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黑曜石(一更)
作者:柳拂嬿薄韞白      更新:2023-11-16 14:28      字數:7499
  第26章 黑曜石(一更)

    柳拂嬿烏墨般的長睫顫了顫, 看向薄韞白,眼底幾分難以置信。

    “……別看我,我也沒聽她說過這打算。”

    男人抬手揉了揉眉心,清雋眉眼間流露一絲煩亂, 轉過身上樓:“我去和她說。”

    推開門, 陸皎正坐在床上,左腳墊在右腿底下。

    眼前戴了副老花鏡, 手裏捧著一個厚厚的本子, 不知在看什麽。

    等薄韞白走近才看清,她看的是一本舊相冊。

    “來來來, 看看你哥。”陸皎朝他揮手,“你不知道吧,你哥小時候愛哭鼻子。你看,這張就正哭著呢,我不就拿他一塊巧克力麽。”

    薄韞白垂眸看向那張老照片。

    照片拍得確實熱鬧,小孩哭得臉盤通紅, 手裏薯片撒了一地。

    旁邊年輕的陸皎笑嘻嘻比了個V字。

    總之就是雞飛狗跳。

    有那麽短暫的一瞬間,薄韞白忘記了自己上來是為了幹什麽。

    “……媽, 我倆今天沒法住這兒。”

    他搖了搖頭, 這才端正思緒:“您之前也沒打個招呼, 這太突然了,不太方便。”

    “什麽意思?”

    陸皎摘下老花鏡, 看他一眼。

    等回過神來, 一層落寞籠罩了老人的眉宇。

    “……我老嘍,是老太婆嘍。比不得你們這些年輕人, 受不了孤孤單單的。”

    陸皎挺受傷地垂下眼去。

    就好像,跑到南法獨自過了這麽多年的那個人, 根本不是她一樣。

    薄韞白歎口氣,替她把相冊一合,放在了桌上。

    “我今晚留這兒陪您,好不好?你兒媳婦明早還要上班,這兒距離太遠,確實不方便。”

    “才結婚沒多久就分開住,這怎麽行。你老婆心裏肯定難受。”

    陸皎不讚同地皺起眉。

    “這樣,你明天早點起,送人去上班,這樣嬿嬿車上也能補個眠。”

    “……也不光是因為這個。”

    薄韞白反應很快,又道:“睡衣、護膚品之類那些東西她也沒帶,睡這兒不舒服。”

    “還挺知道疼老婆。”

    陸皎笑眯眯睨他一眼:“知道還不趕緊去買?快去,趁著店還沒關門,挑最好的買。”

    “……”

    薄韞白一時陷入了沉默。

    他對女人的那些東西也不太懂,暫時想不出第三個理由了。

    見他這樣,陸皎的目光銳利幾分,帶著寶刀不老的通透,對上了薄韞白的視線。

    “你跟我說實話。”

    她語氣很冷靜,冷靜得近乎寂寥:“你倆不願一起睡,該不是感情出問題了吧?”

    門一半虛掩著,房間裏的說話聲很清晰地傳出來。

    站在外麵等消息的柳拂嬿,轉身走上了樓梯。

    就在這一刻,她才切身感覺到,陸皎確實有漫長的抑鬱經曆。

    因為這句話的語氣。

    她很熟悉。

    手心出了點汗,稍稍有些黏膩。柳拂嬿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虛掩的門扉。

    “您這兒有旅行牙具嗎?”

