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玻璃傘
作者:柳拂嬿薄韞白      更新:2023-11-16 14:28      字數:7228
  第18章 玻璃傘

    高鐵的速度逐漸減慢, “蘇城北站”的老舊牌子映入眼簾,親切而熟悉。

    自從去了江闌上大學,每年寒暑假回家,柳拂嬿都會看到這塊牌子。

    不過, 那時都是坐硬座回來。

    蘇城的氣候比江闌更濕潤, 下車時,迎接她的是一片綿綿細雨。

    柳拂嬿從包裏拿出透明的折疊傘, 跟著擁擠的人流一同朝前走, 去出租車的乘車點排隊。

    一小時十分鍾的車程之後,她終於回到自己的家。

    是城中村旁邊, 一座獨棟的小房子。

    房屋老舊,門鎖上有深紅色的鏽跡,牆皮也斑駁掉了漆。

    柳拂嬿沒拿鑰匙,直接抬手敲門。

    “咚咚咚、咚咚咚”。

    屋裏沒人開門,窗簾卻立刻就被拉上了。

    見狀,柳拂嬿無聲地歎了口氣。

    “媽, 是我。”

    幾乎是話音剛落的一瞬間,房內立刻響起急切的腳步聲。

    屋門從內打開, 露出柳韶憔悴的臉。

    她穿著一身看不出是灰色還是白色的棉質睡裙, 麵色蠟黃, 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睡個好覺了。

    一雙媚態橫生的眼睛顯得格外大,帶著驚恐, 往門外看。

    “小嬿?你怎麽回來了?”

    柳韶的雙眼瞬間盈滿了淚水:“媽媽還以為……媽媽還以為, 你再也不管我了。”

    沒等女兒開口,柳韶警覺地拉開防盜鏈, 一把將人拉進屋。

    “你快進來,債主很可能就在附近。千萬別讓他們發現我在家。”

    屋裏暗得像是傍晚, 黴味重得叫人直皺眉。

    許是柳韶不敢開燈,也不敢發出絲毫動靜的緣故,抬眼望去,房間裏又冷寂、又淩亂。

    不顧柳韶阻攔,柳拂嬿一把拉開了窗簾。

    清光入戶,也沾染了滿室塵埃。彩色的裝飾架早就落滿灰塵,連同柳韶那張放大的藝術照,也許久沒擦過了。

    架子前麵,是柳拂嬿用過好幾年的畫桌,其實也隻是一條長長的舊茶幾罷了。

    幹掉的顏料散落在抽屜裏,跟她高中時用的舊書包擠在一起。

    一切都物是人非,給歸家的親切感染上淒涼的底色。

    “這些天,害不害怕?”

    “後不後悔?”

    柳拂嬿沒有回頭,冷聲問她。

    “嗚……”

    柳韶說不出話。

    隻是幹澀的喉嚨裏,發出一陣陣嘶啞的抽噎,象征著她已經擔驚受怕到了極點。

    柳拂嬿按下心頭的不忍,又漠聲道:“以後,還敢不敢再去賭玉了?”

    柳韶抬起空洞的雙眼,過了一陣,才絕望地囁嚅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

    “我已經……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連日以來,驚懼已經將她打垮,她膝蓋一軟,眼看就要癱在地上。

    柳拂嬿快步上前,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債已經還清了。”

    “你還在住院的時候,欠條就已經撕掉了。”

    她拿出包裏的收據,給柳韶看了一眼,又立刻收了回去。

    “什、什麽?”

    柳韶沒反應過來,怔怔地跪坐在原地,滿臉都是難以置信。

    “這麽大的一筆債款……你還掉了?你哪來的錢?”

    “有一個人,同意幫我還。”

    柳拂嬿垂下眼眸。

    “前提是,我得滿足他的一些要求。”

    “啊?要求?”柳韶震驚地抬起眼,“小嬿,你答應給人幹什麽?”

    “這你就別管了。”

    柳拂嬿鬆開了她的胳膊,坐回沙發前。

    “但是,我們簽訂的協議是一次性的,難聽話先說在前麵,你再敢欠半分錢的債,那個人不會管你,我也不會。”

    “……六千萬,那可是六千萬啊。七個零,八位數……全還清了、全還清了?”

    柳韶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衝昏了頭腦,機械地滿屋子踱步,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語。

    “再也沒有債主跟蹤我了?我可以出門了?我……我自由了?”

