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聯姻
作者:蘇摩朱顏      更新:2023-07-04 13:11      字數:13299
  第三十六章 聯姻

    朱顏趴在狻猊的背上,從夢華峰上呼嘯而回。

    沒有了玉骨,她的一頭長發披散了下來,在風裏如同匹練飛舞。這一路穿越了整個雲荒,白雲在身邊離合,腳下景色壯闊無限,可她卻無心觀賞,隻是發呆,心裏空空蕩蕩,想哭又哭不出來——這一別,不知何日再相見。

    師父脫下了神袍,不再受到戒律的約束。他說過要雲遊四方以終老,那麽會去哪裏?七海?空寂之山?慕士塔格?還是更遙遠的中州、西天竺?

    她不知道……她隻知道、自己隻怕永遠見不到他了。

    橫跨了飛鳥難渡的鏡湖,腳下出現了繁華喧囂的城市。狻猊連續飛了好幾天日,終於帶著魂不守舍的她回到了久別的葉城。

    朱顏迫不及待地跳下,一邊叫著阿娘,一邊直接撲到了在窗下梳頭的母妃懷裏。母妃發出了驚喜交集地喊聲,赤王聞聲隨即從內室緊張地衝了出來,然而一眼看到歸來的愛女,頓時愣在了原地。

    久別重逢,朱顏眼眶一紅,再也忍不住抱著父母痛哭起來。

    當初她為了給蘇摩治病,在半夜裏不辭而別,不料這一走便是天翻地覆,孤身走遍了半個雲荒。如今不過短短數月,卻已經發生了如此多驚心動魄的變化,如今再度見到父母的臉,簡直恍如隔世。

    這中間,她受了多少委屈和悲苦,卻一直勉強支撐著,然而此刻一回到父母的懷抱,立刻涕淚縱橫、哭得

    像一個迷途後歸家的孩子。

    赤王正要痛罵這個離家出走的女兒,然而卻反而被她痛哭的樣子嚇住,母妃更是心疼,抱著女兒,居然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一時間,赤王一家三口抱頭痛哭,嚇得侍從們都悄悄退了出去。

    不知道哭了多久,朱顏終於平靜了下來,抹著眼淚,看著出現在行宮的赤王妃,有點詫異,哽咽著問:“娘,你……你怎麽也到了葉城?你、你不是應該在西荒天極風城的王府嗎?”

    “還不是為了你這個丫頭!”聽到這句話,赤王終於找到了一個機會發怒,“跑出去了一個多月,全家誰坐得住?你娘千裏迢迢把王府裏的所有得力人手都帶過來了,把整個葉城都翻了個底朝天!你這個不知好歹的……”

    “好了好了,”母妃連忙擦了擦眼淚,阻止了赤王,低聲,“別罵了,隻要阿顏回來了就好……你要是再罵她,小心她又跑了。”

    赤王一下子停住了話,用手指重重戳了一下女兒的腦袋。

    “哎唷!”朱顏忍不住痛呼了一聲,連忙道,“放心吧,父王,母妃,我以後再也不亂跑了!我會好好聽話,再也不會讓你們擔心了。”

    “真的?”母妃卻有些不信,“這種話你說了有一百遍。”

    “真的真的!”她連忙道,“這次我吃了大苦頭,以後一定會學乖!”

    ——說出這話的時候,她倒是誠心誠意:是的,讓家裏人提心吊膽了

    一個月,眼看著母妃形容消瘦,哭得連眼睛都腫了,她心裏滿懷歉疚,的確是決心從今後做一個安分守己的模範郡主,好好讓父母安心。

    “好。這話可是你說的。”赤王看了她一眼,還是滿腹懷疑,“等下可別再反悔,說不幹了要逃跑之類的話。”

    “啊?”朱顏一驚,“難道……你們又想要我幹什麽?”

    “哎。”赤王剛要說什麽,母妃卻拉了一下他的衣襟,遞了一個眼神過來,搖了搖頭,“先別提這些了。阿顏剛回來呢……日後再說。”

    赤王於是又收住了話題,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女兒一眼。

    “阿顏,你這幾天去哪兒了?那一天複國軍叛亂的時候,你一個人半夜跑出去做什麽了?”母妃將她攬入懷裏,看了又看,心痛,“怎麽搞得鼻青臉腫的?誰欺負你了?”

    “沒什麽沒什麽。”朱顏忙不迭的轉過頭去,“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總不能告訴她,是自己日前殺了大神官、帝君的嫡長子,然後為了救回他,在夢華峰上被十巫聯手打成了這樣的吧?要是父王母後知道了,可不知道會嚇成什麽樣子!

    “摔?”母妃卻是不相信,“怎麽可能摔成這樣?你的手臂……”

    “阿娘,我已經好幾天沒吃飯了!肚子餓死了……”她連忙岔開了話題,摸了摸肚子,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廚房裏有好吃的嗎?”

    “有有有,”母妃連忙

    道,“瘦得下巴都尖了,趕緊多吃一點!”