    她看向陸皎,揚了揚手裏的手機。

    “沒有的話,我現在從網上超市下單。”

    話裏話外,都是已經定了要在這兒住下的意思。

    陸皎有些疑惑,扭頭看薄韞白:“可他剛才還說……”

    剛轉過頭,卻見這個兒子比自己疑惑,陸皎將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柳拂嬿又走近兩步,垂頭看著坐在床邊的薄韞白,眼波溫柔,帶著幾分嗔惱。

    “您別聽他在那兒替我瞎操心。”

    說完,她在陸皎膝前蹲了下來,握住了老人枯瘦的手。

    “您放心,我們今晚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陪著您。”

    ,

    夜色深深,浴室裏彌漫著溫熱的水汽。

    陪陸皎聊了半晚上的天,老人總算撐不住,先上樓去睡了。

    柳拂嬿先進了浴室。

    洗浴的東西倒是都不缺,她剛才買齊了一副旅行套裝,還挑了一件可以小時達的睡衣。

    這件睡衣質地不算好,款式也一般。唯一的好處就是比較厚,而且自帶胸墊,哪怕穿出門也不會尷尬。

    此時,這套睡衣正和新買的浴巾一起,掛在一旁的架子上。

    其實把自己鎖進浴室前,她就已經清點過好幾遍要帶的東西了。

    畢竟萬一拿漏了什麽,她是自己濕噠噠地出去拿,還是叫薄韞白送進來?

    無論哪種,對新婚夫妻而言,都是甜蜜情趣。但對她和薄韞白而言,就很天方夜譚了。

    洗完澡,柳拂嬿把自己擦得幹幹淨淨,連頭發絲都吹得幾乎不帶潮氣,這才走出浴室。

    小洋樓空間不大,她原以為自己會在半路上撞見薄韞白,沒想到一直走進臥室,還是沒見到他的影子。

    才把自己裹進被子裏,放在桌上充電的手機亮了起來。

    [洗好了?]

    柳拂嬿回過神來,原來這人是有意避了出去。

    [嗯。]她好奇地問,[你去哪了?]

    [樓頂有個露台。]薄韞白回。

    江闌靠海,氣候潮濕,又是暮春時節,晚上蚊子挺多。

    想到這人為了不讓自己尷尬,自願上頂樓去喂蚊子,柳拂嬿心裏有些溫暖。

    其實這人挺紳士的,雖說嘴毒,也會為別人著想。兩人簽協議這麽久了,他沒強迫過她一星半點。

    柳拂嬿抱著手機翻了個身:[回來吧,別給蚊子當夜宵了]

    對麵好像沒想到她會來這麽一句。

    顯示了一會兒“正在輸入”,才發來一個時下流行的動物表情包。

    這房子的隔音其實很好,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神不定的緣故,好像隱約能聽到浴室傳來的流水聲。

    柳拂嬿不由地開始胡思亂想。

    沒什麽不妥當的東西遺漏在浴室裏吧?

    她輾轉幾下,從包裏摸出耳機戴上,把頭埋進了被子裏。

    這裏的被子是老式的棉花被,不像疏月灣裏那種真絲蠶絲的質地,好像才被太陽曬過,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氣味。

    在綿軟的被窩裏,柳拂嬿閉上眼睛,感覺自己回到了小時候。

    蘇城多雨,雨滴淅淅瀝瀝地打在窗戶上。沒課的上午,她就蒙在被子裏睡懶覺。

    這麽一回想,朦朧的睡意漸漸湧入意識裏。

    柳拂嬿迷迷糊糊地沉入床鋪裏。

    直到——床鋪的另一邊,忽然陷下去了一點。

    她毫無心理準備,嚇了一跳。動作比意識更快一步,整個人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明亮的白光湧入視野,蓋在胸前的被子嘩地掉了下去。

    又被她一把抄起,重新蓋了回來。

    氣氛安靜極了。

    她適應了一會兒亮光,定睛看過去,就看見著裝嚴整的薄韞白坐在床沿上,隻占據了一點點空間。

    好像也是心裏有所顧忌的緣故,男人和她幾乎離了百八十米遠。

    此時,薄韞白清朗麵容上帶著幾絲無奈,伸出一隻手,摘下了她的耳機。

    “在聽歌?”他問,“叫你好幾聲了。”

    話音未落,手機揚聲器裏傳出音量不大的公放:“所以我們說,《清明上河圖》的藝術性是跨越時代的……”

    薄韞白:“……”

    怎麽會有人,在跟協議老公同床入睡的第一晚,還在聽中國畫的講課音頻?

