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歸故裏
作者:南野圭汝      更新:2020-03-03 00:27      字數:2120
  韓遠把玩著八極沸水,那個遠看如怒潮般反複無常的珠子到手中竟溫潤如玉,透出碧綠的顏色,隨著韓遠的晃來晃去,如清泉般流淌,有種讓人心靜的力量。

  “前輩,你看到那家夥的眼神了麽!”韓遠笑得像個孩子,雖然他本來也不大,“滿臉的懊悔,想反悔又無法開口的窘態,好久沒見過這種表情了。”

  “你隻是想嘲笑麽?”劉靜養牽著韁繩,專注看路,無心地問道。

  “沒有啊,我還考慮過如果被圍,怎麽脫身來著。”韓遠靠著破舊的草皮墊,“那家夥還可以啊,願賭服輸就是好漢,他父親果然也教過他這個道理吧。雖然是個無賴。”

  “什麽道理?”

  韓遠麵色懷緬:“大人操持家業,必先正名,而後立信。”

  “說得真好。”

  “可是那是以前了,他的眼裏沒有我。”

  “不能這麽說,據我所知,應該沒有這樣的為人父者,會不會是一種保護。”劉靜養沒有明說,但他至少可以肯定,這個孩子不是窮苦家出生的。

  韓遠沉吟著,突然車身突然一個震蕩,那匹通體墨黑的矮馬抬起前蹄發出一聲悠長嘶鳴,他幾乎一個猛子紮出去。

  “又來!”

  “卡石子了?不應該啊……”劉靜養把韁繩抽得啪啪作響,看樣子似乎焦頭爛額。

  劉靜養用餘下的錢親自買下一輛馬車,自己當起了馬夫,起初韓遠還有些不好意思,但看他樂在其中的樣子,就不再提起,想著精於修行的人想必對這些俗務都能觸類旁通吧。

  但看他總能把馬車在平坦道路上開得顛簸不止,韓遠就意識到這事情有點不對勁了。

  然而幾次交涉都未果,這個一向隨和的前輩表示一定要征服此物,否則難平心頭怨氣,看他把話說得如此重,韓遠隻好作罷。

  於是這一路上異常崎嶇難走,把那頭馬屬實折騰得不輕。

  但此刻他實在是忍無可忍了:“前輩,還是讓我來吧?”

  “我們到了。”劉靜養道。

  韓遠鬆了一口氣,他把頭探出車外,迎麵是一座荒廢了好久的村落,連斷壁殘垣都風蝕得幹淨,或者說是被燒了個幹淨,陳年的灰燼飄散在眷戀的故土,不肯往別處去。依稀可以看出曾有人居住的痕跡。

  韓遠心中猜測,它必然曾經曆了血和火的洗禮,才會連骨骸都殘缺不全。

  其實大陸上有不少這樣的村落,幾些個農耕人家,就足夠自發組織起這個小村莊,沒人會考究它的誕生。

  他們或許綿延了幾世的安貧樂道,來得人多了,也就是有了幾分生氣,漸漸擴大了生產的規模,多開墾了幾畝農田,圈了地養起了牲畜,鄰裏間多了些笑談,談些家長裏短,誰又修了新房,哪位獵戶打死了狗熊。說哪家的小子身強力壯,已不遜色其父;笑哪家的姑娘紅了臉,出落得楚楚動人。

  其中一些越來越繁盛,其中也多了些具有修行天賦的青壯年,振臂一呼之下,從者雲集,漸漸有了城的氣象,高牆築起,一時間大陸上城池林立。而另一些,因為一次暴匪的洗劫而全部灰飛煙滅,農田付諸烈火之下,人麵匍匐在刀刃之下,同一時間大陸上也屍橫遍野。

  生命這玩意易碎得難以想象。自然也沒有人會去關注這些淪亡,就像水消失在海裏一般,還沒有給前人落淚思索的閑暇,曆史這位酷吏,就擺著鐵麵,冷冷將這一頁揭過去。

  就像那時候的石家村,這也是韓遠所無法輕易揭過的一場噩夢。

  韓遠看著劉靜養的背影:“前輩?”

  劉靜養沒有回應,愣愣盯著昔日村莊的一抹殘影,出了神。

  韓遠一怔,他曾說要回故裏再看一眼,已經有很久沒有回去。難道說得是這裏麽?

  他的情緒有些沉重,突然聽見有個聲音道:“走吧。”

  一時間他無法確定這聲音出自劉靜養之口,他從沒有聽過這位前輩帶著些許哭腔,又極力掩飾的聲音。

  但他仍是聽得很真切。

  “不進去看看嗎?”

  “足夠了。”劉靜養心情平複了些,他用手給韓遠指了指,“太久了,原來的村子很大的,幾乎

  能延伸到那棵樹那裏,而且每戶人家挨得很近,雞犬相聞,現在隻剩下這點大,很多痕跡都找不到了,他們到最後連一座墳都沒有,我肯定已經找不到了。”

  “小時候的屋子是朝南的,迎著太陽,那時候根本不知修行為何物,我可以盯著太陽發一整天的呆,或者撿枝頭落下的葉子,母親會把它們編成草環,綴著點雛菊,叫花環我也沒什麽意見。”

  從來不怎麽笑的劉靜養臉上浮現一抹笑意。

  “我也不知道為何村裏人看我們家的眼神有些怪,不知道母親的真實身份,後來我才知道,她來自遙遠的北方國度,北方那裏是妖的領域,她因為在一次出遊中愛上了父親,這在妖界是不可違背的天條,因此她失了格,被攆了出來。而我,是妖的後裔,流著和你們不同的血,一半是人,一半為妖。”

  韓遠點了點頭,他在見麵之初就知道了這件事。

  “後來朝山宗來了,在各個村子裏尋找適宜修行的苗子,就相中了我。”劉靜養沉默了片刻,“我沒有拒絕的權力,那年我十歲。”

  “那為什麽會……”

  “那是後話了,大概是五六年之後的某天,說是村子經曆了一次血腥的屠戮,村民拚死抵抗,結果自然是無一幸存,那些隻知道耕地務農的老好人,怎麽擋得住窮凶極惡的暴徒?殺掠過後,他們所有存在過的痕跡都被付之一炬。”

  “您並未親眼所見。”韓遠一語切中了要害。

  “但無疑是這裏,我也懷疑過他們言語的真實性,質問過朝山宗的無作為。”劉靜養道,“可是沒辦法的,沒法重來一次。”

  “您有沒有懷疑過是……”

  劉靜養打斷了他的話:“不可能的。”

  “為什麽呢?”

  劉靜養沉聲道:“有些事,是莫須有的;有些事,是莫須無的。”

  韓遠猶豫再三,太多的疑點,為何要燒毀村莊,為何朝山宗絲毫不追查,又為何偏偏是劉靜養走後才發生,他思及此處,還是忍不住說出口:“是您不願意相信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