    —

    嘴裏說是餓了,其實朱顏卻是半分胃口也無。當離開了父母視線,獨自坐在那裏時,她隻喝了幾口湯便再也吃不下了,垂下頭,呆呆地看著湯匙出神。

    “原來是這樣……你早該說出來的。”

    耳邊回響著師父收回玉骨時說的話,冷淡而決絕。那一瞬,她心裏一抽,再也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啜泣,大顆大顆的眼淚從臉頰上滾落,簌簌落到了湯碗裏。端著菜上來的盛嬤嬤嚇了一大跳:“郡主,你這是怎麽啦?”

    她搖著頭,不想解釋,隻哽咽著道:“傷……傷口很疼。”

    “哎,我說郡主啊,你這些天到底是去了哪裏?可把我們給急死了……”盛嬤嬤給她又端來了一大碗湯,嘮嘮叨叨,“王爺王妃帶著人滿城找你,府裏不知道多少人為此挨了板子!”

    “呃,”她吃了一驚,“他們沒有打你吧?”

    “這倒不曾。”盛嬤嬤將湯碗放到了她麵前,歎氣,“我一把老骨頭了,王爺的爹都還是我奶大的呢,他也打不下手。”

    “謝天謝地……”朱顏心有餘悸,“不然我罪過就大了。”

    “我的小祖宗誒,這些天你到底跑哪兒去了?”盛嬤嬤看了她一眼,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弄得這樣鼻青臉腫的回來。頭上這麽大一個包!”

    “唉……說也說不清,”她歎了口氣,摸了摸腫得有一個雞蛋高的額頭,黯然道

    ,“反正這次我吃了大苦頭,能活著回來就不錯了……我以後一定會乖乖的聽話,再也不會亂跑啦!”

    “真的?”盛嬤嬤居然也不信她,“你會聽話?”

    “騙你是小狗。”朱顏實在是沒有胃口吃飯,就從旁邊的漆盒裏抓了一把糖,剛剝開了一顆,看著那張糖紙,忽地仿佛想起了什麽,隨口問:“對了,那個小家夥呢?怎麽不見他出來找我?”

    “哪個?”盛嬤嬤一時沒回過神來。

    “蘇摩啊!”朱顏抓著糖,有些意外,“那個小家夥去哪裏了?我回來了這半天,怎麽沒見他出來?難道又在鬧脾氣不成?”

    “蘇摩?”盛嬤嬤也是吃了一驚,脫口反問,“那個小家夥,不是那天晚上被郡主一起帶走了麽?今天沒和郡主一起回來嗎?”

    “什麽?”朱顏知道不對勁,臉色立刻變了,失聲,“我那天晚上明明讓申屠大夫先行把他送回府裏的!——難道他沒送蘇摩回來?”

    盛嬤嬤愕然:“沒有看到申屠大夫來過啊!”

    “什麽?沒有來過?這是怎麽回事?”這下朱顏大吃一驚,直跳起來往外就走,“該死的,他把蘇摩弄哪兒去了?看來我得去一趟屠龍村,把那個老色鬼找過來問問!”

    “郡主,郡主!”盛嬤嬤連忙小跑著追上來,一把攔住了她,“不用去了。那個什麽申屠大夫,已經不在屠龍村了!他失蹤了!”

    “真的?”她吃了一驚。

    “

    是真的!”盛嬤嬤連忙上來拉住她的手,生怕她又跑出去不見了,道,“前些日子為了找你,王爺把葉城角角落落都搜遍了,所有接觸過你的人也被調查了一個遍——自然也派人去找過那個申屠大夫。可奇怪的是,怎麽也找不到他了!”

    “什麽?”朱顏怔了一下,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這些天來,她在外奔波流離,曆經生死大劫,自顧不暇,心裏一直以為申屠大夫那晚定然是將蘇摩送回了赤王行宮——不料幾個月後回到葉城,得到的卻是這樣的答案!

    已經過去了那麽久,那個小家夥到底是怎麽了?

    難道,是被那個申屠大夫拐帶了?

    “怎麽會這樣?”她想了又想,還是百思不得其解,“兵荒馬亂的,他帶著那小家夥又會去哪裏?那個孩子肚子裏的瘤子剛剛被剖出來,身體還很虛弱——又能去哪裏?”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失聲:“天啊……他們不會是遇到了什麽不測吧?那天晚上兵荒馬亂,萬一被不長眼的火炮擊中,那……”

    “哎,郡主,別想這個了,”盛嬤嬤緊緊拉著她的手,“說不定隻是在亂兵之中走散了,等過一段日子自然會回來。”

    朱顏皺著眉頭,卻不相信她的說辭:“不對勁——現在都過去兩個月了,如果要回來也早該回來了。”

    “說不定是那個孩子病了,申屠大夫這些日子一直在忙著給他治呢!

    所以一直不方便外出。”盛嬤嬤拉著她回了房間,竭力安慰,“你看,既然是跟醫生在一起,那孩子一定會很安全的,你不用擔心——那個孩子身體虛弱帶著殘疾,賣也賣不出好價錢,申屠大夫又能把他怎麽樣?”

