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十七章 秋山舊事 其五
作者:貧窮的地精      更新:2020-03-21 18:44      字數:5257
  深夜,彼得在阿福頭顱裏已經被固化的精神世界中。

  他觸碰的第十一塊記憶碎片。

  崎嶇蜿蜒的山路,前麵是狼狽的大人們,他們衣裳支離破碎,體表全是血痕,在林間逃竄的過程中多有相互的扒扯;後麵是越來越近的馬蹄聲,伴有如狼一般的喉音。

  一個女人吃力地拉著他,每幾步便倉惶回顧,滿是汙漬的臉上有幾道淚痕,喘息如風箱。他被這個女人扯著,每一步都是大腦以為的最後一步,抬腿的力氣像是要從腿骨的骨髓裏抽出來,肺和喉嚨如同刀劈火燎。

  前麵樹林開始稀疏,豁然開朗以後,是徒然右行向下的山路,正以為要輕鬆一點,拉著自己的女人又一次回頭,然後一把將他扯到懷裏,然後向陡峭山坡下推去。

  在空中的他唯一的感覺就是輕鬆,巨大的輕鬆。

  然後被樹枝狠狠抽在胸腹大腿上,如同被幾把柴刀劈中。

  樹枝斷裂,再下墜,再撞上樹枝,再下墜,最後撞在地上。眼前一片白光,最清晰的感受是身體裏的內髒如水袋般抖動,接著是無力感,然後是席卷全身的劇痛。

  他抬起頭,無聲嘶吼,剛好看見一個影子撒著一些水漬,輕盈地劃了一個弧線,砸在他身前,震得附近草都抖了一下。

  他本能地想去看看,頂著巨大的疼痛,使勁匍匐了兩下,扒開草,看到了女人那張熟悉的臉。

  那張臉上五官原本皺在一起,但在他看過去的那一刻,滿是血絲的眼球映出了橫斷山天上的藍天白雲,尤在向外湧著血漿的嘴角向上揚起,然後定格。

  他試圖靠近這個一出生就見到的女人,讓她帶著自己繼續跑,或者躲起來也行,兩手往前伸,一手按到了她幹癟的胸上,一手按了個空。

  轉頭看去,那是一個平整的斷口,肚子上那原本就緊繃肋骨的皮膚,現在塌陷到可以看到脊柱的形狀。

  他感到血液從身體裏消失了。

  身體站起來,開始一瘸一拐地自主跑動,往林子越來越密的地方跑,頭頂的慘叫和狼吼也越來越輕。

  這一小塊記憶碎片就此結束。彼得退出了阿福的精神世界,抱著這個大玻璃罐,茫然四顧。房間的燈火已經全部熄滅,房間裏的聲音隻有斯派克那綿長厚重的鼻息,這家夥的睡姿,把場景一換就是葬禮追悼會,人形“原地去世”表情包。

  他放輕手腳去沙發邊的零食袋裏找了瓶酒,嗯,反正看著想酒就行,求一個意境嘛。然後走上陽台,爬上屋頂,想起那姓海洛的牛皮糖,他屏住呼吸踮起腳尖,甚至用了氣流魔咒消音,往那個小天台走去。

  小心翼翼地爬上去,就看到一個金發的男人已經坐在那裏了。

  也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那張轉過來朝自己笑的臉,他就馬上想到了酒瓶的另一個用途,明明也沒啥仇是吧。

  這要原路返回也太慫了,索性爬上去,坐在那人身邊,咬開木塞,喝了一口酒,奧利給!

  這尼瑪裝的營養快線吧?

  維德很自然地蹭到了兒子身邊,輕而易舉地把酒瓶拿了過來,喝了一口,點點頭:“阿爾科斯家的果奶酒,曆史悠久,老味道了。他們宣是精靈王庭裏找到的配方,事實上是個農夫發明的。我以前在學院裏愛喝這個,被大哥嘲笑說娘炮。”

  彼得想了會,在沉默聆聽和英勇對線中選擇了後者:“這味道我也喝過。在我老家,城市走二十米就有的小賣部裏,貨架上有五六種味道,各放著五六瓶。店裏的備貨有好幾箱,每天還會進貨。五六塊錢一瓶,和矮人烈酒一個價。在我們那叫‘營養快線’,和‘紅牛’並稱網吧雙雄,沒人會因為你喝這個而說什麽。”

  維德拿著酒瓶,又喝一口,看這架勢就沒打算還了:“營養快線?聽著像是軍事資源和探險用品。”

  彼得嗬嗬:“和農夫造了古精靈王庭的酒一個道理。”

  維德也嗬嗬:“是啊,一個道理。”

  彼得斜眼:“但‘營養快線’隻要五個銅板。”

  “果奶酒對你來說和五個銅板的營養快線沒有區別。”

  “我覺得有區別。”

  “我覺得沒區別。”

  “所以那是你覺得,關我什麽事。”

  維德笑著一巴掌拍在彼得背上,差點把他從平台上拍下去:“我是你爹,怎麽不關你事;我比你強,我想關係到你那就是你的事。”

  彼得比了個中指。

  “這什麽意思?”

