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退思園內
作者:快樂的高山      更新:2020-03-03 03:03      字數:3870
  快意坊“相雛兒”的地點一般都在揚州城郊的退思園內。

  退思園原是卸任的兩淮宣撫使林隨江花費五十萬兩銀子請天下八大巧匠之一的龍元精心設計建造的。“退思”二字取自《左傳》裏“進思盡忠,退思補過”,林隨江是想借此表明心跡:自己雖然退職,但勤思己過,不忘檢點。

  別看他聲稱“退思”,其實作派張揚,常常自誇園子氣派,無人能比。這下得罪了本朝元老平西公薑彧的二公子薑無計。薑無計常住揚州,是出名的紈絝公子。揚州這地麵從沒聽說別人的風頭能夠壓過他,自然對林隨江由嫉生恨,幾番計較,終於找了個“奢靡過分,敗壞民風”的罪名安在林家頭上,將他一家老少打回原籍,沒收家財,退思園自然也被充公。

  薑無計是個熱衷聲色犬馬的人,對山水園林無甚興趣,所以沒想著把退思園據為己有。不過,他倒是經常請些朋友來園子裏遊玩。

  這園子修得著實精美,格局緊湊,搭配自然,堪稱江南園林中第一等的精品。經過遊園者的一番宣揚,久而久之,蘇淮各地甚至京城的達官顯貴也紛紛來此留連,此地逐漸成為上層名士們聚會的地方,連朝廷裏的頭麵人物也頻頻來此聚首。

  這些人身為朝廷重臣,表麵上儒雅穩重,其實骨子裏個個糜爛透頂。他們中的大多數之所以來退思園,一方麵的確是愛慕江南山水,更重要的卻是因為揚州煙花繁盛,他們可以借遊園之名行取樂之實。

  所以,退思園不但是權貴們的樂土,也成為揚州歡場女子趨之若鶩的地方。

  正因為如此,快意坊的牙婆們也經常將坊內的瘦馬們送到這裏,如果讓哪個官人看上,那可是一筆肥利的大買賣。

  作為快意坊的幾塊頭牌,子衿和她的姐妹們是這裏的常客。

  這一日,正是上元佳節,朝中不少人重又來到揚州尋歡,退思園正是他們目的地之一。

  快意坊的牙婆們自然也不能放過這個機會,一大早,便帶著子衿等十幾個姑娘趕到園子裏,等候貴人們的“垂詢”。

  其實,子衿、紅兒、小小幾個人隻是來撐撐場麵,經過若幹次的“會雛兒”、“相雛兒”,他們早已定下了買主,行內叫做“老鬥”。牙婆是存著以老帶新的心思,希望將新近培養出來的五六個“嫩雛兒”推銷出去。

  子衿的“老鬥”是早兩個月便確定下來的。那人名叫曹文鈞,今年四十出頭,在京城裏官拜太常寺少卿。

  雖然瘦馬們無權選擇買主,可這個曹文鈞,卻是子衿自己精心挑選出來的主顧。

  曹文鈞所在的太常寺,主要負責朝廷祭祀,太常寺少卿是其中的副職,官階隻有從五品,是個位卑權輕責任也輕的閑差。

  本身就品秩低下,曹文鈞更是出奇的慳吝小器,所以每次來到快意坊既不招牙婆的待見,也屢屢受到姑娘們的白眼,屬於相當不討好的人物。

  這樣一個人物,卻整日價遊曆花叢。他舍不得在青樓雅舍浪擲金錢,就選中了快意坊這樣的地方,隔三差五從京城裏遊蕩過來,借著“會雛兒”的名頭喝杯酒、飲個茶,和姑娘們調笑一番,雖然見不到牙婆的好臉,卻也自得其樂。

