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出關
作者:南野圭汝      更新:2020-06-23 16:29      字數:2348
  “我輸掉了?”

  韓遠雙手有些麻痹,連同腦子都好像受到什麽震動似的,輸是他回過神來的第一反應,太極圖的觀想過於繁瑣玄妙,必須他全身心沉浸其中才能完成,以至於他對勝負都沒有怎麽在意,對他來說,再一次完成勾畫,就已經大勝了。

  可是他似乎也沒有完全成功,那束光太快了,在黑白閉合的前一刹那就使它瀕臨破碎,再將韓遠的身軀彈飛出去,在牆上摔出一個大窟窿。

  他支撐著自己站起。

  葉菱紗雖然人還在演武台上,但已經力竭昏了過去,這一劍的負荷太大了。

  他以為他輸了,但這場切磋,其實沒有輸贏。

  “挺讓我驚訝的。”站在他身側的鄧秋慢慢悠悠道。

  “你指什麽?”

  “說實話,我從來不覺得以女子之身能承載一葦渡江的重量。”

  “這劍法,比兩儀式更難麽?”

  “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的。”鄧秋眼中滿是欣慰,“怎麽說呢,就好像以最平和的心靜,淌過最凶險的洪波駭浪。”

  “坐崖僧於八百年前修到大金剛之極致,覺得已無再進一步的可能性,便一路北上,他遠心的途中,身後不知不覺跟了數不清的信徒,有些是僧人,有些甚至不是,也都一路追隨。直到忘川阻隔了兩地……”

  “嗯,橫斷中陸和北陸的天險忘川,因為它的體量太過龐大,被認為幾乎不能以人力渡過。另外,這件事書上有講,雖然是野史。”

  鄧秋道:“但確實是關於此人為數不多的史料了,聖人的行為不可度量,當時的人也盡數魂歸九泉,這玩意沒法考證了。”

  他接著道:“在眾人以為這位有些奇怪的高僧行將放棄的時候,他竟在江岸折了一根蘆葦,放置河中作一葉扁舟,飄然渡河,江麵被金子那樣的佛光層層疊疊渲染。”

  “後來流傳成一樁奇事。”

  “我剛才就在想,兩儀式就算了,但這從來不傳於世的一葦渡江,為何會落入鄧家之手。”

  “與鄧家無關,這是我偶然所得。”鄧秋平靜道,“我和你說過的,我見過一位話事人。”

  “是他給你的麽?”

  “不錯,是一位負笈書生模樣的化身,廣收天下絕學,雲遊到此,與我有了一麵之緣。”

  “話事人與坐崖僧是與時代脫節了的人,兩人也有舊交,此事倒也說得通,但我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麽要給你這樣的不傳之術。”

  “因為我同樣以不傳之術為代價。”

  韓遠手指撚了撚衣袖。

  “你應該已經猜到了,我抄錄了兩儀式的劍譜給那人。”

  “你好像覺得賺了?”

  鄧秋被他問得一愣,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他劈頭蓋臉的嗬斥聲:“你以為,這是一加一等於二的算術題麽?”

  韓遠上前一步:“你沒有履行護劍者的職責,你違背了與韓蟬的舊約,將世代守護的劍譜給了他人。”

  韓遠喘著粗氣,和方才一戰的損耗比起來,似乎鄧秋的背約更讓他憤怒。

  “您要站在韓家的立場審判我的失職麽?”鄧秋麵色微沉,“老夫當然無話可說。”

  “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韓遠搖了搖頭,岔開話題,“不說這個,該是時候出去了吧。”

  他細想之後覺得也不是不可原諒,他已經逃離了韓家,也不是那個篤信信義的孩子,世上的人誰不是如此,為了更大的利益,盟約不過一紙空文。

  況且鄧秋已經將一葦渡江教給葉菱紗,他還有什麽不滿的呢。

  突然間,韓遠聽到四周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像是老鼠在幽暗裏不安地亂竄亂跳,而且這聲音似乎越來越響,越來越密集,他細聽之下又聽出了一些東西,好像是有人在用尖利的器物想鑿開石壁一樣。

  這種被團團包圍的感受讓他無法再忽視。

  韓遠問道:“外麵是什麽?”

  這個地方被鄧秋以及曆代護劍者做過手腳之後成為了完全密閉的空間,外麵的人想進來,除非強行破壞。

  “你說呢?”鄧秋如是反問道,“他們在這牢籠一樣的地下兜兜轉轉了一個月,終於還是找上門了。”

  這裏是藏得最深的巢穴,尋到這裏,意味著城池的所有角落都淪陷,他們將步履維艱,滿城皆敵。

  “敵人!”

  對方集鄧家所有兵力傾巢而出,必然是要挖出他們幾個漏網之魚,被找到本來就是時間問題。

  鄧秋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鐵劍,他正反複用指甲磨著劍身,發出讓人牙酸的摩擦聲。

  韓遠捂住雙耳:“在幹嘛!”

  “試劍而已,這些前輩留下來的愛劍,往往是繡花枕頭,至少這把還勉強能用。”老人送劍入鞘中,隨意係在腰上。

  韓遠忍不住打趣:“負責看守蟬鳴劍的人,居然還有其他愛劍,這算是移情別戀嗎?”

  鄧秋一愣,大笑道:“算,太算了,都是些朝三暮四的東西!”

  “那您呢?”

  “我不一樣,我鍾情於蟬鳴,卻便宜了你這小子。”

  韓遠麵朝著黑沉沉的天花板,發出幾聲疲憊的笑,這麽想的話這柄蟬鳴好像是人盡可夫了。

  他怎麽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看來頭還是有點暈啊……

  韓遠來不及恢複體力,葉菱紗還沒醒來,就要匆忙迎來一場注定是以寡敵眾的惡戰。

  韓遠拍了拍葉菱紗的臉頰,輕聲問道:“在不在?”

  沒有反應,便隻好將她背起。

  隻聽鄧秋呼嘯一聲,他一出聲,將他們重重包圍的魑魅魍魎幾乎在一瞬間全部緘口不言。

  私語聲,腳步聲,鑿壁聲全然消失無蹤,天地間好似海晏清平,所有爭端都平息下來。

  韓遠猛然抬起頭,一道劍痕赫然出現他眼前,然後是兩劍,三劍,數百劍。

  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眼前這個老人的實力從未真正顯露,或許深如汪洋。

  劍氣透石壁,帶回一股濃厚的血腥味。

  而鄧秋的配劍堪堪出鞘一寸不到,不細看都無法看清他是否真的拔劍。

  韓遠回過頭,身後條條框框的櫃子書架裏竹刻和紙張紛落,上麵刻畫著數不清的線條,然後根據這些線條被分割,零落成滿屋的碎屑。

  隻一瞬間,就將所見之物都斬了個幹淨通透。

  “您老其實早就超越了天靈境?”

  “從未。”

  “那怎麽可能……”

  韓遠終於明白,他所學劍技仍不過微末,他身前站著的,是一千七百年的歲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