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龍神現
作者:蘇摩朱顏      更新:2023-07-04 13:11      字數:14466
  第三十七章 龍神現

    然而,最近一直深陷於命運漩渦的朱顏並不知道,在她離開的短短兩個多月裏,那個鮫人的孩子又遇到什麽樣的事情——

    青水的末端伸向神秘陰暗的森林,樹木森森、陰涼撲麵。即便是白天,九嶷山下的這片夢魘森林裏也少有行人,空蕩寂靜得宛如墳墓。

    林間小徑上,傳來了隱約的足音。

    結伴而來的是一男一女,年輕俊美,一頭水藍色長發如綢緞般柔順,雖風塵仆仆不能掩其容色——正是來自鏡湖大營的如意與簡霖。

    他們從鏡湖潛行而來,一路上穿過鏡湖、行過青水,到這裏已經疲憊不堪。如意抱著懷裏的孩子,腳步滯重,旁邊同行的簡霖將行囊往背後一甩,伸出手:“讓我來抱一會兒吧!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全。”

    “不用,”如意壓低了聲音,“這小家夥好容易才睡著,別吵醒他。”

    在她懷裏的是一個看上去隻有六七歲的孩子,瘦小蒼白,小臉看上去隻有巴掌大,如同一隻病弱的貓咪一樣縮成一團,眉頭緊蹙地睡著了。

    一路上,這個孩子反複發病,全靠著申屠大夫給的藥才支撐到這裏。眼看穿過這片夢魘森林就要到蒼梧之淵了,可這個孩子在密林裏卻又突然發起了高燒,開始不斷的囈語。

    “姐姐……姐姐……”懷裏的孩子喃喃。

    在空蕩蕩的森林裏,聲音顯得分外的清晰。

    如意低下頭,輕輕歎了口氣,將孩子抱緊了一點

    。這一路上,昏迷中這個孩子一直反複地叫著兩個名字:一個是阿娘,另一個便是姐姐——如意也曾是葉城西市裏奴隸,知道孩子的母親是魚姬,可是另一個所謂的姐姐卻是從未見過,想來、便是申屠大夫口裏所說的那位赤之一族的郡主吧?

    如意從小看著蘇摩長大,自然知道這個孩子性格孤僻。那個空桑郡主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竟然會讓這個孩子生出如此的依賴?

    “要不要再喂他吃點藥?”簡霖擔憂地問,“這孩子好像在抽搐。”

    “好。”如意點了點頭,緩下了腳步,看了一眼四周。

    簡霖見機得快,趕緊上前一步,在密林的一塊石頭上鋪開了布巾,這才示意同伴坐下。如意看了他一眼,露出了感激的笑意,坐了下來,從自己的懷裏拿出了藥——然而,就在這一刻,簡霖眼神忽然一變,手腕一翻拔出了劍,翻身後掠!

    隻聽嗤啦一聲,一條雪白的藤蔓似的東西飛快地從布滿枯葉的樹下縮了回去,鑽入土壤,消失不見。

    “這是什麽?”如意吃了一驚,連忙將孩子護在懷裏,“蛇?”

    “女蘿。”簡霖低聲,“奇怪,怎麽會盯上我們?”

    “女蘿?”如意知道那是什麽樣的一種妖物,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然而放眼看去,這一片看不見頭的密林裏,四處都是窸窸窣窣的聲音,枯葉底下似乎有什麽在翻轉,如同一條條蛇在地底下

    起伏翻轉。

    那些不是蛇,而是女蘿。

    ——這一片位於九嶷山下的森林,正因為有女蘿盤踞、才有了“夢魘森林”的稱呼。

    如意從懷裏拿出藥,放到了昏迷的孩子嘴裏,然後用水壺裏的水喂他。然而她剛剛把水壺放下,隻聽耳邊簌簌一響,竟然又有什麽從枯葉裏動了起來!

    “小心!”簡霖再次厲聲,出手如電。

    隻見白光一閃,一隻蒼白的手被釘在了地上,不停抽搐著——那是一隻女子的手,纖細小巧,毫無血色,若不是幾乎有一丈之長,看上去幾乎是美麗的。然而此刻,它卻如同一條被釘住的蛇一樣在地上翻滾,掙紮,發出奇怪的叫喊,不似人聲。

    “出來!”簡霖一個箭步過去,將那隻綿長的手臂扯起。

    唰地一聲,仿佛一條藤蔓被扯出了根,空氣裏傳來一聲痛苦驚懼的叫聲,有一物破土而出,滾落在密林的地麵上——那是一個赤身裸體的女子,蜷在枯葉上瑟瑟發抖,發出尖利的哭泣,水藍色的長發如同海藻一樣披散在了蒼白的胴體上,赫然是一個鮫人的模樣。

    然而,“她”的眼神卻是空洞的,裏麵隻有渾濁的兩團灰白,空洞無物,拖著兩條極長的手臂,下半身還埋在土裏,就像是雪白的藤蔓。“她”的手臂被劍刺穿,然而奇怪的是傷口是漆黑色的、並沒有流出血,在“她”慘白色的肩膀上,還有著一個刺眼的烙印。

    如意

    看在眼裏,忽然間心裏一痛:她認得那個烙印,那是奴隸的記號——就和她自己肩膀上的一模一樣!

