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兩麵曹郎
作者:快樂的高山      更新:2020-03-03 03:03      字數:3797
  也就隻看得兩眼,子衿好似被毒蛇咬過一般,“噌”地後退了一大步方才站住,滿麵飛霞,一直紅到脖根。

  蘇青陽早有預料,他追問了一句:“怎樣?看清楚了嗎?”

  子衿惡狠狠瞪了他一眼,卻不說話。

  蘇青陽道:“既然看清楚了,請隨我來。”說完他徑直走進大廳左側的一扇小門,子衿也跟在後麵。小門內是個雅致的房間,牆上書畫畢備,房裏還燃著淡淡的檀香。一扇古畫屏風將房間一分為二,子衿認得那屏風上描摹的是宋人範寬的《臨流獨坐圖》。

  蘇青陽請子衿在外間坐下,讓仆人為她獻上香茶,自己說了句:“請稍坐片刻。”便轉過屏風,進了裏間。

  子衿悶坐多時,隻覺的胃裏一陣陣地泛著惡心,幾乎忍不住要吐了出來。剛才的場麵實在是太觸目驚心,太…,她簡直找不到詞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說實話,男女的場麵她不是沒見過,可男人和男人之間…。她在心裏怒罵著,曹文鈞這個混賬東西,難怪身邊總少不了如花美男,原來他竟有這般嗜好。另一個身影看不真切,但鐵定是劉玉笙無疑。他們準是從退思園離開後趕到秦樓館的。無怪剛才見麵時曹文鈞表情怪異,那劉玉笙看著也別別扭扭不像個正常男人。

  怎麽以前沒發現曹文鈞是這樣的人呢?子衿隨即苦笑一聲,也許當時自己的注意力太過集中在曹文鈞的仕途上了。也難怪,沒有他那條即將飛黃騰達的仕途,柳子衿是絕對不會考慮這個人的。

  柳子衿真正注意到曹文鈞是在半年之前。那個時候的子衿年方十七,又是快意坊的頭牌,出錢想買她的“老鬥”雖不說擠破門檻,卻也多得讓牙婆眼花繚亂。牙婆存著奇貨可居的念頭,想乘子衿年輕再多壓一段時間,這樣價格鐵定還能往上漲一漲。

  子衿心裏卻另有一本帳。之前快意坊的姐妹嫁入豪門的不少,可結局大多悲慘。有的因為男方家中的正室嫉妒彪悍,過門不久就淪為粗使丫頭,甚至被正室折磨致死的也不在少數;有的出嫁一年便被男方冷落,成為鳥籠中的寂寞金絲雀;更多的是被男方玩膩之後重又賣入青樓,不過這樣的人因為是“出過門的瘦馬”,待遇很低,甚至連青樓裏的四等姑娘都比不上。