    “……要你管。”

    沒理會他眸底的費解之意,柳拂嬿奪回耳機,輕輕放進充電盒裏。

    沒有名師的指導,想從小地方考上江闌美院,哪有那麽容易。

    同齡人那些聽歌看劇的習慣,她十多年前就差不多全戒掉了,改成上網課、聽音頻。

    反正她的人生一直挺緊張的,考上江闌美院之後,又忙著保研、考博,現在又得評職稱。

    把專業知識搞紮實一點,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薄韞白這種早就跳出應試規則的天之驕子,大概是不懂普通做題家這種從海綿裏往外擠水的勤奮。

    柳拂嬿也沒指望他能懂。

    不過這麽一折騰,兩人間尷尬的氣氛淡去了不少。

    “叫我什麽事?”

    她想起薄韞白剛才的話。

    男人稍一挑眉,眸底光芒清冽,瞟她一眼,一副“總算想起我了?”的樣子。

    雖說是在自己家,他又是男人,但居然穿得比她還正式。

    白衣黑褲,襯衫挺括,簡直下一秒就能打上領帶去開會。

    柳拂嬿依稀記得這件襯衫是某品牌的新品,好像幾個頂流都在街拍時穿過。

    可沒誰能穿出他這種氣質。

    挺家常的氣氛,男人坐在套著棉布床單的床鋪上,隻占據了很小的一塊位置,兩條長腿撐在地上。

    可眉眼清矜,輪廓深邃,依舊矜貴得叫人挪不開眼。

    “就是想問問你。”

    薄韞白垂眸看了看床上剩的一多半位置,又看了看床邊的空地:“我睡哪兒比較合適?”

    柳拂嬿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你想打地鋪?”

    天哪,這人真的好好。

    她裹著被子半支起身,看了看那塊空地。

    地方是有,但是不大,以他的身高,估計很難把腿伸直。

    而且那塊地方還緊挨著床底下。

    這房子本來就挺久沒人住了,就算有人打掃過,總感覺床底下還是會髒兮兮的。

    “……還是算了,就不折騰了吧。”

    柳拂嬿有點於心不忍。

    她抿了抿唇,下定了決心。

    “你家還有多餘的被子嗎?”

    薄韞白打開衣櫃,翻找幾下,又拿出一條。

    跟她這條比起來有點薄,不過也很新,散發著淡淡的皂香味兒。

    “行了,上來吧。”

    柳拂嬿平靜地說。

    話音落下,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

    她其實已經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可直到說完這句話的一刹那,此事即將成真的實感,才驀然湧現出來。

    要和一個同齡的男人,躺在同一張床上過夜。

    一想到這個事實,心髒就不受控製地,開始怦怦猛跳。

    房間裏那麽安靜,她懷疑心跳聲都會被對方聽見。

    於是用力抿住唇。

    可還是不可避免地,連呼吸也漸漸有些急促起來。

    “想清楚了?”

    許是發覺她的緊張,薄韞白並沒有如她所言,在床上躺下。

    而是保持著那個站在床邊的姿勢,彎下了腰。

    男人湊近她頰畔,漆沉的眼眸低垂下來,望向她抿得發白的唇瓣。

    好似看穿了她的逞強。

    “呼吸亂成這樣。”

    “還能睡得著?”

    少頃,他才低聲開口。

    頂燈瑩白,男人逆著光俯下身。清雋輪廓被半明半暗的陰影所遮蓋,愈發顯得雙目深邃,帶著幾分叫人陌生的晦暗。

    說話時,尾音浸潤了喑啞的笑意。

    更要命的是,他們用的是同一瓶沐浴露。

    伴隨著他的靠近,熟悉又陌生的香味沁入心脾。

    混雜著熾熱而滾燙,叫人難以忽視的荷爾蒙氣息。

    “……睡得著。”

    柳拂嬿屏住呼吸。

    “但你得跟我保持距離。”

