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霓虹夜(一更)
作者:柳拂嬿薄韞白      更新:2023-11-16 14:28      字數:8470
  第19章 霓虹夜(一更)

    對於合作方給薄韞白定的這間酒店套房, 柳拂嬿並不陌生。

    她高中畢業那年,柳韶曾大賺一筆,帶她來這兒住過一個星期。

    時過境遷,她已經不再是那個矛盾又茫然的高中生, 柳韶也不複笑靨如花的年輕模樣。

    隻有這些冰冷的建築, 在一次次的更新迭代中,愈發變得完善而奢貴, 被歲月鍍上一層沉穩的暗金。

    上鎖的浴室裏, 柳拂嬿放好了滿缸的熱水,在彌漫的水霧裏眯起眼, 辨認著浴球外包裝上的外文字樣。

    學國畫不用精通英文,她隻是剛過六級的水平,不太認識這上麵的單詞。

    此時半蒙帶猜,扔了顆粉色的入水。

    綿密的泡沫湧出,幹花瓣在水中舒展,香味一點一點暈染開來。

    是大馬士革玫瑰, 混雜一點清冽的佛手柑氣息,還算沁人心脾。

    柳拂嬿屏住呼吸, 整個人沒入水中。

    冰冷的身體一瞬間被溫暖包圍。芳香的熱流傾覆而下, 舒服得簡直叫人落淚。

    她拂去落在額前的碎發, 把頭埋得更深了些。

    浴缸空間很大,水中人長腿輕蕩, 黑發在水底沉浮搖曳。

    漣漪和虹色的光影破碎起伏, 覆在她白皙的脊背上,宛如傳說中蠱人心魄的人魚。

    她在水裏浸了好一會兒, 才鑽出水麵,深深地呼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

    洗完澡, 柳拂嬿拿出包裏的爽膚水,隨便抹了一層。

    抹完,又看見了一同擠在包裏的遮瑕膏。

    她看向鏡中的自己,猶豫了一瞬,還是拿出遮瑕膏,用無名指腹暈開一點,淺淺遮在了頰畔。

    做完這些,她用浴巾擦幹身體,走出了浴室。

    浴室外麵是客臥,窗明幾淨,空空蕩蕩。

    柳拂嬿拉好窗簾,打開燈,想出去看看自己的衣服有沒有烘幹,又不知道薄韞白在不在外麵。

    她從床頭櫃上拿起正在充電的手機,給薄韞白發消息:[你在屋裏嗎?]

    遲遲沒有回複。

    她逐漸有些焦灼,將浴巾又裹得緊了些,一手按住胸口及前方的固定處,小心翼翼打開門鎖,把門推開一條縫。

    “薄……”

    才出聲,又吞回去。

    她斟酌了一番,重新叫道:“薄先生?”

    薄韞白不在房間裏。

    他問過前台,哪裏有地道的本地小吃。

    前台殷切地指了指幾百米外的美食一條街。

    來到街上,四處炊煙滾滾。小攤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熱情地往耳朵裏湧,煙火氣鋪天蓋地。

    薄韞白在幾個招牌上寫著“百年”、“傳統”的攤位前停下來,打包了幾袋東西,往回走。

    給最後一家付款的時候,他才看見微信,回複了一句:[不在,十五分鍾後回去。]

    發完消息,薄韞白放慢了腳步。

    可這段距離不遠,來到套房門口,他又拿出手機看了一眼,隻過了十二分鍾。

    薄韞白停下了腳步。

    暮色濃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湧進來。遠方燈火點點,一片溫暖的昏黃。

    男人抱著手臂,倚著門邊,側目遙望那片金色的燈火。

    清冷側顏鍍上一層淡淡的暖調輪廓,眸底依稀被碎光照亮。

    過了一陣,薄韞白收回目光,見發消息的時間已是十六分鍾前,於是刷卡進門。

    室內安靜極了,像是沒有人在。

    客廳裏一片漆黑,除了玄關處的感應燈亮著,似乎再也沒有其他光源。

    忘記了問她是幾點的車。

    薄韞白隨手將一連串的打包盒扔在餐桌上,也沒開燈,抬腳就往裏麵走。

    剛轉過拐角,忽然看見,客臥的房門大喇喇地開著。

    從中透出一片方方正正的、瑩白的光。

    薄韞白驀然頓足。

    卻還是猝不及防地,看見了床上的女人。

    柳拂嬿抱著膝蓋,坐在床上。

    整個人裹在雪白的長毛絨被單裏,渾身上下包得嚴嚴實實,連腳指甲都藏了起來。

    隻有一小段後頸露在外麵。

    皮膚光澤如玉,半掩在帶著潮氣的黑發之間,若隱若現。

    聽見響動,柳拂嬿回了頭。

    也正是此時,晚風從開了條縫的窗戶裏鑽進來,攪動她烏沉發梢,蕩起妖嬈的玫瑰氣息。

    “屋裏太悶,散一散水汽。”