  “中指最長啊,所以是你最棒的意思。”

  “唔,有意思。”說著維德比了他一個中指,然後看著彼得的便秘表情哈哈大笑:“看你的表情就全明白啦,和你爹鬥,哼。誒,校園生活感覺如何,我聽說你風生水起嘛。”

  彼得伸手要酒,被維德一巴掌拍掉了手:“還能如何,一群神經病天天找我打架。”

  “誒,不是你找人家打的嗎?”

  “屁,我向來是講道理的

  好嗎?”

  “誒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是我和娜娜的孩子,你怎麽能講道理呢?”

  “……”

  “逗逗你,別這種表情嘛。沒有人能保證自己的道理是對的,講道理本身,是講自己;聽道理,是聽別人;強迫別人接受你的道理,是暴力。而暴力最高效的手段,是武力。所以你隻要打贏了就沒有錯,這兩天的表現在我眼裏就很好。”

  彼得還是覺得他在扯淡:“自己的道理不對,不是拒絕溝通使用暴力的理由,兩者沒有必然關係。我也沒有強迫別人接受我的道理,是我一直在拒絕別人強迫我接受道理而已。我打贏和我有沒有道理沒有關係,我也不需要你覺得我表現好。”

  “你要是打得過我,你會和我說這些?”

  “我會懶得理你。”

  “所以現在是你對還是我對?”

  “你對,你說啥都對。”彼得看著維德的大帥臉,想了想他老婆的武力。

  “聽說你最近在看秋山領的事?”

  “你會不清楚?我懷疑是你們安排的。”

  “那倒是沒有,我沒這閑功夫,你媽也沒有。那個頭是一個好玩具,僅此而已。”

  “啊。”

  維德喝光最後一點果奶酒,然後晃了晃瓶子,裏麵就盛滿了一樣的液體,再遞給彼得。

  彼得接過來,然後又想到了什麽,用兩根手指捏著瓶子,將其放到了遠處。

  “這不會是你從肚子裏搬出來的吧?惡不惡心的?”

  “你說這話不惡心嗎?你爹我露一手給你造出來的好嗎?”

  “鬼信你,按物質守恒定律,這玩意多半是你又吐出來的。”

  “誰和你說物質守恒啊,知識少還在我麵前賣弄。這是信息置換,好好讀書去吧你。”

  “……那我特麽能回到我那個講物質守恒的世界嗎?”

  “這事你媽同意我就同意。”

  “……”

  “秋山領的事,你在自己查?幹嘛不直接問我,你覺得還有比我更清楚這事的人嗎?”

  彼得驚奇地看著他:“你肯就這樣和我說?”

  維德一笑:“這有什麽。想問什麽,盡管問。”

  彼得將信將疑,試探著:“那個和卡瓦德一起去調查的是哪位大師啊?”

  “你媽。”

  “……”

  “跟你說,你這種超常的同理心肯定是遺傳自她。你以為帝國哪個大師屠個領還要去散心兩年的。”

  “我和她住了五年就沒看出來她有什麽同理心,當然和你一比她簡直就是菩薩心腸。”

  “嘖嘖嘖,這樣嫌棄你爹我,等下欺負你你可別去你媽那哭鼻子啊。”

  “臥槽你要幹啥?”

  “等下你就知道了。就這個問題?不問了?”

  “有。為什麽屠領?”

  維德笑眯眯:“那自然是屠領的好處大於溫和手段,想要秋山人死的力量強過想要保護他們的力量。”

  看著彼得那雙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他拍了一下彼得的狗頭:“我和你講講書裏不會有的東西,聽好。”

  “首先是秋山領自身的事,對於帝國來說,橫斷山脈的產出也就那樣,我們更希望沒有這排屏障,好讓帝國可以直接去看看南邊那溫暖的海岸線,講真我們眼饞聯邦那群土財主幾百年了。”

  “但對於海洛家來說,他們的家族領地貼著整個西南走,橫斷的產出就是塊大蛋糕。之前的情況就像是為了一群田鼠放棄了一片肥沃的田地。能徹底掃除這窩老鼠,他們是最開心的。”

  “而且這窩老鼠本身對海洛家來說很有價值。秋山人的血脈包容性很強,但提取出裏麵的秘密,需要足夠的樣本。以上兩點,完全足夠埃爾瓦那家夥舉起屠刀了。但之前沒動手,是因為小努曼。”

  “你見過小努曼的兒子了吧?我聽說你還出手保他。你覺得一個蠢蛋的兒子,貴族之恥的後代,真的能在帝都皇家學院留這麽久嗎?”

