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城裏城外都忽然下起了磅礴的大雨，天氣冷得刺入了骨髓，卻比不過人心之寒。

  韓遠坐在城郊的四個土墳前，地上擺著一壺烈酒，還有沒吃完的糟毛豆。

  常有人喜歡說，下雨的時候落淚，會分不清那是眼淚還是雨水，但韓遠卻知道，他實實在在地落下了淚，因為雨水是冰涼的，但淚水會帶著溫熱。

  韓遠的娘親在小時候，曾告訴他想哭就要哭，這世上如果沒有別的人願意擁抱你，你的眼淚始終會給你一絲溫情。

  “為什麽……為什麽我不得不離他們而去！”韓遠哭喊著，帶著悲憤的聲音。

  早在月餘之前，他就已經在想分別時會是怎麽樣的情景，會是難舍難分，還是豪情壯語，還是勸君更盡一杯酒的深遠，隻是未曾想，生離死別。

  世上常有無聊之人，會去探索人生在世究竟是為了什麽，是為了榮華富貴，居於人上嗎？

  可他們往往得不到一個答案，因為世人總會有各種各樣的想法，這世間三千億百姓，他們每個人都有著不同的理想，如何能一言以蔽之。

  但其實這個問題，也並不難，因為人生本就很簡單，相傳聖人有千年之壽，但往往活過五百歲都是屈指可數，可以容顏永駐的他們，在經過百年之後，往往就會老態盡顯。

  韓承曾告訴他，這是因為他們與這個世界的距離越來越遙遠，世上牽掛的事情越來越少，如果一個人自己與人間的牽連都沒了，那他便是死了。

  韓遠曾以為，這隻是一種比喻，但時至今日，他才真正明白，這絕不是比喻，他剛才清清楚楚感覺到，身上有什麽東西，似如風箏的線一樣，嘩啦一聲，就斷掉了。

  裁斷它的那把剪刀，是無情的劍，也是劃隔生死那一道線，羈絆再深，穿不過此岸與彼岸。

  “雲哥……”韓遠呢喃，這是那個鏢師的名字，其貌不揚，武功也不出眾，太過平凡的一個人，“雖然與你沒什麽私交，也不曾

  談心，但對你的死，我真的很抱歉。”

  “羅大叔……”韓遠舉起酒壺，灑了一地，“這是我們倆沒喝完的那杯酒，幹了它吧！”

  “大姐頭……”韓遠把一份糟毛豆放在她的墳前，“這一份，是我專門為你買的，不要再那麽容易生氣了啊……”

  “李熙。”韓遠端起屬於他的那柄劍，正放在身前，“這把劍，是你的，但我對不起你，你生前的願望，我沒能幫你實現，我沒能接替你保護他們。”

  韓遠對著生前的人，一一道歉，俗話總說生死有命，但若是真麵對這種事，很難將各種各樣言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拋之腦後。

  他生在韓家，見過很多長輩的死去，他最早的時候，覺得葬禮是對人一生的總結，是無比神聖，後來，他長大了一點，覺得葬禮是多麽惡臭，來的人無一例外都是一句節哀，死者的親人也無不是點點頭感謝。

  現在他才明白，雖然死者不能再生，但葬禮卻承載了太多的東西，生前的勢，身後的名，那是世界對死者一生的認可，換句話說，奮鬥了一生，或多或少也是為了這最後的一場盛宴。

  “可你們……就這樣沒了啊。”韓遠把身子俯得很低很低，讓眼淚直接落在地上，“你們不會不甘嗎？”

  “就這樣……寥寥收場了一生……不會不甘麽？”

  “我不知道你們是否如此……”韓遠站起身，他不想再哭了，他哭夠了，“但我，不甘！”

  “我先前摸了那人的腰牌，上麵寫著百裏門。”韓遠轉身，沒回頭，走的越來越遠，“我去為你們討個公道。”

  “李熙……”韓遠用低到自己也聽不清的聲音，沉吟道，“也是為你……討債！”

  韓遠越走越遠，已經遠到回頭看不見那些墳，雨不斷地落在他的身上，浸透了他的衣衫，一張紙從身上落下，他沒有撿，隻是任由著被雨水打濕，從已經模糊的筆跡還可以勉強看出上麵滿滿的文字：

  爹，娘，不知你們在天國是否安好？

  自上次我與你們寫信，又是半年了，因為送鏢的緣故，甚是繁忙，直到今日才得空，請父母見諒。

  我這半年，過得極好，雖然遇上了歹徒，但最後還是化險為夷，順道與你們說，我還像你們一樣，保護了一個比我還小的少年。

  那個少年，可真是個有趣的人，他教會了我看星星，我才發現這天上的繁星之美，美不勝收。

  其實我本想回去之後再與你們寫這封信的，但我陰差陽錯之間，又回到了這個十方陵，難免觸景生情，便趕忙寫了下來，字跡稍有些潦草，還請父母見諒。

  九年前，我們一家在這躲躲藏藏，東逃西逃，這樣落魄地過了一年，但我還是覺得那時的日子十分溫馨，因為那時候，我們可以麵對麵講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隻能我寫完信，托與火焰，交付給天國的你們，再在夢中等你們的回信。

  雖然後來，你們還是被百裏門的宗主抓住了，我躲在角落裏，一點聲音都沒敢出，才逃過了一劫，或許是弱小的我根本就不配被他們看見吧。

  我還記得那天，下著很大的雨，似乎是每逢這種事情，都要下雨，說起來今天外麵也在打悶雷，想必半夜會有暴雨，不過今天肯定是快樂的一天，等下秦青姐要請我們喝酒吃東西。

  不過可惜我不能喝酒，倒是少了很多樂趣，不過不喝酒也有不喝酒的好，倒是讓我沒有因為喝醉錯過什麽好事。

  唉，不知不覺之中竟已然寫了這麽多，我還以為才剛開始幾行字，天色也漸漸晚了，想來秦青姐和陸久也快回來了。

  哦對，忘了與父母說，先前教會我看星星的少年就是陸久，一想到兩三天之後便要與他分別，倒是有一些傷心，不過人總要離別，不是今天，也會是明天的，想到這，我卻不由來地更傷心了一些。

  羅野叔叫我下去了，等我去吃些東西，回來便把信寄與你們。

  李熙如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