    是的,這些女蘿,在生前本來也是她的同族。

    她們都是被殉葬的鮫人。

    空桑人相信宿命和輪回,所以非常重視地宮王陵的建設。曆代空桑帝王均推崇厚葬,墓室宏大、陪葬珍寶無數——而其中最珍貴的陪葬品,便是來自海國的鮫人奴隸。以密鋪的明珠為底,灌入黃泉之水,然後將那些生前在宮中最受帝王青睞的鮫人奴隸活著裝入特製的、稱之為“紫河車”的革囊中,沉入挖好的陪葬坑裏,再將土填平,加上封印,便完成了殉葬的過程。

    因為鮫人生於海上,所以盡管土下沒有可以呼吸的空氣,黃泉之水也極為陰寒,卻依舊可以在坑裏活上多年而不死,最終成為怪物。因為怨恨和陰毒,那些處於不生不死狀態的鮫人某一日衝破了封印,從墓裏逃脫,遊蕩於九嶷山下,漸漸地雲集在這一片夢魘森林裏,成為了介於生和死之間的一種魔物,襲擊路人,吞噬生命。

    這種鮫人,被稱為“女蘿”。

    如意看著那個掙紮慘叫的女蘿,眼裏露出不忍的神色,輕聲歎了口氣:“算了,放了她吧。”

    簡霖遲疑了一下,終於拔起了釘住的劍。那隻女蘿發出了一聲叫喊,一得了自由便飛快地縮回地下,地麵微微起伏、轉眼便潛行離開,消失在了密林的

    深處。

    “女蘿不是從不襲擊鮫人的嗎?”如意有些愕然,“今天是怎麽了?”

    “可能是最近穿過夢魘森林的行人太少了吧,它們都開始饑不擇食。”簡霖握著劍,小心地巡視著四周,“太陽快落山了,我們得趕緊穿過這片密林。”

    “好。”如意匆匆地將藥喂入了孩子嘴裏,抱著蘇摩站了起來,“我們好容易才躲過了空桑人的追捕,可別最後在這種地方出了意外。”

    “我看過地圖,穿過這片林子,前麵就是蒼梧之淵了,”簡霖雖然年輕,但做事卻老練,“隻要按照長老們的吩咐把孩子帶到那兒,交給龍神,我們的任務就完成了。”

    “嗯。”如意歎氣,“希望到了那裏,龍神會救這個孩子。”

    “……”簡霖沉默了一下,卻沒有回答——泉長老說過:“如果龍神不肯救,那這個孩子就不是我們要找的人,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這樣的吩咐,其實意味著……遺棄?

    想到這裏的時候,簡霖忽然感覺到自己身後的行囊緊了一緊,裏麵有東西在蠕蠕而動——如意抱著蘇摩,而他的行囊裏卻放著從孩子腹部被剖出的肉胎。那個詭異的東西即便是被申屠大夫用銀針封住了,還在蠢蠢欲動。

    “姐姐……姐姐,”高燒之中的孩子說著囈語,“不要丟下我!”

    “我在這裏,”如意將孩子抱了起來,柔聲,“我不會丟下你的。”

    “

    痛……很痛。”蘇摩咽下了藥,喉嚨裏輕輕咕噥了幾句,抓緊了如意的衣襟,怎麽也不肯放開,“姐姐……痛……”

    如意歎了口氣,抱起了孩子,重新走上了小徑。

    他們兩個人走得很快,一心想盡早穿過這片不祥的密林。一路上非常安靜,那些樹葉下的女蘿似乎忽然都消失了,並沒有再次出現。

    “應該再有一裏路就到了。”簡霖估計了一下距離,開口道。然而話音未落,他忽然覺得背後的行囊裏有什麽明顯地動了一下,似在掙紮,隱約發出嚶嚶的哭泣一樣的聲音。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眼前一晃,整個森林忽然變成了慘白色!

    無數手臂,無數的雙足,從腐土裏、從樹木中、從溪水裏伸了出來,密密麻麻,如同一望無際的雪白藤蔓,鋪天蓋地而來!——那些夢魘森林的女蘿居然全部瞬間出現、集中在了這裏,撲向他們兩個人!

    “快走!”簡霖失聲驚呼,一把拉住了如意,點足飛掠。

    “攔住他們……攔住他們!”那些女蘿在紛紛嘶喊,相互傳達著訊息,“他們手裏有一個孩子……就是那個孩子!”

    那些東西怎麽會突然集結在了這裏?還知道他們帶了一個孩子?難道是有人通風報信?——複國軍裏出了內奸?

    簡霖心裏震驚,手上卻絲毫不慢,長劍如同電光縱橫,唰唰地斬出了一條血路。女蘿的戰鬥力並不高,然而卻數量眾多,

    冰冷的肢體如同海底的水母,一條條被割斷,又一條條伸過來,似乎完全不覺得疼痛,尖利的指甲閃耀著有毒的光芒,迎麵抓向她們。

    “快!”簡霖低叱,“到樹林外麵去!”

    如意一手抱著蘇摩,另一隻手也拔出了短劍,跟著他往前衝。

    這片樹林已經快要到盡頭,她甚至能看到密林外漫射進來的夕照,隻要再往外衝個幾十丈,便是蒼梧之淵,他們此行的最後目的地——然而,此刻眼前卻是一片雪白,無窮無盡的女蘿如同一張網攔在了前方,令他們寸步難行。

    不知道為何,那些女蘿竟然蜂擁而至,要搶奪那個孩子!

    決不能讓蘇摩落在它們手裏!如意不顧一切地搏殺,將那些伸過來的手腳砍斷,那些死去同族的血飛濺在她臉上,腥臭而冰涼,令人毛骨悚然。

    懷裏的孩子似乎被這一番激烈的動作驚醒了,睜開了湛碧色的眼睛,懵懂虛弱地看著這一切,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

    “別怕,”她一邊血戰,一邊安慰,“沒事的。”

    “如意!”然而她隻是一分神,耳邊就聽到簡霖的驚呼,“小心!”