  正因為如此,子衿才要好好考慮一下自己的買主。她已打定主意,如果找不到可心的“老鬥”,絕不會屈從牙婆的安排,即使被賣到青樓也在所不惜。

  說歸說,可也不能一味等著“意中人”出現,機會不會青睞無準備之人。於是她開始著手準備了。

  所謂準備,就是了解快意坊的諸位客人,以便挑選適合自己的目標。來這裏的客人大多數是王公勳貴,朝廷重臣,一般人想要打探他們的情況談何容易,不過子衿卻有她的辦法。

  大凡來快意坊的客人愛講排場,即便是尋歡作樂身邊也要帶上三四個隨從,吆五喝六的好不威風。他們“會雛兒”的時候,隨從便被另外安排在耳房裏歇息。

  歡場內的行話把逛快意坊稱作“泡堂”,既然是“泡”,時間肯定短不了。耳房裏的隨從們閑極無聊,便天南海北地聊天打發時間,其中涉及各家主人的秘聞軼事自然不少。

  快意坊的牙婆和姑娘們隻顧奉承有錢有勢的主顧,沒人願意搭理這些低賤的仆從。子衿則不然,有時間便往耳房裏跑。她嘴甜手勤,加上待人熱情,夏天帶幾塊西瓜,冬天捎上

  兩條毛毯,所以那些隨從和她相處十分融洽。

  子衿這麽做部分是出自同情,但更重要的是能夠從他們口中獲知他們主人的諸般訊息。

  另一項打探的途徑是直接從客人口中獲取。在快意坊中有眾多“雅閣”,這本是為那些位高權重的高層官吏準備的密室,他們既想“遛花”(既不“包雛兒”,也不“相雛兒”,隻是臨時找些瘦馬作樂,類似喝花酒的行為被稱為遛花___作者)又不願暴露身份。而這雅閣修繕的精致隱秘,很適合這些人活動。後來客人們玩得興起,幹脆把“雅閣”當作了高層聚會的場所,一麵攬著姑娘飲酒作樂,一麵和同伴們議論朝廷大事。他們隻當快意坊裏盡是女流之輩,因此說起話肆無忌憚,毫不遮攔。許多機密的政務、人事任免等被他們當作平常話題反複言講。子衿是快意坊頭牌,參加這樣的聚會自然不少。旁的姑娘對這些政壇秘事了無興趣,她卻聽得津津有味,牢記心中。有時候把這些朝中大佬的議論和耳房小廝們的傳聞互為印證,更會得出許多耐人尋味的結果。

  世上之事多怕有心之人。久而久之,對那些前來快意坊的客人,子衿多有熟悉,下一步的事情便是從這些人中挑選出一個“如意郎君”了。

  就在此時,曹文鈞出現在她的視線之內。起先,她和眾多姐妹一樣對這人看不上眼,隻是認為他有些小才,論起吟詩作畫,飲茶撫琴還能對付,可說到向他倚靠終身那是絕對談不上的。

  某一天,子衿又去耳房閑聊,發現曹文鈞的小廝曹三睡眼惺忪,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便問他:“三哥,昨晚上做賊去啦?怎麽弄得這麽辛苦?”

  曹小三歎口氣:“別提了,這半個月裏就沒怎麽睡覺。最近也不知怎麽了,我家老爺隔三差五就被吏部召去訊問一場,而且還都是深更半夜,害得我們這些下人想睡也睡不成。折騰了這麽幾天,他竟然還有精神跑到揚州來快活!隻可憐了咱這些做下人的喲!”

  子衿奇道:“三番五次被吏部訊問,那不是挺麻煩嗎?不是出什麽岔子了吧!”

  曹小三道:“那倒不會!每次出來老爺都是神色如常,估計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要不他怎麽還有心思到揚州來呢?”

  又過了兩天,有個快意坊的常客吏部員外郎陳逸夫來這裏“遛花”,子衿偶然想起曹小三的話,便向陳逸夫打趣:“陳老爺,人都說做官好!要我說,做個官真要把人累死了!”

  “哦,怎麽這麽說呢?”

  “三天兩頭要往你們吏部述職,而且還都是深更半夜,您說累是不累?”

  陳逸夫笑道:“這哪有的事兒!官員述職都有定期,怎麽可能任意為之呢?”

  子衿於是把曹小三的話轉說一遍,陳逸夫想了一想,恍然道:“你說的是曹文鈞吧!他那是特例,上個月內閣下文,說是要對太常寺少卿曹文鈞詳加了解,這才數次讓他入部述職。又因為事涉機密,所以述職的時間都選在了晚上。”

  “哦”,子衿來了興趣,問道:“莫不是曹文鈞出了紕漏,朝廷要查他?”

  “不會!”陳逸夫搖搖頭,“官員失職,一般由督察院勘查。曹文鈞這事兒嘛,估計是官位要動動了。”

  子衿心道:雖說考察官員不宜聲張,可也沒有深更半夜召人述職的道理,看來這裏麵有些文章。

  也是碰巧,幾天後,陳逸夫陪著自己的頂頭上司吏部尚書

  褚授田來快意坊“遛花”,子衿和幾個姐妹作陪。酒酣耳熱之際,褚授田猛地記起一件事,連忙對陳逸夫道:“我說老陳,你可別光顧著喝花酒。明天回京,趕緊把曹文鈞的卷宗上呈內閣,宋大人都已經催了好幾次了!”

