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遠神情有些恍惚，他很難把這樣的人，和那個在風雪中嬉笑怒罵的老頭聯係起來。

  “這是他在後世的信徒給這位千古第一的聖人冠以的絕大榮耀。”

  “那些狂人公開支持天殺道人，堅持認為就算是五聖聯手也絕不是聖君的對手，認為他們使用了卑劣手段，是聖人之恥。”

  韓遠聽著這些離他很遙遠的舊事，卻覺得心亂如麻，口幹舌燥：“這些人，肯定會受到鎮壓的吧。”

  “是的，這些人對天殺道人的追捧已近乎於信仰的高度，且四處傳道，於是五聖的家族與後人逮住這些信徒，對他們……”

  “施行絞殺。”

  韓遠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頭。

  “然後這個名字就成了大陸的禁忌，漸漸無人提起，隨後一代又一代，被遺忘，就算是偶爾提起，但也是罵名。”

  韓遠無奈笑了笑：“這也是沒辦法的吧。”

  “是啊，誰能奮起身子跟世界唱反調呢，誰敢呢？”林窯道，“抱歉，在下多言了。”

  “不，感謝先生跟我講這些，讓我明白了，我要走的路。”

  林窯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年輕人，想象這麽個人，會給這個將要腐朽的大陸帶來多少活性或是災禍呢？

  “說了這麽多，都忘了正事了。”林窯從床榻上站起。

  韓遠抬起頭。

  林窯撓了撓頭：“其實也不算是什麽正事了，城主府這邊呢，想從平民那招募一些個強手，配合府上的兵力，去圍剿一夥土匪來著。”

  “所以先生一開始，是打算來招安的？”韓遠道，“但我聽說這邊的官府都是些占著茅坑不拉屎的貨色啊，怎麽會這麽大張旗鼓來剿匪。”

  “嘿，你倒也挺懂的，我雖說是在人家的屋簷下辦事，但何嚐不知這幫人的性情，無利不起早嘛。”

  “最近派出城去的鏢隊統統杳無音訊，使得樊城幾筆大買賣泡了湯，一時間進入財政黑暗時期。”

  “結果一打聽，是一夥自稱什麽綠林好漢的剪徑蟊賊所為。”

  “恰逢不知是誰遞交了一份血書上來，說有樊城中頻頻有嬰兒失蹤，懷疑是被偷了去，就有了這麽一出官府體察民意的剿匪行動。”

  韓遠皺眉道：“我怎麽嗅到了一絲自導自演的味道呢？”

  “哈哈哈，你也這麽覺得？”林窯重重地拍了拍韓遠的肩膀，“有意思，有意思！”

  靜謐暖和的晨曦裏，傳出兩聲如雷的咳嗽，韓遠撲倒在地上，這看似隨性的拍打，卻差點將他的魂靈拍出軀殼，也讓他深刻意識到生命的如紙脆弱。

  “前輩停手！”韓遠扶著桌角，“再打死人了。”

  “這麽個練手的機會，你不需要？”

  “不需要！”

  “我是說官府的懸賞！”

  “也不要！”

  林窯伸出一根手指：“誰跟你說白幹了？”

  韓遠也比劃出一根手指：“一百兩銀子？”

  “十兩。”

  “不幹！”

  “十兩金。”

  韓遠嗤之以鼻：“先生也不是不知道，我一介小民，有了之前斬獲的懸賞已經足夠度日，要這麽大的數字也不必。”

  “這麽說，”林窯眯起眼笑道，“你圖謀更大。”

  “您猜猜？”

  “我這把老骨頭，或許是該活動活動了。”

  “先說好！小輩我可沒逼著先生教我領略天靈境風采啊。”

  “虛偽！”林窯笑了笑，“那好，是我硬要帶你走一遭，你拒絕不得。”

  “其實......”

  “什麽？你難道還有所圖？”林窯有些驚訝。

  “隻是隨便問一下，不知道樊城有沒有通向西域的走鏢路線？”韓遠問道，“如果能有幸搭上輛順風車，就再感謝不過了。”

  “橫跨東西兩地的走鏢，這怕是就連那些大城，也很難實現。”林窯搖了搖頭。

  韓遠滿麵愁容。

  “倒是有關於中陸的一筆大單子，有沒有興趣跟著？”

  “有有有！”

  “其實也不算是條件，多一個人護送對城主府也好。”林窯道。

  韓遠笑道：“當然，互利互惠嘛！”

  “很難想象你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要去那麽遠的地方。”林窯輕聲道，“隻是你得想清楚了，那地方，韓家鞭長莫及，你再也無法搬出那張護身符。”

  “更別提西域了，那裏真的很亂。”

  韓遠點了點頭：“嗯，沒有必要也沒有關係。”

  既為棄子，何妨棄家。

  “我雖然不知道你經曆過什麽，也不想過問，你可以把這些廢話當作長輩的提醒，你要是踏上這條路，可就萬難回頭了。”

  “先生，請問此處離韓家相距多遠？”

  “千裏有餘。”

  “那我不就早已無法回

  頭了麽？”

  林窯深深看著韓遠，這個年輕的孩子身體中仿佛有種力量，或說是倔強，瞬間昂揚了起來。

  像是百戰將軍陷陣決死，萬馬也拉不回。

  “我不願自困，我還有很多值得去的地方還沒去過，還有很多神妙的法術還沒試過，還有很多可愛的人還沒認識。”韓遠搖了搖頭，“我受夠了那種家族。”

  “那好，不說這些！”林窯長身而起：“走吧，去剿匪去！”

  “這麽突然？”韓遠的驚呼被扯斷在浩渺空間中。

  轉瞬間，天光祥雲從身側不住地流淌而過，兩人乘風而行，遊於雲上，所有亭台樓閣都化為浩大版圖中的點綴。

  就像山腳下的人突然間來到曾遙望不見山巔，懷抱雲海，聆聽鬆濤，沒有登山的疲倦，隻是快意。

  韓遠有些癡了：“這就是天靈境？這就是世俗上麵的風景？”

  “地靈借勢，天靈踏虛。”林窯任憑雲縷拂麵，略顯蒼老的臉上湧現出驕傲，“遠不止這些。”

  “踏虛而行麽？”大風把韓遠的頭發吹得亂蓬蓬，但他卻一臉神往，“沒想到是這種體驗。”

  “你身為韓家的公子，都不曾來過雲上麽？”

  韓遠搖了搖頭：“八歲前，我不曾出過韓家半步。”

  “我突然有點理解你所謂自困的意思了。”林窯若有所思。

  突然他眉頭一揚：“找到了！”

  飛掠一片矮矮的山頭，其中一座的頂上冒著一股直插雲霄的濃煙。

  韓遠胸口一陣惡心，他赫然看見，被燒熟的是個嬰兒，群匪剮下血肉，分而食之。

  林窯頭一次麵色陰沉：“看來傳言不虛，這個土匪頭子練習的功法叫元陽功，算是正統了，他偏偏另辟蹊徑，以吞食陽氣來壯大自身，而嬰兒和處子，對他來說最是大補。”

  韓遠道：“當誅！”

  雲散霧開，兩道人影翩翩而落。

  在此同時，一句話語回蕩於悠悠山穀。

  “天人請諸位受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