    如意一抬頭,便看到一隻銀發的女蘿從樹上無聲無息地掛了下來,雙手延長到一丈多,化成兩支尖刺,唰地一聲朝著自己刺了過來!“不!”她失聲,隻來得及抬起手臂,死死護住了懷裏的孩子。

    她的雙臂瞬間被洞穿,鮮血飛濺。然而女蘿洞

    穿了她的手臂,卻沒有抓得到她懷裏的蘇摩,將手憤然往回一抽。她被拖得踉蹌往前了一步,幾乎跌倒,卻忍著劇痛不肯撒手。

    “給我!”那隻銀發女蘿厲聲,再度攻擊而來。

    白光一閃,隻聽金鐵交擊之聲響起,簡霖扔出了手裏的劍,擊在女蘿身上,硬生生將那隻銀發女蘿逼退。

    “快!”簡霖一把拉住了她,“走!”

    如意用流血的手臂抱著孩子,一起朝著夢魘森林外狂奔而去。背後窸窸窣窣的聲音鋪天蓋地而來,是整個森林都在瘋狂地洶湧,無數女蘿都破土而出,追殺而來——奇怪。女蘿雖然淪為妖物,卻從來不會攻擊同屬於海國族人的鮫人,今日為何忽然大反常態?

    此刻他們已經到了森林盡頭,前麵霍然開朗,陽光萬丈。

    那些女蘿仿佛畏懼日光,紛紛在樹林裏頓住了腳步。

    簡霖殺出了一條路,帶領她們奔出森林。然而,當他殺到密林邊緣時,忽然間覺得背後一冷,動作忽然就停頓了——有什麽東西刺中了他的後頸,那一瞬,他隻覺得僵硬麻痹,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

    怎麽?是女蘿終於從背後刺中了自己?

    “簡霖!你的背後!”如意失聲驚呼。

    他背後的行囊裂開了,有一個小小的東西爬了出來,悄然貼在了他的後頸——那不是女蘿。而是那個從蘇摩腹中被剖出的詭異肉胎,居然掙脫了銀針封印,爬在他背後,一口咬住

    了簡霖!

    如意不顧一切地搶身而上,短劍下指,硬生生想要將那個肉胎從簡霖身上切離。然而那個小肉塊居然非常靈活,看到她上前,瞬地又縮回了行囊。當它轉身的那一刻,發出了一聲尖嘯。聲音落處,整個密林裏的所有女蘿仿佛聽到了什麽命令,竟然再也顧不上畏懼日光,暴風驟雨般地攻擊了過來!

    如意隻看得心驚:這個肉胎到底是什麽東西?居然能號令那些女蘿!

    然而,她已經沒有時間再去想這些,視線裏隻有一片慘白——無數的手臂朝著她伸過來,青紫色的尖利指甲如同刀鋒,閃著妖異的光。

    完了……他們終究沒能完成長老的囑托!

    在最後的一刻,她下意識地彎下腰,將孩子護在了懷裏,閉上了眼睛,等待著萬箭穿心的刹那。

    然而,什麽都沒有發生。身周忽然寂靜如死。

    如意等了片刻,愕然睜開眼,忽地發現那些鋪天蓋地而來的女蘿竟然都頓住了,被看不見的力量震懾似地,那些尖利的手指離自己已經不足一尺,卻齊刷刷停在了原地,仿佛被瞬間凍結。

    它們的眼睛,齊刷刷地盯著她懷裏的孩子,表情恐懼。

    她懷裏的蘇摩睜開了眼睛,凝視著遍地的妖鬼,孩子的眼眸是湛碧色的,映照著日光,如同琉璃璀璨。蘇摩看著麵前詭異的情境,虛弱地搖了搖頭,喃喃:“你們……是什麽東西?……滾開。”

    當那個細小的

    聲音一出口,那些尖利的指甲竟然顫抖了一下,所有的女蘿紛紛往後倒退了一步!

    “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女蘿們看著如意懷裏的那個小鮫人,紛紛低語,似乎畏懼著什麽,“他的聲音裏,有著‘皇’一樣的力量!”

    “不對!如果這個孩子才是‘皇’,那麽,剛才召喚我們的又是誰?”

    “不可能……難道有兩個‘皇’?”

    什麽?這些東西,難道聽從蘇摩的指令?如意聽到這些竊竊私語,忍不住吃了一驚,低下頭看著懷裏的孩子。蘇摩在傷病之中,猶自虛弱,眼神也並沒有完全清醒,嘴唇蒼白單薄——然而隻是短短吐出了兩個字,便似乎有著巨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讓遍地妖鬼都為之退縮!

    趁著這一刻空檔,簡霖已經拉著如意轉身狂奔。

    兩人奔跑了一百多丈,穿過了界碑,終於來到蒼梧之淵旁。深淵如同一線,黝黑不見底,通向另一個地底世界。淵內霧氣彌漫,伸手不見五指,隻有隱約的一點猩紅,如同地獄的烈烈之火。

    簡霖將懷裏的寶物拿出,跪倒在裂淵旁邊,大呼:“龍神!我是您的子民……請接受祭獻!”

    一語落,他對著雲霧彌漫的深淵扔出了手裏的寶物——那是泉長老給他的玉環,裏麵封印著上古的龍血,唰地直墜深淵。剛墜入不久,在虛空中仿佛受到重擊,寸寸碎裂,釋放了裏麵封印的血。

    那一滴遠古的

    龍神之血從封印裏湧出,滴落雲霧之中。

    仿佛一滴血沸騰了整個滄海,那一刻,黑黝黝的裂淵地下,驟然風起雲湧,吹出令人睜不開眼睛的颶風——隻聽一聲巨響,有一道金色的閃電穿透了黃泉之水,瞬間直上九天,照徹了夢魘森林!

