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時代低穀
作者:幹已      更新:2020-03-02 22:39      字數:2063
  範誌平對前妻還是餘情未了,在夢裏他仍能見到前妻飽含溫情地望著他,耳邊也還能聽到她那婉轉悅耳的話語,隻是每到夢的結尾,前妻總會變成一個披頭散發的女鬼,正伸出手來抓他,那手指甲會變得很長,閃著寒森森的銀光。

  而此刻,他的前妻正在伸出手來,隻是手指甲並沒有變長,頭發也沒有散開,不過,範誌平的臉上卻挨了一耳光,不是別人打的,正是他的前妻。範誌平雙眼盯著前妻,眼裏滿是不可置信,之前他認為前妻接受不了父親可能是漢奸的事實,是自己一家對不起前妻,前妻有一些怨氣和衝動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已經離婚這麽多年了,自己都混成這樣了,也算是惡有惡報了,她也應該平複,了卻這仇恨了,可看著前妻凶狠的眼神。哎,他還是不了解前妻啊!

  當他被帶到工廠的小禮堂時,裏麵已經坐滿了人,人們正在興奮地唱著歌,揮著手,臉上滿是激動和絕決之色。而在舞台上還有很多人,他們圍成了一個圈,不知在裏麵做著什麽。範誌平被拖上舞台,扔進這圈裏,人們歡呼起來,好像他們取得了一場戰鬥的勝利。範誌平掙紮著爬起來,耳邊卻傳來叔叔的呼喊,“誌平,誌平,你沒事吧?”,範誌平扭頭看去,才看見同樣被綁著跪在舞台中央的叔叔。傍晚時分,兩個人還相安無事地吃著飯,但不到三個小時,兩個人卻被綁到禮堂,遭受著同樣的待遇,隻是叔叔是穿著棉衣的。

  範誌平少有地說了話,“我沒事!”隻是他的聲音是顫抖的,他的身體是顫抖的,他的牙齒也在不斷地顫抖,身上很冷,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手腳似乎已經遠離了他,內髒在不斷痙攣,熱量快速地流失,而更讓他無法忍受的是他的心冷。

  叔叔此時已經淚流滿麵,“誌平,你怎麽不穿件衣裳?”,“沒事,我扛得住,叔叔,他們這是要幹什麽?”範誌平不解,這幫人這麽晚聚在這裏,又抓他們來是什麽目的?

  “哎,他們是來‘批評教育’我們的,記住是‘批評教育’,不要說錯啊!”叔叔有氣無力地說道。範誌平疑惑地看著叔叔,不過,過一會兒,他就明白了。

  當會場安靜下來,範誌平的前妻走上舞台,來到範誌平身邊,指著範誌平和他叔叔,“今天,我們來認識一下這個漢奸的兒子,還有漢奸的弟弟一個幫會分子,說一說他們犯的罪行!”接著,前妻就繪聲繪色、聲情並茂、涕淚橫流地講起了範誌平叔叔是怎樣作威作福,殘害民眾,殺人放火的事情,講完後又講起範誌平是怎麽偽裝成善良的“小白兔”,編造自己是英雄的後人,企圖欺騙組織,欺騙善良的人們。

  範誌平前妻絕對是一個優秀的演說家,滿含悲憤,聲情並茂,如訴如泣,不時還有力地揮動著拳頭,反抗著人間的醜惡。範誌平都被感染了,如果她不是說的自己,他也會信以為真,覺得這位飽受迫害的女人說得都是事實。而台下的觀眾早已都被感染,他們終於找到罪大惡極的人間敗類,大家義憤填膺,舉起胳膊高喊著,“懲處敗類、懲處敗類!”,恨不得將範誌平和他叔叔碎屍萬段。

  範誌平眼前開始模糊,恍惚中他看到台下眾人的麵容,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有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鄰居,還有從前的老師和同學,而他們高喊的聲音在耳邊不斷回蕩,舉在空中的拳頭像是落在自己的心上,他的心很痛,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那麽陌生,仿佛自己身處在另一個星球,漸漸地眼前的景物變得越來越模糊。

  當他的意識返回時,就立刻覺得頭疼得利害,腦袋裏似乎有個尖銳的東西要鑽出來。而這時,他發現眼睛是閉著的,他試圖睜開眼,卻發現眼皮太重了,無法抬起。耳邊似乎有人在歎息,他想聽清楚旁邊是誰,但那歎息聲似乎又變得很遙遠,無法分辨。身體燥熱得難耐,胸膛裏似乎有團火,嘴裏幹涸得像處在沙漠裏。

  不知過了多久,一股溫熱的液體流入嘴裏,他艱難地翕動著嘴唇,終於,他睜開眼睛,一個模糊的臉龐漸漸變得清晰,他的叔叔,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怎,怎麽啦!”範誌平問道,“哎,你發燒暈倒了,睡了兩天兩夜!”叔叔說,範誌平扶著床坐起來,“叔叔,你怎麽樣?”範誌平叔叔笑笑,“我沒事,不就是挨罵嗎!讓他們說去吧,又不會死人,我就當是聽唱戲啦!”

  “這是哪?”範誌平揉著頭,左右看著。“是家裏,你暈倒了他們就把我們送回來了!”範誌平叔叔扶範誌平躺下。

  “叔叔,這地方呆不下去了,我們得走啊!”範誌平繼續說,“去哪啊,各個地方都是這樣,能去哪啊?”叔叔搖著頭,而範誌平卻很堅決,“那也不能待在這,要不然,他們早晚得把我們弄死。”叔叔低頭沉吟,“好吧!那咱們先做些準備。你養好病,如果他們再來,你要忍住,不能意氣用事,知道嗎?”範誌平點點頭。

  接下來的日子,範誌平過得反倒是有了意義,他不再貪睡,每天還積極地上班,獨自一個人在泵房時,他就研究起上學時用過的地圖,要去哪裏呢?哪裏才是容身之地?而叔叔也照樣按時出去擺攤兒,一方麵留心著街上人們都在議論什麽,另一方麵也在觀察那些監視自己的人。

  就在這期間,範誌平和他叔又被帶走過一次,這一次範誌平充分聽取了叔叔的策略,把謾罵變成了詩歌,如果哪位的罵詞不夠爽利,他還要在心裏重新編製成詩。他想如果能活著出去,一定把這些罵自己的詩找個出版社出版了。

  不出所料,這一次,範誌平沒有暈倒,他很順利地回到家裏。他們繼續做著準備,就這樣三個月過去了,人們開始對這對漢奸叔侄失去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