  “小努曼以前是頂尖的精靈語學者,阿爾科斯家很多與他交好,老科林三次邀請他加入阿爾科斯,很稀罕的,以阿爾科斯家的傲慢脾氣。他同時也是那場思潮的代表人物。帝國久戰,很多人都開始想要安定了,人數真的不少。小努曼作為他們的領頭羊,平民出身,他怎麽可能會是個蠢材。”

  “他的理想當時感動了很多人,包括帝國貴族圈裏的。而我和其他高層的想法,就是多樣性總是好的,不會讓他成為主流,但可以看看這是不是一條路。可精靈帝國和旺希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我不會讓他在帝國腹地亂來,而老努曼去世的時機很巧,順水推舟。”

  “但他死了,不是敵人滲透暗殺。失敗了,死了,那他的理想之路就斷了,於我而言,就是一種方法被證實不可行罷了。”

  “真正的推動屠殺的,是小努曼的朋友們。他在阿爾科斯家的朋友太多了,幾乎沒有人可以接受他這樣的結局。

  太好了,原本在左右兩派之間為難的阿爾科斯年輕人,被這一下全推到了我這邊。”

  “還有西登斯。你應該已經知道西登斯的家族秘法了吧?真正無外人可以複刻的,多重施法。而要練成多重施法,需要的正是多重人格。西登斯在這方麵研究了很久,他們對這次的狀況很感興趣,卡瓦德的研究資金可全是他們捐助的。西登斯想看到的,就是稀有的情況。”

  “最終皆大歡喜,除了我去哄了娜娜兩年,其他人都從這件事中得到了最好的。”

  彼得匪夷所思:“最好的?秋山人?”

  “他們每次都選擇成為帝國的敵人,那死亡就是最好的。可以從羅格要到一次以上的選擇,他們足以自傲了。好了,慈愛的父親提供的睡前小故事就講到這裏,接下來是嚴厲父親布置的作業。”

  彼得一下子防備起來,這是被老巫婆打出來的下意識。

  “一個月以內,殺一個人。這個人是誰都可以,甚至可以不是你出手,隻要他是因為你的主觀意願而死,就行。”

  彼得嗬嗬:“你哪來的自信我會聽你話。”

  “這是三大家的老規矩了,但西登斯家不好管你,隻有我來咯。你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你知道的吧?我開口前,沒人敢對你動手,但隻要我明確皇儲之爭開始,所有人都不會再有顧忌。支持他的,支持你的,相互之間都可以下死手。隻要一個月內你沒有殺人,我就會明言皇儲之爭的開啟。”

  彼得完全沒想到突然來了這事:“我不當皇帝,誰愛當誰當。”

  “由不得你。”

  彼得急了眼:“不是你特麽有病吧?你腦子裏進了營養快線了嗎?我招你惹你了?”

  “他們其實已經動過兩次手了,但你媽護住了你。現在她不在,由我來。隻是你不做我留的作業,我自然可以挑選懲罰。”

  “憑什麽?!”

  “憑我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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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這對爺兒兩隔著一個屋頂的房間裏,玫蘭莎坐在床沿上,和她的父親一起聽著經過魔法放大的上麵傳下來的聲音。

  談話已經接近尾聲,接下去就是彼得衝上去乒乒乓乓動手的聲音,和被迅速製服後的祖安粗口。

  玫蘭莎看著她的父親,在等待著自己的作業。

  埃爾瓦·海洛麥奈德,海洛家現任家主,帝國大公,是一個看著親切和藹的中年男人,當然,考慮到他是海洛家的家主,這就可以看作是一種反差萌。

  “你喜歡彼得?”

  “是的,爸爸。”

  “很好,那你的作業就是幫助彼得完成他的作業。”

  “就隻是這樣嗎?”

  “對。”

  玫蘭莎開心地笑了出來,而埃爾瓦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長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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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層的另外一個房間裏,被兩聲手杖驚醒斯派克,在沙發上正襟危坐,直視著自己的父親。

  “你的親生父母,犯了個小錯誤。我要你把他們的人頭帶回來。”

  自己的父親,不是自己的生父。隻是自己作為現在阿爾科斯的下一任家主,和現任之間的稱呼是“父子”而已。

  斯派克微微低頭:“是,父親。”

  老科林正在房間裏踱步,一個裝著人頭的大玻璃罐懸浮在他身前,他用手杖敲了敲罐體,冷笑兩聲,然後玻璃罐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這件事情我給你半年時間,當然越快越好。找人幫忙也可以,家裏的老師,你交的新朋友,都可以。”

  斯派克再點點頭。

  頭頂彼得的罵罵咧咧異常清晰,已經知道了彼得身份的斯派克,異常佩服他向自己父親出手和出口的勇氣。

  “那兩個人具體的消息,明天會有人交到你手上。不要讓我失望啊,斯派克。”

  “我會盡力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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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彼得被扔回房間後,兩位家主也出現在了皇帝的身邊。

  “老科林,精靈裏那什麽聖女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埃爾瓦,你能把你妹妹接回家嗎?”

  “回稟陛下,不能。”

  “誒,如此看來,朕又要南巡了。”

  “陛下打算在南巡的時候宣布皇儲之爭嗎?”

  “哇,你也覺得彼得不會殺人啊。”

  “這種小事怎麽難得住二皇子,隻是陛下真的要依據這種事來決定嗎?”

  “嚇!我現在已經這麽沒威嚴了嗎?都會被你們質疑了誒。”

  維德身上剛亮起淡淡的金色光芒,兩位帝國大佬就消失了,隻在空氣中留下一句告退。

  維德低頭看了眼手心的紋路變化,又抬頭看著滿天星鬥,寂然無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