    “龍神!……是龍神!”電光之下,所有的女蘿發出了一聲驚懼交加的呼喊,瞬地全部縮回了密林,不敢暴露在那耀眼的金色光芒之下。

    風雲從龍而起,整個蒼梧之淵瞬間天翻地覆。影影綽綽的巨大影子從地底騰空而起,伴隨著閃電雷鳴,直上九霄!

    “誰?……是誰?”閃電裏,傳來了雄渾低沉聲音,“以我之血驚醒我?”

    “是您的子民。”簡霖匍匐在地,“奉命前來參拜。”

    如意仰起臉,看到了閃電裏的海國神靈,再也忍不住地驚呼。她下意識地鬆開了手,想要合掌膜拜。然而,剛剛鬆開手,一股強大的力量吸來,她懷裏的孩子忽地飛了出去!

    “蘇摩!”她驚呼了一聲,不顧一切地想去抓住他。

    簡霖大吃一驚,不顧一切地伸出手,冒著自己跌落深淵的危險想要抓住蘇摩。然而,下一個瞬間,深淵再度被閃電照徹,蘇摩忽然停止了墜落的趨勢,仿佛有一隻手托住他的背部,讓他重新向上升了起來,離開了深不見底的蒼梧之淵。

    托住他的,是金色的巨龍。

    龍神從蒼梧之淵現身,奪去了如意懷

    裏的孩子,盤身雲海,垂首細細地凝視懷裏那個微小如芥子的生靈。

    “這……這個小家夥……”龍神看著孩子,似乎長久不曾說過話,所以發音都很吃力,“難道就是……唔?”

    蘇摩幾次飛升和墜落之後有些暈眩,虛弱地睜開眼睛,在半空和龍對視,瞳子裏居然沒有絲毫畏懼。龍神俯下頭,用巨大如同日輪的雙眼凝視著那個瘦小的孩子,似乎在審視著所有的過去與未來,片刻,終於吐出一聲長歎:“果然是你……七千年了,這一天終於是到來了!”

    一語未落,龍神忽然甩了一下尾巴——狂風之中,孩子背上的衣衫寸寸碎裂,露出了背部一片黑色的痣。

    “我一部分在你的身上沉睡了那麽多年,也該醒來了。”龍神低語,對著蘇摩吹了一口氣:那一刻,孩子背後的那一團黑色忽然流動了起來,閃現出了微微的光亮。如同被什麽注入,那團黑色瞬地旋轉,化成了一條龍的形狀,竟然和虛空中的龍神一模一樣!

    “痛……”孩子呻吟了一聲,小小的身體蜷曲起來。

    “天啊……”如意低低驚呼,不敢相信地拉住了旁邊的簡霖,“你……你看到了嗎?蘇摩……蘇摩背上的那個不是痣!而是……而是……”

    “騰龍的血徽!”簡霖衝口而出,定定看著半空——是的,這個孩子身負海皇之血,背上有可以和龍神呼應的圖騰!他就是傳說中的

    海皇!

    兩個人站在深淵邊上,一時間目眩神迷。

    龍神背負著孩子,在雲霧裏上下飛騰,想要破空而去——然而,它頸下的逆鱗上鎖著一條金色的鎖鏈,上麵縈繞著無數的電光,死死鎖住了它的每一個動作,無論它怎麽掙紮,始終無法掙脫。

    隨著龍神的不斷飛躍,蘇摩背上的那個黑色紋身也在劇烈地變化,每一個動作都和龍神對應,似乎在他的身體裏也有另一條龍、正在奮力掙紮著,要突破這個軀殼的障礙、從孩子的身體裏飛出!

    然而,無論是那個影子、還是蛟龍,都始終無法掙脫。

    “為何……為何還不讓我走?”龍神仰首望向九天,發出了低吼,似在和什麽人對話,“海皇已經歸來了……三女神,請將存於九天之上的力量歸還海國!”

    然而,九天白雲離合,亦無回響。

    騰龍的影子在蘇摩的軀殼裏掙紮,他小小的身體不停地抽搐,痛苦非常。最後,瘦弱的孩子再也支撐不住,發出了一聲大喊,倒了下去,眼裏流出兩滴殷紅的血,背後的圖騰瞬間熄滅了光芒。

    同一瞬間,半空的龍神發出一聲低吼,也瞬地沉入了深淵!

    風雲轉瞬消失,四周是死一樣的沉默。

    “怎……怎麽了?”如意愣住了,看著忽然間又陷入寂靜的蒼梧之淵,聲音微微發抖,“剛才……方才發生了什麽?”

    簡霖的臉色也是蒼白,半晌,才輕聲道:“龍神失敗

    了。”

    “你說什麽?”如意脫口。

    “剛才,龍神想要掙脫七千年前星尊大帝設下的禁錮,躍出被困千年的地方……但是,祂失敗了。”簡霖站在深淵旁邊,看著底下滾滾的黃泉之水,聲音發抖,“祂闖不出那個結界,精疲力盡——最終重新沉入了蒼梧之淵!”

    “怎麽會?!”如意臉色瞬地慘白,“那麽……蘇摩呢?”

    簡霖搖了搖頭,看著深不見底的裂淵,低聲:“大約是跟著龍神一起沉下去了吧。”

    蒼梧之淵底下,便是濤濤的黃泉之水。任何陽世的活物都無法在其中生存,這個小小的孩子,估計早就神魂俱滅、屍骨無存了吧?難怪泉長老說了,見了龍神之後、能不能活下來要看那個孩子的造化了——看來,這孩子畢竟未能通過這一輪嚴酷的試煉。

    如意猛烈地顫抖了一下,衝到了深淵旁邊,失聲大喊:“蘇摩……蘇摩!”

