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蒹葭叢裏有蟬鳴
作者:南野圭汝      更新:2020-06-23 16:29      字數:2237
  這座城邦已經死了,街上隨處可見的是披甲帶刀的士兵,他們活在一種森嚴的體製之下,服從於家主的絕對命令,彼此沒有言語,隻是奉命搜查,像是工具一般,恐怖的氛圍全麵籠罩下來。

  自半年前兩道詔令發布以來,城民四散而逃,而無法逃脫的,都淪為刀下亡魂。

  一批批被關押於囚車中的布衣被坑殺,他們怒罵,窮盡汙言穢語,卻逃不了一死。

  所有鋪麵被砸爛後徹查,然後付之一炬。

  誰也想不到,一向以無為治家,才得以繁衍生息了百代的鄧氏宗族,竟會自毀基業,為了追殺一人而陡然間使出這樣的雷霆手段。

  當然會有人提出反對意見,鄧家上下無不震懾於鄧木的暴戾,稱其為“千年不遇之凶煞”,齊名彈劾齊家主之位。

  這可謂是以一己私欲而置鄧家千秋大業於不顧,這種事情一出,附近幾座城怎會沒有察覺,就算不加以幹預,又怎會再容納他們這個極負凶名的家族。

  通商口全麵關閉,民心徹底喪失,軍隊疲敝不堪,政治腐敗透頂。

  好像沒什麽比這些更糟了,滅族的喪鍾在所有良知尚存的人頭頂環繞。

  他們將再不複有立錐之地於這世上。

  資曆深厚的家中眾老大書檄文,厲聲痛罵其行徑,聲稱不惜衰朽之軀也要將此獠斬盡誅絕,曝屍於荒野,讓禿鷹去啄食,讓鬣狗去啃咬,使他不得留名族史。

  然而這不過是最初數日中掀起的無謂風波,很快就平息,家中高層手中也握有不少親兵,照理來說不乏與家主爭一把的資格,但竟是雷聲大雨點小,甚至沒有上升到武裝鬥爭,就這樣輕易的平定了。

  沒有人被處死,沒有人被打入大牢,所有人以最為和平的談判方式達成了共識。

  當然結果,是以鄧木的勝出,其餘人的妥協為結束。

  自此以後鄧家徹底淪為了一個外來篡位者的一言堂,數個月的光景,獲得鼎力支持的馬瀟逐漸發兵深入,冀圖觸及鄧家最深層次的秘密,從而發掘出那個不占天時地利,卻占盡人和,遁形在重重庇護之下的少年。

  馬瀟看著鏡中那張陌生的麵孔,澎湃而近乎狂熱的心髒不可遏製地在劇烈跳動。

  你獨占人和,而我可是三者兼備,你如何敢與我爭,如何敢僭越神明!

  韓遠,你可知我的棋子已經遍布靠山城的所有角落,你還能躲到幾時?

  然而此時的韓遠站在巨大演武台的一側,蹲著身子在地上點點畫畫,他能發現這裏有很多處密集的靈力分布,牽扯到很多符文,其中有些靈力結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有些卻是散亂的靈力子,過了很久依然留在此處,卻毫無關聯,完全錯雜開來。

  這應該是葉菱紗先前在此處試招留下的痕跡,也有很多是嶄新布下的,就是那些互相存在著聯係的符文,這是為了接下來的戰鬥而準備的。

  韓遠自認為沒什麽可準備的,他所經曆的戰鬥大多都沒有準備的餘地。

  但是有一點很明確,任那個時而正經時而有惡趣味的老頭子怎麽說,他都絕不可能對葉菱紗下死手,另外,他相信對方也是這麽想的,這算是他們二人長期相識的默契吧,他們都是心懷月亮和人道的年輕人,遇到不平事會想著出手,鬱悶便直抒胸臆,悲慟就落下眼淚,他們都是善良的人。

  所以這隻會是一場切磋,說實話,他也很想見識見識,葉菱紗在半年中,學到了什麽了不起的東西。

  因此他會全力以赴,以表示自己的尊重。

  韓遠揉了揉脖子,之前受的傷經過了將近半日的療養之後,已經沒有什麽大礙。

  兩人相對而立。

  台下的鄧秋平靜的臉上久違地湧現出熾熱的神情,他已年邁,縱是技法再高明,他也沒有了與同境界者生死相搏的勇氣,因為那是真正見生死的時刻,往往就一瞬而已,他趕不上,因為好戰的心同他臉上一樣爬滿了皺紋。

  但看著這兩個年輕人,他竟有刹那重回年少的恍惚之感。

  這一場冠絕同輩的技藝之爭,他授課半年,正是為了等待這時候,他在兩人身上無不看見了一線微光,獨屬於年輕人那種不熄的燈芯,不同於他對術無邊的渴求,年輕的心靈,更近乎道。

  葉菱紗向著韓遠眨了兩下眼。

  韓遠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一枚隱藏極深的符文依附在他的衣袖中,他微微一驚,是他們重逢相擁時候,她悄悄在他的袖中留下的。

  他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若是隻有一個人能從這出去,她希望韓遠先走,然後在通過瞬移的方式來與他會合。

  韓遠看向葉菱紗,果然還是女生想得更周到點麽,但他總感覺沒必要,以他的直覺看,鄧秋根本就不打算讓他們真的見生死。

  他隻是為了兩種術的優劣?還是什麽別的原因,他猜不到,反正一定不是為了死亡,這隻是為了逼出他們全力的一個幌子,麵對死亡的威脅,所有人都會窮盡畢生所學。

  韓遠從虛空中抽出兩柄完全一樣的劍,寒鐵製成的劍柄上流淌著溫潤的靈力,通透到劍尖。

  依稀可見古木參天,化作千萬段,隻取其中最堅韌的核煉成鋒利之物,下汲沃土,上承碧天,心慈如木,生時風光無限,死後也造福一方,這脫胎於此木的蟬鳴卻最能殺人。

  而劍下垂死者的呼號宛如蟬鳴,連綿不絕。

  “這是蟬鳴的完全姿態嘛?”葉菱紗從腰間摘下蒹葭,環著她的指打起圓圈,輕盈如一片鴻毛。

  “連劍鞘都不摘下麽?”

  葉菱紗嘻嘻一笑:“怕韓大少爺無法承受呢!”

  韓遠挑了挑眉頭。

  葉菱紗將劍鞘推出,她的劍和鞘都是純淨的白色,像從白玉石上揭開一段白綾。

  她將蒹葭指向韓遠,金光從每一寸的劍身中噴湧而出,一層層赤金的浪灑滿空間。

  如入西天淨土,一切罪業都在浩浩池水前洗滌得蕩然無存,惡貫滿盈之徒都將雙手合十,念著梵辭,在禪門古寺前灑下熱淚,叩首皈依。

  巨大的演舞台被染成金色,其中唯一的異數就在韓遠腳下,此時他好似成了需要被度化的罪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