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八章 女裝大佬阿福
作者:貧窮的地精      更新:2020-03-02 16:30      字數:12497
  彼得完全就沒有反應過來。

  他手上還捏著那個餅,嘴裏還塞著一口,但還沒來得及咽下去。而現在是不敢咽了,誰知道那一口經過喉嚨時的動靜,會不會讓這人緊張過度捏斷自己脖子。

  雖然說,有那麽一種可能,自己死翹翹以後就回老家了,但誰也不確定是吧。這要被掐斷脖子,聽說窒息死亡都是極其糟糕的體驗。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自己都還沒給爹媽生孫子孫女呢,就這麽死了豈不是很不符合傳統文化美德……

  好吧,希望這異世界的兄弟們,千萬別有那老家人民公仆的覺悟,千萬要妥協,千萬要保住自己的小命啊。

  感覺有粘稠的液體,一滴滴落在自己頭頂。不是口水吧?這都啥事啊,上一次出門被砍,這一次出門被挾持,這個開局的新手村也太不友善了吧喂!

  頭頂那個略帶沙啞的男聲又開口了:

  “我現在下手,便已經達成所願,甚至還是遠遠超出。但難得看到你們羅格人這投鼠忌器的蠢樣子,我改變主意了,我要更多的東西。所以你們看,是要給我更多的東西,還是及時止損,嗯?”

  克裏受到這第二次挑釁,以精神力波動對身邊的草草說:“你們搞什麽?讓我脫甲砍死他啊。”

  草草沒有理會克裏,看著對麵,“你想要什麽?”

  克裏開始用手指敲擊腿部的甲片。

  阿芙的眼皮上掛著漸漸濃稠的鮮血,他從這一片暗紅中看著對麵的兩個大人物:“你們來想。”

  “什麽?”

  “你們來幫我想,我該要什麽,來盡可能地傷害你們,保全我自己。”

  克裏感覺荒謬,草草感到凝重。

  阿芙用扶著彼得額頭的左手輕輕擦去了落在彼得頭上的血滴,“想,好好想。”

  “和你交個底,你不可能活著出裏格斯,你殺不殺他都一樣。”

  “那不行,要活著,還要殺你們更多。”

  “不可能,我們接下去一滴水都不會給你。”

  “那就僵著,我等你來賭,你快,還是我快。”

  “我覺得我快一點。”

  “那來吧。”

  兩輩子第一次當人質的彼得有話要說,他覺得這兩個談判的人有毛病,一點都不會聊天,而且有拿著他小命在裝逼的嫌疑。但嘴裏塞著一口餅,看著這劍拔弩張的情景,他還是不敢咽下。但聽得出來自己好像不會太快出事,也算是好消息。嘴邊的口水要流出來了,他慢慢地往裏吸了吸,居然還有了口中餅更香的錯覺。

  沒想到這個小動作,就讓那個女裝的歹徒低頭和他說了第一句話:“安心咽下去吧,不打緊。”

  彼得更不敢動了。

  街上越來越安靜,店鋪的門和樓上的窗子都悄悄關上了。一個個持刀持弩的身影開始出現在周圍各處。

  克裏聽到了草草的精神力傳音,一步邁出,就又堵在了店鋪門口。

  彼得感覺自己像是倒著坐過山車還被安全帶勒住了脖子,一瞬間的視野變化,快過任何一次坐在克裏脖子上的兜風。他被阿芙掐著脖子後退了兩米,眩暈惡心和喉嚨處強烈的不適,讓他終於把那口餡餅吐了出來。

  阿芙眯著眼睛看著克裏。

  克裏背對街道,皺著眉頭:“這家店後廚的排汙口,擊碎半臂長的地磚,就是下水道。現在人都在地上,地下不多。你要記著,他活著,才是你賺更多的關鍵。”

  阿芙裂開嘴,“很好。”

  他抱著彼得,倒退著走到了後廚。路過壁爐的時候看見店老板把煮湯的大桶扣在自己身上,蹲在角落裏,一動不動。也不去管,走到平日裏那倒汙水的地方,一腳跺下,便是一聲巨響,接著傳來碎石落地的回音。

  阿芙瞥了眼那黑漆漆的地洞,暗自想著真是燈下黑,又歪頭看了眼還站在店鋪門口的克裏,還有更遠的草草,看他們沒有動靜。

  他大笑兩聲:“這才像你們嘛。”

  就著話音,抱著彼得縱身跳入了黑暗無光的下水道,濺起汙濁的水流,幾步遠去。

  克裏回頭看著草草,“陛下怎麽想的?這事也是能亂來的?”

