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這三年她過得好嗎?
作者:花容江雲騅      更新:2023-12-06 14:53      字數:91519
  第199章 這三年她過得好嗎?

    安王的話讓花容想起了在郴州的那段過往,身上的傷痛早就好了,但心底的傷痛依然存在。

    接下來的路途,花容都刻意避著江雲騅。

    四月底,一行人終於抵達郴州。

    新任郴州州府尹昉親自到驛站迎接,和他一同來的還有江雲揚。

    殷還朝被調到漓州不久,江雲揚就被封為了郴州校尉。

    接風宴安排在郴州最大的酒樓,眾人剛走到門口,墨晉舟就迎了出來:“大人,所有飯菜都已經準備好了,裏麵請。”

    三年多不見,墨晉舟的變化不大,隻是一身氣度比之前沉穩貴氣多了。

    看到花容和江雲騅,墨晉舟很是意外,但礙於這麽多人在場,並未急著和花容打招呼。

    進到二樓雅間,等所有人落座,墨晉舟在一旁倒起茶水來,尹昉特意向安王介紹了墨晉舟。

    他現在是郴州赫赫有名的大善人,生意又做得好,尹昉對他讚不絕口,就連江雲揚也誇了墨晉舟兩句。

    墨晉舟態度謙和,並沒有因為兩人的誇讚就變得飄飄然。

    安王提起葉棠的事,墨晉舟立刻說:“前幾日草民收到消息就派人去接棠兒了,若不是安王殿下恰好路過,棠兒不知要受多少欺負。”

    墨晉舟提起葉棠很是深情款款。

    他長得俊朗,眉骨處那道疤比之前淡了很多,和葉棠倒算得上是郎才女貌。

    安王放下心來,這才問起墨晉舟和花容的淵源。

    “草民當初是在亂葬崗附近遇到郡主的,郡主當時受著重傷,又染了瘟疫,危在旦夕,草民雖然把她送去了城外村子,但並不能為郡主做什麽,都是靠郡主自己熬過來的。”

    墨晉舟說完看了江雲騅一眼。

    他當時本來想去找江雲騅的,花容卻苦苦哀求他不要去。

    想來兩人是有什麽隔閡的。

    江雲揚過年回家對江雲騅和花容的事了解了個大概,聽到花容染過瘟疫,詫異的問:“你染了瘟疫還受了傷竟然活下來了?”

    那次瘟疫傳播很快,軍中都有不少人染病而亡,江雲揚聽人說過很多遍疫病的症狀,無法想象花容這樣的弱女子是怎麽熬下來的。

    花容不想提這些事,轉移話題問州府尹昉:“我們不能停留太長時間,什麽時候能去陵園?”

    “這畢竟不是小事,下官覺得還是要先先請高僧舉行一場祭祀典禮,然後再開工,以免驚擾亡靈,殿下以為呢?”

    尹昉說完看向安王,安王點頭說:“大人想的周全,就這麽辦吧。”

    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正事上,沒人再探究花容當初在郴州還經曆了些什麽。

    接風宴大家都吃得很開心,江雲揚好久沒見江雲騅,兄弟倆聊的也是熱火朝天,花容跟他們沒什麽好聊的,吃飽了飯便提前離席回驛站休息。

    中途墨晉舟去了一趟茅房,出來便見江雲騅倚著轉角欄杆等他。

    墨晉舟上前行禮:“中郎將是有什麽事要問草民嗎?”

    “我想知道她染了疫病之後,在村子裏經曆的所有事。”

    江雲騅喝了不少,聲音有點啞,神情一片晦暗。

    墨晉舟有些疑惑:“中郎將怎麽不直接問郡主?”

    江雲騅捏緊拳頭,沒辦法說自己是因為愧疚不敢問花容那些細節。

    墨晉舟從沉默中嗅出問題,了然道:“看來中郎將和郡主之間還有很多舊怨沒有說清楚。”

    江雲騅抿唇不語,墨晉舟把自己在亂葬崗遇到花容,又把她送到村子裏的事仔仔細細都說了一遍。

    花容染上疫病的情況不算嚴重,但後腰傷的很厲害。

    當時城中大夫都被集中起來研究治病的方子,根本沒人幫花容治傷,而且藥材也不夠。

    村子裏都是病人,所有人都知道朝廷放棄他們了,一個個都瘋得厲害,打架鬥毆的事每天都有發生。

    花容的傷口硬生生被拖到發炎腐爛,後來藥方驗證成功,墨晉舟才找到大夫為她刮去腐肉療傷。

    “當時她的情況已經不能再拖了,麻沸散不夠,當時我就在她身邊,但我什麽都不能為她做,挖掉腐肉的過程很漫長,她痛得昏過去又醒過來,最後甚至求我不要救她,讓她就這樣死掉。”

    沒有麻沸散,便是活生生的一刀一刀把她身上的肉剜掉。

    這樣的痛,別說女子,就是曆經沙場的老將也不一定能扛得住。

    哢!