    她向房主解釋,為什麽門窗都開著。

    語調和往常一樣平淡。

    薄韞白沒有出聲。

    他站在暗處,光線還未照到那裏。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男人眸底仍是一片晦暗夜色。

    見他遲遲不說話,柳拂嬿便維持著那個轉頭看向門外的動作,無聲地等著。

    一直等到扭頭扭累了,脖頸稍稍低下去,臉頰貼在膝蓋上。

    “……不冷嗎?”

    薄韞白走進客臥,目不斜視地繞過床邊,將窗戶關得更嚴了一些。

    “今天十七度。”

    “是麽?”

    柳拂嬿有點恍神,雪白明豔的臉頰上掠過一絲茫然。

    少頃,她抱著膝蓋揚了揚唇,半開玩笑地說:“我從小在這兒長大,可能比較耐凍吧。”

    說話時,唇角輕揚。不太符合她的性情,反倒帶著幾分強顏歡笑的喜悅。

    關上窗,室內那股沐浴後的氣息仿佛又濃了幾分。

    瑩白燈光下,女人的眉眼被清水洗濯得更加潔淨清豔,仿佛霓虹夏夜裏的出水芙蓉。

    長眉和眼睫都如墨染一般,愈發襯出瞳眸剔透。

    身軀窈窕纖穠,在素白被單下浮起瀲灩的輪廓。

    “比較耐凍,也比較耐淋雨?”

    男人隻瞥了她一眼,便背過身去,麵朝窗外。

    背影清雋冷沉,語調薄淡,仿佛也浸染了夜風的涼。

    “不舒服的話趁早吃藥,藥箱在客廳最底下的櫃子裏。”

    聞言,身後的女人似乎笑了一下。

    “你是來蘇城出差的嗎?”

    稍頓,她又繼續問道:“一下午都沒去工作,沒關係嗎?”

    過了好一陣,薄韞白才回過頭去,沒什麽真情實感地扯了扯唇。

    “沒關係。”

    “因為我是個閑人。”

    見對方不解,他又道:“我剛回國不久,隻在董事會裏掛了個閑職,平常偶爾會幫家裏人做決策。”

    “比起有實權的那幾個人,更像個顧問吧。”

    柳拂嬿稍稍一怔。

    這倒和她聽說的不一樣。

    見薄韞白主動提起這些事,也不怎麽避諱,她又順勢問了一句:“可是,外界不都說你是博鷺的繼承人嗎?”

    薄韞白淡淡一哂:“那是薄崇的說法。”

    原來這些豪門內部的實情,即使沒有八卦小報上說的那麽戲劇狗血,卻也都複雜深沉,不是外人能涉足的領域。

    這麽一想,柳拂嬿便打算從這個話題裏撤出來。

    結果卻是薄韞白話風一轉,毫無鋪墊地問出下一句。

    “你母親怎麽樣了?”

    “……”

    其實柳拂嬿理性上很明白,這隻是一句出於好意的詢問。

    可“母親”兩個字,卻立刻將她從溫暖舒適的幻夢裏一把扯出,甩進了冰冷的現實深淵。

    不想談這個話題。

    不想再度回憶今天。

    每個毛孔,每個細胞,都在嘶吼著抗拒。

    她沒出聲,隻是不受控製地,將身體往下躬、再往下躬。

    直到躬成了一隻海嘯裏的蝦子,肩胛骨清晰地凸顯出來,用力地在被單上撐出了痕跡。

    未知苦處,不信神佛。隻有她知道,她拚命祈禱了多少次,求柳韶改過自新。

    因為,她已經沒有力氣,再主導一次那樣的決裂了。

    耳邊響起遙遠的哭聲,不知道是她自己的,還是柳韶的。

    無論怎麽用力忍耐,還是沒辦法,停止身體的顫抖。

    可是,就在所有暖意分崩離析的前一刻。

    忽然有人伸出一隻手,穩穩地撐住了她搖搖欲墜的後背。

    “柳拂嬿。”