    漸漸地,掩飾不住的笑意,湧上了她的眼角眉梢,就像洶湧澎湃的海浪,淹沒了此前彌留的全部恐懼。

    她往後一仰,呈一個大字躺在了床上,舒舒服服地發出了一聲漫長的歎息。

    而後,又忽然坐了起來。

    “這麽大好的日子,得開瓶酒……”

    她說著,就步履輕快地朝廚房走去。

    望著那春風吹又生的背影,一股熟悉的恐懼感,席卷了柳拂嬿的心頭。

    她幾步走過去,堵在柳韶的麵前。

    “你先答應我,給我發毒誓。”

    柳拂嬿緊緊抿著唇瓣,牙齒拚命用力,才咬住了那股切骨的寒顫。

    “答應我,以後再也不沾賭玉,再也不欠別人半分錢。不然下一次,你真的會死無葬身之地。”

    “哎呀,現在說這個幹嘛。”

    柳韶一彎腰,就從女兒纖細的手臂下麵鑽了過去。

    她眉開眼笑地從酒櫃裏拿出兩隻酒杯,敷衍道:“大喜的日子,先喝酒。”

    巨大的寒意湧上心頭,叫人顫抖不已。

    柳拂嬿在心底嘶吼著,一把拽住了柳韶的手臂,把她扯了回來。

    “你真是無藥可救!”

    窗外雨勢漸大。雨水滂沱,劈裏啪啦地砸在窗框上。

    蒼白的閃電劈下來,一瞬間,照亮了女人毫無血色的臉。

    下一刻,轟鳴的雷暴聲,就響在耳邊。

    “我說過再不管你,不是氣話。”

    “從今天起,我不會再叫你一聲媽。”

    說完,柳拂嬿當著柳韶的麵打開手機,把她的微信和手機號,全都拉進了黑名單。

    又一把抄起桌上的剪刀,狠下心,剪斷了手腕上那條金綠色的手鏈。

    手鏈落在地上,剔透的寶石摔出幾條裂隙,沾染了肮髒的塵埃。

    全然看不出,這條手鏈,柳拂嬿曾如獲至寶地愛惜了十三年。

    十三年前,她在國畫比賽裏拿了獎。也正是那天,柳韶得到幾顆同色係的寶石,才找人鑲嵌好,想轉手賣出去。

    可見到女兒望著這串手鏈的眼神,柳韶就跟買家毀了約。

    她親自把手鏈給女兒戴上,告訴她機擴藏在背麵,用左手食指一勾一提,就能將它打開。

    從那天起,柳拂嬿再不曾摘下來。

    怕在學校裏戴太顯眼,她就把手鏈藏在校服袖子裏。洗澡的時候,也要先用保鮮膜把手鏈包起來再洗。

    手鏈遮住了那條醜陋的疤痕,也好像遮住了母女之間,所有不愉快的回憶。

    一看到這條手鏈,柳韶就知道,女兒還惦記著自己。

    可現在,它被剪斷了,摔壞了。

    光芒黯淡了,落在泥土裏。

    柳韶望著那片微弱的金綠色,忽然覺得,好像自己的手腕上也被狠狠地剜下了一圈皮。

    她一下就哭了。

    痛徹心扉,鮮血淋漓。

    “小嬿,媽媽知道錯了,你別……別不認媽媽……”

    柳韶慌慌張張撿起那條斷裂的手鏈,捧在手心裏,哭喊道:“你把它戴回去,戴回去。媽媽以後做小生意,再也不沾那檔子事了,行不行?”

    她太驚惶,不小心碰到了柳拂嬿的肩膀。

    柳拂嬿沒有半點心理防備,身體朝後猛烈地一彈,躲開了她的手。

    那隻手尷尬地懸在了半空。

    半晌,才默默收了回去,捂住自己的眼睛。

    淚水從指縫間湧出。

    “你休息吧,我走了。”

    柳拂嬿也是心亂如麻。她沒有再看柳韶一眼,隻是從對方手裏胡亂抓過了手鏈,握在掌心裏,隨便團了團,便離開了家門。

    ,

    蘇城的春來得比江闌更早。

    站在小橋上往對岸望,梢頭葉芽如雲似霧,像一大片嫩綠色的纖薄織錦,在雨絲裏輕輕搖曳。

    柳拂嬿望著這景色發了一會兒呆,沒注意到電話已經接通了。

    “喂?”

    等了一會兒不見回應,聽筒對麵的婦人又樂嗬嗬地叫了一聲:“嬿嬿?好久不見了,找阿姨什麽事?”

    “孫阿姨,”柳拂嬿回過神來,“我看見包裹已經簽收了,您收到了嗎?”

