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遑論後世忠與奸
作者:虯胡山主      更新:2020-04-11 08:43      字數:3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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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牆之下。

  景延廣與馮道並行,前方五丈外,一名內侍引著他們朝宮外走去。

  這汴州宮廷乃是後梁興建,被後唐接手,如今又歸了晉國。

  這腳下每一方石板,大約都曾染過鮮血,這鮮血是那些興建宮殿之人的血,是那些曆代在這宮中居住之人的血。

  將來,石板上或許還會染血。

  “魯國公提那傳國玉璽之事作甚,真是叫景某不解!”景延廣甩了下袖子,對馮道不滿的說道。

  馮道連忙道:“這……馮某也是突然想到,便失口說了一句。”

  景延廣道:“景某並非是要責怪魯國公,你我都知這傳國玉璽的重要,雖此事重要,但稍微調查一下,找到了為好,找不到也沒什麽就可以了,難不成你真覺得他有了傳國玉璽,就受命於天?那李從珂難道沒有傳國玉璽還不是被石敬瑭滅了?魯國公將傳國玉璽說的千萬般好,你又不是不知,他乃是個草包,聽了傳國玉璽好,難道不想要麽?”

  馮道低聲道:“馮某也是未曾想到他會這樣……哎,幸好景將軍冒險阻攔他,不然他真以性命要挾趙匡濟,那時……就糟了。”

  景延廣低聲道:“往後魯國公如是有什麽想法,一定要與景某一同商討,我們先商量一遍當不當說,怎麽說,然後再去告知於他,否則突如其來這麽一個想法,真叫景某措手不及。”

  馮道歎氣道:“可誰能知道,當初你我看他還算懂事明理,扶植他替代石敬瑭幼子,卻不曾想他即位之後,也非明主。”

  景延廣道:“事已至此,我們兩個也隻能就此認命,此次與契丹抗衡之後,晉國八成就要亡了,魯國公難不成真將這小子當成了天子?”

  馮道無奈道:“非是馮某有意真將他當做明主,而是,他至少還聽話,換做旁人,怎會聽你我二人之話,他雖草包,卻未算草包到了極點,至少景將軍提出與契丹爭鋒之事,他是真心聽你。換做了更昏庸者,說不定會砍了景將軍,而後再求著做契丹的孫皇帝。”

  景延廣道:“魯國公莫非不知,景某是想要與契丹同歸於盡?否則以這晉國之力,怕是再填一倍,也比不上契丹。”

  馮道搖了搖頭:“馮某知景將軍為漢人之心,為中原之心,否則怎會從始至終與景將軍同氣連枝,這一次馮某語言有失,將來一定會注意。”

  景延廣歎了口氣,搖了搖頭:“罷了,魯國公莫要將此事放在心上,如今朝中也就隻有你能與景某說說心事了。”

  馮道開口道:“我懂,我懂,景將軍說的也沒錯,馮某不該提傳國玉璽的事情。”

  景延廣低聲道:“此次去邊關克敵契丹,勝負未知,一切難料,魯國公可想過,如是晉國滅亡了,你要去何處安身?”

  馮道苦笑道:“馮某已經年長了,這亂世看的慣了,不再如年輕時那般,想著一腔熱血能夠揮灑,為國為民,成為一代忠臣。何況,天下間哪個人看馮某,不覺得馮某是多家之臣,跟隨多位君王,絕不能與忠臣二字有什麽幹係。其實,說起來,石敬瑭此人雖說我也不喜,但他畢竟也算是對馮某有知遇之恩,這晉國將亡,馮某心中也有些感傷。將來,馮某想去做隱士,躬耕於鄉裏。”

  景延廣道:“那天命歸於何處,景某無從知曉,但至少不會是石家,割讓幽雲十六州如此重罪,但不知此生此世,曆盡百年,是否能將十六州收回。天下間的漢人,如是有血性,哪個會真服氣於石家?如今天下積弱,契丹真揮軍南下,若是將中原山河盡數占去,這山河,就要姓耶律了。”

  馮道歎息,道:“景將軍問了馮某將來的打算,但不知道景將軍又有何打算?”

  景延廣低聲道:“景某已經說了,要以吾命戰契丹,再讓石家無天下。這些話,是相信魯國公,才與魯國公說,換做旁人,景某絕不會說。”

  馮道沉默了半晌,道:“景將軍如此做法,你想讓後人如何評說於你?那史筆春秋落下,你要背上大奸之名!”

  景延廣道:“景某活著都做不了什麽,還管死後作甚?”

  馮道搖了搖頭,景延廣的想法偏激無比,換做其他時節,景延廣該是個忠臣,他不在意自身許多得失,可此刻,這天下紛爭,晉國之下按照他的想法,怎可能做什麽忠臣?

  縱使有一腔熱血,卻也隻能做這晉國的奸臣,還是一手將晉國推向滅亡的大奸臣。

  明知晉國立國此刻,雖有些積累,但國力不盛,卻要強行克敵契丹。

  那契丹虎狼,豈是晉國能拚的贏的?

  這些景延廣不會不知。

  真正的晉國忠臣,會想著如何為晉國坐穩天下,那孫皇帝,不過也是忍辱負重罷了,做一做又有何妨?

