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雁嗷嘯山林，一派秋日肅殺景象。

  桓寬腳下的陰陽魚就像是完美的瓷器，此時這黑白圖騰出現了崩塌的跡象。

  老人的麵孔變得扭曲起來，悚人粗大的青筋在他的老臉上蠕動，他露出極其痛苦的表情，雙膝跪倒在地上。

  他曾忤逆天理強奪造化，如今，肅清如期而至。

  “少爺，快走吧。”桓寬痛苦地掙紮著，渾身顫抖。

  “喂，那我的血脈呢！”韓衛樂怪叫道，晃著桓寬的肩膀，“桓叔，我該怎麽辦啊！我的前程該怎麽辦啊！”

  桓寬麵露悲意，手顫顫巍巍地指向遠處：“快跑！不顧一切地跑，不然就沒機會了。”

  “可我還沒殺了那小子啊！”

  “別管那麽多了！能破請神陣的人，在韓家外族裏不多見！快逃！”

  “回去韓家，永遠不要提起這裏發生的事！永遠不要再打正統血脈的主意！”

  “怎麽可能……我們輸了麽……”

  “快！”

  韓衛樂目光渙散，跌跌撞撞地倒退兩步，痛苦地咆哮一聲，而後頭也不回地朝著山的反方向跑。

  桓寬獨自跪倒在自己布置的陣法中樞上，對抗著請神陣的後遺症，他手臂上密集排布的符文閃爍著星辰的光耀，頃刻間又有鮮血汩汩流出。

  橫豎撇捺，一行行艱深晦澀的紋路被描繪而出，仿佛每一筆都浸入了血和魂魄。

  他要發揮餘熱，替自家的主人爭取時間。

  “韓遠麽……你到底是什麽東西？”桓寬畫下最後一筆，費力地昂起頭，看著山頂。

  ……

  “請神陣炸了，那些無主的靈力將會惠及世人，也就是神隕。”林窯笑著解釋道，大袖一揮，將漫天的靈力都卷向韓遠的方向，“既然是饋贈，不妨受著吧，不要白不要。”

  “你特麽……”韓遠麵色有些發白。

  林窯默默看著靈潮如瀑布般貫徹而下，勢不可擋地要韓遠淹沒。

  若是真的有性命危險，我當然會帶你脫離此地，但再次之前，為什麽不試試呢？試試自己的極限。

  林窯向他高喊道：“我猜你至少能破一境！加油！”

  韓遠豎起

  一個“耶”的手勢：“兩境！”

  “那就做到給我看！”林窯再次高聲喊道。

  韓遠“切”了一聲，這麽粗糙的激將法。

  當他知道此事無法回避之時，他也就轉換了思緒，既然逃不了，那就反過來去考慮如何解決它。

  他半舉雙手，以扛鼎的姿態力抗萬頃靈潮。

  林窯喃喃道：“自當以一人之力，托舉天地……”

  林窯不能分辨自己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來自何處，對於塵通天這樣的古人，他也不過是道聽途說，卻總能從某些今人身上尋找到相似點。

  韓遠隻覺得耳邊盡是恐怖到似乎漫無邊際的聲響，或許是大音希聲的緣故，瞬息間又像是沒有聲音，他好似處於完全的寂靜之中。

  和瀑布壓頂的感覺截然不同，那樣的壓力幾乎遍及全身，沒有那塊筋骨不是如針砭一樣的痛楚。

  韓遠咬牙切齒地支撐著，頭越垂越下，膝蓋越壓越彎。

  全然沒有漫遊在空氣中的那些靈力，這種憑借陣法強取豪奪而來的靈力中分明藏著一種磨牙吮血的凶戾，稍不注意就要把人揉碎咬爛。

  “韓遠，你給我撐住啊！”韓遠對自己說。

  一開始還殘存的幾分溫和蕩然無存，靈潮帶來的，是越來越難以忍受的高溫和灼燒感。

  林窯一掀袍子，在平滑的巨石上坐下，望向天上洞開的窟窿，這正是無窮靈力的源頭。

  還有大概……一炷香？

  “尋常人不可能不經打磨直接吸納這麽猛烈的靈力之潮，我會不會對那個少年太嚴格了？”林窯自言自語。

  他又將目光投向山下的密林，漸漸凝聚在一處：“在那裏麽？”

  “這麽大的術陣，你既要主持它的開啟，又得費心它的關閉，真是幸苦了。”

  “你努力的一切，最後卻是做了那小子的嫁衣，我都替你氣啊！”

  “以身為陣眼，你跑不了的，等這小子完事我就去找你，找你清算。”

  林窯雙手交疊，似乎想著什麽，忽然歎了口氣：“以後怎麽辦？城主府這泥潭是肯定不能待下去了，那邊還有一堆爛攤子要處理。”

  算了，無所謂了，隨遇而安吧。

  韓遠發覺自己

  脈搏正發出強大的搏動，血液的活性逐漸提高，有種與人酣戰至熱血沸騰的錯覺。

  在旁人看來，這個處於靈潮中的少年隨時有倒下的可能，而他卻正漸入佳境，習慣之後他開始變得貪婪，身子挺直，雙手不再托舉，甚至盤坐下來，以便於更好地實現這次大規模的“納靈”。

  他不再考慮這樣的儀式會持續到何時，開始享受灌頂的過程。

  他曾看到過一種“靈浴”的說法，大概是將身子浸泡在受過提煉的精純的靈力中，以便於更好的吸收。

  在韓遠胡思亂想的時候，他身體的枷鎖與境界的枷鎖開始鬆動。

  納靈四重天！

  悄悄打起打盹的林窯眯眼看向遠處盤坐的少年，不禁“喲”了一聲。

  時間過去，韓遠體表分泌出更多的汗水，他吐出一口濁氣。

  這一呼一吸，吞吐出一個納靈境五重天。

  林窯以手托腮：“看來是你贏了，小子。”

  靈力繼續下注，似乎沒有盡頭，而林窯知道，還有幾個呼吸，請神陣的過剩靈力就將用盡，還會有奇跡麽？

  在韓遠緊緊閉著的瞳孔下，閃過一抹瑰麗的碧藍。

  這樣的感覺韓遠無比熟悉，這是他最大底牌中的一張。

  而此刻運轉的卻不是天之瞳，而是它所孕育的……神靈根！

  它如鯨吞般將這些無主靈力統統都納入，碾碎，消化。

  納靈六重天……

  最終停止時韓遠已步入七重天！

  林窯頓時驚得站起，縱使是從容如他，也不免頭皮發麻：“為什麽會有這麽高的吸收度，明明這些靈力都是過剩品，卻像是經過了長久磨合後的高度契合？”

  韓遠緩緩睜開雙眼，如同做了一世的大夢，他揉了揉陣痛的雙眼，意識有些朦朧。

  “你莫非是……天靈根？”林窯愣愣道。

  韓遠沉默下來。

  半晌，他開口：“為什麽不是神靈根呢？”

  林窯道：“那我還是聖人呢！”

  兩人同時大笑起來。

  很多年後，林窯站在同樣的地方，回想起當時和那個年輕人的玩笑話，失神了許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