  草草也轉頭看向城牆上,稀疏的火光下,克裏心愛的枕頭上已經沒有了人影。他拍拍克裏的肩膀,指了指後廚地上那個破洞,“走了啦,不要著急去質疑上麵的指令,這就是我比你官大的原因。”

  “這什麽跟什麽啊!?”克裏要抓狂了,但草草已經沒了影,他也隻能向那個地洞走去。路過店老板時,落下一句:“早點離開,東西會賠你的。”便也消失在了店裏。

  老板蹲在湯桶下麵,想著明天的生意還做不做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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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幾乎已經不共戴天的女人,麵對麵站在了裏格斯北麵的郊外。

  姬瑪用腳尖點了點焦黑的土地,讚歎:“這樣的爆炸下安然無恙,很厲害呢。”

  唐娜不接話,身後三張女人麵孔的虛影,飛速升高,在空中露出半身,伸出六隻手臂,以不同的手勢覆蓋在三張麵孔上。無聲的吟唱開始彌漫在這片已經被拋棄的田野間,光線扭曲,熱量開始離散聚集,不知其源的黑色和紅色開始出現,空氣被撕扯,變成亂流。

  姬瑪看著直接開始預熱的唐娜:“我要是讓著你,怕不是要被你打死。我也是他女人,我也有他的兒子,憑什麽?要是全力出手,我們兩個都重傷回去躺著,然後我看著他照顧你關心你,又憑什麽?”

  姬瑪知道唐娜不會回應她,就也不等:“憑他愛你。可是,他越是愛你,越是討厭我,我便越是愛他呢。”

  姬瑪裸露的皮膚上開始出現深藍的紋路,紋路中如同鑲嵌了金絲般有光華流轉。原本套在身上昂貴的衣物被無形的火焰撕裂離解成微粒,飄散在空中。如碧海、如星空的精神力從姬瑪身上的紋路中滲出,包裹身體,凝結成甲。

  “聽說你們兄妹天縱奇才,生生拔高天輪決,成為我們這一輩中的兩座高峰,我是認的;但你們天輪有沒有就此蓋過我們海洛家的脈紋,我想看看很久了。”

  這兩個女人對峙的外圈,已經站了一排人。那個皇宮裏的管家老太太,安排著大家布置結界,消除即將到來的各種餘波。

  姬瑪看了遠處一眼,轉回來,雙手扶膝,俯身抬頭:“對了,為了讓你不留手,再告訴你一件事,剛剛又安排了對你兒子下手,順手而為,不用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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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漆馬烏的下水道,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彼得能感受到的隻有拍擊在臉上惡臭的風,和耳邊頻率極快的踏地聲。他應該是被那人夾在腋下,在很多急轉彎的時候感覺自己膽汁都要被擠出來。

  不知跑了多久,那人突然之間就是一個急停,然後飛速掉頭繼續跑。之後過了一段時間又是急停。如此這般,反反複複好多次,兩人來到一個大上一些的空間,那人終於停步。

  彼得感覺自己已經算是被撕票了,腦袋實在暈,胃裏翻滾,他開始在劫匪手中掙紮。

  阿芙低頭看了他一眼,放了彼得落地,隻是右手還是虛按在彼得的後頸上。

  彼得終於腳踏實地,隻是身體就要不自覺地往邊上倒,但被一隻手提住後頸,於是他開始幹嘔。

  倒騰了一會,終於緩過勁。抬頭一看還是什麽都看不見,隻能聽見如同瀑布般的水聲,和比較大的封閉空間所傳回來的回音。

  他喘了會兒。所幸小孩子的身體恢複得也快,要是換成之前的那個亞健康的熬夜黨,這會兒還倒在地上抽呢。不過還是希望老天給個機會,他不要這把金斧頭或什麽銀斧頭,他要他自己的普通貨色。

  聲音就是那單調的水聲,眼睛還是啥都看不見,鼻子裏現在各種惡心的味道,這下水道也不像是人待的地方,要不是還有一隻手按在自己脖子後麵,自己估計也要怕得夠嗆。所以那斯德哥爾摩效應也是很合理的啊。

  “大哥,咋稱呼啊?”論如何把異世界語言說出東北疙瘩味,彼得已經小有心得了。

  “……阿福。”

  之前阿福一直在分心,沒怎麽關注自己的肉票。他頭頂上那一小條傷口一直在慢慢流血,沒有結痂愈合的現象。克裏在西登斯家的……那就是天輪決?那麽倉促一劍,居然還能這樣麻煩麽?一些極其細密的如同魔咒一樣的效果停留在傷口裏,隻有精神力才能緩慢驅除,量小,不難,但是麻煩,消耗心神。