    “誒……也是。”朱顏想了一想,頷首,“這小家夥是鮫人中的殘次品,想來也沒有誰會想著打他的主意。”

    “郡主,你還是好好養傷吧,小心破相留疤,也成了殘次品。”老嬤嬤一邊說,一邊拿起布巾擦了擦她的額頭,“你看,好大一個包。”

    “嘶……”朱顏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氣,捂著額頭跳了起來,口裏卻道,“我怎麽能不擔心?告訴管家,快派人出去找申屠大夫和那個孩子!”

    “是是。”盛嬤嬤連聲答應,“我等下就派人去告訴管家。”

    然而一邊說著,手上動作卻不停,一邊還在繼續給她的額頭敷藥。

    “現在就去!”朱顏一把扯開了她的手,“不要磨磨蹭蹭的。”

    “好好好。”盛嬤嬤無可奈何,隻能放下布巾出去。

    朱顏獨自捂著額頭在榻上坐了下來,看了看房間——這是她在葉城行宮的閨房,布置的和天極風城的一模一樣,她不由感歎父母對自己關懷之深,暗自發誓以後一定要不讓他們擔心。

    一邊想著,她一邊隨四處走了一圈,隨手推了推側麵小房間的門。那是一個儲藏室,平時她幾乎從不進去,然而

    此刻一推卻居然沒有推開。

    奇怪,怎麽會上了鎖?

    朱顏天生是個好奇心泛濫的人,一看到居然上了鎖,反而非要打開看看。手指一劃,用了一個小小的術,上麵的鎖應聲而開。

    這小房間裏滿滿當當地堆滿了東西,幾乎從地上堆到了梁下。朱顏心下起疑,忍不住扯開油布看了一眼——原來那是一排箱籠,整整齊齊,雕花鑲玉、華麗無比,散發著淡淡的木香味。

    她越發好奇,忍不住挨個打開了那些箱籠看了一圈,發現裏麵都是價值連城的珠寶:拇指大的明珠,鴿蛋大的寶石,其中甚至還有雪鶯向她誇耀過的價值連城的駐顏珠,整個暗淡的儲藏室都被照得如同秉燭。朱顏也算是王侯之女,自幼鍾鳴鼎食,見多了各種珍寶,可此刻乍一眼看到這些東西,竟也被鎮住了。

    “那是什麽?”等盛嬤嬤回來,她便指著那一排珠光寶氣的箱籠發問,“父王忽然發財了嗎?為啥堆了這麽多金山銀山在我房間裏?”

    “哎呀!郡主你怎麽把這些給翻出來了?”盛嬤嬤一眼看到,不由得大吃一驚,脫口,“明明我都已經鎖好了!”

    “為什麽要上鎖?”朱顏看了她一眼,大惑不解,“哪裏來的?”

    盛嬤嬤竟然有些口吃:“那……那是……別人送來的禮物。”

    “誰送來的?”她心裏更加覺得不對勁,“平白無故的、誰會送那麽貴重的東西給我?”

    “…

    …”盛嬤嬤沉默了一下,沒有回答。

    “難道是白風麟?除了白王,天下還有誰會那麽有錢——不過他為何送了那麽貴重的禮物來?莫非是……”朱顏心念電轉,一下子就想到了答案,失聲,“哎呀!真該死!”

    她變了臉色,唰地就衝了出去,速度快得盛嬤嬤連攔都攔不住。

    該死的!父王為什麽收了白風麟那麽多貴重的禮物?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那個口蜜腹劍的家夥這麽討好她家,又是為了什麽?

    朱顏氣憤憤地奔到了父王的門口,正要推開門,忽地聽到了父母的聲音。

    “聯姻的事情,你就先不要和阿顏提起了。我也讓人把那些箱籠都鎖起來了。”母妃的聲音穿過簾子傳來,細細的,微微咳嗽,“唉,她剛回來……別聽了這個消息一氣之下又出走了。這丫頭脾氣暴得很,你也知道的。”

    朱顏聽到“聯姻”兩字,如同晴天霹靂,一下子怔住,竟忘了推開門。

    “這事情遲早還是得讓她知道!”赤王悶聲悶氣的道,聲音透著不悅,“白王送來的聘禮我們都已經收了,還能瞞著她不成?——白風麟也算六部藩王年輕一代裏的佼佼者了,配阿顏還有什麽不夠?”

    聽到這句話,朱顏身子猛然晃了一晃。白風麟?果然……父王真的是和白王結了親?不是說這一兩年都暫時不考慮把她嫁掉的嗎?怎麽可以出爾反爾!

    “是是,白王親自

    來替長子求娶,也算是給足了我們麵子。”然而,母妃輕歎了一口氣,顯然對這門婚事也是心滿意足,“聽說白風麟不但年輕俊秀,身份尊貴,更要緊的是他對阿顏一見鍾情,主動要求父親出麵結這門親——隻要有這一份心意在,日後對阿顏也一定會好,我們也就放心了。”

    赤王點了點頭:“老實說,像阿顏這種嫁過一次又守寡的,能做未來的白王妃,也算是她有福氣了。”

    朱顏在外麵聽著,氣得就要炸裂——誰要這種福氣?那個白風麟,看著斯文正派,卻天天出入青樓妓館,風流好色,口蜜腹劍,鎮壓鮫人又殘酷無情,她才不要嫁給這種人!