    “哎喲,原來那包裹是你送的呀。”

    孫湘寧很是不好意思:“你這妮子從小就愛跟大人客氣,買了那麽多燕窩啊阿膠啊,阿姨哪吃得完喲。”

    “吃不完也可以送朋友,滋補身體的。”

    怕沙啞的嗓音泄露心事,柳拂嬿一字一句,放緩了聲音。

    “一點小禮物,您不用放在心上,曦薇在這邊也幫我很多。”

    “行,行,”孫湘寧慰藉地說,“你跟薇薇倆人是一起長大的,在江闌互相有個照應,也叫我們做家長的放心。”

    “對了,什麽時候回家來?今年的春茶特別香,阿姨給你留了幾罐,本想給你寄過去,但還是用咱們蘇城的泉水泡茶,滋味才最好啊。”

    “……不用了,我應該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回去了。”

    柳拂嬿抬起眼,看了看橋對岸的陶曦薇家,小聲地吸了吸鼻子。

    “阿姨,其實我今天打電話,是有個事兒想拜托您。您跟我媽是這麽多年的老鄰居了,要是我不在的時候,我媽出了什麽事兒,您一定跟我說一聲。”

    “……但千萬別告訴她,我給您打過這個電話。”

    孫湘寧聽出了柳拂嬿的欲言又止。

    這些年,柳韶家裏的那些隱情,她這當鄰居的不是不明白,也一樣揪心。

    嬿嬿這妮子從小就心思重,總把所有事兒都自己扛著,哪個當媽的看了不心疼?

    “你放心,明天我就拉著你媽逛街遛彎兒去。我也多勸勸她,別再沾那些東西了,踏踏實實過日子。”

    “對了,我還可以教她種茶樹啊,哈哈哈哈。”孫湘寧樂嗬嗬地說。

    柳拂嬿眼眸低垂,望著橋下被雨水砸出一圈圈漣漪的翠湖,輕聲道:“謝謝您,孫阿姨。”

    ,

    翠湖的另一邊,一輛銀色的奔馳飛馳而過。

    後座上的男人穿著淺灰色長袖襯衫,熨燙得極為平整。袖口挽起一小段,露出筋骨清雋的小臂。

    黑西褲修身挺括,愈發顯得臀窄腿長。

    再往上看,男人眉眼倦淡,輪廓冷冽,下頜線利落分明。

    雨水洗濯車窗,將那張過於出挑的側顏稍稍衝淡,似蒙蒙煙雨裏一幅丹青水墨圖。

    與他相比,旁邊的薄霽明可就遠沒有這麽從容矜貴了。

    薄霽明皺眉看著電腦屏幕,額前出了一層細密的汗。

    他來來回回翻閱著屏幕上的PDF文件,又打開了十幾個語言各異的網頁做參照對比。

    “裁了吧。”

    薄韞白朝他屏幕上瞥了一眼,淡聲道:“這個項目做不成。”

    “可我們從五年前就開始布局了!”

    素來溫和的薄霽明抬高了音量。

    過了一陣,他才頹喪地摘下眼鏡,閉上眼靠在椅背上。

    “集團前期已經投入了太多,現在是騎虎難下,倒不如朝前方搏一搏。”

    “幾個勁頭強盛的對手已經離場,但我們的折損還在可控範圍內,隻要能堅持到黎明的曙光,整個市場……”

    “堅持不到。”

    薄韞白左手在觸控板上滑了兩下,指向報表中一則非常不起眼的條目。

    “從這個節點起,布局的節奏已經出現了問題。”

    “積重難返,組織承受度有限,熬不到下一次轉機了。”

    薄霽明沒有再出言反駁。

    實際上,當薄韞白點出那行條目的一刹那,他就已經泄了氣,頹然地癱在了座椅裏。

    “爸說的沒錯。”

    良久,薄霽明才苦笑著出聲。

    “博鷺是一艘風浪裏的大船,想駕馭它,我沒那個能力。”

    “真應該讓你來。”

    他看向弟弟的側臉,這個比他小十五歲的弟弟,從出生起,就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

    薄霽明揉了揉太陽穴,又重複了一遍。

    “真應該讓你來啊。”

    “我來什麽啊我來。”

    薄韞白輕蹙起眉,身體一斜,靠向了另一旁的扶手。

    他一邊點開手機微信,一邊漫不經心垂下眸:“有問題的地方你早就畫了高亮,上車以來,盯了一路了,不可能不明白。”

    “那我也沒有你這股壯士斷腕的魄力。”

    薄霽明還是又喪又頹。

    薄韞白愈發不耐,長腿往前伸了伸,活動了一下手指,恨不得像小時候一樣給他一拳。

    但司機還在前頭,不能不給這個大哥一點麵子,隻能耐下性子再寬慰幾句。

    “當局者迷,就更難下決心。如果我在你這個位置,也是一樣的。”

    說完,薄韞白沒再理他,直接給柳拂嬿發消息:[處理好了嗎?]