  令眾姐妹感到詫異萬分的是,心氣頗高的子衿偏偏看上了這個猥瑣的曹文鈞。雖然她們極力勸說,無奈子衿心誌甚堅。大夥兒除了暗自歎息她鬼迷心竅之外,別無它法。

  今日遊園,子衿主要是想和曹文鈞商量一下贖買她的費用。其實說起曹文鈞的吝嗇也是情有可原。他一個從

  五品的官吏,年俸不過六百兩銀子。雖說京官油水豐厚,可那都是地方官員奉承三司、六部等頂頭上司的買路錢。太常寺是個無權無勢的清水衙門,就算加上火耗、餐補、冰敬、炭敬等福利,一年也才隻有八百兩,還夠不上子衿身價的一個零頭。

  前些時,曹文鈞點了點自己的宦囊,傾囊而出也隻有五千兩銀子,幸虧子衿這兩年和那些官老爺們“相會”偷偷攢了點私房,再加上和牙婆的一番討價還價,終於把自己的身價降到八千八百兩銀子。他們兩人私下裏算一算,以目前的資金和這八千八百兩竟還相差一千二百兩。所以,兩人約定今天再商量一下,如何填上一千多兩的差額。

  進了園子之後,牙婆帶著新人們一頭往“貴人堆”裏紮去,子衿等幾個“老姑娘”便開始自由活動,各自尋找自己的“老鬥”。

  子衿看看時辰,剛剛巳時下三刻(約等於上午10點45左右_作者),曹文鈞大約午時左右才能到,於是信步走來,邊欣賞著滿園的美景,邊在心裏做著一番計較。

  一抬頭,已來到退思園右庭的花園中。這花園環水而建,風過水麵,岸邊的建築也仿佛隨波而起,更兼清風拂麵,花香撲鼻,直令人有心醉神迷之感。

  忽聽湖心亭中有人喝一句彩:“好!好一個‘清風明月不需一錢買’,端的是恰如其境!”子衿定睛看時,不禁抿嘴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那個呆子!”正好,曉蘭托自己給他

  帶話,既然碰上,倒省了不少功夫。

  她順著湖麵上九曲回廊一路走到亭內,那人也已看見了她,連忙搶步上前施禮道:“不知柳姑娘大駕光臨,有失迎迓,恕罪恕罪!”說罷收起手中折扇,躬身施禮。子衿忍住笑,故作嚴肅地揮揮手道:“罷啦罷啦,赦你無罪!”

  那人朝子衿身後望望,臉上掠過一絲失望。子衿看在眼裏,道:“別找了,曉蘭今日不來了。”

  “噢,卻是為何?”

  子衿有些不耐煩了,道:“我說薛公子,你家莫不是三代教書匠出身,怎麽之乎者也沒個完了?”

  薛公子臉上微微一紅,道:“莫怪,莫怪!小生,哦,不不,我是想問曉蘭怎麽啦?她不是約好的今天一定來嗎?”

  “曉蘭已經另有主顧了!再過幾日就是她出門(指瘦馬出售__作者)的好日子了”

  “什麽?”薛公子呆了一呆,“我不是都和牙婆講好的嗎?”

  “講好的又怎樣?人家那頭願意出九千兩白銀,而且是現銀交易,閣下出的起嗎?”

  薛公子又是一呆,這回卻再也講不出話來。

  子衿看著他那樣子,心中一軟,口氣也柔和下來:“薛公子,你在快意坊的日子也不短了,又是個有見識的人,有些事情你應該比我看得透徹!”

  薛公子低垂著頭,嘴裏囁嚅幾句,依然沒有說出話來。

  “有句話叫‘人生如戲’,快意坊裏裏外外這麽多人玩得也不過是一場遊戲。隻是這場遊戲太昂貴了。你一個小小的翰林院侍讀,六品的官秩,區區四百兩的年俸,能玩得起的嗎?”

  “可我是真心待她!”

  子衿冷笑一聲:“還有句話你一定聽過,‘逢場作戲’。我們這群揚州瘦馬不過是一件替人消遣解悶的物件,你要真為這物件動了真心,連我們也要笑你癡傻了!”

  薛公子道:“曉蘭也是這麽想的?”