    氣頭之下,她也顧不得父王會問“你怎麽會知道他出入青樓妓館”,便要推門進去大鬧一場。然而剛一抬手,卻聽裏麵母妃長長歎息了一聲:“但是……我總覺得阿顏不會同意。你沒看她這次回來心事重重嗎?都不知道她在外麵到底遇到了什麽事。”

    “……”赤王也沉默了一瞬,歎氣,“肯定吃了大苦頭。”

    女兒自小是個藏不住心思的人,這次回來的卻整個人都沉默了許多,也不像之前那麽愛笑了,說話行事都乖了許多——她不過十九歲,膽大包天地獨自闖出去,消失於戰亂,又憑空地回來,誰也不知道這段時間她經曆過什麽,想起來都讓人心裏又是擔心又是後怕。

    母妃歎了口氣

    :“所以,你先別和她提這事兒了,緩一緩,等找一個合適的時機,讓我出麵和她慢慢說開。”

    “由不得她!”赤王厲聲,“她不是剛保證會聽話嗎?”

    “這丫頭的話你也信?”母妃苦笑,打斷丈夫的話,“從小到大,她求饒了那麽多次,哪次真的聽話過了?這些年來,我們替她收拾了多少次殘局擦了多少次屁股,這次可萬萬不能再得罪白王了——否則,赤之一族在雲荒哪還有立足之地?”

    為什麽不能得罪白王?得罪了又怎麽了?朱顏正在氣頭上,想要推門進去,忽然聽到赤王壓低了聲音,道:“白王知道那個鮫人的事情。”

    “什麽?”母妃吃了一驚,語音有些發抖,“他……他怎麽會知道阿顏昔年想和那個鮫人私奔的醜聞?是……是哪個多嘴多舌的下人泄露出去的?這可如何是好!”

    “你們這些女人,就知道這些婆婆媽媽的事情!”赤王有些煩躁,一拳捶在了桌子上,“我說的不是這個——你知道嗎?那個鮫人,止淵,居然是複國軍的臥底!”

    “什麽!”母妃大吃一驚,手裏的茶盞砰然落地,“那個止淵?”

    “千真萬確。白風麟鎮壓了葉城複國軍叛亂,經過仔細盤查,發現叛軍的首領便是那個在我們府上住過多年的止淵。”赤王壓低了聲音,咬著牙,“此事是滅族殺頭的罪名,要是一暴露,整個赤之一族都要被株連

    !”

    這一下,不要說母妃,連在門外的朱顏都怔住了。

    她千辛萬苦想瞞下來的事,居然被白風麟知道了?這下可怎麽收場!是不是……是不是要去求大司命幫忙?不然白王那邊若是稟告了朝廷……

    “他是複國軍?”母妃也說不出話來,“這可怎麽辦!”

    “白風麟沒有稟告朝廷,把這件事壓了下來。”赤王歎了口氣,“他年紀雖輕,做事卻有魄力。剛弄明白那個複國軍首領的身份,便立刻將相關知情的人都處理掉了,直接告知了白王,讓白王來和我商量。”

    什麽?朱顏在門外聽得不由怔住了。

    “他居然肯為阿顏冒這麽大的風險!你說,我能不領這個情嗎?”赤王低聲道,“這才是我最後不得不答應白王聯姻的真正原因。”

    “這麽說來,白王那邊拿捏著我們的要害了?”母妃語氣有點發抖,頓了一頓,卻急道,“那阿顏嫁過去了,會不會受欺負?”

    “唉……你怎麽隻想著女兒?”赤王跺腳,“整個赤之一族都要大難臨頭了,你知不知道?”

    朱顏在門外聽著,漸漸的低下頭去,垂下了要推門的手。

    “這門親事看來非結不可了。可是……阿顏要是不答應呢?”母妃憂心忡忡,“她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萬一又跑掉,或者拚死不從,我們也奈何不了她,又該怎麽辦?”

    “那還能怎麽辦?我也不能真的把她綁了送到白王府去……”

    赤王長長歎了一口氣,“事情如果瞞不住了,最多赤之一族滿門抄斬便是。一家人,要死也得死在一起。”

    “不會有那麽嚴重吧?”母妃是個膽子小的人,嚇得聲音都變了,“就一門親事而已,白王怎麽會對我們家下這麽重的手?”

    “婦人之見!”赤王低聲訓斥,“聯姻就是結盟——不為盟友、便為敵手。知道麽?”

    朱顏站在門外,肩膀微微發抖,思前想後,終於放棄了推門而入和父母鬧一場的心思,頹然轉身,往回走去。

    然而,剛轉頭便看到了盛嬤嬤正往這邊趕來,看到她正要開口招呼。朱顏連忙豎起手指放在嘴唇上,輕輕對嬤嬤搖了搖頭,便徑直走了開去。

    她夢遊似地回到了房間,看著那一堆價值連城的珠寶,呆呆地出神。

    在這一刻,雖然家人在旁,珠玉環繞,然而她的心裏卻是從未有過的荒涼無助,就像是一個人站在曠野裏,空蕩蕩的什麽也看不到。她想要哭,卻連哭都不能,因為能讓她放心大哭出聲的那個懷抱也已經不存在了。

    淵……淵,如果你還在這裏該有多好,至少我還可以找到你傾吐一番、好好的大哭一場。可是到現在,連你都已經離我而去。

    如果你在,會建議我怎麽做呢?

