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亂世少年 第一章 故事伊始 第十節 古曲意難奏
作者:一眼十方      更新:2020-04-11 09:48      字數:4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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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北是在第二年春天到來之後才正式開始練習武功的,不過也是些基礎的筋骨練習。

  秦穆川在望月石旁的空地上布了梅花樁,洛北每天要在上麵站一個時辰,有時要頂著驕陽,有時會目送落日,也有時候披星戴月。

  那隻白貓自從被洛北治好了腿傷之後便很自然的留了下來,但卻沒有再像那天晚上一樣乖巧,而是開始展現出它的另一麵。

  它常常會在天沒亮的時候跳到洛北的身上,用它那濕漉漉的舌頭直到把洛北舔醒,在洛北的大罵聲中逃之夭夭。

  當洛北迎著夕陽站梅花樁的時候,它又會懶洋洋的躺在光滑如鏡的望月石上舔舐自己的純白色貓毛。

  它也會抓來一隻老鼠,甚至是小野兔,卻從不像其他的貓一樣吃掉它們打牙祭。

  它會把一隻老鼠叼到空曠的地方,然後懶洋洋的裝作不見。似乎有意在它們逃跑,等到它們自以為安全的時候,白貓又突然奮起直追。

  就連洛北都感覺很奇怪,它屢次這樣放肆玩弄小動物,不知為什麽居然連一次都沒有失手,這可真是奇哉怪也!

  洛北每次看到它從樹林或是亂石堆裏搖搖晃晃的走出來時,嘴裏都必然叼著已經完全失去了信心的“玩具”,這時候它總會抬頭挺胸的走到洛北麵前。

  洛北甚至覺得它這是故意在自己麵前趾高氣揚,看著它作凱旋狀一步步的走向自己時,洛北真的恨不得把它抓住狠狠的殺殺其威風。

  可是,洛北的行動每一次都失敗了,所以一看到這個家夥洛北就覺得無限氣惱,明明自己已經夠窘迫了,可這家夥居然還在不停的揭自己的傷疤。

  有幾次,洛北實在氣不過,於是專門設下圈套,想要捕捉這個精靈古怪的家夥,好來發泄自己心中的火氣,可是它不是逃的不見蹤影就是恰到好處的跳到卓小嬋懷裏。

  裝的極為乖巧的依附在卓小嬋懷裏,讓卓小嬋以為它一直都是一隻“好貓”,然後就責備洛北為什麽要“窮凶極惡”的把火氣發泄在一隻好貓身上。

  所以兩者的鬥法在一開始就注定了一個結局,那就是洛北完敗,而它又會在卓小嬋懷裏一邊很享受的樣子,一邊咧開嘴貌似在嘲笑洛北。

  在它和卓小嬋的夾擊下,洛北隻能像個泄了氣的皮球,每次都是完敗而歸。

  洛北常常在想,自己到底是救了個什麽?他很懷疑這隻貓是自己前世的冤家投胎,亦或是它可能是什麽成精之後變化而成的,可是妖精不也應該是有靈性的嗎?

  自己可是它的救命恩人啊!

