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隔離
作者:幹已      更新:2020-03-02 22:39      字數:2036
  範誌平還記得自己有工作,他不想再這麽睡下去,叔叔推說自己生病和工廠請了假,但這不是無期限的,他也需要去掙錢貼補家用,他更需要做一些事情讓自己暫時忘卻煩惱。

  第六天的早上他魂不守舍地回到廠裏,就看到周圍的人,三個一堆,五個一夥地聚在一起嘀嘀咕咕,時不時的,還有人抬起頭來看看他,接著就露出了驚訝、鄙夷或是厭惡的神情。

  而當他回看過去,那些人又扭頭回避著他的眼神,裝作什麽也沒發生過的樣子。他隱隱有種不好的感覺,但他不願意相信,人不都是善良的嗎?怎麽可能輕易就相信那些流言蜚語呢?他嚐試著和幾個以往熟識、關係還不錯的同事打招呼,而那些人卻顧左右而言它,表情極不自然地打著“哈哈”,然後就像躲瘟疫般得遠遠地躲開了。

  而範誌平的心卻涼了下來,回到車間自己的工位上,他就有些心不在焉了,他不明白為什麽所有人的態度會有如此之大的轉變,原來大家還一團和氣,在一起其樂融融的,怎麽沒過幾天就會變成陌路人,甚至是敵人。

  過了一會兒,車間幹事通知他去廠長辦公室,範誌平慢吞吞地挪動著步子,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進了廠長辦公室。

  廠長原來是他妻子的叔叔,之前對他還是相當看重的,說話也很是和氣,隻是現在他和妻子離了婚,自然也不再和廠長有任何親近的關係了,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廠長並沒有像以往麵帶笑容地和他講話,這個結果他已經預料到了。

  不過,廠長還是讓他坐到了桌前的椅子上,態度明顯帶著些冷淡地說:“小範啊,你叔叔已經把情況都給你說了吧?我知道這其實並不是你的錯,你的表現已經很不錯了,廠裏一直都對你寄予厚望,希望你能取得更好、更大的成績,但是這件事對你的影響還是很大的,同誌們也都看著哪!要是廠裏對這件事情沒有一個態度,同誌們也會有意見的,這個你能明白吧!”

  範誌平的心已經沉到了穀底,但他仍不死心,他對人性仍抱有一絲希望,他急忙出言解釋,聲音急促而又無力,“廠長,這件事不是你們想得那樣,我問過我叔,他說我爸事前不知道那個人的身份,而且真正的殺人凶手另有其人,我爸他們隻是打傷了那個人,人並沒有死,而是後來被別人給殺了,我爸是被人陷害的!”

  廠長眼裏卻迸出火來,“你敢保證你叔叔沒說謊嗎?你叔叔那些年也是混在幫會裏的,他有沒有做過壞事你知道嗎?他那些事情,組織還在查證之中,他說的話能信嗎?”範誌平一時間也無言以對了,但叔叔把他養大,勝似親生父親,打死他,他也不會相信叔叔會騙他。

  “叔叔不會騙我的,他不會騙我的!”範誌平現在的反駁顯得那樣無力,廠長緩和了語氣,“為了照顧同誌們的情緒,維護工廠的安定團結,廠裏決定調整一下你的工作崗位,調你去壓力泵房工作,那裏的崗位也很重要,你要正確認識,努力工作,以實際行動來取得同誌們對你的信任,你明白嗎?”

  範誌平的拳頭握得吱吱響,他沒想到廠長會這麽做,即便是父親有些什麽事情,那和他有什麽關係,他剛出生父母就去世了,況且從小到大,他一直都表現得很好啊,老師、同學包括現在的同事對他都很認可啊,難道就因為父輩可能做過的一些事,就要受到牽連嗎?他覺得之前自己做人、識人的理念正在崩塌,冷酷的現實也正在給他上一堂人性的大課。

  廠長也不容他有什麽意見,當天他就被帶到了泵房,與其說是工作,不如說是關牢房,隻是可以定時回家睡覺,在泵房時他是不能隨便出入的,吃飯需要自己在家裏做好了帶來,而生理問題,在泵房裏就有一個簡易的廁所。

  在這泵房裏工作的還有一個人,他們兩人輪流上班,範誌平也隻是到泵房上班的第一天見過這人一麵,那人上白班,他上夜班,而他上班時工廠的其他人都已經下班了,他下班時其他人還沒來呢,就此他與工廠裏的其他人便隔絕了,反正旁的人是不可能在正常的情況下見到他的,漸漸地人們開始忘記這裏有一個叫範誌平的人。

  在此期間,他也曾經向廠裏提出過要去上海調查情況的要求,但工廠沒有同意,他這麽一個可能危害社會的危險分子一定是要嚴加看管的,怎麽可能任其四處亂跑。

  而他的叔叔也經曆著同樣的遭遇,當然不可能不讓出門,要不然沒有生活來源還得要別人來養,隻是不允許走出三條街道,擺攤也隻能在這裏麵,經常有一些街道和區裏的人在不遠處盯著他叔叔。

  他和叔叔曾經商量過想悄悄地離開,可是沒有介紹信就無法住店,就很容易被抓到,沒有錢和票證就沒有糧食,就得餓死,在這種情況下根本就走不遠。

  就這樣六年過去了,範誌平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他已經很少說話了,晚上在泵房也沒什麽工作,基本都在睡覺,即便是早上回到家裏,如果叔叔不回來,他也不會起來做飯,基本也就是睡覺。

  不過,這樣無聊而又無奈的生活很快就被打破了,一天晚上正當他在泵房睡覺的時候,一夥人突然闖了進來,不由分說地把他從被窩裏揪出來,扔在地上,幾個年輕人也不管他有沒有穿衣服直接就用繩子把他給捆上了。

  他光著腳站在地上,身上隻穿著背心和褲頭,那時已經是初冬,地上已經鋪了一層寒霜,凍得他瑟瑟發抖,他睜著驚恐的眼睛盯著這些人看,終於他見到了六年沒見過的人—他的前妻,而此時,他的前妻正揮舞著手臂,叫喊著:“就是他,就是他,他就是漢奸的兒子,是個十惡不赦的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