  驟然聽到這一聲,才想起身邊有一個孩子。

  貴族孩子。

  傳聞中的天才,酒館裏積壓了好多關於他的趣聞,說他如何奇怪。算是老新聞,但他時常去專門打聽,自然還是有所耳聞。之前在餡餅店裏聽到他很多奇奇怪怪的說法,但這開口搭話的方式,像是那些混在市井裏的。

  “阿福大哥啊,有火不?這兒太黑了。”

  阿福看了他一眼,“傳聞中你已經能熟練使用魔咒了吧?自己點啊。”

  法克,自己那點破事,也特麽能被一個劫匪知道,可見身邊盡是一群大嘴巴和二五仔。但鬥智鬥勇還是要來一番的,不然豈不是鹹魚過頭了。

  “哪能啊,我才多大的小屁孩,會個錘子的法術。都是大家胡吹吹出來的,你看你一伸手,我不就被逮來了。”

  “哦?那沒辦法了,我也不會照明魔法。”

  “那要不咱們早點走?這個地方看不見味道又重,何必留在這裏呢。”

  “家裏還沒有人教過你吧,普通人在武者和法師麵前,會因為心跳的變化,語調的細節,暴露所思所想。”

  “……”

  “通向城外的口子,全被巨石堵死了。手筆非常精細,是位大法師了。”

  “那你豈不是走投無路了。當時就不該下來啊,叫輛馬車,一路出城不行嗎?”

  “你好像不害怕啊,若是一個普通小孩子,我就當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你既然這麽聰明,為什麽不怕呢?”

  “誰說我不怕的,這裏黑成這樣老子怕的很……其實是因為想明白了啦。”

  “說說?”

  “行啊。你看啊,我現在這個情況,就三種結局,一種是被毫發無損地救走;一種是受點傷,多點的少條胳膊少條腿,被你打成腦殘之類的,然後被救回去;一種是死在你手上。接下去無非看哪種情況更有可能罷了。”

  “想明白了,接著說。”

  “這三種可能,你抓到我的時候,克裏肯定清楚了,對吧?所以他那時候還有選擇,還有參與到這個選擇中的機會。如果放你走,那就是默認基本上我會死在你手上。不參與,就沒得選嘛。但克裏還是放你帶我走了,所以就有了別說法。”

  “什麽說法?”

  “也分幾種。第一,你特別危險,和你僵持或動手,我基本不可能沒大損傷地救走,而且等誰來都一樣,什麽外援來都一樣。第二,在你帶我走以後,救我的把握反而會越來越大。比如有個剛好能從你手上救我的人在趕來的路上,比如你的力量會越來越弱。第三,就是無所謂,我必然是安全的,你傷不了我,讓你帶我走是另有安排。”

  “欸,你真的很聰明嘛,有更細的想法嗎?說道說道?”

  “首先第一種不可能。”

  “為什麽?”

  “你比他們強那麽多,劫持我幹什麽?宰了我再順手做掉來救我的,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這基

  本沒可能吧?”

  “是。”

  “再是第二種,也不大可能吧。不和你交易的情況下救我,無非是用什麽特別的魔法,比如什麽傀偶術縛魂術控製住你,甚至直接殺掉你,或者速度極快的武者砍死你,救走我。”說到這裏,彼得歪了下嘴,想著要是在老家,就是警察叔叔的一把狙,簡單得很,“裏格斯是帝國的首都吧?最厲害的力量會不常備幾個嗎?就算那些力量不在,這事發突然,要等他們回來也是在上麵對峙方便,放你下來幹嘛?”

  “有理。”

  “第三種,就越想越可能了。這裏也有兩個分叉,一個是你那邊的,在你身上或者身後有所求,這我不知道啊,所以你可以自己想想咯;一個是我這邊,我不同尋常嘛,他們就搞了這一出,來看看我會怎麽表現,有沒有藏什麽秘密,是吧,你這個托?”

  彼得聲音越來越大,並且開始得意洋洋。

  阿福目瞪口呆,沒有話說。

  “不說話了?是不是覺得演不下去了?你想想,那麽多年的國都第一快和第二快,還真能比你一個突然冒出來的慢?在這個有魔法有武道的世界,能撐這麽大的名聲多年,那就該是拿著繡花針的東方不敗,單腳跳也要甩別人十條街的那種。他們兩個當時就站在店門口吧?一個救我一個殺你,不簡單?”