    然而,黃泉之水滾滾而來,深淵裏彌漫著死亡的氣息,哪裏有絲毫活人的跡象?

    “蘇摩……蘇摩。”如意頹然跪倒在地,淚水一顆顆滾落,在地上化為珍珠。蒼梧之淵上,天色已經暗了,頭頂星辰明亮,耳邊隻有夢魘森林裏女蘿邪異的竊竊私語和黃泉滔滔的逝水聲。

    忽然,地上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

    那是簡霖的行囊,在剛才的搏殺裏被扔到了地上,四散開來——裏麵有東西在蠕動,正是那個詭異的肉胎。

    似乎是看到了剛才發生的一幕,肉胎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奇特的譏笑表情。

    “笑什麽?”看到那個詭異的表情,如意忽然覺得一陣莫名的憤怒,一把抓起那個肉胎,就要往蒼梧之淵裏投擲下去!那個肉胎發出了一陣尖利的嚶嚶,似乎是在尖叫,聽起來毛骨悚然。

    然而,如意剛抬起手,卻忽地對上了一雙巨大的日輪,從蒼梧之淵的地底升起。怎麽……怎麽會有兩個太陽同時升起?

    如意被炫住了眼睛,卻聽到簡霖在一邊失聲驚呼:“龍神?”

    海國的守護神此刻竟然再度從深淵裏浮了上來,吃力地將頭顱探出了蒼梧之淵,喘著粗氣,全身金鱗片片染血。這個時候,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龍神的身體上纏繞著一根金光四射的巨大鎖鏈,死死地鎖住了它的脖子,勒入了血肉,末端拖向了深不可測的蒼梧之淵地底。

    那是七千年前星尊帝滅亡海國之後,為了困住鮫人的神祗而設下的。

    然而既便是如此疲憊,龍神還是掙紮著第二次攀上了蒼梧之淵,用爪子抓住了深淵的邊緣。在龍神的額頭上,赫然躺著一個昏迷的孩子: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臉色蒼白如紙,卻還在微弱的呼吸。

    “蘇摩!”那一刻,如意失聲驚呼,驚喜萬分,“蘇摩!”

    龍神抬起巨大的爪子,搖了搖腦袋,吃力地把蘇摩從身上勾了下來,小心地放到了地上,滿懷擔憂地看了一眼

    ,忽然俯下頭,將孩子一口吞了下去!

    簡霖和如意一起驚呼,雙雙上前想要阻攔,卻見龍神隻是銜著昏迷的孩子,含在嘴裏,並無傷害的意圖——隨著呼吸、龍牙之間綻放出奇特的光華,開始一分分地注入孩子的身體。

    龍神一共呼吸了三次,才收住了光芒,伸長脖子,吐出了蘇摩。昏迷的孩子滾落在深淵邊的草地上,一動不動。如意撲過去將蘇摩抱在了懷裏,跪倒在了神祗的麵前。

    “這個小家夥,太虛弱了……我分了一點力量給他。”龍神的聲音低沉而緩慢,非常吃力,對他們兩人道,“我知道長老們讓你們帶他來這裏的意圖——是的,這個孩子的確是你們要等待的人。可惜……時間還沒有到。”

    龍神在和他們對話?那一瞬,簡霖和如意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時間還沒有到?這是什麽意思?

    “時間還沒到。所以,九天上的雲浮城,不曾將海皇的力量歸還海國。”龍神語氣非常虛弱,抬頭望了一眼裂淵上空的天宇,“這個孩子還沒有繼承海皇的力量,也無法幫助我斬斷金鎖——”

    簡霖和如意沒有明白龍神這些話的意思,麵露疑惑之色。

    “和你們解釋這些也沒有用……你們都回去吧,”龍神的聲音漸漸微弱下去,攀住地麵的爪子也逐漸鬆動,“等七十年後,等這個孩子經曆了更多,獲得了更大的力量,或許……我們可以在

    此地再度相見。”

    還要等七十年?簡霖和如意雙雙愕然,不知道說什麽好。

    “在這樣漫長的時間裏,應該會有許多人想要奪走這個孩子的生命吧?包括空桑人……西海上的冰族……還有祂。真是令人憂心啊。”龍神低聲沉吟,似乎遙遙地感知著這個六合之間的一切,“似乎現在就有人想通過歸邪、找到這個孩子?……這可不行!”

    龍神仰起首,對著蒼穹長嘯一聲,猛地吸了一口氣,探出了爪子!那一瞬,祂身周綻放出千萬道耀眼的閃電,天空風起雲湧,令人無法直視。

    風雲過後,星空裏,似乎有什麽悄然變了。

    ——那一片騰起於碧落海上的歸邪,竟然消失不見!

    “我在星圖上暫時抹去了這個孩子的蹤影……現在,即便是凡界最有力量的占星者,也無法再追查這個孩子的下落了……”龍神動了動爪子,將昏迷的孩子推了過來,聲音越發虛弱,“現在我能做的……也不過是這些。好了。你們帶他回去吧,好好保護他——”

    “是!”簡霖如意不敢違抗,齊齊領命。

    就在那一刻,被遺棄在地上的那個肉胎動了一動,似乎想要跟隨他們離開。

    “咦?這個小東西……是什麽?”雖然那個東西微小如芥子,卻逃不過龍神的眼睛,祂一看,眼神忽地一變,喃喃,“這是非常邪惡的存在啊……是光之後的暗、是畢生不能擺脫的心魔。”

    話

    音未落,它低下頭,轟然吐出了一口烈焰!

    然而烈焰過後,那一團小小的肉胎卻居然完好無損。

    “奇怪……連赤炎都沒有辦法消弭這種‘惡’麽?”龍神疲倦地低語,抖了抖身體,唰地一聲,無數道金光落下,刺穿了肉胎的每一個關節,將它釘死在了地上!

