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菱紗本來就一臉詫異，此時更見韓遠自言自語說個沒完，臉上情態變化，都像是在和人言語，甚至有爭論的傾向，說的話也玄之又玄，隻害怕他瘋了。

  “幻術嗎？可是源頭呢……”

  但如果解釋成幻術就說得通，她身上內袖裏夾帶著葉家獨有的寧靜符，可去災辟邪，韓遠卻不一定躲得過。

  而這個躲在陰暗處的施術者一絲氣息也感知不到。

  正遲疑著，卻聽見韓遠道：“不是幻術。”

  葉菱紗剛鬆了一口氣，又發覺了不對勁：“那您是真瘋了？”

  “菱紗，你相信鬼神嗎？”

  葉菱紗愣了愣，他好像總是會突然就認真起來。

  她道：“照理來說我該相信葉氏上祖的在天魂靈佑我一生平安，但出去之後覺得不同了。”

  “怎麽不同。”

  “說不上。”

  韓遠感覺鼻梁上落下一點涼意，是輕飄飄的一點雪。

  忤逆了時令的一場雪，好像是為了祭拜，也或許什麽都不為，天上那位高興了，風風火火降下一場轟轟烈烈的雪，彌蓋人間。

  這一日，北陸萬裏晴空，同一日，西域千裏雪飄。

  韓遠瞳孔裏失了神，突然間憶起了他人生中那場最大的雪，那時候他和哥哥被漫天白色擠著，然後狠狠將兩人推向世界的兩端，再見遙遙無期。

  他在想，眼前這個少女，是否也終有一天消失在白茫茫裏，讓他苦尋無果，淒苦落淚？

  思緒既已到此，韓遠就算口中不願承認也罷，他心中終歸是默認了她的不可替代。

  雪很白，暗示著表白？

  韓遠胡思亂想著，這場誤了時的雪，多有些徹骨之寒啊。

  “我挺喜歡下雪的。”葉菱紗笑著說，有些頑皮地用手接雪。

  “為什麽啊？不冷嗎？”

  葉菱紗埋怨地看了他一眼，似嗔怪他壞了氛圍。

  “因為雪下落得很慢啊，總讓人覺得時間也慢。”

  韓遠看著她的側臉綻放笑顏，她看著雪緩緩飄零，這一刻的時間真要慢得凝固成永恒，隻怕一不小心，就在大雪中白了頭。

  “喂喂喂？”

  “啊！”

  韓遠費了好大勁才把四散奔逃的魂魄拉回體內，隻見葉菱紗已經在前方招呼他了。

  “走啦，要不是我們趕時間，我還想多留一會的。”

  “說的也是。”

  “你心不在焉的，不喜歡下雪天嘛？”

  “以前不喜歡，因為下雪天發生了很不好的事，現在倒不討厭。”

  韓遠正打算侃侃而談，對方卻沒了答複。

  他看過去，葉菱紗朝他比了一個“噓”的手勢，並示意他小心地貼牆過來。

  這麽大一個教堂，之前怎麽沒見著？

  韓遠心中雖然狐疑，卻不敢大意，至始至終他都好像在和不可說的存在交戰，連敵人是誰無從探知。

  葉菱紗袖中一貫涼如玉的寧靜符此時竟越發滾燙，莫非他們所在的霧，就是一個巨大的幻術？

  那如何解釋寧靜符的失效？

  這個似乎突然出現的大教堂也充斥著詭異，外頭死氣沉沉，裏麵燈火璀璨。

  因此他們理所當然地避開了正門，躲在暗處偷聽。

  她輕輕戳破窗紗，一束暖光射出來，照見了漂浮的雪霰，除此之外還有濃烈的臭味散了出來。

  “啊，什麽怪味道！”葉菱紗輕聲抱怨，畢竟這股難聞氣味已經達到了讓人無法忽視的程度，在這種境地下和人交上手，勢必要吃癟。

  韓遠皺著眉頭，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人的味道吧。”

  葉菱紗轉過頭訥訥地看著韓遠，她漂亮的眼眸裏充滿了驚恐。

  “準確來說，是人從皮囊到肌理，再到骨骼，都走向腐化的味道。”

  “我請您下次別說得那麽準確了，謝謝哦。”

  韓遠捂著額頭，他又因為不知道什麽錯而挨了一下彈指。

  從打開的小洞中望去，看見成排的紅衣人，背對他們，手捧燭台，上麵承著細長的白蠟燭，裏麵的聲音也依稀可聞。

  韓遠道：“他們不疼？”

  “咦？”

  她立刻反應過來，且不說他們的怪異舉止，蠟燭燃燒了很久之後，落下的蠟淚自然也是燙的，正常人是無法忍受這樣的灼熱的，而他們卻好像十分麻木，甚至可以說是完全不知不覺，好像已經神遊去了一個無痛的天國。

  相同的法袍，相同的燭火，相同的神情，這是一場盛大的傳教。

  韓遠的目光注視著站在中央低頭沉吟的人，他很容易就鎖定了他，因為所有人的目光無不向著他，散發著虔誠和狂熱。

  唯有那人一

  襲委地的黑色長袍，如同深陷黑暗。

  掌裏托著本教典一樣的厚重古書，封皮是青色，撰著古體的“巫”字，書頁無風而動，從他的麵部剝落下窸窸窣窣的屑落入紙張裏，被夾著翻過碾碎。

  古書從他手中緩緩升起，他的臉也是一團黑暗，長袍下或是死人的立骨。

  一時百人齊聲頌唱，空中飄落的雪又疾又冷。

  不像是活人可以抵達的地方。

  人皮紙，血肉書，魂魄長遊此地。

  “走！”韓遠輕聲喝了一句，回身就向外跑。

  然而走出幾步遠，卻發現腳下出奇地酸澀，好像逆水行船，時間長河推阻著他不得前進，而葉菱紗也沒有跟上來。

  他又急又怒，這時候發什麽呆！

  “喂……”

  話剛到喉嚨口，卻被韓遠生生咽下，他頃刻間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他身處教堂中。

  他回過頭，方才藏身之處的教堂依然存在。

  韓遠腦袋“嗡嗡”發響，四麵八方傳來聲響。

  “子民們，我們朝拜，以靈魂！”

  “我們摒棄肉身，於是我們不再苦痛！”

  “我們不再思考，於是我們忘記來處！”

  “我們忘記活著，於是我們得以不死！”

  韓遠睚眥欲裂，他抱著頭蹲伏在地上，心裏回蕩著一個始終不變的聲響：跪！

  他的神思恍惚間看見葉菱紗麵色擔憂地扶著他，而腦海中的字眼也變成了一個“歸”，有什麽在召喚他歸來？

  “斬印！”

  韓遠目中閃過凶狠，奮起一掌拍在額頭上，隨即他腦後漸次有白煙升騰起來，口中也吐出一口黑血。

  “你瘋了！”葉菱紗驚聲叫道。

  韓遠麵色衰弱下來，嘴角卻露出笑意：“看來我賭對了。”

  葉菱紗眼神顫抖：“要是賭錯呢？”

  “鑒於斬印的不可控性，我恐怕就真成瘋子了。”

  “瘋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