  阿福聽到這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彼得自己越分析越覺得自己有道理,然後就越來越輕鬆,“蹩腳得很蹩腳得很,你好把躲在暗處的大家叫出來啦,再演下去沒意思的,因為我身上壓根兒沒有秘密。老子戶口都跟你們報完了,祖宗十八代不說是因為我自己都不知道。媽的還請個龍套在地上摔一灘血嚇我,老子回頭就是一個小金人砸他臉上。”

  說著彼得自顧自地伸出手放出一個火球照明,才發現手上居然還拿著一個咬了一口的餡餅。不過估計是不能吃了,這一路髒的,惡心。正要扔地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就順手掰開了餡餅,借著火光一看,臥槽,自己這個居然有餡。在最中間,就一點點。

  阿福的手已經變成搭在彼得的肩膀上了,他也總算驅散了頭頂傷口裏那些麻煩。聽著這個小屁孩的分析,他熄滅了最後一絲僥幸。

  這自以為是,洋洋自得的情況,與他何其之像?看到彼得,也終於看清了自己。或許也不能這麽說,他早就看清自己了,但他不相信。

  “哈哈哈,你猜錯了小朋友。我是真刺客。”

  “……別狡辯啦,你給出證據啊。”彼得借著火光開始打量這個劫匪的臉,一片黑紅色,隻看得到兩個眼睛。還挺恐怖的,跟真的一樣。但身上穿了一身農家少女的裝束誒,嘖嘖,這衣服款式還挺洛麗塔。

  “我沒什麽證據給你,但情況,倒是和你說的第三種一樣。我真對你下手了,可能就結束了吧。”

  不是因為這一番分析就信了這個孩子的話,而是這樣的教訓,其實以前就有很大的一次。

  在聯邦的那次複仇,自己抱著一腔的怒火仇怨,給那個貴族打上的就是錢多人蠢的標簽。自己去找了人買情報,埋伏在情報裏所謂的必經之路上。那個貴族仇家果然路過了,情況與形式千鈞一發,他離成功,就差一點點。重傷退走,被人救助。第二次再次出手,還是差一線成功,但壞了對方的好事,救下了一個平民少女。英雄救美,理所當然,感恩相戀。最後在賭場裏,來了準備萬全的最後一次刺殺。

  他被人按在賭桌上,扯著頭發,去環顧四周那些熟人。那個貴族端著酒杯,優雅而從容,一位位給他介紹那些熟人的真實身份。情報賣家就是另一個貴族的手下,救他的是貴族的管家,那個所謂的平民少女,身份最是高貴,是爵位比貴族還高的一位夫人,閑來無聊親自下場,參與這場圈子裏玩家不少的遊戲。

  身邊演員之多,甚至包括了他去的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路人。

  最後貴族把他那朋友防腐過的腦袋放在他的臉邊上,手按在上麵,說,雖然圈子裏很多人覺得這個遊戲沒品,但無聊的人更多,主持這場好劇,博了很多人一樂,他這個主演也是功莫大焉,現在是最後壓軸的賭局,給了三個選擇:一是死,二是帶著他朋友的頭走,三是剁爛他朋友的臉,成為貴族的貼身侍衛。

  聯邦加上旺希帝國,被羅格人壓著打了幾百年,他隻殺了四個沒有爵位、沒有特長的貴族親屬,就已經到了現在這個山窮水盡的地步。武道和魔法的頂有多高,他不知道,抬頭也看不到。一個武道宗師的坎,就把他卡得死死的。現在開始心死,反而鬆動了,但又有什麽用?一個連小孩子都看得明白的問題。

  他也能想的明白,但他不吃教訓啊。

  阿福盯著彼得手上晃動的火焰,再也不想什麽出路,沒那心氣了。

  彼得看著那個阿福的神情,開始對自己的推斷有點不確信了,“那你說說你綁架我,為了啥啊?換錢?”

  阿福笑笑:“為了殺你們。不殺你,為了看他們有沒有更多破綻,好殺更多人。”

  “……你和我們有仇啊。”

  “有。”

  “啥仇啊?”

  “滅門之仇。”

  “……”

  彼得沉默了一下,還是多嘴:“裏麵會不會有什麽誤會?”

  阿福一直在笑,咧嘴露牙:“你見過亡靈燈嗎?”

  “聽得怪耳熟的……哦城門上那個嗎?克裏沒有跟我說具體的。”

  “克裏啊,他和草草都是平民出身。當了狗,但還算不忘本。亡靈燈裏的亡靈,就是我家鄉秋山領近兩萬人的靈魂,被製成了近千盞燈,掛在全羅格的城門口,在所有人注視之下,受那日夜煎熬之苦。如今我所知的幸存者,就我一個。”

  “……為啥啊。”

  “這事的因果,便是告訴你,你再學了帝國編寫的曆史,也不會再信我的話了。我又何必說?”