    說完,她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想把薄韞白往後推到一個安全距離。

    結果推了一下,沒推動。

    反而。

    手碰到一麵堅硬如鐵的東西。

    好像是他的……

    他的胸肌。

    薄韞白眸底怔忡一瞬。

    剛洗完澡,他身上這件衣服很薄。

    碰到時的觸感,便愈發明顯。

    兩方都是。

    柳拂嬿像被火燙了似的收回手。

    就算真的被火燙,都沒有這麽利索。

    過了好一陣,她才鼓足勇氣,抬起了視線。

    大概這種經曆,在薄韞白的人生裏,也是頭一回。

    男人稍稍抿了抿唇,後退幾寸,站直了身體。

    冷白的耳根上,微微泛起一絲溫熱。

    好像也有些不大自在。

    “那個……不好意思。”

    柳拂嬿低聲致歉。

    她根深蒂固地明白了一件事。

    打人推人的時候,得多用點力氣。

    不然感覺上,就會很像調,情。

    “……沒關係。”

    沉默少頃,薄韞白扯了扯唇。

    “不過剛才你說的那條規則,你自己也遵守一下?”

    男人說著,笑意漸深:“我怎麽感覺,自己好像也有點危險呢?”

    ,

    擺放一番後,臥室裏的床鋪就形成了一個公平又禁欲的格局。

    枕頭分別擺在兩邊,兩床被子將床鋪平分。

    大家各安一隅,井水不犯河水。

    柳拂嬿重新躺回去,被子蒙住下巴,隻露出一雙眼睛。

    “睡吧。”

    她想起幾小時後就要響起的鬧鍾,心裏的雜念被很快衝淡。

    “……我明天還得上早八。”

    薄韞白嗯了聲,抬手去摸他這側的開關。

    下一瞬,房間便被黑暗籠罩。

    累得昏昏欲睡的時候,有人能幫忙關掉房間的燈。盡管這隻是一件很小的事,但對於過慣了孤清日子的柳拂嬿來說,卻也能感到些許煙火人間的溫馨。

    身旁的人呼吸很輕,不疾不徐,除去身上那股清冽的氣息,幾乎沒什麽存在感。

    也再沒發出什麽別的動靜,好像很快就睡熟了。

    黑漆漆的房間,視野裏的一切都不辨顏色。

    柳拂嬿終歸還是沒忍住好奇心,悄悄轉回身體,朝旁邊看了一眼。

    男人平躺在床上,漆發在夜色裏渲染出一層茸邊。

    鼻梁高挺,薄唇微抿,睡得很安靜。

    這人怎麽連睡臉都矜貴得像能上雜誌一樣。

    柳拂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悄悄從被窩裏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鼻梁,被遮起來的痣,還有天生就是花瓣形的發際線。