    那是細小的龍鱗,每一片都貼著申屠大夫原先的銀針的位置、鑲嵌在那個肉胎骨節上,如同銀骨金釘。瞬間,那個肉胎蜷縮成一團,發出了尖利的痛呼,刺耳驚心,卻依舊在劇烈地扭動,不曾死亡。

    “還真是消弭不掉嗎?”龍神看著這個詭異的肉胎,有些詫異,也有些疲倦,“這是‘惡的孿生’……看來,會和這個孩子畢生如影隨形。”

    龍神疲憊地呼出一口氣,爪子微微鎖緊。

    同一瞬間,貼在肉胎上的金鱗瞬地發出光芒,同時嵌入了肉胎的各個關節之中,和銀針融為一體——那個詭異的肉胎發出了嬰兒般的尖叫,身體扭動著,仿佛被無形的鎖鏈鎖住,漸漸不能動彈。

    “我暫時封印了它——希望這七十年的時間,足夠讓這個孩子變得強大。”龍神的聲音低沉,垂頭看著昏迷的蘇摩,眼神裏露出一絲憐憫,“唉……這個可憐的孩子,不但要對付敵人,還要對付自己內心這樣可怕的魔……希望、希望他能夠帶領你們,重歸碧落海……”

    說到這裏,龍神聲音低了下去,似乎再

    也堅持不住,爪子緩緩從蒼梧之淵鬆開。那一條沉重的金色鎖鏈從深淵裏伸出,無聲無息地鎖緊,用可怖的力量將巨龍一寸寸地重新拖回不見天日的淵底,重新禁錮。

    “龍神!”簡霖和如意不舍,雙雙衝到了裂淵旁。

    “我的子民啊……你們已經等待了七千年。再等七十年,也隻是刹那吧?”龍神的聲音從淵底飄渺的雲霧裏傳出,驚心動魄,“所有的苦難即將到頭……七十年後,這個脆弱的孩子將會成為海國空前絕後的海皇,帶領你們掙脫鎖鏈、進而傾覆這個雲荒!”

    “到那時,你們將在此處、再次見證海國的複興!”

    —

    龍神消失在深淵,然而預言卻還在空中回蕩,如滾滾春雷。

    如意顫栗著俯下身,抱住了懷裏的蘇摩,淚水接二連三的滾落,在地上凝為珍珠。簡霖在她身側,凝望著那個孩子,神情也是難掩激動。

    那麽年幼的孩子,瘦小得如同一隻路邊流浪貓,脆弱無助,神誌不清——怎麽看、都不像是能號令七海的海皇啊!

    然而,如意抱緊了懷裏瘦小的孩子,警惕地看了看身後的密林,提防著裏麵的女蘿再次衝過來,低聲:“我們得盡快把這個孩子帶回大營!長老們要是知道了這個消息,一定會……”

    說到這裏的時候,蘇摩在她的懷裏顫栗了一下,悠悠醒轉。那雙湛碧色的眼眸裏有著大海一樣的深遠,令人隻看得一眼便

    有些目眩。

    “蘇摩?”如意驚喜地低呼,“你醒了?太好了!”

    她的手覆上孩子的額頭,發現經過龍神的治療,蘇摩身上的高燒果然已經奇跡般地退了下去,隻是小臉蒼白,氣息依舊微弱。然而,當她想要將孩子抱起的時候,蘇摩忽然微微一用力,扭動著想掙脫她的懷抱。

    她怔了一下:“怎麽了?”

    “不……不要碰我。”孩子的眼神裏充滿了敵意,幹涸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喃喃,“這……這是在哪裏?讓我走!”

    “怎麽,你不認識我了嗎?”如意以為這個孩子剛剛蘇醒,腦子一時糊塗了,連忙道,“我是如姨啊!”

    “我知道。”那個孩子定定地看著她,“是又怎麽樣?”

    如意被孩子語氣裏森冷的敵意刺了一下,看著蒼梧之淵旁的小小身影,有些迷惑:“怎麽啦,蘇摩?是不是生我的氣了?對不起,讓你獨自流落在西荒那麽多年,被那些空桑人折磨欺負……”

    她張開了雙手,想要擁抱他:“不過現在沒事了。其實我是複國軍秘部的人,長老們讓我帶你來到這裏覲見龍神,一路保護你的安全——以後再也沒有人會欺負你了!我會替你阿娘好好照顧你。”

    “替我阿娘照顧我?”孩子喃喃,眼裏忽然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如意歎了口氣,道:“既然你找到了我們複國軍,就是回家了——隻要跟我們回到鏡湖大營,以後整個雲荒、

    誰也不能欺負你了!”

    一邊說著,她一邊屈身前傾,想要伸手擁抱這個瘦小的孩子。然而下一個瞬間,她身體猛然一震,幾乎僵住——孩子的手裏握著一柄短劍,悄無聲息地抬起,唰地抵住了她的心口!

    “走開,”蘇摩不知何時拿起了一把草地上掉落的短劍,戳在如意的心口,將這個試圖擁抱自己的女子抵住,語氣很冷漠。

    “如意!”簡霖脫口驚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剛想一個箭步上前,如意卻唰地抬起手阻止了他的行動。蘇摩看著眼前的同族,眼裏流露出一種極其厭惡的光:“我說過了,不要再碰我!”

    “蘇摩,你……你怎麽了?”如意雙臂僵硬,無法置信地看著這個孩子,喃喃,“我們是你的族人、是來幫你的啊!”