  “就你一個的話,你不說,以後大家隻能聽帝國說。”

  阿福不說話,他默默運轉精神力,改造大腦中最後一塊地方。慢慢地邁過大師的坎,去看看有沒有最後的希望。

  彼得維持的火苗越來越小,但他也沒覺得累,還想著阿福的話。

  “既然就你一個人了,不跑,回來報什麽仇啊。”

  阿福終於進入了武道宗師境界,全身循環流暢,精神力倒灌極快,與肉體融合再難分彼此。

  “不報仇,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

  “背血仇在身什麽感覺?就像背著親人朋友的屍體睡覺吃飯。偏偏成為武者或者法師之後,記憶力越來越好,別說忘了,就是他們在夢中的臉,都會越來越清楚。”

  彼得聽到這裏一怔。

  “我報仇,不是為了他們安息,人都死了,魂還掛在城頭,安什麽息?報仇,還是為了自己,告訴自己可以不去想他們了,可以好好吃睡了。但難得手啊,貴族死一個,官老爺們就反應得快了。所以每得手一個,都要折騰好久。”

  阿福扳過彼得的肩膀,讓他看著自己:“知道嗎?我痛快地一刀了結他們,他們痛快了,我一點都不痛快,甚至還會開始懷疑自己的報複有沒有用。所以每一個,都要在死前變著花樣折磨他們,看著他們痛苦。你現在想想自己落在我手裏了,怕嗎?”

  彼得把火舉到了自己臉邊上,照著自己和對方。“我怕。怕疼,怕死,怕殘廢,但不怕你。同情你,又厭惡你。問你一下,你折磨那些人,你快樂嗎?”

  “不快樂。幾次下手過重,甚至自己都會反胃難受,但好在沒有放棄,每一次都堅持下來了。總共就四次,也談不上什麽習慣。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殺人,虐待,有些事情,越做越是難受。但惡心痛苦自厭,都比空虛來得好。”

  “你隻是無能,在逃避而已。不去爭勝,隻是欺淩弱者。”

  阿福徹底放開了彼得,他站直了身子,在這陰暗幽閉的下水道裏開始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說得對,我就是在逃避。至於爭勝,我若是和你一樣大的時候,有你這般的腦子和天賦,大概也能如此堅定地說吧。”

  他的笑聲撞在這個空間中的四壁上,和水聲一起來回傳播。

  笑聲漸停,彼得麵對著那條充滿惡臭的小河,站在不寬的邊上走道上,熄滅了手中的火焰,在黑暗中怔怔發呆。他倒是真沒覺得會被殺,雖然可能性也還有,但看這個阿福的情況,也不像是要馬上動手的。

  這都什麽事啊。

  若是在老家隔著一個電腦屏幕來看這事,他可以好好倒拾倒拾文字,碼出一篇小短文,尾巴上加個狗頭,發到什麽微博啊貼吧啊逼乎啊上麵去。吃著泡麵,回回評論,津津有味。

  但身在此處,真正可以對話的時候,他隻覺得無限的煩躁。這秋高氣爽的天氣裏,他就該和克裏一起吃肉吃餅好好聊天,圍觀別人被劫持,他出主意克裏出手,最後辦件好事回家洗洗睡覺。現在自己被劫持又是鬧哪樣?劫持了又不為錢,看著好像又是什麽苦情戲,誒我可去他媽的。

  阿福也在黑暗中愣神。身邊的通道隨時可能衝出一個克裏,或一個草草,更大可能是兩個一起來,但他不是那麽在乎了。成為大師,放手一搏也算有了本錢。

  大師。不跟那些天才比,自己好像還挺值得自傲的。一個鄉村裏農家的孩子,走到了這個高度。那時自己隻想吃飽來著,連什麽是武者法師都不清楚,還大師呢。又不自覺地想起那個陰天,村裏的村長拉了他母親去一個什麽集會,說要指證什麽事,他的母親好像不太想去。阿福拉著母親的手,看著村長,想起村長家的麵包片,就喊了聲餓。後來果然就吃到了麵包片。那次村長家裏大人很多,他們爭論中就常常提到什麽武者法師大師的。

  阿福感受到了身邊孩子的煩躁情緒。

  真是聰明早慧,若他當時有這樣的智慧,便是餓死,也不會再喊那聲餓了。

  在這無光的空間裏,隻有單調的水聲,人對時間的感覺會慢慢模糊。所以也不知過了多久,阿福先開口了。

  “我知道為什麽他們讓我帶你下來了。”

  彼得聲音居然有點啞了:“為什麽?”

  “我在聯邦的時候,在一個貴族家裏當過侍衛。他從小,便帶自己的孩子去角鬥場。看那些獸鬥獸,獸鬥人,人鬥人。我在旁邊,就聽他告訴他的孩子,很多魔獸和凶人,根本不是角鬥場的圍欄檔得住的,便是直接殺上貴族看台包廂裏的,也不少。但每次還是得來,而且不坐包廂,坐最下麵最前麵。”

  “你想說什麽?”