    這是薄韞白第一次叫她的全名。

    男人嗓音冷沉,帶著磐石般的鎮定。

    仿佛一支清寒的鐵箭,穿透了那些叫她避無可避的回憶。

    定海神針一般,紮在了她的意識最深處。

    “柳拂嬿。”

    “頭抬起來,朝前看。”

    ,

    套房裏的餐廳暖光昏黃,圓桌上鋪著溫馨的格子桌布,上麵擺滿了各種本地小吃。

    稍微把蓋子打開一條縫,半個房間都彌漫著誘人的香氣。

    被這股香氣一激,柳拂嬿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一天都沒有吃飯了。

    她看了一眼手機時間,在餐桌前坐下。坐之前,撫平了雙腿下才烘幹的黑色裙子。

    薄韞白拉開餐椅,也在她對麵入座,拆開一副一次性的木筷。

    暖調的燈光打下來,像是初雪天的冬陽,一層薄淡的淺金。

    男人側顏清冷,唇線微抿,對著光,細細地把筷子上每根毛刺都磨幹淨了,遞給了她。

    “謝謝。”柳拂嬿趕緊雙手接過來。

    許是她剛才太狼狽的緣故,連冷心冷肺的薄韞白都開始對她特別照顧了。

    在他麵前暴露這一麵,總覺得有些尷尬。

    “這些都是什麽菜?”柳拂嬿主動轉移話題。

    桌上的小吃種類繁多,叫人手足無措。

    “隨便買的。”薄韞白道,“如果你來得及,也可以叫客房服務。”

    “你不吃嗎?”柳拂嬿忽然問。

    薄韞白隨手拿起一盒不知道淋了什麽醬的細麵:“我吃這個。”

    柳拂嬿左看右看,最後的首選還是鴨血粉絲湯。

    蓋子一揭開,清湯香氣四溢。

    舀起一勺來,鴨血滑嫩,入口即化。粉絲吸飽了湯汁,軟糯地滾過喉嚨。

    心情沮喪的時候,一碗香噴噴的熱湯,是無上的安慰。

    她小口小口地吃著,吃一會兒,又捧起塑料碗,喝一口湯。

    薄韞白有一筷子沒一筷子地吃著細麵,見她吃得投入,鼻尖上被蒸汽熏出一小團汗珠。

    他隨手把遠處紙巾盒拉過來,放在她手旁。

    “這是雲記的嗎?”柳拂嬿邊吃邊問。

    薄韞白哪記得這種小事,垂眸看一眼外賣袋上的logo:“嗯。”

    女人長眸稍彎,溫聲道:“我高中的時候,校門口就有家雲記。”

    薄韞白隨口應了聲,玩味地看她一眼。

    上次也是這樣。

    好像隻要吃到家鄉菜,她的心情就會變得很好。

    “你這個,怎麽沒怎麽吃?”

    柳拂嬿忽然注意到他沒怎麽動過的細麵,伸了伸脖子問他:“味道不好嗎?”

    薄韞白都忘了,自己麵前也有一隻碗。

    他垂眸看了一眼,還沒說話,就見柳拂嬿又拿出一雙嶄新的筷子,直接伸進了他的碗裏。

    她淺淺地蘸了一下紅色的醬汁,不假思索地把筷子頭放入口中,抿了一下,皺起眉。

    “這家的番茄醬太甜了,不是手工做的。”

    柳拂嬿隨手放下筷子,把桌邊的一碗湯麵端過來:“你可以嚐嚐這個。這是我們這兒的特產,很鮮美的。”

    薄韞白沒反應過來,少頃,才緩慢地眨了一下眼。

    漆黑長睫輕垂,有些不能理解。

    她剛才,是蘸了一下他吃過的湯嗎?

    他暗暗留意那雙筷子,柳拂嬿卻再沒動過它,吃飽後,便將所有的餐具攬起來,一股腦地打包收進了垃圾袋。

    “我該去火車站了。”

    她把垃圾袋提到門口,回眸道:“順便把這些都扔掉。”

