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醋意
作者:孟芳起計庭堯      更新:2023-06-21 10:12      字數:2290
  第四十章 醋意

    從幹休所回去時間已經很晚,孟芳起惦記著要給自己那位筆友寫信,昨天因為計庭堯醫院的事情,後來她便一直沒有心情,今天無論如何也想給對方回信,不能把自己的懶惰歸罪於生活。

    計庭堯知道她的筆友是位男同誌,他相信他們之間隻有純粹的堅定的友誼,他並沒有去窺探她隱私的打算。孟芳起坐在他書桌上寫信時,他就安安靜靜地靠在床上看書。

    “庭堯。”時間過去許久,孟芳起突然扭頭喊他,“你這會兒方便嗎,能不能幫我檢查看看,有沒有錯別字?”

    計庭堯有些受寵若驚,他懷著“不是他自己要看的,是她主動給他看,當然,不得不承認,他也想看”這樣複雜的心思看完孟芳起的信。她的字很漂亮,連看著都是一種享受。

    呂安華:

    你好!明天是星期日,這是一個星期以來人們盼望著的,有人認為星期一是“走向深淵”,而星期日則是“快樂的同誌”,那麽你呢?今天愉快嗎?我想如果沒有學習的重負壓在身上,一定會很輕鬆愉快的,對嗎?

    謝謝你的來信。正月裏我們全家去了南嘉的向月公園,說出來不怕你笑話,這還是我第一次好好逛完整個公園。這是初春裏一個晴朗的日子,陽光柔和,美妙,熱情,我們全家在那裏拍了張合照。

    讀著你充滿生活氣息的來信,我仿佛覺得你不是在遠離南嘉萬水千山的地方,好像就在附近,讓人充滿遐想,真是有意思。

    讀了你信中的對口詞作品,還有你寫的那首詩。我從心裏羨慕那平靜的湖,也羨慕你寫的那平靜的水庫水麵,向往那純淨的清泉。可是回到現實中來,許多不可思議的事總時不時地包圍在我們周圍。於是彷徨、苦悶、不理解隨之而來,有時真想躲開這一切,可下一秒又意識到自己的幼稚。我們畢竟還是在現實中,所以正視現實、正視人生、正視自己是很重要的,你認為呢?

    附信寄去一張全家福的照片,這正是在向月公園那兒拍的,望笑納!

    祝:

    春好!

    孟芳起,84,2,25 晚

    寫得真好,計庭堯心想。

    他從未聽話孟芳起抱怨過生活,就算是孟繼平的考試成績讓她大失所望,她獨自跑到長江大橋上吹風的那個夜晚,她不過跟他說“讓我一個人靜靜”。以至於在孟繼平和夏紅纓眼中,在他看來,她都是無所不能的。可是她在給別人的信裏,坦然述說著自己的軟弱和畏怯。

    這是對呂安華的信任,她對呂安華的讚揚,甚至超過了她對文縐縐詩詞的厭惡,她能毫不吝嗇地表達自己的欣賞。

    計庭堯心疼她,且抑製不住的,心裏開始微微泛酸,他將信紙交還給孟芳起,說:“沒有看到錯別字,你們認識多久了?他還在念大學?”

    這個人,會不會就是她之前說的,喜歡的那個人。他明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對,太過陰暗,是對她人格的侮辱,卻還是忍不住去想。

    “兩年多。”孟芳起從他手裏接過,方方正正疊好裝進信封裏,又從鐵皮盒子裏翻出張郵票,手指伸到杯子裏蘸了點水塗到郵票背麵,再按壓到信封上,“他年紀不小了,本就是老三屆,高考恢複後上了四年補習班才考上,我常跟紅纓講,要向人家學習。”

    計庭堯“嗯”聲,他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大概也沒有察覺,孟芳起是故意找了個借口讓他好正大光明地看自己的信件。她那樣聰慧,和她相處是件很舒適的事。

    “爸媽那邊都同意你去美國,後天上班,你就給領導回複吧,不是還有許多事情要準備。”她又說。

    假若一切順利的話,大約到今年下半年的時候,計庭堯就要前往美國進修。要是在半年前,他定然心無旁騖,毫不猶豫地前去,這是他對專業的忠誠和執著。不過現在,他側身看了眼坐在桌前的女人,計庭堯不知道怎麽的,腦子一時發熱,說了句:“我舍不得你。”

    孟芳起轉過身來看他。

    計庭堯臉上漾著可疑的紅,可是他就這樣直愣愣地盯著她,讓孟芳起避無可避,直看得她滿臉通紅,笑罵了句:“大半夜的,說什麽鬼話,能有機會去學習,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你這麽大的人了,到那兒好好照顧自己。”

    她說著說著,眼圈卻有些泛紅,計庭堯向她張開雙臂,她走過去,被他一把擁住。他抵著她的發,輕聲又堅定地重複了一遍:“真的,我舍不得你。”

    於計庭堯而言,說出這些話怕是比登天還難。就看他和他父母的相處,就算關心也是默不作聲的,不像計振薇那樣,時時刻刻都將“父母親的身體好壞”掛在嘴邊。

    孟芳起仰頭看著計庭堯,忽然反手環住了他的腰,她埋在他胸前,悶悶地說:“等學業結束了,你要早點回來。”

    孟芳起聽夏紅纓講,在過去的五六年中,公派留學的個別學者因為思想問題滯留在國外未歸。夏紅纓也是偶然從毛俊哥哥毛黎那裏得知這個信息,毛黎前年從南嘉外語學院法語係畢業後就留校任教,消息渠道自然比他們多一些。

    計庭堯點點頭,意識到她看不到,很快補充說了句:“好。”

    計庭堯輕輕幫孟芳起順著她的卷發,想起以前讀野史,讀到吳三桂與陳圓圓的故事,有詩人曾寫下“衝冠一怒為紅顏”。計庭堯一直覺得有誇大其詞之嫌,然而到了此刻,他擁著懷裏這個女人,那句“要不,我不去了”就在嘴邊打轉了數回,他終於體會詩裏的意境。

    明明兩人之間還有那些不可調和的思想矛盾和衝突,這些仿佛隨著他要離開的消息一下都散去了,剩下的隻有迷茫和不舍。孟芳起沒有告訴計庭堯,他母親暗示他們要個孩子的事,兩人一直沒有刻意避過,她認為,孩子總歸還是順其自然的好。

    “這幾天我也沒有問你,你店那邊情況怎麽樣?”計庭堯問她,又說,“我爸媽那兒,在我走之前,我會跟他們說好你開店的事,這個你不要擔心。”

    “不怎麽好。”孟芳起老實說,也許是近來兩人之間少有的平和的情緒感染了她,她幾乎毫不設防地露出自己軟弱的那一麵,有些沮喪回他,“可能新年剛過去,大家也不用做衣服。”

    “不急,慢慢來吧。”計庭堯若有所思,隔了會兒勸她,“人家認可你的手藝,生意自然會主動找上門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