  “我若是出手殺你,便會在最後的關頭被阻止,而你就是坐在最前麵看一場人鬥人的好戲。”

  “你離我這麽近,他們離我那麽遠,再快的身形,還能比你伸手快?你挾持我時候的氣勢呢?我那樣分析的你還真信啊?我還以為你是個亡命徒,原來是個二愣子。”

  “你說的時候我還不信,現在我是大師了,我信了。那個克裏,他那一劍停劍不是怕我殺你,而是看出我有挾持的想法,就不想殺我殺的難看,嚇到你。後麵收手,才是有人想算計什麽。”

  “……我看你這是自己嚇自己,還是想想怎麽保住自己小命跑出去吧。”

  阿福開始伸展自己的身體,慢慢適應那些源源不斷湧出的新力量。

  “你這莫名其妙的同情心和古古怪怪的善良,我一個才聊幾句的人都感受到了。所以以你的身份,他們想告訴你的,無非就是強殺弱,人吃人的天理。你

  坐在角鬥場上,就要有隨時下場的危機感和本事。”

  彼得抬頭看去,卻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唯有精神力可以感受到,身前有一團熱量在滾動。

  “我話和你說盡時,便是他們動手之時。你個出身高貴的家夥也是真的奇怪,不是看你模樣我還以為是同齡的人。現在我有一個更好的提議,可以讓我們有更好的結局。”

  “什麽?”

  “你殺了我。”

  “……?”

  “你還沒殺過人吧,那這就會是你父母長輩樂於見到的意外之喜。你不用看接下去可能的廝殺,而我得以輕鬆解脫。”

  彼得感到荒謬,噗一聲笑出來:“你有毛病?之前還要活路,成了大師反而求死嗎?”

  “我做的事是惡事嗎?”

  “是。”

  “那就動手。”

  “我拒絕。”

  “對於你來說,第一個殺的人是罪不可赦的人,是一件很幸運的事。錯過之後你會後悔。”

  “扯,老子陽光燦爛小花朵遵紀守法好青年,見他媽鬼的去殺人。”

  “撕裂魔咒就行,我不刻意阻擋愈合,也會死。”

  “那你自己動手啊!而且阿福老哥,好死不如賴活著啊。”

  “若是你看到我殺人,可能就會幹脆出手了。可惜了。”

  “沒什麽可惜的,我不是執法人員。”

  “動手吧。”

  “我拒絕。”

  “也好,我便看看,羅格人的刀劍鐵拳,究竟憑什麽。”

  話音一落,整個大廳突兀地亮了起來。一瞬間仿佛所有的事物都放出了微光,地磚,牆壁,頂板,甚至中間衝蕩的汙水河。柔順的冷光照亮了整個大廳,彼得適應了片刻,睜眼看去,居然在對麵站了三個人,一個銀甲的克裏,一個穿製服的草草,還有一個斷了條腿的老頭。

  等等,來救我,你們站對麵幹什麽?

  轉頭想打量阿福一眼,才發現自己和他中間已經蹲了一個人,金色短發帶點小卷,轉過頭看自己,那張臉真是帥的一批。穿著白色的普通衣服,卻還是貴氣逼人啊。

  那人看著彼得,笑著點點頭,伸手捏捏彼得的臉蛋,“不愧是我們的兒子。”

  於是彼得就知道這人是誰了。但他想說我和你們一點都不像,我腦子是另一個世界的,隨我另一個世界的爹媽。

  維德再轉頭看著阿福,“是可惜了。你和對麵那個少條腿的打,輸了生不如死,贏了也得死。但你們分出輸贏前不會有人插手。”

  這個人,強到站在他邊上,如臨深淵。但沒關係了。

  阿福看向對麵那個拄著一根鐵杖的老人。

  哈斯手一撐,人落到了汙水河道裏,穩穩地站在比較急的水流中,唯一的一隻腳就像生根在那黏滑的河床上一樣。他看向阿福。

  阿福笑笑:“來啊,你們這些豬玀狗糞。”

  阿福在岸邊重重一踏,整個人俯衝入河,水麵如同被炸起,在他身前分開,在他身後慢慢散落,如同一個罩子,護著他向哈斯衝去。方向略微偏向右下方,針對的就是哈斯那齊根斷的左腿。

  哈斯右手持劍般抬起鐵杖,向疾衝而來的阿福臉上捅去。短短向前一遞的動作,便讓鐵杖炸出一聲怪嘯。阿福左邊的肩背上汗毛盡豎,起了一層緊密的疙瘩。他中斷前衝,再度俯身,雙手擊碎河床,借反衝之力退後,拉開距離。