    薄韞白收回視線,淡淡嗯了一聲。

    ,

    從蘇城回江闌,隻需要三個小時的車程,一部長電影的時間。

    柳拂嬿搜了個近期好評如潮的文藝片,戴上耳機。

    迎著一路夜燈,火車奔馳在筆直的軌道上。蘇城雨霧漸漸被甩在身後,江闌的古城燈火近在眼前。

    回到疏月灣,已是淩晨一點。

    打開燈,眼前就是明亮舒適的大平層。

    她漸漸習慣了這個新家,站在門口,就覺得有了歸屬感。

    洗漱完,柳拂嬿睡不著,試探著給陶曦薇發了個表情包。

    對方果然沒睡,還在回家的出租車上。

    兩個人聊了好一會兒,才掛斷電話。

    通話已經結束,柳拂嬿卻沒有退出微信,點開薄韞白的對話框,寫了一句[謝謝]。

    可看了看時間,就沒有發出去。

    她刪空對話框,睡覺去了。

    ,

    早春的霜寒逐漸化盡,氣候越來越暖,校園裏的綠意也越來越濃。

    轉眼間,距離和薄韞白領證,已經過去了半月有餘。

    這天下午,國畫係開了個會,商討本科生培養計劃的調整方向,召集所有老師都參加。

    會開得有點久,等柳拂嬿再次回到辦公室,宣傳部的小林老師已經等了好一陣。

    “柳老師!”見她進門,小林立刻站起來。

    “上次咱們不是約好了參加個采訪嗎?一會兒就開始,學生已經去場地布置器材了。”

    消息來得突然,柳拂嬿怔了怔:“現在就要下去嗎?”

    “您不方便?”小林問。

    “沒有,可以的。”柳拂嬿搖搖頭,把手裏的書放在辦公桌上。

    正要跟她出門,忽然又想起這個采訪的目的並非探討專業,好像更注重外在形象。

    “稍等一下。”她轉過身體,拎起辦公桌旁掛著的小白包,“我化個妝。”

    小林很震驚:“你沒化妝嗎?”

    她忍不住湊近看了看,見柳拂嬿皮膚白得近乎透明,一點瑕疵都沒有。細眉長眸,骨相驚豔,每一寸色彩都恰到好處。

    小林捂住胸口:“……可以了可以了,這樣子已經美不勝收了。”

    一路走到美院的星華園,學生會果然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

    牽頭的幾個學生都是攝影專業的,將場地和器材布置得很像那麽回事。

    一個學生跑上來,示意她開機前先走個位。柳拂嬿看見地上有個標示位置的小叉,就站了上去。

    學生會長站在攝像機後一頓調試,片刻後探出個自信的腦袋,豎起大拇指道:“柳老師絕美。”

    小林熱情附和:“沒準這視頻放出去,咱們分數線都能拉高不少。”

    “……”柳拂嬿有點不好意思,“什麽時候開始?”

    “來了來了!”一個胸前掛著記者證的姑娘跑過來,“咱們先試一條。”

    江闌美院是百年名校,建築都由上個世紀的老藝術家親手設計,一石一木無不匠心獨具。

    星華園更是風景獨好,人工造物和天成之景在這裏渾然一體,鏡頭效果好得沒話說。

    柳拂嬿身在景色裏,並不知道這些,隻顧專心回答問題。

    采訪很快就順利結束。才關機,周圍齊齊爆發出一聲歡呼。

    “太漂亮了!很棒很棒!大家辛苦了!”

    小林風風火火地指揮大家清理現場,清理完,表示要去開個慶功宴。

    她一把挽過年紀相仿的柳拂嬿,親親熱熱地說:“咱們的大美女代言人也跟一起去吧,就在學校門口的奶茶店。”

    這突如其來的觸碰,讓柳拂嬿微不可見地僵了一瞬,過了一陣才說:“……好。”

    幸好當記者的女孩心細,也許是看出她不太自在,就把打光板遞給了小林,讓她幫忙拿一下。

    “行呀,這點小事就交給我吧。”小林沒什麽心眼,立刻鬆開柳拂嬿,雙手接過來。

    柳拂嬿悄悄放鬆了肩膀,又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暗中看了一眼那女孩,後者露出一個善意的笑容。

    她稍稍一怔,也以微笑回應。

    奶茶店是港式風格,店麵不大,海報和擺件都是老物件,色彩濃烈,紅藍交織,看著很有味道。

    眾人有說有笑地走進去,選了個大桌,團團圍坐。

    服務員遞上菜單,除了奶茶,也有雞蛋仔、布丁之類的小吃。

    很快,桌上就被花花綠綠的杯子、盤子,還有香甜的點心所占滿。

    “晨芝今天采訪狀態太好啦,幫老師個忙吧,年末的晚會主持人算你一個。”

    小林摟著胸前掛記者證的女孩說。

    “林老師,大冬天,穿露背露背的禮服裙……你饒了我吧。”

    劉晨芝縮了縮肩膀,露出愛莫能助的表情。

    “這都小問題啦,光腿神器、暖寶寶貼是幹什麽的?到時候老師給你買好。”

    小林說著,又看向學生會長,意有所指地笑著道:“咱們汪帥也很期待看晨芝穿禮服吧?”