  子衿歎一口氣道:“曉蘭怎麽想的並不重要。我不是說了嗎,我們都隻是一件貨品,貨品怎敢

  有任何的癡心妄想?”

  “這麽說,這也是曉蘭的意思囉?”

  子衿沉默著,她想起了昨天晚上曉蘭淚眼婆娑的樣子,心中猛地一痛。好一會兒,這才道:“是也罷,不是也罷。總之曉蘭自己是沒的選擇的!”

  薛公子盯著子衿,突然問道:“那麽曹文鈞呢?你那麽堅決地要跟他,莫非你們就真成得了?”

  “我...”,子衿一時有些張口結舌。她搶白道,“這是兩碼事。我和曉蘭不同,曹文鈞跟你也不一樣,他...”她差一點要衝口而出了,但終究還是忍了回去。

  話雖隻說了一半,但其中的輕蔑誰都聽得出來。薛公子臉色一變,似乎待要發作,但終於按捺下去,平靜地道:“既是如此,在下也無話可說,告辭!”說罷略施一禮,轉身走了。

  子衿也覺剛才的話說得有些重,本想再接上幾句緩和的話,沒想到薛公子已經斷然離去。她望著薛公子的背影,心中隱約泛起一絲悔意。

  轉念一想,這又何必呢?自己所說雖然略顯尖刻,但句句屬實。人貴有自知之明,薛公子也是個聰明人,如能從中領悟,說不定將來還另有一番成就呢!念及至此,心下又恢複了坦然。

  她正在思量著,隻聽湖岸邊有人喊她:“子衿!”她順著聲音望去,原來是自己的“老鬥”曹文鈞。

  曹文鈞興衝衝地趕到亭內,跟在他後麵的還有一個年輕人。走到近前,曹文鈞道:“子衿,這下好了,咱們的事情有著落了。”

  子衿大喜,忙問:“怎麽說?”

  曹文鈞道:“真真是老天開眼。今日我在揚州街頭碰上了一位故人,他聽說我的境況之後二話不說,立即慷慨解囊,拿出兩千兩銀子給我解困。你說,這不是天大的喜事嗎?”

  子衿奇道:“是什麽故人這麽大方?”

  “他是個商人,和我們家有多年的交情。當年家父曾經在他父親危難的時候贈過一筆銀子,讓他家渡過難關,所以他們一直念念不忘,時刻都在想著報恩。這次總算讓他如願以償了。”

  “哦!”子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抬眼看看曹文鈞身後的年輕人,“這位是?”

  曹文鈞道:“這也是我揚州的一位朋友,劉玉笙。”

  子衿心道,別看曹文鈞其貌不揚,怎的朋友個個貌賽潘安似的?他幾次來揚州,身邊總少不了個把粉麵郎君,惹得快意坊的幾個“嫩雛兒”如癡如呆,紛紛要求自己幫著介紹呢!

  既是曹文鈞的朋友,禮數自然少不了,子衿上前施一萬福,道:“劉公子,柳子衿這廂有禮了。”

  那劉玉笙連忙搶步過來雙手相攙:“柳姑娘,你太客氣了。”他伸手之際,露出小半截白皙的手臂,竟似比妙齡少女還要粉嫩,子衿心中暗暗納罕。

  曹文鈞道:“子衿,我和劉公子還有些急事要辦,我們先走了。明日午後,我就上門和牙婆子簽訂契約,估摸著再過三五日你就能順利出門了。”

  子衿點頭:“既是如此,你和劉公子先去忙吧。”

  曹文鈞轉身和劉玉笙走出湖心亭。

  子衿目送二人走遠,正要出亭,忽聽身旁有人道:“傅粉檀郎,擲果盈車(皆是形容美貌男子之語。相傳西晉的美男子潘嶽乘車路過街市時,傾慕他的眾多婦女紛紛向車內投擲水果,等潘嶽回家之時,車內的果品已把車廂堆的滿滿的__作者)。快意坊‘瀲香仙子’結交之人果然絕非凡品呀!”子衿看時,原來說話的又是一位年輕公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