  洛北想不通,但是在潛移默化當中他其實早就已經習慣了這種“折磨”。

  現在不是常說的一句話,痛苦並快樂著。

  生活的本身就是這樣,沒有絕對的苦難,也沒有絕對的幸福,滿足和堅持才是能通過時間檢驗的唯一途徑。

  在這個相互“折磨”的過程中,白貓有了一個新名字,“大白”,這是卓小嬋起的,自從得到了她的庇護後,大白便越發猖狂,甚至完全不顧洛北的感受。

  不過還算令洛北欣慰的是,大白雖然每天都會賴在卓小嬋身邊,但每當入夜之後,又總是會回到他的住處。

  就像一個喜歡出去鬼混的人,不管走多遠,結實多少人,也總是會在該回家的時候推開家中的門,這是一種習性。

  ……

  春天到來,春雨如酥。

  山上的寒風稍去,仿佛一夜春風就讓滿山的枯木逢春,百花齊放。

  季節的變換在這座山峰上體現的更加淋漓盡致。

  石徑兩旁,後山下的滿天星紅白兩色交錯開放,看起來真是星河燦爛。

  脫去厚衣服的卓小嬋,洛北還有某隻活躍的小鬼就像是終於熬過一個冬季的某種冬眠動物,在春風裏,在草叢花海間,盡情的奔跑,跑累了就躺在花叢間,聞著芳香,昏沉睡去。

  直到秦穆川突然出現在後山,冷著臉把他們抓回去,然後洛北就難免會遭受一頓嚴厲的訓斥,而卓小嬋和大白就躲在門外,一邊旁觀,一邊又忍不住偷笑。

  因為他們都覺得洛北低著頭被訓斥委屈又不敢稍有辯解的樣子實在是滑稽。

  夜深之時,洛北終於走出了被罰的草廬,在徐徐風中從石徑上走過,走過那片曾經覺得無比陰森,而現在卻已經十分熟悉的樹林。

  樹葉迎風搖擺,整齊的樹浪就像起起伏伏的海浪。

  走出樹林時,才發現月色如水般灑下來,於是他並沒有直接回到自己的住處,而是到望月石上坐下來,捧起臉頰,望著天邊的月牙兒。

  早些時候,他被師父罰著麵壁,無聊之下,連大白都離開了,大概是找卓小蟬尋些吃的去了。

  每天的這個時候大白都應該回來,可今天門還關著,想來它已經“嫌貧愛富”的投靠了別人。

  正當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一陣淡淡的幽香從背後傳來,這種香氣他已經極為熟悉,不用回頭,他就知道是卓小蟬來了。

  卓小蟬穿著一身長裙,輕輕的在他身邊坐下來,伸出手摸了摸洛北的頭,嫣然笑道:“小北,你不會覺得我和大白不夠意思吧?”

  洛北側過臉,對卓小蟬搖了搖頭,然後又轉回去望向天邊的月亮,重新陷入沉默。

  卓小蟬弓起腿,也抬起頭望向天邊,許久,輕輕的歎了口氣,溫和的說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想家了……”

  洛北把頭低下去,心情複雜。

  來到棲霞山已有半年時光,最初的幾個月他的確過得不好,除了每天要麵對師父外,他還要一個人承擔無聊和寂寞,這是一個少年所不能承受的。

  可自從有了大白之後,這種感覺稍減,從那之後他也漸漸習慣了這裏的生活,師父也並不總是那般冷漠,有時也會顯露隻言片語的關心,他知道師父的性情如此,自然也就理解了。

  可即便如此,在寂靜的夜裏,當大白在他身邊熟睡之後,他一個人睡意退去的時候,仍會想起那個簡陋的家,就連父親的嚴厲和母親的慈愛都變成一種很奢望的想念。

  “小蟬姐,你來這裏多久了?你會不會想家?”洛北低著頭問道。

  卓小蟬仰著頭,目光如星的看著遙遠的天空,好像在極力回想心裏深處某個遙遠的地方。

  洛北再次側過頭看她的時候,恰好看到她的側臉,純白如雪的頸子,不施粉黛而明媚無比的臉頰,像蝴蝶翅膀一樣時而扇動的睫毛。

  不知道為什麽,洛北突然感覺自己的心跳在不停的加快,然後趁著卓小蟬沒有注意,又趕緊低下了頭。

  “有好幾年了吧!”卓小蟬幽幽的說了句。

  沉默了片刻,她木然的說道:“我娘死了……我爹……不要我了!”

  “我應該算是沒有家了吧!”她說完用力的眨了眨眼,眼角閃過一絲晶瑩,又轉瞬即逝,她顯然是不想把自己的情緒一覽無餘的展露在洛北麵前。

  因為,她在洛北麵前一直都是快樂博學的“小蟬姐”。

  從她的聲音裏聽不出太多的悲哀,很小就離開家的她也許早就學會了獨自麵對孤獨,所以即便是在最為脆弱的時候,她也學著讓自己勇敢和堅強。

  哪怕也隻是偽裝而已,可是裝的久了,或許就變成真的了……

  洛北鼻子一酸,他怔怔的看向身邊的卓小蟬,不知該說什麽好,眼淚卻一點一滴的落了下來。

  淚水落在望月石上,很快就被石頭上一天儲存下來的熱量蒸發掉。

  有些事雖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這一刻,在少年心中,有一種超出童年心性的傷感油然而生。

  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這個也僅僅比自己大了幾歲的姐姐。

  卓小蟬垂下頭,看向洛北,見他竟哭了起來,不知道他是因為同病相憐還是在為自己難過。

  她抿著嘴唇,卻露出淡淡的微笑,語聲柔軟以略帶著責備的口氣道:“怎麽,小北你是在憐憫我嗎?”

  洛北被她問的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這一刻,他內心很是震驚,看卓小蟬平時的模樣,除了偶爾也會突來一陣陣感傷,但他從未想到,她的身世竟是如此悲涼。

  永遠的失去了母親,父親又撇下她,雖然她說的很簡單,也沒有顯露出太多悲傷的意思,但洛北知道,自己如果跟她一比,一切好像都算不了什麽了。

  “小蟬姐,我會永遠都陪著你的!”洛北突然發自真心的說。

  卓小蟬笑著摸著他的頭,內心深處也被眼前少年的真誠所感動,眼中淚水盈盈,但她還是習慣性的極力控製著自己。

  “你呀,可別現在說說,以後就忘了!”