    盛嬤嬤不知道郡主在想什麽,便也在一旁陪著,隱約擔心——郡主這次回來之後,心裏忽然就多了許多事,再也不曾展露以前那種

    沒心沒肺的歡顏了。那個明亮快樂、充滿了活力的少女,似乎一去不複返。

    “嬤嬤,”朱顏低頭把玩著那一顆價值連城的駐顏珠,沉默了許久,忽然輕聲道,“你覺得……我嫁到白之一族如何?”

    盛嬤嬤楞了一下,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那個白風麟今年二十五歲,聽說長得俊秀斯文,做事妥帖細心,是六部許多少女的夢中情郎。”

    “是嗎?”朱顏喃喃,吐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一樣,忽然道:“那就替我寫一封回函給白風麟吧……就說他的禮物我收下了,很喜歡。”

    “什麽?”盛嬤嬤吃了一驚,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回頭你也去和母妃私下說一聲,”朱顏一邊說著,一邊將那顆緋紅色的美麗珠寶托在掌心,凝視著珠子上流轉出的光華,“就說我願意嫁給白風麟。讓她別擔心了。”

    盛嬤嬤還是說不出一句話——這些日子以來,她早就看出小郡主對白風麟心懷不滿,對婚嫁更是抗拒得很。此刻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簡直嚇人。

    然而朱顏苦澀地笑了一笑,什麽都沒有說。

    是的,反正她已經失去了淵、失去了師父;為何不幹脆做個決定,再退一步,讓父母徹底安心呢?從小到大,他們一直在寵愛和遷就著她,為她操碎了心,如今她長大了,應該反過來守護父母和族人了吧?

    她已經失去

    太多的東西了,必須要好好守護住剩下僅有的!

    她歎了口氣,下意識地抬起手摸了摸頭發——上麵空空蕩蕩的,就如她此刻的心。

    —

    白赤兩族的聯姻消息傳出來的時候,整個帝都都為之震驚。

    事關六部藩王長子長女的婚姻,此次聯姻需要稟告朝廷,由帝君賜婚、方能進行大婚儀式。於是,白王帶著長子白風麟、赤王帶著獨女朱顏,雙雙離開了葉城的府邸,抵達了位於鏡湖中心的帝都伽藍城,在行宮裏等待帝君召見。

    在帝都停留的短短幾天裏,朱顏終於見到了長久不見的好友。

    “沒想到,阿顏你竟然會成為我的嫂子。”微風從湖上吹來,驅走了夏日的灼熱,白之一族的雪鶯郡主看著朱顏,歎了一口氣——她和朱顏同歲,兩人因為母親是表姐妹的關係來往甚密,自幼一起長大,情同姐妹。但近幾年聚少離多,漸漸生疏,卻難得有這般在一起閑聊的時候。

    “世事無常。”朱顏折著手裏的東西,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在做什麽?”雪鶯詫異,看到女伴正在用糖紙折著一隻紙鶴——她的案頭已經累累堆了好幾十個紙鶴,各種各樣的顏色。等最後一個疊好,朱顏將那一捧糖紙折成的紙鶴捧在手心裏,用力吹了一口氣——瞬間,那些紙鶴撲啦啦地從她手心裏飛起來,雪片般地朝著天空四散。

    雪鶯吃了一驚:“你……你在用術法?帝都

    不是禁止私下亂用術法嗎?!”

    “在自家後花園呢……管得了那麽多?”朱顏不以為然地嘀咕,臉色有些疲倦——紙鶴傳書雖然是小術,但一下子派出了幾十隻紙鶴,還是有點累的。她拿起茶盞喝了一口,對好友道:“我收養的那個小鮫人在這次的戰亂裏走丟了,我一直在找他……派了那麽多飛鶴出去,還是一點消息也沒帶回來。”

    “又是鮫人?”聽到這裏,雪鶯忍不住刺了她一句,“你還真是喜歡鮫人。”

    朱顏沒好氣:“怎麽,你有意見嗎?”

    “我倒是沒意見,”雪鶯心下暗自不悅,對多年的好友也是直來直去,“但是我哥他可不喜歡鮫人——你該不會想帶著這個小鮫人嫁過我家來吧?”

    “什麽?白風麟他不喜歡鮫人?”朱顏聽到這裏,忍不住冷笑了一聲,“他去星海雲庭可去得勤呢!”

    “什麽?”雪鶯吃了一驚,“你怎麽知道?”