  馮道側頭看向了景延廣已見斑駁的鬢角,或許,景延廣也想過,說不定晉國也有那麽兩成取勝的可能。

  ……

  絳州禦史府前堂當中。

  趙匡濟接到了快馬加鞭自汴州送來的石重貴手書。

  “恭喜了,趙將軍。”

  負責送手書的侍衛親軍對趙匡胤抱拳。

  趙匡濟看著掌中的帝皇手書,有些沉默:“勞煩這位大哥了。”

  侍衛親軍道:“趙將軍萬萬不要如此說,卑職怎麽敢當。”

  趙匡濟道:“您一路快馬加鞭,送來這手書,累的要緊,我這就派人安頓大哥。”

  侍衛親軍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當即,趙匡濟便命禁軍在禦史府中空出了房子來,安頓了這位侍衛親軍。

  這侍衛親軍也是禁軍,不過是景延廣一脈的禁軍,乃是更近皇權的。

  趙匡濟坐在椅子上,看著手中的文書,皺著眉頭。

  飛和齊何站在一旁,有些疑惑。

  齊何道:“大公子,這是好事,你為何不高興?能夠被皇帝親自提拔為禁軍都指揮使,這是莫大的榮耀。”

  飛道:“就是,大公子何故一臉愁容呢?”

  趙匡濟道:“二位大哥有所不知,這禁軍都指揮使一職,哪裏是我能夠擔任的,我資曆尚淺,拿軍功來說,二位大哥哪一個不比我強?我先前隻是一名禁軍中普通的隊正,勉強才做了校尉,這禁軍都指揮使,縱使是暫代,可我卻也不太敢做……”

  “大公子何必要妄自菲薄。”齊何道:“你是趙將軍之子,自幼跟著趙將軍統禦禁軍,雖無官職,可你平日在軍營中所做的事情,哪裏是普通隊正所做的。那禁軍上下之事,多是由你打點。這洛陽禁軍都指揮使一職交給你做,也正好算是承襲了趙將軍的位置,原本,禁軍上下就對那皇甫明有些不滿,如今大公子做了都指揮使,眾位隻會開心。我等不想跟著趙將軍之外的將軍。”

  飛道:“不錯,大公子還是開心一些,這是好事。”

  趙匡濟勉強一笑,他愁的並非是暫代洛陽禁軍都指揮使一職,而是這手書上麵的其他部分。

  洛陽禁軍此次在絳州城中平亂,受到了褒獎,正式的聖旨要回到洛陽後頒下,至於賞賜,則並沒有什麽,畢竟此刻戰事吃緊,哪裏能有什麽賞賜?眾軍士也不會要什麽賞賜。

  而趙匡濟需要快點趕回洛陽,在上元節左右將洛陽禁軍掌管,這絳州城中皇甫明的舊部雖然已經清理幹淨,但洛陽禁軍軍營當中,還有皇甫明的舊部,人多眼雜,這絳州發生的事情,很有可能會傳來傳去,到皇帝那裏沒什麽,畢竟沒有證據。但是如果傳到了皇甫明背後的那位遠房兄長,皇甫遇的耳中,則會出現些問題,畢竟皇甫遇乃是老牌將領了。

  而且,如何處理這些皇甫明留下的心腹,也是個問題,重用他們,趙匡濟也不太放心,不用他們,恐會加速皇甫遇與趙匡濟之間的矛盾。

  除此之外,趙匡濟還需要留下齊何或者飛中的一人幫助鎮守絳州,等到朝廷派下新的刺史過來後,才能離開,這兩個人都是跟他親近之人,留下任何一個,都會讓趙匡濟這裏的勢力縮水。

  不過,雖然這樣,但禁軍同心,趙匡濟相信以趙弘殷兒子的名號,雖然麻煩,但還是能夠穩住洛陽禁軍。

  難就難在,後麵這莫名其妙的密令,乃是叫他在洛陽中調查傳國玉璽的事情。

  而且,這件事情還跟他是否能夠正式做洛陽禁軍都指揮使有關。

  趙匡濟也是大好男兒,他生在武將之家,待人寬厚誠心,但不代表他不想要建功立業,趙弘殷一直不提拔他,是為了保護他,這樣把他留在身邊,沒有危險。趙匡濟感念父親庇護,雖心中有些失落,可不敢有任何不滿。

  現如今終於有了個建功立業的機會,結果所要的還是前朝時失蹤的傳國玉璽。

  ……

  七年前,趙匡濟還是個孩子,但是他永遠都忘不了那天石敬瑭破掉洛陽城的情景。

  後唐節節敗退,石敬瑭在契丹協助之下兵臨洛陽,負責護衛李從珂的父親趙弘殷,連夜將一家人藏了起來,甚至要悄悄命人將一家人送出城。

  那天趙匡濟嚇得哭了,一身是傷的趙弘殷還打了他一巴掌,那是他第一次被趙弘殷打,也是最後一次。

  直到後來,趙匡濟長大了,才明白,原本,那一天趙弘殷已經是準備帶著整個洛陽禁軍,要與石敬瑭交鋒,甚至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為免除家人被抓,才連夜將所有人轉移。

  好在,李從珂先一步在皇宮中,沒有了皇帝,也就沒有了效忠之人。

  城破,從此後唐成為了過去。

  那一天,趙弘殷一定是想了許許多多,受了無窮無盡的煎熬,於是才選擇被石敬瑭收服,保住了禁軍們的性命,家人的性命。

  而那一天,也是傳國玉璽消失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