  洛北使勁兒的搖頭,然後看到卓小蟬溫柔的笑了,他也跟著笑了。

  ……

  春去秋來,不知道夏天為什麽常常會被省略掉,但在棲霞山上的夏天的確並不如何明顯,因為沒有經過多久炎熱的天氣,秋風便已經吹來一絲涼爽。

  第一場秋雨早早來到,那天是從天色未亮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下,直到黃昏的時候,雨才終於停了下來,久未下雨的山上,一場雨後,就像是沐浴而出的少女,煥發著綺麗的光彩。

  新鮮無比的氣息,還有天邊出現的五彩雲霞,讓整個視野所及的地方,都分外美麗。

  屋子裏的懶貓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甜甜入睡,洛北無聊了一整天後,終於可以打開門,長長的呼吸一口外麵的空氣。

  正在他伸展著幾乎就要僵硬的身子時,一陣陣琴聲傳來,不同以往,秦穆川這一次彈奏的曲子有些生澀難懂,仿佛鏗鏘有力的金屬撞擊聲,而不像是琴弦發出的清音。

  洛北差一點就要去捂上耳朵,可是耳膜稍一適應之後,發現這首貌似古曲的曲子還別有一番蘊意,隻是好像缺點什麽。

  洛北搖搖頭,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想到師父善於撫琴,必定是不會有錯的,自己本來就不懂什麽音律,現在能稍稍聽懂曲中一番韻味,也都是因為在山上聽的實在是太多了。

  秦穆川在自己住的草廬裏彈奏著琴曲,修長而略顯蒼白的手指在琴弦上跳動,就如在田埂間迅速奔跑跳躍的野兔。

  如果這一幕看在洛北眼中,他一定會覺得師父在無比輕鬆中掌握著琴弦上的每一個音符,但實際上,此刻的秦穆川雙眉卻皺的越來越緊。

  手指就像是高度運轉中無法停下來的機械一樣,不停的撥動琴弦,而琴弦間發出的聲音卻並非是琴曲該有的聲音,不知怎麽就變成了一種極像金屬鈍器的撞擊聲。

  秦穆川皺著眉,臉上雖然還是沒有什麽表情,但心中的震撼已經完全超出想象,因為他自己清楚,與其說現在是自己彈奏著琴弦,還不如說是自己的雙手已經被琴弦所控製,才會出現這種超出自己對樂曲的理解,手指卻又已經完全陷入了無法停止的狀態。

  琴聲越來越響,不隻是洛北,就連山中的飛鳥也被驚覺,突然從林間集體飛出,而那些躲起來的小獸像是被獵人發現蹤跡,慌忙抬起四蹄向大山的更深處竄逃。

  就連還蜷縮在洛北床上的大白也突然睜開眼睛,立起耳朵,仔細的聽了聽。

  不過這個家夥倒是沒有收到太大的影響,隻是立直了耳朵,聽了一會兒好像也沒聽出什麽,然後就又懶洋洋的伸了伸四隻雪白的貓爪,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琴聲如箭矢從天空穿過,留下的響笛聲出現在每個人耳邊。

  不得已之下,秦穆川運起許久沒有使用過的高深內力,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湛藍色的光芒,光芒在變亮後一閃即逝。

  憑借這股深湛的內功,秦穆川雙手猛然從琴弦上脫離,然後又像重錘一樣按下。

  許久,琴弦顫抖不散。

  一股麻癢的感覺從與琴弦相接的手指上傳來,幾滴汗水從鬢間滴落。

  秦穆川閉上眼睛,緩了緩有些紊亂的氣息。

  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狀態已經恢複如常,但眼中的驚異之色卻更深。

  這尾古琴已經跟了他很多年,無數次的彈奏,還從未有過這樣的情況,那麽……問題來自哪裏?

  正在他沉思的時候,突然看到已經掉落下去的一塊方形泛黃的羊皮卷,他的目光深鎖,看著羊皮卷看了很久。

  那是他多年前偶然得到的曲譜,不知道已經有多少年月,雖然整體還保存的相對完整的,但就連羊皮卷表麵壓製的防腐層也都已經發黃甚至脫離。

  上麵的字跡也多已變得模糊不堪,隻能勉強湊在一起,他看不出這首古曲的年代和出處,甚至連上麵的曲譜都無法全然理解,他拿出來也不過是勉強試著彈奏,誰知道,一彈之下竟然出現剛才的情況。

  很難想象,這個深奧無比的曲譜竟然有一種奇怪的魔力。

  心有餘悸的秦穆川緩緩起身,把曲譜撿起來,詳細的看了看,除了上麵的曲意仍然生澀難懂,並沒有其他不妥之處。

  可是他仍然不解,這又是怎樣的曲子,竟能讓內外兼修的他幾乎都快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他把羊皮卷放在懷裏收了起來,眼神忽然變得有些空洞。

  ”千山搖曳曲““也許,命中注定這輩子我都無法真正彈出這首古曲吧……”他有些自嘲的說了句。

  不知道是不是又想起了什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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