    不知道自己在這個場景裏,看起來是什麽樣的。

    她正漫無邊際地想著,忽然感覺到,身旁人的氣息,似乎微微動了動。

    她連忙屏住呼吸裝睡,朝靠牆的那一麵,轉回了身。

    這一次,柳拂嬿沒再胡思亂想,很快就沉入了夢鄉。

    也不知睡了多久。

    窗外忽然響起極為刺耳的哭叫聲,尖銳又淒厲,撕裂了寧靜的夜色。

    柳拂嬿驀然驚醒過來。

    大腦尚處於混沌的前幾秒裏,窗外的哭叫聲又增大了一倍。

    她為數不多的睡意徹底消散。

    凝神去聽,總覺得聲音的來源,像是個年幼的嬰兒。

    三更半夜,偏遠郊外,響起這樣的聲音,顯得十分陰森。

    柳拂嬿心底有些害怕,又有些不忍。

    兩種情緒在心底對撞,她雙眼睜得很大,睫毛在黑夜裏撲閃著。

    沒過多久,旁邊的人也有了動靜。

    男人的呼吸節奏稍稍拉長,帶著幾分朦朧的睡意。好像忘記了床上還有個人,朝她這邊轉了過來。

    也就在無意之間,稍稍越過了床鋪中央的那道分界。

    柳拂嬿呼吸一窒。

    還未回過神來,他的體溫,已經隔著兩層薄被,貼在了自己身上。

    還有那頗具侵略性的清冽氣息,也帶著極為明顯的存在感,侵占了她所有的呼吸範圍。

    她默默維持著原本的睡姿,動也不敢亂動一下。

    其實,要是窗外沒有傳來那樣的聲音,她可能會提醒薄韞白回去一點兒,或者自己躲到床邊上去。

    可此時此刻,窗外叫聲淒厲。

    能感受到他溫熱的體溫,她反而覺得有些安心。

    就這麽煎熬了一會兒,耳邊忽然響起話音。

    “怎麽了?”

    薄韞白喉結滾了滾,說話時,嗓音比平時低了幾度,帶著有些混沌的鼻音。

    在朦朧的深夜裏響起來,說不出的低沉好聽。

    也不知他是何時醒的。

    男人睜開眼,看著微微蜷縮在被子裏的柳拂嬿,黑曜石般的眸底暈開些笑意。

    “眼睛睜得這麽大。”

    稍頓,帶著幾分揶揄道:“你是黑貓警長嗎?”

    柳拂嬿沒心情跟他鬥嘴,推了推他的肩膀:“窗戶外麵,好像有小孩在哭。”

    薄韞白偏過頭聽了聽,旋即了然,溫清話音有些慵懶。

    “那個啊。”

    “不是小孩,是貓。”

    “怎麽會是貓?”柳拂嬿一怔,“貓怎麽會這麽叫?聽起來很痛苦的樣子。”

    她忽然想到一個可能,聲音也緊了幾分,很嚴肅地問:“是不是有人虐待貓?”

    薄韞白也被她問住了。

    兩人在夜色裏對視一會兒,她雙眼清亮得像泉水底下的玻璃石。

    他過了一陣兒,才想起來接著笑。

    胸腔在薄被下微微起伏,氣息細碎地輕顫著。

    “確實有虐待。”他漫聲道。

    “是它們的生理本能,在虐待自己。”

    少頃,又補充了句:“現在是春天。”

    春天。貓叫。生理本能。

    柳拂嬿反應過來,尷尬地拉高了被沿,把半張臉都蒙了進去。

    薄韞白卻還偏要故意追問。

    “從來沒聽見過這種聲音?”

    稍頓,他輕笑:“看來你們那兒還挺文明的。”

    “……確實沒聽過。”

    柳拂嬿就講了小時候,家裏附近發生過野貓抓人,結果小孩得了狂犬病的事情。

    從那以後,整個地方上都對流浪貓和野貓查得很嚴,徹底杜絕了類似的隱患。

    其實這個故事沒什麽吸引人的地方。

    可她嗓音清柔,講起小時候的事時,又不自覺地帶了些江南水鄉的柔婉語氣。

    薄韞白靜靜地聆聽著。

    月上中天,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漏進屋裏。

    兩人並肩躺在被陽光曬暖的棉被裏,其中一個人,正在講一個過期的童年故事。

    講完,薄韞白也收回了那副揶揄的語氣。

    “原來是這樣。”

    說完,他忽然掀開了被子,起身下床。

    床上的重量一下子變輕,柳拂嬿有些不太適應。

    她也坐起身,微微仰起頭,在朦朧的夜色裏,看著那個清落的背影。

    “你去哪兒?”

    薄韞白走到窗前,修長背影映在月光下,說不出的清雋斯文。

    他抬起手,將窗子關得更嚴了些,然後,又把窗簾重新拉好。

    關窗時,把手處響起輕微的吱呀聲。

    他似乎有些無奈地歎了一下,低聲道:“這邊兒是老房子,年久失修,野貓也多。”

    “忍一晚,明天還是送你回疏月灣睡吧。”

    說完,男人又回到了床鋪附近,彎下腰,檢查床頭櫃的抽屜。

    柳拂嬿不知道他在找什麽,就問:“需要我幫你打個手電筒嗎?”