    等了一會兒,沒有回音。

    他沒耐心一直盯著屏幕,順手把手機扣下去,側眸望向車窗外。

    煙雨漫天,碧綠的湖麵翻覆如琉璃。

    連帶著湖對麵那座白色石橋也模糊了輪廓,暈染出一種縹緲的仙氣。

    少頃,薄韞白眸底掠過一絲微詫。

    一個黑裙女人,就站在白色的石橋上。

    女人背影綽約,如一株墨柳,肩膀微微塌了下去,手肘撐著橋沿,仿佛不這樣就站不穩似的。

    手裏透明的傘傾斜著,任憑大片雨珠濺落在肩膀上。

    一個眼熟的女人。

    剛跟他,領完證沒多久的女人。

    “停車。”

    薄韞白寒聲道。

    司機立刻減速靠邊。

    薄韞白側過身,從儲物格拿起一把黑傘。

    正在一旁頹喪的薄霽明,全然沒有料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忙道:“這麽大的雨,你要去哪?”

    “見到個熟人。”

    薄韞白抬手打開車門,又似忽然想起什麽,回過頭:“談判我就不去了。”

    “什麽?”

    薄霽明瞳孔地震。

    他反應倒也不慢,電光火石間,立刻回過味來。

    “其實你坐我的飛機過來,壓根不是為了代表博鷺談判吧?”

    “也沒到‘壓根’的地步。”

    薄韞白扯了扯唇,笑得有些頑劣:“這不是撞上了麽?”

    薄霽明開始覺得有些絕望。

    “可你要不去,我一個人怎麽又唱黑臉、又唱白臉?”

    回答他的是幹脆利索的關門聲,夾雜著這個弟弟稍有人性的最後一句勸慰,和著微涼的雨絲,撲麵而來。

    “大哥,有點自信。本來你也得一個人上。”

    ,

    積水在石磚地上繪成小河,嘩嘩流個不停,打濕了男人腳上的切爾西靴。

    他仿佛不曾覺察,隻顧大步朝前走去。

    卻沒想到,在離她還有幾步遠的時候,女人倏爾轉過身,一雙長眸帶著警惕,直直掃了過來。

    許是常年保持警惕,無法放鬆的緣故。她對別人的目光,一向很敏銳。

    這一點,他早該知道。

    知道自己來得唐突,薄韞白停在了原地。

    也不好好打傘,不冷嗎?

    正要這麽說,卻被她臉上微妙的表情變化打斷了。

    要說沒有察覺到她那雙泛紅的眼睛,肯定是假話。

    但薄韞白分明看見,意識到他的存在之後,女人眼底那抹破碎不堪的悲傷,漸漸和水漬一同隱去,換成了幾分濕漉漉的疑惑。

    這疑惑也沒什麽往日的敏慧勁兒。

    反而有一種,正在夢遊的懵懂氣質。

    兩個人之間距離不遠,三四步就能走到。

    柳拂嬿也沒出聲,就維持著那副神情,懵懵地抬起腿。

    也許是由於僵站在原地太久,腿又麻又酸的原因。

    她抬起腿的一瞬間,薄韞白立刻從她臉上捕捉到一絲痛苦。

    “……”

    薄韞白心裏有些不忍。

    又很不應該的,有一絲想笑的衝動。

    見對方有了反應,他便撐著那把能容納三個人的黑傘,好整以暇地等在原地。

    迷蒙煙雨裏,柳拂嬿漸漸走近。

    少頃,兩人終於近到了一個觸手可及的距離。

    怎麽失魂落魄的?

    他正要開口,柳拂嬿忽然伸出手。

    居然是真的要碰他。

    這走向太出乎意料,薄韞白怔在原地沒動。

    隻見一根纖細的食指,被雨水洗濯得白皙清涼,伸向了他的身前。

    手指即將落下去的一刻,女人卻又猶豫了一下。

    漂亮的長眸間閃過遲疑,仿佛是不想弄髒他的衣服。

    但眼前的男人包裹得太嚴實,很難找到其他可以下手的地方。

    最後,柳拂嬿在他手腕上幾厘米的地方,袖口下露出的那半截小臂處,輕輕戳了一下。

    男人膚色冷白,肌肉卻緊實有力。

    在冰涼的雨天,觸手時的溫度,幾乎堪稱滾燙。

    這份滾燙,令柳拂嬿縹緲的意識有了一些實感。

    她幾乎是想也不想地,繼續用力。

    伴隨著食指的下落,那處肌肉也被戳出一個略帶彈性的小窩。

    其上蜿蜒的淡青色筋脈,稍稍凹陷下去,有點奇異的觸感。

    柳拂嬿驀地收回手,接連退後了三步。

    等她再度抬起頭,眸底已然清亮通透,完全恢複了往日的模樣。

    “薄韞白?”