    “幫我?你們隻是想找屬於自己的海皇吧?”孩子細細的手腕握著短劍,一分不退,眼睛裏全是戒備,“你想帶我去複國軍大營?嗬……那裏有三個老頭子,在昏迷的時候,我聽到他們說……”

    說到這裏,孩子冷笑了一下:“如果龍神不肯救我,那我就不是你們要找的人,也就不用管我死活了——是不是?”

    “……”那一刻,簡霖和如意都默然倒抽了一口冷氣。

    沒想到,這個孩子竟然裝作昏迷,偷聽了鏡湖大營裏複國軍首領們的談話,而且一路上聲色不動!這麽小的孩子,怎麽會心機如此深

    沉?

    “我怎麽會丟下你不管呢?我答應過魚姬要照顧你。”如意急切地道,想安撫這個劍拔弩張的孩子,“何況,既然現在你是龍神認可的海皇,長老們一定會好好對待你——蘇摩,跟我回去吧,你會成為我們的皇!”

    孩子卻搖了搖頭,不屑一顧:“我才不想當你們的皇。”

    “什麽?”簡霖和如意同時驚呼了一聲。

    這樣短短的一句回答,仿佛是一個驚雷、將聽到的人瞬間打入了煉獄。

    ——這個孩子,在說什麽?他居然說,他不願意成為海皇?海國自從亡國之後,所有的鮫人等待海皇已經整整等待了七千年;而七千年後、轉世重生的海皇,卻居然說不願意成為他們的領袖?

    這……這怎麽可能?!

    “我最恨別人把我當貨物一樣的買來賣去——無論是買去當奴隸,還是買去當皇帝。”孩子的語氣很輕很冷,看著麵前的兩個同族,眼裏帶著鋒銳的惡意,“嗬……你們複國軍,說到底,和那些該死的空桑人又有什麽區別?”

    頓了頓,孩子輕輕搖頭:“不,有些空桑人,甚至還比你們更好一些。”

    “不!不是這樣的!”如意急切地道,“你怎麽會這麽想?空桑人怎麽會比族人還好?你瘋了嗎?”

    “我當然沒瘋,”蘇摩的眼神厭倦而厭惡,“瘋的是你們。”

    如意和簡霖雙雙怔住,說不出話來。

    許多年過去了,她還記得那個孩子被關在

    籠子裏的樣子,瘦弱而孤僻,如同一隻小獸。好多年不見,這個孩子一路顛沛流離,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頭,竟然變成了今天這種陰梟早熟的模樣,竟然手裏拿著劍,對著她說出了這樣的話!

    “你怎麽會不相信如姨呢?快和我們回去吧!”如意心裏一痛,顧不得那一把短劍還抵在心口上,便想伸手抱住他——是的,她不信這個孩子還真的會殺人,無論如何,她也不能讓他離開!

    然而看到她的孤注一擲,蘇摩臉色一變,眼裏的戾氣大盛!

    “滾開!”孩子咬了一咬牙,手裏的劍竟真的不肯縮回。

    唰地一聲,劍尖刺破了如意的肌膚,然而,葉城花魁臉色沉痛,也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竟然不惜被刺穿身體也要將這個孩子擁入懷裏!

    生死交睫的一瞬,耳後忽地有風聲逼近,猛然擊落在蘇摩的後腦。

    孩子啊了一聲,眼裏露出憎恨震驚的神色,晃了一晃,終於倒下。

    簡霖在千鈞一發之際出手,斷然打倒蘇摩,解救了危局。他從孩子的手裏奪過短劍,看了一眼——那把短劍,尖頭已經染上了殷紅的血。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低聲:“好險!這小家夥,還真的是想殺人哪……如意,你也是的,怎麽能這麽不管不顧?”

    “不,我們不能失去他,”如意喃喃,不知道是心裏痛還是身上痛,全身都在發抖,“簡霖,我們不能失去這個

    孩子!”

    “我知道,”簡霖是個戰士,做事雷厲風行,完全不像是如意那麽感性溫柔,一邊說一邊俯下身,將被擊倒的孩子提了起來,雙手雙腳全部捆住,“所以,別和他多廢話了,趕緊把這個小家夥帶回去就是。”

    “小心一點,”如意看得心疼,“別弄疼了他!”

    簡霖利落地綁好了蘇摩,把地上散落的東西都撿起,包括那個被龍神封印的肉胎都一起撿起來,重新放入了背後的行囊,轉頭對如意道:“回去讓長老們說服他吧!我們的責任已經完成了——這裏不安全,盡快離開為好。”

    “好。”如意終於回過了神,她伸手接過蘇摩,背在了背上,又把那個肉胎一起放入了褡褳裏,她攬過了所有的負荷,方便簡霖騰出雙手握劍,以應對一路上的不測。

    他們兩人從蒼梧之淵返回,重新穿越了那片夢魘森林。

    返回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那一片邪異的森林裏到處都是奇怪的聲音。那些女蘿在地底蠕動,窺測著這一行人,蠢蠢欲動。簡霖握劍在前麵開路,如意背著蘇摩緊跟在後,警惕地前行。

    “奇怪,”簡霖低聲,“那些東西還在跟著我們。”

    “怎麽回事?”如意也是有些疑惑——這些受盡折磨而死去的鮫人,按理說應該不會襲擊自己的族人,為何這一路上還在苦苦的跟著他們?

    他們一路警惕,幸虧平安無事。

    然而,在他們快要

    安然走出這片森林的時候,如意懷裏的孩子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被束縛住,便開始激烈地反抗,如同困住的小獸。

    “不要掙了,”如意歎了口氣,“跟我們回鏡湖大營吧。”

    “不!我不和你們回去!”蘇摩掙紮著,厲聲,“放開我!”

