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仍是籠著雪，他們身困在囚籠裏。

  韓遠眼神裏顯出十分忌憚的神情來：“問題出在那本古典上。”

  他別過頭看向葉菱紗：“讓人心生幻障的東西，你有破解之法？”

  “我有一道符，應該可以克製幻術的侵入。”葉菱紗手指輕叩在薄如霧的褐色紗窗上，似乎躍躍欲試，“你原來這麽想麽……”

  “什麽我這麽想，我想啥了？”

  “不用多言，信我就好啦！”

  葉菱紗大氣地拍了拍韓遠的肩膀，一副穩操勝券的神態。

  然後韓遠仍不知所措。

  她自顧道：“陳叔說我的盜術可掛八鈴。”

  “掛八鈴……什麽意思？”韓遠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張大了嘴，“你居然敢！”

  “身配八枚鈴鐺，悄無聲息中走街過市，探囊取物，如入無人境。”葉菱紗露出一絲輕笑，“這就是掛八鈴。”

  古盜行將能掛八鈴者奉為盜術極致，也有地方稱其為八鈴道人，屆時就連修行者屏氣凝神都無從捕風捉影，隻可引袋受盜。

  “等等！”

  韓遠的話聲還未全落，他就聽到密集的風聲向著細小處貫穿而發出的尖銳之聲。

  他看見方才戳開一個小洞的窗紙剝落下一截完整的圖案，原先那地方繡著大朵牡丹，此刻卻已經有人穿過。

  “這樣小的空間，她是怎麽做到的？”

  韓遠自知無法，不由得屏住呼吸用眼神追逐著葉菱紗的方向。

  然而風聲未絕，殿堂中萬千燈燭向著同一個方向擺去，燈影閃爍間，紫影已飄過二十餘人，她遊走在時間的空隙裏，直取護著古典的黑袍鬼影。

  她心中也懼怕無形之物，但摘星已出，沒了收手的道理，也沒留下收手的餘地。

  僅僅眨眼功夫，紅袍的群影在她視線中不斷又掠過，隻是他們的頭顱都高高昂著，虔誠望著不斷沉浮，放著微光的古典。

  似乎應承信眾的熱切，衰朽的咆哮聲從黑袍的影下徐徐發出，好像是垂死的病獸在吐露咬殺天龍的野望。

  而後他的“麵部”緩緩朝向葉

  菱紗的方向。

  他們這下都看清了，那是脫離了血肉的骨骸，黑洞洞的骨瞳中放著噬人的光，綠油油，像是餓極了的人一樣，巍巍大袍下裹著渴望進食的死人。

  葉菱紗就算是早有準備，也被嚇得不輕，腳下不由一頓。

  一瞬之間，萬千的嘶吼聲從四麵八方轟隆隆地想起來，有黑雲壓城之勢。

  在分秒必爭的時候，這一次停頓，似乎是致命的。

  韓遠牙咬得很響，手按住了蟬鳴的劍柄。

  但下一秒發生的事，卻讓他徹底打消了援助的念頭，喃喃道：“她也學會了真正能殺人於無形的東西麽……”

  他的眼中，奔行如紫芒的影子逐漸消散，融在冰冷的空氣裏。

  “擦啦”一聲，骨屑飛揚，白色的劍刃從黑袍人影額頭處貫穿出來，上麵沒有血，隻沾染著瀝青一樣黑糊糊的粘稠物。

  他骨瞳中的光漸漸黯然下來，身體不見動彈，頭顱卻硬生生扭過來，那片空洞死死“盯”著葉菱紗：“你也想去朝聖嗎……”

  葉菱紗抽出劍的時候渾身汗毛倒立，顫抖著倒退兩步，被隨後趕來的韓遠扶住肩膀。

  同一時間，頭頂處的古典爆碎開來，翻飛成頁片，下了一場不合時宜的雨。

  而所有的雨滴，都刻畫著時空的截斷，開拓出每一個聞所未聞的世界。

  韓遠的理性告訴他不可凝視，但他無法阻止眼球下意識地轉動。

  他見到一口古棺，算不上大，纖繩的另一頭卻有百餘人拉著，行在無垠的荒漠，不知要將這人的遺骸送去何方，或是漫無目的地漂泊。

  他們中不斷有人死去，但也不能擺脫，棺材帶著一群屍體在蠕動。因為纖繩已經深深勒進他們的肉裏，深得紮入骨髓，已經不可能拔出。

  生死遠不是結束，從他們開始運棺那一刻起，他們永世都無法脫離。

  於是僅剩不多的生者繼續拉著棺，捎帶上越來越多的死者和白骨，纖繩也嵌得越來越深，像刀口子一樣，把他們的肩膀砍得血肉模糊。

  直到血流盡，最後一人倒下，棺材終於停止了它的流浪。

  還有許多許多……

  韓遠的目光不斷遊離，他看見教堂，轉眼又見它燒毀在大火之中，千萬藏書付之一炬。

  又見一個沉默的少年人，分明獨坐在角落，卻忍受千萬人目光的鞭撻，他回以“嗚嗚”的低泣。

  這些是什麽跟什麽啊！

  突然間，韓遠麵色劇變，他看見其中一紙上顯露出他和葉菱紗的後影，各自背著劍，他們站在巨大的宮殿前，被黑暗吞沒。

  “荒唐！”韓遠大吼一聲，這種感覺是他從未有過的，就好像翻開一本老書，赫然發現記敘的卻是自己的故事。

  他還沒來得及細思，就聽到葉菱紗帶著恐懼的聲音：

  “韓……遠，這個……是什麽地方啊？”

  韓遠聞言抬頭，身體猛然打了個激靈，差點跌坐在地上，隻覺得天旋地轉。

  刻針，鍾樓，齒輪，工業，機械轉動，鐵的怪物吐出升騰的蒸汽。

  四處都沒有人，但這裏好像是活的一樣，建築以詭異的姿態呈現在眼前。

  他們迎麵是畫中出現的王殿，燒著的橙紅地毯鋪展到他們麵前，成了最不協調的一個音符，但兩人都處在極大震驚之中，誰也沒注意到這個細節。

  “工業時代啊……”韓遠用手指探了探呼吸，確認自己還活著。

  “該是兩千年前，還是更早？”葉菱紗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是聖人罕出，靈力匱乏的時代，大部分的人連結靈境都聞所未聞，根本不知修行為何物，他們更多地會選擇憑借外物來達成目的，於是奇巧之物層出不迭。

  就算是凡人，雖日漸麻木和重複，生活也還過得去，知道自己被統治著，但也安於被統治。

  直到出了一個瘋子，自稱聖君，造訪四族，拳打五聖，那場戰鬥規模之大，幾乎傾覆整片大陸，於是修行被廣為推崇，工業時代的命脈宣告枯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