    汪海跟劉晨芝穿的是情侶鞋,此刻被點到名,立刻紅了耳根,下意識看女友一眼,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圓桌的一角,柳拂嬿雙手握著溫暖的杯身,默默旁觀著這一切。

    比起和學生打成一片的小林,她自己和學生們的關係,好像就禮貌卻疏離得多了。

    正在出神,耳旁忽然響起一個很細的聲音,輕如蚊呐,叫她:“柳老師?”

    柳拂嬿轉過頭,見一個穿白色綿裙的女孩,穿越了大半張桌子來找她,有些緊張地問:“您還記得我嗎?”

    柳拂嬿本來就覺得她眼熟,片刻後忽然福至心靈:“你是國畫係的吧?是不是姓楊?”

    楊姝一下笑了,像羞澀的桃花,驀地綻放開來。

    “您還記得啊,太好了。我去年上過您的課,還請您指點過一幅桃花春睡圖。”

    她說著輕輕垂下頭:“在那之前,我還請求過很多老師指點,但他們都太忙了……隻有您專門抽出好幾個周末,陪我在畫室裏磨細節。”

    柳拂嬿想起來,確實是有這麽一回事。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她自己學畫時沒有人指點,走了很多彎路,所以總是想給別人撐傘的。

    “如果不是您那時的親切,我可能就放棄國畫了。”楊姝笑起來,“年初的丹青賽,我拿了全國金獎,還在致辭裏感謝了您呢。”

    “不用謝我,這都是你的努力應得的。”柳拂嬿溫聲道。

    她忘記了自己幾分鍾前那些有點失落的小念頭,轉而問楊姝在組裏負責哪些工作。

    楊姝說,主要是視頻後期美工會用到的素材,比如一些毛筆字之類的。

    聊著聊著,小林、劉晨芝和汪海也加入了她們的對話。

    “我看到會寫書法的人真的好佩服。”汪海拈起一根塑料吸管,在手裏比劃著道,“我一拿毛筆,手腕就抖個不停。”

    “你這也太抖了,”劉晨芝一臉認真地說,“以後不能讓你拿家裏的貴重東西。”

    小林興致勃勃地湊熱鬧:“對!以後晨芝管家,別讓他有可乘之機!”

    絲襪奶茶的香氣,混合著歡聲笑語,漂浮在四月的空氣裏。

    柳拂嬿扶著腦袋聽著,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一直微笑著。

    ,

    周五的晚上,手機終於響起。

    看著備注上的姓名,柳拂嬿有一種“總算來了”的感覺。

    自打從蘇城回來,薄韞白再沒有主動聯係過她,直到這一天。

    她深吸一口氣接起來,果然,是叫她準備一下,周末去見薄家長輩的事。

    “當天除了你父母,還有什麽其他的親戚會在嗎?”柳拂嬿謹慎地問。

    “不是父母。”

    薄韞白發來一個位置定位,淡聲道:“隻有我爸,還有我哥、我大嫂。”

    “好的,我好好準備一下。”柳拂嬿說。

    薄韞白卻道:“不用那麽有心理負擔,隻是走個過場。”

    稍頓,又意有所指地道:“我也在,不會讓人為難你。”

    薄韞白這話說得很漂亮,可柳拂嬿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聽他的語氣,擺明了薄家會有人“有意圖”地為難她。

    也不知道是誰。

    柳拂嬿對豪門實在知之甚少,她此前的人生也跟這個群體毫無交集。

    此刻,憑借從豪門題材電視劇和八卦小報那裏得來的一點兒微末了解,並不能得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約定日這天,她起得很早,洗完澡就坐在化妝鏡前,模仿領證那天化妝師化的新娘妝。

    先用暖色壓下眉宇間的淡漠,再細細勾勒出溫婉五官。

    手上動個不停,腦子裏也不閑著,柳拂嬿百無聊賴地想,誰會是那個想要為難她的“敵人”?

    是薄韞白古板嚴苛的父親?

    還是嫉恨弟弟奪權的“陰狠哥哥”?

    又或者是,會和丈夫同仇敵愾的“惡毒大嫂”?

