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遠的魂魄還沒消散，此地的風雲卻是一變再一變，荒漠之後是綠洲，屠城之後是新城，然後綠洲再荒蕪，新城再陷戰火，曆史的更迭從來不會停止。

  變化得太快，快到使人麻木，這裏的時間就像是虛假的。

  他一眼看了千年，似乎這個幻境的用意就是讓他一眼看到底。

  突然間，夜空中有白虹經天，一時間宛如白晝。

  韓遠猛然抬起頭，他見到一劍南來，萬裏的雲層翻卷，氣吞山海。

  一氣禦劍千萬裏，不是與天地和解或屈從，而是淩駕其上，真正的仙人手段。

  一個負笈的年輕人從劍上一躍而下，從百丈高空一躍而下，結結實實落下，將地麵踩出了一個大坑，下陷了少許。

  那個年輕人立刻露出了驚惶的表情：“哇，忘了是要來幹嘛的了！”

  他掃視周圍一圈，在某一處停留了兩秒，又移開視線。

  韓遠皺了皺眉頭，沒什麽根據，他就是感覺那個年輕人看見了自己。

  轉頭卻看到他捶胸頓足，甚至席地而坐，渾然沒有方才禦劍飛行的仙人姿態，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像個沒有心事的孩子。

  他成一個“大”字形躺到在地上，平視著漫天星辰，沒來由大笑起來。

  這樣的存在，能算得上仙人麽？還是說這般無拘無束的人，才是真神仙？

  韓遠想著，天已經放晴，他陪這個不知是誰的年輕人看了一夜的星辰。

  他想，或許孩子才有仰望星天的習慣，為什麽這個看著當屬弱冠之年的年輕人能用這麽久的時間去凝望呢？

  好像那些遠在天邊的東西是他的寶貝一樣。

  他認真看著那人安詳地躺著，他年輕，溫和的麵孔，才漸漸聽聞鼾聲。

  韓遠汗顏，原來睡著了麽？

  然後他聽到了一句隱隱約約的夢話，韓遠感覺自己的魂魄被什麽東西揪住了，要向那個才大他幾歲的年輕人頂禮膜拜。

  “我可自開一境，名為大逍遙！”

  此時又一人乘霞而來，韓遠並不震驚，甚至早有預料，是那位管賬的老先生。

  年輕人悠悠睜開眼，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睡眼：“前輩為何而來？”

  “被小輩的狂言吸引而來。”

  年輕人撓了撓頭，一臉不解：“我說什麽了？”

  老人

  隻說了三個字：“不可言。”

  這話因果糾纏太重，就算是複述也會失德，失去的不是個人德行，而是聖賢行於天地的大德。

  人處在任何空間，任何地位，都會有其局限，怎麽可能做到真正自由？

  逍遙這說法，太遠了，也不過是說說的吧。

  “那你知道，我為何而來嗎？”少年笑問道。

  “你自己來了，卻不知道，還來問我？”老人道，“還要我猜不成。”

  “興之所至，一路北行，至於當時的我為何在此處停下，必然有他的用意，現在的我何處知曉？”少年從竹笈中取出一遝成冊的畫紙。

  老人沉默不語，眼中是掩飾不住的驚詫。

  因為他瞥見上麵盡是奇異怪誕，前所未見的古怪生物或是場景。

  他翻到某頁，那是一派荒漠的景象，其中一人舉劍，指向千萬人的大軍。

  他和眼前的情景稍作對比，隨即恍然：“想起來了，就是這裏。”

  “我是為它而來的！”他指著畫上的猩紅色的劍，“就是它。”

  老人愣了愣：“我也一樣。”

  他竟然有些尷尬：“要不，讓給小子你？”

  年輕人搖了搖頭：“看一眼就行了。”

  “你不遠萬裏趕來，就是為了……看一眼？”老人不解。

  “若是我所見的每一劍都取，又如何能瀟灑遠遊？”年輕人道，“見到就足夠了。”

  “好一個南溟劍仙！”

  “你知道我是誰？”年輕人有些無奈，“其實我更願意你不知。”

  “天下唯一的劍仙，隻是沒想到，你居然是這樣……瀟灑的人。”

  “屁！劍聖可不止我一個！”

  “但劍仙隻有一位，你知道的，這絕不相同。”

  年輕人伸手示意他打住：“那你下一句話必然是……”

  年輕人道：“問道。”

  老人道：“問名。”

  為人二十載，在外人看來整日遊曆玩樂的最年輕的聖人，真名卻少有人知。

  年輕人撥弄了一下頭發：“看來猜錯咯……真不是問道的？這兩個字我耳朵都聽得起繭子了。”

  “不是，隻問名字。”老人道，“我不是粗人，退一步講，這一化身收集天下之劍，

  不善鬥法。”

  “我就說嘛，哪能多個聖人，原來是話事人。”年輕人有些羞赧，“能否冒昧一問，您有多少化身？”

  老人舉起三根手指。

  年輕人驚得站起：“三千億！？”

  老人愣了一瞬，而後罕見地笑得停不下來：“有病！你這孩子，太有病了！這麽說來，倒是真不多，隻有三千而已。”

  “諾。”年輕人遞出一柄劍，劍身紅，劍柄黑，表麵殺氣環繞，“就是它吧。”

  “很重的煞氣。”老人微微皺眉，“要除去麽？”

  年輕人趕忙製止：“您到底懂不懂啊喂！”

  “誒？”

  “這是這孩子的性格和記憶啊！”年輕人第一次顯得氣急敗壞，“你要是抹去了，那它還能是它麽！”

  “這樣麽？”老人點了點頭，龍息劍乖乖進入他的袖中。

  袖中宛如有天地。

  “那你之前收集的那些孩子？”年輕人突然暴起，揪住老人的衣領。

  “放手！真沒做什麽！”

  “真的？”

  “隻是我從沒見過煞氣這樣濃鬱的劍。”

  年輕人悻悻然鬆開手。

  “名字？”

  “周子休。”

  “那周子休，我問你，何為聖人？”

  年輕人撇了撇嘴，有些不滿對方近乎於詰問的態度，但還是沉思良久：“聖人不過是境界的定義，若是與聖賢相比，那可以說是，一者借力，一者借德，一私一公，是格物程度的大不同。”

  “所以我說，很多聖人，不配稱為聖人。”周子休斬釘截鐵，“內聖而外王，則是真正的通玄。”

  “那你覺得你呢？”

  “你覺得呢？”

  “你更像個遊子，或是浪人？”

  周子休麵露喜色，重重拍了拍老人的肩膀：“你很懂嘛！”

  兩個不知跨了多少年歲的人開懷大笑，笑聲響徹四野。

  一時間聽到太多信息的韓遠腦子顯然有點亂，他覺得在那個年輕人的對答中有他想聽到的東西，雖然其表達有些難解，但本意與他吻合。

  無論是救世濟世的大德還是施恩助人的小德，聖心的天平都傾向於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