    她嗓音裏有種大夢初醒的困惑,難以置信地問:“你怎麽會在這兒?”

    薄韞白垂下眼眸,看了看自己剛才被戳的地方。

    她動作很輕,沒留下絲毫痕跡。

    但那股觸感還在。

    有點癢,有點清清淡淡的冰涼。

    “怎麽?”

    男人懶聲開口,也不留什麽情麵,直接揭穿她:“以為見到我,是在做夢?”

    “……沒有。”

    柳拂嬿誠懇地和他講道理。

    “要夢也該是夢見陶曦薇。”

    她說著,稍稍仰起頭,抬手遮住眼前,看向了漫天雨幕。

    這才後知後覺地,有了身處此地的實感。

    就算再無力、再疲憊,可生活還是照常進行。

    時間不會等任何人。

    柳拂嬿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將被水黏在腿上的裙子也撥開。

    黑裙已經濕了一半。好在是不容易透膚的材質,而且貼身的內衣也纖薄,透不出花紋和輪廓。

    因此,這一身勉強還可以穿,雖然狼狽,卻不算尷尬。

    “哦。意思是,我這個假丈夫,壓根比不上跟你同一戰線的閨蜜,是吧。”

    搖曳的雨絲裏,麵前的男人神色倨傲,那雙形狀好看的眼眸裏,莫名染上幾分薄淡的涼意。

    薄韞白舉著傘,身上仍是衣冠楚楚,除了手臂上那個指甲大的小點,再沒沾上半絲雨意。

    少頃,他也朝後退了一步。

    “那你打電話,讓她來接你。”

    柳拂嬿聽出他話裏有情緒,但完全不知道這情緒是為什麽,也沒有餘力去在意。

    她將手中的傘舉正了,這才輕聲回答薄韞白。

    “我不用接。”

    說完,轉身就要走。

    一股沒來由的焦躁像火苗一樣燃起,舐上薄韞白的心頭。

    “你這一身還滴著水,是要去哪?”

    他抬高了聲音。

    稍頓,又淡哂道:“去當河神?”

    柳拂嬿不解地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用行動告訴他,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火車站。”

    她仍是那副不慍不火的樣子,語氣平靜,沒有絲毫起伏。

    “我定了晚上回去的票。”

    跟她這副心平氣和的模樣一比,倒顯得是他心浮氣躁。

    任何社交場合,都是人際博弈。

    更意氣用事的那個人,會落於下風。

    思及此,薄韞白壓下了滿身的桀驁。

    不就是裝模作樣麽。

    柳拂嬿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隻見男人斂眉低眸,朝她的方向走過來。

    一旦藏起骨子裏的桀驁不馴,那副皮囊倒也立刻有了溫潤清朗的假象。

    他禮節性地伸長手臂,手中的黑色大傘足以遮天蔽日,將她和她頭頂那柄飄搖的透明小傘,一並罩在了裏麵。

    這傘堅實而寬厚,蓋下來的一瞬間,連耳畔嘈雜的雨聲都小了許多。

    柳拂嬿稍稍一怔,仰頭看一眼薄韞白。

    男人的眉目上凝結了雨霧,愈發顯得漆深幹淨,嗓音薄淡地問她:“渾身都濕透了,怎麽去火車站?”

    “慢慢等就行了。”柳拂嬿心不在焉地說,“總會幹的。”

    “你是不是忘了我們的協議?”

    薄韞白從容不迫,仿佛隻是出於善心,才會多提醒她一句。

    “如果媒體發現我們的婚姻隻是做戲,你恐怕不會再有慢慢等候的餘裕。”

    這語氣低沉矜冷,柳拂嬿還真被唬住了一瞬。

    她恍了恍神,微微踮起腳,越過男人肩膀,看了一眼傘外的大千世界。

    這麽大的雨,哪裏來的媒體。

    正想質疑,卻見男人垂眸點開打車軟件,輸入了一家酒店的地址。

    “這邊的合作方給我訂了酒店,你先過去洗個澡,換身衣服。”

    仿佛預料到會被拒絕,下一刻,男人語氣愈沉,直擊她的軟肋。

    “反正你住在我的地方,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既然都在一個結婚證上,就請柳小姐不要再做無謂的糾結了,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