    她握著散粉刷搖搖頭。

    越想越離譜,還是別想了。

    一切準備就緒,柳拂嬿坐電梯下樓,從薄韞白停在樓下的幾輛車裏挑了一輛氣場最強的,坐進去發動引擎,打開導航。

    結果,手機就在此時亮起。

    薄韞白:[我還有五分鍾到疏月灣地庫,下樓吧。]

    他怎麽不早說要來接她!

    柳拂嬿手忙腳亂地熄火下車,還是沒來得及,不慎被男人撞到她坐在車裏的模樣。

    薄韞白今天開了輛溫文爾雅的白色卡宴,才從地庫口切進來,就看見坐在紅色瑪莎拉蒂裏的女人。

    她妝化得再柔,被這車一襯,也有了幾分冷豔之意,仿佛霜凍天裏的白梅花,有股暗香縈繞的堅韌。

    男人眼裏掠過一線玩味。

    兩束車燈刺進柳拂嬿的視野,她心底默默歎口氣。

    表麵上卻佯作無事發生,坦坦蕩蕩走下車,坐上了薄韞白的副駕駛。

    卡宴沒有立刻啟動,車裏驚得有些詭異。

    柳拂嬿等了等,回頭問:“怎麽不走?”

    薄韞白掀眸看她一眼。

    剛才隔著老遠,他就看到了柳拂嬿的一身裝束。

    果然不出他所料。

    黑色寓意不好,她就穿了一身白。

    仍是頗為素淡的長裙,絲質垂柔,高挑清冷,將她的氣質襯得淋漓盡致。

    可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不想看到,柳拂嬿這種拒人千裏的冰冷感。

    薄韞白改了個導航地點:“先去商場。”

    “去商場幹什麽?”

    柳拂嬿說完,忽然想到一個有點尷尬的可能性。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領,那裏繡著一個小小的logo。

    是個南法的小眾品牌,不是那種動輒五六位數的牌子,卻也已經是她衣櫥裏最拿得出手的一件衣服。

    她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薄韞白也沒動,筆直看向前方,一副專心開車的模樣,好像完全沒注意到她的小動作。

    口中卻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衣服沒問題。”

    柳拂嬿這才扭頭看他。

    男人沒有停頓,繼續說下去。清雋麵容上沒什麽表情,是一貫的模樣。

    但也許是晨光太溫暖的緣故,光芒棲在他眉宇之間,給了柳拂嬿一種溫和的錯覺。

    “衣服沒問題,給你挑點首飾。”

    聞言,柳拂嬿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腕上的手鏈。

    那天手鏈被摔過之後,她找了珠寶匠人重新修好,便一如既往戴在手上。

    這是她生命中,為數不多的親情紀念。她怎麽忍心丟棄?

    隻是不敢讓柳韶知道罷了。

    手鏈是一種名叫亞曆山大石的寶石所鑲嵌,色澤很正,在陽光下綻放出清豔的金綠色。

    她可能會對自己衣服的價格沒有自信,但不會對這件首飾的價格沒有自信。

    柳拂嬿這才有了問問題的底氣:“不用再買了吧?”

    “……太素了。”薄韞白漫聲道,“結婚了還沒買過五金,哥嫂肯定說我小氣。”

    車子駛入黃金地段的商場,一層的奢侈品區門可羅雀。

    薄韞白帶她走進中心位置的一家店。

    “挑喜歡的,不用看價格。”

    扔下這一句,男人便走向等候區,在白色的真皮沙發上坐下,隨手接過店員遞來的咖啡,垂下眼眸看手機。

    看出薄韞白氣度不凡,店長笑靨如花地走過來,引導柳拂嬿走向最昂貴的珠寶陳列櫃台,柔聲詢問道:“請問有什麽可以幫您?”

    最終,柳拂嬿挑了一串珍珠項鏈,一對白鑽石的長耳墜。

    珍珠項鏈弧度潤澤,柔美地貼合在鎖骨處,能最大程度地軟化她這一身裝束的冷感。

    鑽石耳墜光芒清冽,掩於發間,粼粼生光。

    挑完,她走到薄韞白麵前,攬起鬢旁的碎發,給他看試戴效果。

    儼然是一副,員工換好工作服後,再給領導過目的謹慎模樣。

    “就這些?”

    薄韞白也沒什麽其他的情緒,掀起漆深眼眸,淡聲問她。

    “過猶不及。”柳拂嬿指了指自己腕上的手鏈,“已經很多了,太花哨也不好看。”

    薄韞白卻像沒聽見似的,淡聲道:“再挑幾副。”

    “下次過去,換著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