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拂，夾雜著刺骨的雪，前路的能見度急劇降低，而這支早就應該停下的馬隊卻並沒有停下。

  明晃晃的油燈刺破夜色，如炯炯的獸眼。

  之所以不惜如此也要動身，是因為他們要在天明之前走出這片森林，在金錢的驅逐下，他們可以輪流換班來保證全日無休地前行。

  最前沿的馬車裏，雖然隻有方寸的空間，卻是五髒俱全。

  檀香木的茶幾上左右擺著兩個瓷杯，楓色的茶葉在杯裏沉澱，卻是誰都沒有飲用。其中一個人身穿著顯眼的黃衫，翹著個二郎腿。另一人雙手籠袖，正襟危坐。

  黃衫那人雙手放在膝上：“吳管事，您給解釋解釋，這一波把頭伸到刀下來的大肥羊，為什麽不能宰。”

  看這樣子，他應該是對麵那人的主子，說話帶著股頤指氣使的傲慢。

  “咱幹這行二十多……”

  “您甭給我打擦邊球，老子是個什麽貨色，你心裏沒底？”

  “老爺您……”

  “打住，老子就是這麽個要錢不要命的主！”黃衫的人手指輕叩，發出輕緩的聲音，口氣卻越來越重。

  “當時要不是你他丫的在後麵硬扯著，我準招呼人削這白毛了，還能給他們搭上這趟順風車？”

  “吳管事，您給解釋解釋，為什麽他媽的要收手？”

  對麵的人被問得有些神色不自然：“老爺，如果硬要說的話，這是我的直覺。”

  “直覺？”黃衫的人不以為然，“你也跟了我這麽多年了，你知道我不靠這玩意吃飯。”

  “而且在這荒郊野外，死了兩個不相幹的人，會被當作是沒熬過這大雪天吧？”

  “老爺，在我的印象裏，那個白發人像是……憑空出現的。”吳管事身體前傾，“他找到我們的時候，肩上還背著個孩子，你能想象麽，這樣的人是怎麽橫跨風雪的。”

  “依我之見，他是能穿越森林的人，應該隻是……迷路了。”

  黃衫人笑了笑，沒有說話。

  “可能老爺您信不過，我願意鬥膽去試他一試。”

  “怎麽試？”黃衫人起了幾分興趣，“像你們練家子似的堂堂正正來一場決鬥？”

  “你不是所謂的納靈境高手麽？一個來路不明的人還對付不了？”

  吳管事沒有理會他滿是嘲諷意味的詰問，他手指按在把手上，似乎在查探什麽。

  隻是一會兒，他衝對麵的人無奈地笑了笑：“或許不用刻意去試了。”

  “什麽？”

  “我們碰到了行旅最害怕遇到的事。”吳管事道，“剛剛我感覺到地麵有很強的震感，除去馬蹄，應該是群居動物集體行動的動靜。”

  “能應付得來麽？”

  “恐怕得割舍些什麽了。”吳管事匆匆說話，便衝進風雪中。

  “狼腥氣，我從沒聞到過像這次這麽重的味，數量怕是有很多。拿這來試探，代價也太大了點……”黃衫人眉頭緊皺，確實如他所言，他們這些押貨的，最怕的居然不是盜賊，而是那些擇人而噬的林間野獸。

  因為就算是再惡的強盜，也會權衡利弊，不至於做吃力不討好的活，而凶獸講不得一點道理，在食物匱乏的冬日，他們無不成了羔羊。

  刺耳的號角聲吹得悠長，最前麵的馬夫扯著嗓子喊道：“都停下！”

  “打火把！”

  “男人都護到外麵來！”

  “抽劍！”

  “立盾！”

  一聲聲短促的命令口口相傳，一時間腳步如織，每個人都忙活起來。

  後麵的車隊在經曆了最初的一陣慌亂後，竟開始井井有條地布置起來，他們已經不止一次與這些東西打交道了。

  黑暗中有無數綠瑩瑩的光在潛行移動，透過火把，人們看見了森白的牙，和棕灰色的毛發。

  森林狼！他們奔走在林間的身影如鬼魅一般，數量多到數不清！

  幾乎是最後一截的車廂中，劉靜養睜開雙目：“他們好像有麻煩了。”

  “我去。”韓遠推開門，風雪卷入，他眼神堅毅，就算不是相熟的人，他也無法忍受他人因他的不作

  為而死去了。

  “你終究救不了所有人的。”劉靜養平視著他，沒有施壓或反對，隻是在訴說一件正常的事。

  “我不算是什麽善人，但求無愧於心吧。”

  每當他午夜夢回，眼前總是出現與鏢局眾人把酒言歡的情形，心頭的痛累月之後就更深重。

  劉靜養沒有再說話，目送他的背影在火把的微光裏扭曲拉長，他繼續閉上了眼，開始新一輪的呼吸吐納，這些事自然亂不了他的方寸，他甚至不必睜眼。

  他隻是為了確認一些東西，而這個年輕人，總是不讓他失望。

  如果隻是他個人的話，他或許會袖手旁觀，因為在凝神時很不巧地聽見了第一輛馬車中的“密談”，他覺得很正常，常人往往如此，葬身在自己無窮盡的欲望裏。

  而這個年輕人的選擇與他全然相反，他如此幼小就深知人性的黑暗處，卻依然擁抱光明。

  “知其白，守其黑？”劉靜養喃喃道，“我在亂語什麽……”

  車廂內外，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有一個少年，肩扛著快趕上他上半身長度的赤紅色大劍，從行伍的最後緩緩走到最前。

  吳管事嗬斥道：“喂小子，你給我回去車裏！你知道前麵有什麽東西麽！”

  韓遠不聞不問，跨越過立起的盾牌，瞥了眼明顯藏於盾牌縫隙中的劍刃，繼續負劍而行，他站在所有人的前麵，獨對眾狼。

  “你沒聽見我說話嗎！”他急眼了，他不知道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孩子到底想幹嘛。

  等等！這好像是那個白發人當時扛著的孩子！

  “靠！這蠢孩子！”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想把韓遠拉到防線後麵。

  他駭然地發現，他根本拉不動這個孩子，就算他用足了納靈境的力道，也無法使韓遠挪動半步。

  浸淫武道多年的吳管事茫然看著自己的雙手，他第一次有些懷疑自己，比起自己突然功力全失，他更難以相信的是，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年，站在人靈境之上。

  韓遠側過頭，眼神沒有一絲恐懼：“不會有人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