    “我……”朱顏嘴快,一下子把白風麟逛青樓的事捅給了他的親妹妹,立刻赫然,不好意思說自己也去了青樓,隻能搖了搖頭含糊了過去,道,“反正我知道——我一定要把那個小兔崽子找回來!我答應過他阿娘要照顧他,絕不能扔著他不管。”

    “雲荒那麽大,哪裏能找的到?”雪鶯歎了口氣,“而且你自己也快要成親了,哪裏還管得了這些?等大婚完畢再說這些瑣事吧。”

    一提起大婚,

    朱顏就不說話了,隻是低下頭玩著糖果。

    “怎麽,你好像不開心?難道是不想嫁給我哥哥?”雪鶯看著同伴鬱鬱寡歡的神色,皺了皺眉頭,“阿顏,你最近怎麽忽然瘦了那麽多?”

    朱顏勉強振作精神,笑了一笑:“你不也瘦了?”

    “我那是……唉。”雪鶯歎了口氣,欲言又止,片刻抬起頭,盯著她看了一眼,開口道,“阿顏,我哥哥是個風流自賞眼高於頂的人,以前身邊女伴也很多。可是見到你後卻是兩樣了。他很喜歡你——可是,你喜歡他嗎?”

    “我……”朱顏愣了一下,一時間竟無法回答。

    無論如何,即便聯姻已成定局,她還是怎麽也說不出違心的話。

    “難道,你還是喜歡那個叫什麽淵的鮫人?”畢竟是多年的閨蜜,雪鶯很快便自以為是地猜出了她囁嚅的原因,心頭一怒,眼裏頓時露出不屑一顧的表情來,“你是堂堂赤之一族的郡主,怎麽會被一個肮髒的鮫人奴隸迷住了呢?那家夥有什麽好?我哥哥和他相比,簡直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朱顏變了臉色,“你是說反了吧?”

    “你……!”雪鶯臉色一沉,也要發火,卻又硬生生忍住——她們兩個人隔著桌子對視,眼神都不善。

    終於,朱顏先收斂了怒意,歎了口氣:“我們兩難得見上一次,就別為這些事吵架了。”

    雪鶯畢竟性格溫柔,看到好

    友讓步,立刻也放緩了語氣,不好意思地喃喃:“我……我今天也不是來和你吵架的。”

    朱顏苦笑了一聲,看了看好友:“從小到大都不曾見過你和人吵架。你對白風麟這個哥哥,倒是很維護。”

    “在十幾個兄弟姐妹裏,他是最照顧我的。”雪鶯輕聲道,“在我生母去世之後也不曾冷落我們這一房,逢年過節的都派人送禮探問,倒是比對自己的同胞妹妹更親切一些。”

    朱顏心裏暗自冷笑了一聲——那家夥口蜜腹劍,心思細密,這點表麵文章自然做得好好的。雪鶯長在深閨裏,不諳世事,這一點功夫就把她收買了。真論起親疏遠近,白風麟斷斷不可能把雪鶯放在一母同胞的妹妹之上。

    然而她笑了一聲,終究不忍心拆穿,隻是悶頭喝了一口茶。

    ——這次一番經曆下來,她的確是有點長大了,許多到了嘴邊的話也能硬生生忍下來。

    雪鶯想了一想,還是忍不住開口勸說:“那個小鮫人如今不見了蹤影,你就算心裏難受,也不要在我哥哥麵前表現出來——他這個人,心眼可小了。還有那個什麽止淵,更是提也不要提!”

    “是麽?”朱顏蹙眉,心裏更生反感。

    或許是多年不見,這一次她和雪鶯在一起的時候明顯地感到了生疏,連聊一個話題都無法繼續,再也沒有了少時的那種親密無間。畢竟路長多歧,行至此時,童年的兩個好友早

    已不再是同路人——原來,這世上所有的感情都有枯榮變遷,無論是朋友還是戀人,都逃不過命運潮汐的漲落。

    朱顏心裏暗暗感歎,然而剛想到這裏,下一刻,雪鶯卻伸過手來,忽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眼裏撲簌簌掉下眼淚來。

    “怎麽了?”她嚇了一跳,回過神來。

    “阿顏,怎麽辦?我……我覺得快要撐不住了。”雪鶯哽咽著,眼眶紅紅地看著她,壓低了聲音不肯讓旁人聽見,“時雨……時雨他到現在還沒回來!我都快要瘋了!”

    朱顏回過神來:“怎麽?皇太子還是下落不明嗎?”

    雪鶯點了點頭,掉下一連串的淚水來,哽咽著:“他都失蹤都兩個月了……帝都葉城全找遍了,還是一點影子都沒有,我怕是……”

    “別胡思亂想!”朱顏心裏一跳,嘴裏卻安慰著好友,“他一向喜歡到處玩,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再等一等就是了。”

    “可是……”雪鶯張了張口,欲言又止,“我等不得了。”

    朱顏怔了怔:“為什麽?你父王逼你了?”