  既然是一位大師,那再衝著人家的腿去,就很蠢了。

  不想那激起的水幕才將將落下,一個身影就撞破衝出,鐵杖如騎槍般點來。阿福沉肩振脊,雙臂張開,猛然向前合攏,去招架那一擊。兩人外泄的精神力首先衝擊在一起,色澤都是深紅,如兩河對衝,在中間炸開無數精神力的火花和碎片。都是拖拽一生的仇,都是眥目碎牙的恨。

  阿福降腰立膝再快一分,雙臂從下方架住鐵杖,向上抬起。之後抬腿便是一腳踹向哈斯的小腹。哈斯左手握拳,自胸前如鍘刀般揮落,右手鬆開鐵杖,一記直拳打在阿福交叉的雙臂上。阿福右腿被撇開,雙臂如同被巨錘直擊,力量從手臂到肩背到腰到大腿,推著他向後滑了半米。腳趾扒開用力抓地,阿福腳上廉價的皮底布鞋,已經磨了個幹淨。

  哈斯獨立的右腿微微屈膝,精神力如皮筋包裹住膝蓋腳踝和前掌,輕輕一彈,便帶著他整個人合身而上。右手又一次擺拳,擊開了落下的手杖,衝著阿福的下頜而去。阿福立起左臂預擋,右手一樣出拳,要換。

  一樣的動作再撞擊,阿福往後微微縮了一下卸力,哈斯紋絲不動,再出左拳。阿福將將收縮右臂側頭擋住。

  接下去便是在彼得眼中全是殘影的交手擊拳。

  哈斯偏偏快出一線,這一線的快,便能壓著阿福打。每當漏防時,阿福便隻能起腳後撤,出腿反擊,拉平劣勢。這讓阿福起了荒謬的想法,那就是自己被逼到和對方一樣金雞獨立,要用上兩拳一腳才打得過。但真用上腳,下盤便不穩,會被逼退。

  又一次劣勢,阿福就要再一次抬膝來擋,哈斯精神力湧上右臂,拳勢徒然加重,拳頭上翻騰的精神力如同岩漿纏繞而成的指虎,本來就快的拳速,更是再快一步,就要搶在阿福縮身後撤前,打在他臉上。

  而阿福那看似無奈抬起的腿,亦是湧出精神力包裹,如同折刀打開,切向哈斯的胸口。

  阿福肩膀驟然上抬一個奇異的高度,撞向哈斯出拳的手腕,要白賺一腳。哈斯獨立的右腿再發力,身體再向前撲一分,提前撞在阿福的腿上,被阿福肩膀撞高的拳頭張開,精神力扯出的絲線如同餓虎張口,向下咬進阿福的肩膀,每一根手指都嵌進了肉裏,左手收拳抬肘,向前便是一頂。阿福倉促抬手,被連帶著手臂撞在臉上,他腿上要再發力,踢開兩人,卻如陷泥沼,哈斯胸腹的肌肉群畸形地簇擁在他小腿邊上,亦如一張巨口,死死咬住那踢在上麵的腿部。哈斯扣在阿福肩膀上的手用力回拉,後頸脊柱筋肉暴起,便要以額撞臉。阿福調整脊柱,同樣頭向前撞,同時空出的左手並指如刀,狠狠插向哈斯的右肋。

  額頭撞額頭,護體的精神力撞散之後便是骨肉相撞,勢均力敵,敵我皆傷。而阿福的手刀成功切進了哈斯的肋部,擊斷了兩根肋骨,卻在血肉之外感受到了不一樣的觸感,他還沒來得及撤手,就被兩側埋伏的肌群混著兩根斷開的骨頭夾裂了手指。哈斯的左手亦是趁機扣住了阿福的肩膀。

  兩人的頭分開,都看到了對方的眼睛。

  簡單的信息差,便定下了獵人和獵物的身份。

  阿福的精神力爆發,全身深紅的精神力開始沁出紫光,以左手為最盛。他花了巨大財富和其他代價換來了一部分的脈紋,就刻在左手的臂骨中。更大的力量湧現在左手,不抽反進,要先於對方一步,破壞對方的身體。

  而哈斯的精神力同時燃燒,深紅的精神力亮出點點橙黃的亮光,包裹全身的同時在身後蔓延出一條粗壯的尾巴,如同一頭人立而起的岩漿大鱷。右肋的肌肉推出了藏在中間的鋼針,把對方的手和自己的骨肉鎖在一起。而身後精神力構成的尾巴一掃,便蒸幹掃開了周圍十米的汙水,剩下的腿、腰、脊背同時旋轉擰起,在肩頭臂膀處化為巨大的力量,傳到了手臂和虎口。