    “不用了。空的。”

    薄韞白又把抽屜關了回去。

    “這房子太久沒人住,也沒個耳塞什麽的。”

    “沒事。”柳拂嬿忽然想起來,“我可以戴耳機。”

    “不硌嗎?我看你那副是降噪款。”薄韞白說。

    他說這話的時候,柳拂嬿已經從床頭櫃上拿起了耳機的充電艙。

    她正要說不介意,就看見盒子上的呼吸燈亮起了紅光。

    一點電也沒有了。

    伴隨著紅燈的無情亮起,窗外的貓也在同一時刻,叫得更加撕心裂肺。

    柳拂嬿:……

    薄韞白慢條斯理地躺了下來,看樣子是打算睡了。

    柳拂嬿默默把耳機放回原位,雙臂也裹進被子裏,盡量不再弄出大的響動。

    可是,即使知道了窗外的叫聲是什麽,它聽起來還是很瘮人。

    時間大概已經走到了淩晨三四點多,她的意識卻清晰無比。

    煎熬中,她忍不住又悄悄看向身旁的男人。

    漸漸適應了黑暗的雙眼,能分辨出更多的細節。

    男人長長的眼睫低垂著,勾勒出內勾外翹的好看眼形。

    好像是睡著了。

    孤獨感湧上心頭。

    雖然貓叫聲一直沒有停下過,但剛才有個人陪著聊天的時候,心裏就沒有這種感覺。

    夜間氣溫下降,呼吸到的空氣都冷冰冰的。

    躺在別人的房間裏,穿著不太舒服的睡衣。就連湧入鼻尖的氣味,也都是陌生的。

    柳拂嬿小聲吸了吸鼻子,閉著眼睛,把身體蜷縮得更緊了些。

    長夜漫漫,不知何時才能熬到天亮。

    就在此刻。

    忽然,一隻溫熱的大手從背後伸了過來。

    捂住了她側躺時,露在外麵的那隻耳朵。

    柳拂嬿驀地睜開眼,睫毛輕輕顫了顫。

    下一秒,便感覺到男人的掌心溫暖,貼在她冰涼的耳廓上。

    他動作很輕,像是捧起一隻雛鳥。

    可體溫卻那麽溫暖、熨帖,就連他無名指上的婚戒,也傳來溫潤的觸感。

    這樣一來,外界的噪音便被隔絕得稍稍遠去了一些。

    與此同時,她心底的寒意也漸漸被驅散了。

    “這樣,睡得著嗎?”

    隔著被捂住的耳朵,薄韞白的嗓音有些朦朧,懶怠地在身後響起。

    稍頓,他又問:“算不算打破規則?”

    男人說著,輕輕扯起唇,用隻有自己能聽清的音量,自言自語道:“我也沒碰什麽,不該碰的地方吧。”

    柳拂嬿沒聽清他後麵那句是在說什麽。

    可前兩句聽清了。

    她先是點了點頭,回答第一個問題。

    然後,又搖了搖頭,回答第二個問題。

    “嗯,那就好。”薄韞白低聲道,“睡吧。”

    伴隨著這句話,他也隨即感受到,掌心之下,柳拂嬿一直不自覺緊繃起來的身體,終於久違地放鬆了下去。

    “晚安。”

    柳拂嬿輕聲道。

    薄韞白若有若無地“嗯”了一聲,卻沒有立刻閉上眼。

    夜色裏,他黑曜石般的眼眸更明亮了些,無言地凝視著柳拂嬿的背影。

    女人蜷在被子裏,背對著他,烏發柔軟如瀑,散落在枕頭上。

    發尾蕩起清幽的香氣。

    有那麽幾縷發絲,不聽話地突破了床鋪中央的界限。

    劃出妖嬈的弧度,侵占了他的領地。

    她大概不知道吧。

    其實,他一次也沒有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