    “我……我……””雪鶯隻是搖了搖頭,低下了哭紅的眼,茫然地撥弄著手裏的茶盞,不再說話了。

    許久,她才輕聲道:“那天,我們偷偷跑了出來,到了葉城。他非說要去看看沒破身的魚尾鮫人是啥樣子,我拗不過他,便一起去了……可是剛走到屠龍村附近的群玉坊,前麵就戰亂了。他拉著我往回

    跑,轉過一個彎,眼前忽然白光一閃,我就暈倒了。”

    “……”朱顏知道那天正好是複國軍叛亂的日子,心想這也真是不巧,平日錦衣玉食的皇太子遇到了這種動蕩,炮彈不長眼睛,隻怕有什麽三長兩短也說不準,然而嘴裏卻安慰道:“皇太子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等我醒來,就已經在總督府的花園裏了。”雪鶯喃喃,“不知道是不是時雨把我送回來的……可是他自己又去了哪裏?”

    朱顏心裏一跳,很想說其實那天是我路過看到、順手把你送回去的啊!當時你躺在路邊的屍體堆裏、早已失去了知覺,皇太子也壓根不見蹤影——想了一想,又硬生生地把話忍了下來。

    如果實話一說,又要解釋一大堆其他的事吧?比如自己為何也會在那天出現在屠龍村,比如她之後去做了什麽……每一件事扯出來,細細追查,都會給赤之一族帶來災禍。

    她隻能緘默下來,不再說話。

    “你說,時雨他是不是為了保護我,自己卻出了什麽意外?”雪鶯聲音發抖,越想越是害怕,“我……我這幾天一直夢到他全身是血的樣子,好可怕!他、他一定是出了什麽事了!”

    朱顏連忙按住她的手,安慰:“不會的,別多想。”

    “阿顏,我……我好想他!他怎麽會忍心撇下我不理?”雪鶯卻再也忍不住地啜泣了起來,捂住了臉,“你不知道,帝君現在

    病危,朝中的局勢微妙得很——他、他要是再不回來,可能父王就要把我許配給別人了!”

    朱顏大吃一驚:“不會吧?許配給誰?”

    “給……給……”雪鶯側過頭去,死死咬著嘴唇發抖,怎麽也說不出口自己將會被嫁給紫王五十多歲的內弟當續弦的事。

    “雪鶯,你要扛住,決不能答應你父王!”朱顏卻憤怒起來,為好友抱不平,“皇太子隻是暫時失蹤了而已,他一定會回來的!——你父王難道不想你當上皇後母儀天下嗎?讓他多等幾天!”

    “唉,父王哪裏肯聽我的話?……他有他自己的盤算,”雪鶯目光遊離,微弱地道,“他不像你父王,對你言聽計從。我父王他有十個孩子呢。我母親雖然是正妃,卻已經去世了……如今家裏當權的是二夫人、白風麟的生母——她對我,可是一直當做眼中刺。”

    “……”朱顏第一次聽到她說這種話,一時說不出話來。

    從小到大、她都羨慕雪鶯:因為她比自己美貌,比自己富有,不但父親寵愛,母親也是正妃——卻沒想到白王偌大的後宮裏居然有那麽多勾心鬥角,雪鶯也並非一直過得快樂無憂。

    半晌,她才開口道:“皇太子一定會回來的……帝君就一個孩子,他若不回來,帝位豈不是就懸空了嗎?”

    “誰說隻有一個孩子?”雪鶯搖了搖頭,“你不知道嗎?聽說白皇後生的嫡長子辭去了神

    職,馬上就要返回帝都了。青王青妃都很緊張。”

    “不可能!”朱顏脫口而出,“他……他怎麽可能來帝都?”

    “是真的。”雪鶯咬牙,語氣憤憤不平,“我聽父王說了,大司命帶著那個嫡長子已經從九嶷山動身,這兩天就要回到帝都來了!”

    什麽?朱顏隻覺身體一晃,說不出話來。

    師父要回帝都來?而且是和大司命一起?這……這怎麽可能!

    “多半隻是個謠言,”許久,她才艱澀地開口,“他是個從小出家修行的大神官……回來帝都做什麽?”

    “自然是來奪王位的!”雪鶯滿懷敵意,低低咬著牙,“你看,那個人被驅逐出帝都二十幾年,如今帝君一病危,他就回來了!——說不定就是他們設下計謀、害了時雨!”

    “不可能!”朱顏失聲,“肯定不是他!”

    她激烈的反應讓雪鶯怔了一下,愕然看著她:“為什麽?”

    “因為……因為……”朱顏訥訥,又不能說出那天她親眼看到師父正在星海雲庭狙擊止淵、斷無可能再分出手來暗算皇太子,隻能道,“人家不是一直呆在九嶷嗎?又怎麽可能跑到葉城去?”

    “你也太天真了。”雪鶯冷笑一聲,居然用朱顏腹誹過自己的話來回敬了她,“他是大神官,術法高深,若想殺個人、那點距離又怎能難住他?”

    朱顏憤然拍案:“胡說!他才不是這種人!”

    “那你說為何他自幼出家修行

    ,此刻帝君一病危、就辭去神職回到了帝都?”雪鶯蹙眉,語氣尖銳,“分明早就有意染指王位,心懷不軌!”

    朱顏一時語塞,隻能勉強開口道:“如今帝君垂危,他……他就不能回來看望一下父親嗎?”

    “嗬……說得他們好像一向父子情深一樣。”雪鶯譏誚地笑了一聲,“誰不知道皇長子從小被驅逐出帝都,都二十幾年沒見過帝君了?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

    “……”朱顏一時語塞,隻能硬著脖子道,“反正他不是那種人!”