  陳逸夫醉眼惺忪地敷衍道:“知道知道,明兒一回去我就辦。”

  褚授田緊逼了一句:“這事你可馬虎不得,趕緊給我辦了。宋大人說不光他要,司禮監的呂公公也等著呢!”

  陳逸夫聞言頓時酒醒了一半,連忙道:“呂公公也要?那難不成皇上那邊...?”

  褚授田點點頭,接著道:“這曹文鈞不知什麽來頭,如今連皇上也驚動了。咱以後和他打交道可得慎之又慎呀!”

  他們這邊說著話,姑娘們或勸酒、或行令、或唱曲,都沒注意到他們談話的內容,隻有在一旁斟酒布菜的子衿不動聲色,將這些話一一記在心裏。

  經過一個多月的打探,子衿對曹文鈞的情況有了全麵的了解。要說起來,這曹文鈞還是個人才。他原是元慶年間丙辰科的狀元,被皇帝禦筆點中後到翰林院作侍講,後來官升至太常寺少卿。可這人有些孤傲,不愛跟朝廷中那些黨派同流,所以無人提攜,一直被釘在太常寺少卿這個位置上十年沒有挪動過。最近不知什麽原因,曹文鈞突然受到上層的關注,據陳逸夫的消息,他有可能先入內閣從平章做起,曆練之後還會有更高的升遷。

  說到曹文鈞的家世,倒和他“瓷公雞”的外號名副其實。他家中隻有一妻,體弱多病,不能給他生育。他雖然和妻子感情淡漠,卻不願花些錢娶個側室延續香火。家中的奴仆不但少得可憐,月錢也往往並不足額,弄得曹小三等人整日價苦著臉怨聲載道的。

  從家庭來說,曹文鈞或許不是個好丈夫,但他卻是子衿最好的選擇。柳子衿貪慕的不是曹文鈞的榮華富貴,她的心思,隻有自己最清楚。

  子衿很快發動了對曹文鈞的感情攻勢,不但迅猛而且熱烈。俗語說,男追女,一座山;女追男,一層紗;曹文鈞雖然遊曆花叢甚久,可都是些逢場作戲的玩意兒,哪經過這種陣勢。對方不但主動找牙婆談判,自降身價,而且還情願倒貼,此女果然非比尋常!沒過多久,他就這樣被她征服了。

  不過子衿也有一點絕沒想到,曹文鈞最終答應迎娶自己,還有另外至關重要的原因。

  曹文鈞是個酷愛男色的男人。他這種傾向從幼年便開始萌芽,成年後越發清晰。之所以娶了妻子,完全是父母之命無法抗拒,但之後的小妾他是絕無興趣再娶的。表麵上看,他放浪不羈,喜愛沾花惹草,其實這都是掩護,每次遊曆揚州的實際目的隻有一樣,便是為了和劉玉笙這樣的“檀郎”作樂。

  如今柳子衿主動投懷送抱,倒了卻他一樁心事。自己即將上位,朝中卻總有人拿他那件見不得人的“嗜好”說嘴。雖然捕風捉影沒有實據,可畢竟與自己名聲有染,而且要是傳到皇上耳中就更不好了。一旦娶了柳子衿,謠言必會不攻自破,麻煩自然也會少了許多。

  更何況有了子衿作遮掩,自己就不怕旁人在後麵指指點點,以後尋歡也就愈發方便了。她出身低微,即使日後發現了自己的隱私,也不敢有什麽異議的。

  子衿和曹文鈞兩人的契合雖說讓旁人難以理解,卻是一樁各得其所的買賣,要不是今日蘇青陽的介入,這樁買賣幾乎就要完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