  阿福兩個肩膀處的精神力如同遭到了大法師級的切割魔法般裂開,接著是衣物化為灰燼,胸口皮肉炸開,向兩邊撕扯而去,整個胸腔肩膀的骨頭都在哀鳴,他即將被撕開。阿福咬牙一聲悶哼,所有肌肉於左邊肩膀處回縮用力,舍棄整條左臂,抬起撐在地上的那條腿,踹在哈斯的肚子上,終於是分開兩人。他向後遠遠的摔去。

  哈斯沒有追擊,而是將那條斷臂遠遠地扔到身後。不一會,那條斷臂就爆炸開來,衝擊而來的火光被哈斯揮手打滅,連帶著裏麵夾雜的碎骨也不能造成丁點傷害。

  勝負已分。

  “廉價的毒,微弱的煉金炸藥,狗屁不是的脈紋,你這種窮鬼,怎麽不去老老實實地討生活。”

  阿福泡在汙水裏,艱難起身。丟了左臂,整個肩膀還被扯得稀爛,肌肉隻能勉強收緊止血。但他覺得還是那一下對撞狠,他都出現幻覺了。

  仿佛又回到了那古木參天崎嶇難行的橫斷山裏。

  那些信誓旦旦說騎兵上不了山的大人在前麵沒命地跑,後麵是接近極快的馬蹄聲。他被母親推下了山崖,在橫生的樹上撞了下,接著重重摔在草堆裏。緊接著摔在他旁邊的就是母親的上半身。母親歪頭看向他這邊,剛剛好可以看見他爬過來。

  那一刻,母親眼中亮起的歡喜,照亮了他餘生的路。

  阿福調整呼吸,邁步上前,就像在無邊的山林中前進。

  “你們這些……狗屎……”

  哈斯開始大笑,又咳嗽兩聲,然後接著笑。他單腳跳了兩下,便重重一跺,飛身撲來。阿福也蹬地前衝,曲肘抬膝撞來。

  阿福的肘擊被擋住,膝蓋被按,一記勾拳從左而來,擊斷了下頜骨,他飛了起來。

  他知道那個把他從山林裏帶出來的老頭不是什麽好人,但老頭說的最後一句話很對,我們這種人,話一多,就要死了。自己今天說的話,太多了。

  接著一拳打在右肋,護體的精神力被徹底打散,骨頭被擊成碎片插到內髒裏。阿福知道對方想幹什麽,他用最後的精神力切斷了自己的神經,好不讓疼痛打擾自己的回憶。

  那個傻子怎麽說來著,聯邦賺錢最容易了,要帶著他一起發財。結果被人搶了老婆不說,還被砍了頭按在自己前麵,真是交友不慎害人不淺。

  身上是一場狂風暴雨,骨頭暴碎的聲音接連傳來,之後便沒了什麽聲響。供血不足,視線開始糊了。那些死在他手下的無辜人,記得最牢的還是那個落魄貴族的兒子。那個小男孩死前沒有什麽悲傷和憤怒,眼裏隻有疼痛和疑惑,像在問他為什麽。

  我怎麽知道為什麽。

  哈斯終於停手,他扯著那一頭紫發,把這攤爛肉提起來,又哈哈幹笑兩聲,想著每次報完仇,總是豪邁不起來了,搞得兄弟們看他像個多愁善感的娘們。他呼出一口氣,看了看自己動手了半天的成果,一手刀割下了那顆頭顱,喃喃自語:

  “爸爸給你報仇了。”

  站邊上的彼得,就這樣愣愣地看完了全程。維德幫他擋下不少餘波,現在指了指那邊很多現身忙碌的黑袍人,說:“那些是學院的法師學者,來及時保存那劫匪的頭,可以從沒來得及消散的精神力中追查到很多信息。本來活著可以提取更多,但情況特殊嘛,我也要考慮一下老紮庫的感受。”

  彼得看著那些黑衣人掏出了一個玻璃罐,把那個剛剛還在和他談笑的頭放了進去。他有點想吐,但又感覺胃裏壓了塊石頭。

  “這次可沒有人算計你哦,就是那個人,他逃竄剛剛好躲在這兒,你和克裏運氣不好撞上去的,我示意下來打,也是上麵都是市民,那人又快到武道宗師了,打爛了東西全是我們虧。下來以後也是趁機看看會不會有藏得深的敵國探子,以為是個機會就出來冒頭。你大舅就去幹這事了,所以下來以後也要拖一點時間釣釣魚。”

  彼得看著那群人裝好走了,又來了一撥,給那獨腿老頭包紮,收拾現場。

  他抬手揉揉臉,轉頭問維德:“我能回家了嗎?”

  維德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那你跟克裏回去,我去找你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