    孩子的掙紮力量是微弱的,不值一提。然而,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就在他喊出“放開”兩個字的時候,整個森林都震了一震。當他第二次喊出“放開”的時候,如同接到了一個命令,森林深處的所有女蘿發出了鋪天蓋地的尖叫,忽然從各個方向衝了過來!

    “天啊……”如意失聲驚呼,提醒簡霖,“小心!”

    森林仿佛在瘋狂地舞動,一片慘白,所有蟄伏的女蘿同時向他們發起了攻擊!領頭的銀發女蘿不顧一切地圍攻向他們兩人,伸出細長的手,用鋒利的指甲割斷了束縛,將那個孩子從她懷裏生生搶了過去!

    盡管她和簡霖拚命搏殺,卻一時間也無法從鋪天蓋地的女蘿中殺出一條血路。那些女蘿仿佛被什麽指揮著,一旦搶到了蘇摩,立刻帶著這個孩子迅速地奔赴青水,沉入了水底,如同遊魚一樣飛快地消失,再也不見了蹤跡。

    —

    蘇摩一聲求救,無數的女蘿瘋狂地撲來,將他帶走。一雙雙蒼白的手從水中升起,將瘦小的孩子托起,向著青水深處潛行而去,如同白色的荷葉上托著一個小小的孩子。

    領

    頭的銀發女蘿看著蘇摩,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說不出話來。

    這……就是傳說中的海皇?可是,這麽瘦弱的孩子、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將來的某一日,能肩負起那樣的重擔嗎?

    “放開我……”孩子微弱地掙紮了一下。

    仿佛一句咒語,三個字剛落,無數藤蔓般纏繞的手臂瞬地鬆開了。蘇摩飄浮在了青水裏,一頭藍色的長發如水藻一樣浮動,看著身邊的妖魅,神色充滿了警惕和不信任。他剛一動,周圍無數慘白的手臂隨之而動,如同森林圍繞著,並不放他離開。

    孩子看著眼前這一群奇詭的同類,眼裏有疑惑,忽然問:“你們……也想把我搶回去當你們的皇帝嗎?”

    “當然不。”領頭的銀發女蘿怔了一下,“您剛才發出了命令,想要從那兩個鮫人手裏掙脫——於是我們聽從了您的命令。僅此而已。”

    “是嗎?”孩子沉默,似乎是在考慮這群奇怪的東西說的話是不是真的,半晌,忽然搖頭,“不對。那麽在我們來的路上,你們又為何會襲擊如姨?那個時候我可沒有命令攻擊他們——”

    “您沒有?那時候,我們明明聽到了您的召喚!”銀發女蘿顯然也是吃了一驚,“我聽到您說要我們殺掉他們兩個人,所以才不顧一切的動了手——否則我們怎麽會忽然襲擊同族?”

    “胡說。”蘇摩皺起了眉頭,“我怎麽可能會讓你們殺死如姨?

    ”

    “可是,我們明明聽到了……”

    “嘻嘻。”在他們兩個人爭辯的時候,水麵上忽然間傳來了一聲細細的冷笑。銀發女蘿唰地回頭,看到了青水的水麵上不知何時漂來了一個褡褳。在褡褳裏,露出了一張小得隻有一寸大的臉,帶著一絲詭異的笑容。

    那一瞬,蘇摩發出了一聲驚呼,整個身體都蜷曲了起來。

    那個肉胎!那個從他身體裏被剖出來的肉胎,竟然隨水漂了上來!

    “這是什麽東西?”銀發女蘿愕然,伸手將那個褡褳撈了起來,端詳,“是……一個小傀儡?”

    蘇摩心裏一冷,驟然明白了過來:是的,方才女蘿聽到的那個聲音,並不是來自於他,而是來自於眼前這個詭異的小東西……那個死去的胎兒、惡的孿生!而且,龍神說,終其一生,它都將如同夢魘一樣纏繞著他。

    “這是我的東西,”蘇摩劈手將這個褡褳拿了過來,看著銀發女蘿,語氣卻依舊充滿了敵意,“可是……你們為什麽要聽我的命令?”

    “因為您是被龍神承認的海皇啊!”銀發女蘿恭謹地鞠了一個躬,回答,“所有鮫人、無論生和死,怎能不聽海皇的吩咐?”

    “海皇?”孩子臉上露出一絲疑惑的神色,頓了頓,卻問,“那我的話,你們真的都會聽?”

    “是。”銀發女蘿斷然回答,“無論任何命令。”

    蘇摩蹙眉:“如果我想走呢?你們會讓我走嗎?”

    “當

    然。我們怎敢勉強您?”銀發女蘿同樣想也不想地頷首,“您無論想做什麽我們都會聽從;您想去哪裏,我們都可以送您去。”

    “是嗎?”孩子臉上有一掠而過的喜悅,遲疑了一下,道,“我不想回鏡湖大營。我……我要去葉城。”

    “好,一切聽憑您的吩咐。”銀發女蘿毫無考慮地接受了指令,立刻道,“我們可以護送您到息風郡的浮橋渡,那裏是我們女蘿所能到達的極限距離——我們生前被空桑人用禁咒封印在九嶷,無法離開這裏太遠。”

    “不用你們跟著,”蘇摩搖了搖頭,還是流露出一絲戒備,“送我到浮橋渡,我會自己回去。”

    “那也好。”女蘿首領點了點頭,看了一眼瘦弱的孩子,卻忍不住問,“可是……您要去葉城做什麽呢?那裏剛剛圍剿過複國軍,對鮫人來說,是非常的不安全的。”

    “我一定要回去。”孩子搖了搖頭,在青水上抬起眼睛看向了遠方,輕聲道,“已經在外麵那麽久了……不能讓姐姐擔心。”

    姐姐?女蘿的首領微微驚訝,卻忍住了並沒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