    雪鶯也看得出她臉色不好,頓住了語聲,久久沉默。兩人多時未見,一見麵便是連續的話不投機,她便也止住了繼續傾訴的心思,擦了擦眼角站起了身,低聲:“我先告辭了。明天要一起進宮去覲見帝君,你可別忘了。”

    “知道了。”朱顏一想起這個心裏便很不是滋味,嘀咕了一聲。

    雪鶯站起身,身體忽然搖晃了一下,連忙扶住了欄杆。

    “怎麽了?”朱顏吃了一驚,“你生病了?”

    “沒事,”她臉色蒼白,勉強笑道,“就……就是有點頭暈惡心。”

    “可得小心一點,”朱顏抬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她,輕聲埋怨,“你從小身體就不大好,是個風都吹得倒的嬌小姐,這次可別又病了……”

    “放心,我會照顧自己的。”雪鶯扶著朱顏的手,緩步走下了台階,回頭看了她一眼,輕聲道:“我好羨

    慕你啊,阿顏!父王母妃對你愛若掌珠,你自己又有本事,我哥哥也對你一見傾心。而我……什麽都沒有了……”

    她聲音低了下去,垂下眼看著自己的足尖。

    “別怕,我會幫你。”朱顏看不得好友情緒如此低落,一時不由得心頭一熱,慨然道,“如果你父王真的逼你嫁給不喜歡的人,你就來找我——我一定幫你逃婚!”

    “逃婚?”雪鶯愣了一下。

    “是啊,”朱顏拍著胸口,“這個我可在行了。”

    “……”雪鶯怔了一下,似乎遙遙設想了一下逃婚的可能性,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喃喃,“逃出去了又能幹嘛呢?我……我什麽都不會,離開王府能做什麽?沒有了嬤嬤照顧,我連頭都梳不好。”

    朱顏愣了一下,一時間無言以對——夏蟲不可以語冰。當逆風獵獵起時,西荒大漠裏矯健的薩朗鷹,又怎能帶著柳蔭深處的相思雀一齊展翅飛去呢?她固然希望雪鶯能夠掙脫厄運,可是,誰知道雪鶯的想法和自己是不是一樣?

    當雪鶯走後,她還在呆呆出神,直到耳邊傳來管家的稟告聲。

    朱顏一怔,回過神來,有些不耐煩:“怎麽了,不就是明日入宮一趟嗎?父王是怕我又惹禍,所以派你再來耳提麵命一番?”

    “屬下不敢。”管家恭恭敬敬地道。

    朱顏微微蹙起了眉頭:“我吩咐你去找的那個小家夥,有消息嗎?”

    管家不防她忽然有這麽一

    問,連忙道:“屬下無能,迄今尚未找到……”

    “那申屠大夫呢?”朱顏急道,“找到了嗎?”

    “也沒有。那個好色的老家夥忽然人間蒸發,誰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管家為難道,“屠龍村已經在戰火裏付之一炬了,屠龍戶都被暫時安置在城南,屬下帶著人去細細查問了一遍,也沒有任何人看到申屠大夫。”

    “都快兩個月了,怎麽一點蹤影也沒找到?”朱顏心裏焦急,頓時顧不得嘴下留情,“隻是找個孩子而已,真是一群飯桶!”

    “是是,屬下無能。”管家連忙請罪,“請郡主原諒!”

    “唉……我這些天派了不少紙鶴出去,但也是一個消息都沒帶回來,真令人心焦——”朱顏歎了口氣,跺腳,“對了,申屠大夫那個老家夥很好色,他要是在葉城,少不得又要去那些地方!你去群玉坊那邊,把每個青樓歌舞館都給我翻過來找找!”

    “是!”管家連忙頷首,“這就派人去找!”

    “還有還有……”仿佛想起了什麽,朱顏又急急忙忙加了一句,“給我貼出懸賞令!葉城凡是有人知道蘇摩或者申屠大夫下落的,無論是誰,都獎賞一萬金銖!我就不信重賞之下沒有勇夫。”

    “屬下立刻照辦。”管家點了點頭。

    “那個小兔崽子身體不好,萬一出了點什麽事,我怎麽對得起魚姬啊……”朱顏心裏沉甸甸的,“希望老天保佑,早點兒找到那個不省心的家夥。”

    “郡主放心,他一定會平安歸來的。”管家溫言安慰,又道,“隻是明日就要入宮覲見了,王爺吩咐郡主今日務必早點休息。”

    “知道了。”她知道管家心裏擔心什麽,回答了一聲,“我這回一定不會再跑掉的,你放心。”

    頓了頓,輕聲補充:“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再逃了。”

    說到這句話的時候,赤之一族的小郡主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了一絲哀傷的表情,抬頭看著窗外——天地浩渺,然而,她的心卻已經熄滅了火焰。曾經飛上過九天的鷹,此刻收攏了翱翔的翅膀,決定就這樣在這個牢籠之中終老。

    等找到了那個小兔崽子,就這樣相依為命的過一輩子吧……

    她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