。雖然弄不明白蘇白塵的真實用心,但他費了這許多心思在自己身上,說明自己也為他所看重。如能利用這一點,也未嚐不能實現抱負,說不定比投身曹文鈞效果更佳。

  想明此節,她麵色轉瞬如常,站起身盈盈一拜,鶯聲道:“侯爺如此厚愛,子衿敢不盡心服侍侯爺左右。”

  蘇氏父子對視一眼,心中對她決斷之快都暗自歎服。蘇白塵一陣大笑,得意洋洋地扶起子衿:“柳姑娘,哦,不,子衿,你就不必拘禮了,咱們很快就是一家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