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沉的天空中，無邊的暴雨還在不停地下，韓遠帶著鬥笠，獨自坐在馬車上，輕輕揮動馬鞭。

  雨從他的鬥笠劃過，形成的雨幕遮住了他的視線，他不是不去複仇，而是在這之前，還有尚沒有完成的事情。

  這一趟鏢，從東陸到中陸，路上被不少人覬覦，但哪怕如此，他們還是用自己的生命去捍衛著走鏢人的尊嚴。

  如今隻剩下了最後一程，韓遠要幫他們走完生命裏的最後一趟鏢。

  從夜晚又到了白晝，暴雨難以終日，天空還是漸漸放晴，他從這個城鎮來到了另一個城鎮，他終於到達了這一行的目的地。

  從東陸啟程六個人，到這卻隻剩下了韓遠一個人，他循著地圖走到了一處府邸前。

  韓遠抬起頭，看見匾額上寫著錢府二字，他下意識對這個地方產生了一股厭惡，若不是他們，豈會走這趟鏢，豈會下場如此？

  但隨即，韓遠立刻打了自己一個巴掌，將此事隨意地怪罪與他人，有違自己的人生之道。

  但此時的韓遠，隻是認識到他的錯誤，卻沒有發現，自己內心裏，正在一點點萌生的惡之源。

  韓遠輕輕叩響錢府的大門，同時高聲道：“致遠鏢局，從東陸啟程，行至此終於抵達，請主人開門！”

  木門被緩緩地從裏麵拉開，韓遠卸下貨，交與開門的仆人，便要離開。

  仆人卻帶著輕蔑的口吻說：“煩請留步，老爺說各位……”

  他突然發現這一行不過韓遠一人，立即猜到了大概發生了什麽事，聲音裏也多了幾分鄭重和敬佩，改口：“公子舟車勞頓，可進去喝一杯茶，歇一歇腳。”

  韓遠點了點頭，隨著仆從走進大堂，一個已過半百的先生正坐著喝茶，發梢有一些霜鬢。

  他看著隻有韓遠一人，有些疑惑：“嗯，為何隻有……”

  話沒說完，他便也明白了，立即停下了話語，放下茶杯，拍了拍褲子，站起身走向韓遠：“這一路辛苦你們了。”

  雖

  然眼前隻有一個人，但他還是用了“你們”這個詞，若是對逝去之人閉口不談，才是莫大的不敬。

  “這錢，是我準備給你們的，一路舟車勞頓，甚是辛苦。”那人從桌上拿過一袋銀兩。

  “先生，不必了。”韓遠喝了一口茶，便站起身要走，“我想他們不會接受的。”

  “也是，用銀兩來衡量生命的價值，是對他們靈魂的玷汙。”那人放回銀兩，問道，“那有什麽可以為他們做的嗎？”

  韓遠猶豫了一下，答道：“我亦不知，隻是煩請先生為他們四人立下衣冠塚，或是碑牌以紀念。”

  “那他們的名字呢？”

  “名字或可不必。”韓遠轉身，向著門外走去，“不需他人祭拜，隻是想他們的靈魂有一處安家。”

  “也罷，公子你且去吧。”那人招呼著仆從將韓遠送出了門外，隨即命令下人立起了墓碑。

  “馮浩，且去立起四座墓碑作為衣冠塚……”那人話到一半，看了眼還沒拆開的貨物，“五座吧。”

  “長老，為何死了四人，卻要立五座？”名為馮浩的年輕抱拳走出來，有些疑惑，但值得注意的是，並非稱他為老爺，而是長老。

  “的確隻死了四個人，但馬上就要死五個人了。”那人頓了頓，歎了口氣，看得出也有些愧疚，“縱使同伴全都死了，他依舊遵守諾言送來了，我是相信他的。”

  “既然如此，那長老為何……”馮浩也有些不忍，“他這樣都能把貨物送來，這種信義萬中無一啊。”

  “我信得過他，卻信不過人心。”那人低下頭，閉上眼睛，長長地歎氣，“我敢賭性命，卻不敢賭萬一。”

  “那為何長老先前不親自出手？”

  “哎……我亦不知……”

  “長老……”馮浩也歎氣了，他明白了長老之意已決，“屆時我會為他立一座新墳，以此慰籍寬心。”

  “嗯……去吧。”長老一揮手，馮浩也離開了府邸，循著韓遠離開的地方而去。

  十幾分鍾後，韓遠正在很慢很慢地向著百裏門走去，他不急，對方始終都在那。

  他一路上，已經搜集了不少關於百裏門的信息，宗門位於十方陵，宗主是人靈七重天，手下兩個人靈二重天的護法，一個四重天的副宗主。

  這種實力，若是一哄而上，他必然不敵，但若是韓遠從山門便一路殺進去，兩個護法必不敢以身涉險，宗主一死對副宗主有利無弊，他的對手隻剩下宗主一人。

  他身後酒家的錦旗忽然飄動了一下，掛在門前的風鈴微微搖動，可是身後的街道卻空無一人。

  韓遠感覺到身後不遠處就有一個人，實力大概在納靈三四重天，已經跟了一路。

  他沒有停下步伐，也沒用回頭，這種實力，對於他而言實在是太弱了。

  “這麽大的空檔，還不出手嗎？”韓遠有些迷惑，對方似乎不是一個殺手。

  馮浩正躲在他身後不遠處的牆角，輕撫了一把手中的小刀，在他的眼裏，韓遠不過是個沒有修行的普通人，隨時都可以取走性命。

  可他卻遲遲沒有出手，看著韓遠孤單的背影，他沒辦法下手，他沒辦法去做自己認為錯誤的事情，因為他的確不是一個殺手，他沒辦法去隨意地剝奪別人的生命。

  待到他再探出頭時，韓遠似乎已經走遠了，再也看不見身影。

  目標跟丟了，馮浩卻好似如釋重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樣……倒也不錯。”

  但他不知道的是，韓遠就站在牆的另一邊，臉上難得地笑了笑，雖然人世炎涼，卻還是有那麽一些人，能給人一抹寬慰。

  後來，馮浩將自己跟丟了的事告訴了錢府的老爺，但出人意料的是，後者卻沒有生氣，反而也是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其實，跟丟了，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馮浩突然明白了長老沒有親自出手的原因，他們心存善意，沒辦法直視自己的惡行，他們也都會為了大局去逼迫別人，卻做不到逼迫自己。

  他們就是最普通的人，生而善，卻也生而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