    轉角欄杆被江雲騅捏碎。

    墨晉舟想到花容當時的模樣,神情也有幾分動容,他說:“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把齊王妃推下水,但看她那樣我覺得肯定有隱情,我本來想找中郎將問問的,但她求我不要告訴你,說你知道以後根本不會相信她,隻會殺了她,她好不容易才從鬼門關熬過來,不想就這樣死掉。”

    她承受的所有痛苦折磨都拜他所賜,她不會再相信他。

    單單是聽墨晉舟說這些,江雲騅便能想象到花容當時說這些話的時候有多決絕失望。

    如果沒有被他強占身子,如果沒有被他選中做掩人耳目的幌子,她現在應該已經靠一手漂亮的繡活在府裏站穩腳跟,以她的聰明才智,那些欺負她的人都會被她反擊回去,就算不能脫奴籍贖身,她的日子也會過得很安穩。

    和他的相遇,對她來說是一場不可承受的滅頂之災。

    所以在漓州重逢後,她對他一直很冷淡,便是回了瀚京,也隻想離他遠遠的。

    “怕會拖累我,她沒養多久的傷就不辭而別,”墨晉舟遲疑了下,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這三年她過得好嗎?”

    靈清郡主被尋回的告示上個月才送到郴州,墨晉舟不知道花容後來又經曆了什麽才走到今天這一步。

    江雲騅喉嚨哽得難受,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他隻知道花容在漓州做了一年的賬房先生,並不知道花容是如何拖著受傷的身子輾轉到漓州的。

    她沒有盤纏,這一路上她有沒有生病、有沒有被人欺負、有沒有被官府的人發現追捕,一切的一切,他都一無所知。

    他再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熬過了所有苦難,一句艱辛都不曾與外人說。

  第200章 大少爺很牽掛少夫人

    重回郴州,很多回憶都不可避免地湧了出來。

    花容沒睡好覺,半夜被噩夢驚醒。

    夢裏她又回到城外那個村子,和一群被疫病折磨瘋了的人待在一起,食物幾乎是沒有的。

    饑餓、病痛、死亡像無形的魔爪死死捏著心髒,連呼吸都是困難的。

    醒來後,心髒仍被無盡的恐懼包裹,隱隱泛疼。

    花容蹙了蹙眉,摸黑起身倒水喝。

    剛喝了一口,房門便被敲響,江雲騅在門外說:“我讓人準備了安神香,要不要用?”

    屋裏沒有點燈,花容的動作很輕,卻還是被他捕捉到了,也不知道他在門外守了多久。

    花容沒應聲,喝完水又回去睡下。

    過了會兒,淡淡的紫檀香味道還是從門縫飄進來。

    花容閉上眼睛,隻當不知道。

    安王喝了不少酒,第二天因為頭痛隻能在驛站休息,哪兒也不想去。

    江雲揚想約江雲騅出去吃飯,被江雲騅拒絕後,便把主意打到花容頭上。

    “郡主好不容易認祖歸宗,之前多有得罪,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就由我做東請郡主吃飯向郡主賠罪吧。”

    江雲揚眼光毒辣,一眼就能看出自家弟弟的魂係在誰身上。

    花容知道他在打什麽算盤,溫聲說:“二少爺客氣了,之前在府裏,我與二少爺幾乎沒什麽交集,委實談不上得罪。”

    江雲揚立刻改口:“那這頓飯就當作是我做東向郡主賀喜。”

    “之前在京裏已經擺過好幾次宴慶賀了,二少爺不必再鋪張浪費,而且今日我還有事要做,沒時間與二少爺吃飯。”

    花容尋了由頭拒絕,江雲揚不甘心,立刻追問:“郡主要做什麽事?我在郴州待了好幾年,對這兒挺熟的,興許能幫上忙。”

    江雲騅聽到花容說有事,也看向了她。

    在兩人的注視下,花容坦然的說:“我未婚夫在郴州也有鋪子,我想去鋪子裏看看賬。”

    江雲揚年後就離了京,對後麵發生的事不太了解,下意識的把花容口中的未婚夫認定為江雲騅,疑惑的問:“阿騅你什麽時候在郴州開鋪子了,我怎麽不知道?”

    江雲騅皺眉,還沒來得及答話,驛站差役來報:“郡主,樓下有衛家商號的掌櫃說要求見他們的少夫人。”

    江雲揚:“……”???

    花容不是他這傻弟弟的人嗎,什麽時候跟衛家扯上關係了?

    來見花容的掌櫃姓李,他不是空手來的,帶了賬簿和郴州的特色小吃。

    “大少爺的信是五日前送到的,他怕少夫人吃住不習慣,特意讓小人收拾了一處宅院出來,還專門請了位廚子,少夫人若是不想住驛站,可以隨小人去那裏看看。”

    江雲揚還沒見過衛家豪橫的行事方式,聽了李掌櫃的話,忍不住吐槽:“他們在這裏也待不了幾日,你這宅子不會是剛買的吧?”

    李掌櫃認得江雲揚,恭敬的說:“大人果然料事如神,這宅子的確是小人收到信後才買的,大少爺說少夫人住不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讓少夫人知道縱然相隔千裏,他也很牽掛少夫人,希望少夫人不要委屈自己。”

    江雲揚在軍中跟一群糙老爺們兒待慣了,沒見過這麽沉迷情愛的男人,有點被李掌櫃的話膈應到。

    這衛家大少爺說話也太黏糊了,他滿腦子裝著這些東西是怎麽把衛家商號發展壯大的?

    花容沒想到到了郴州衛映辰也能想辦法膈應江雲騅,忍不住彎眸,有點想笑。

    李掌櫃又從袖中拿出一封信遞給花容:“大少爺還寫了一封信給少夫人,請少夫人過目。”

    信是用蠟油密封好了的,花容沒急著拆,抬眸看向江雲揚和江雲騅:“二位還有事嗎?”

    這話明顯是在趕人。

    江雲揚有些好奇衛映辰會在信裏寫什麽,想耍無賴留下,被江雲騅捂嘴拖出房間。

    李掌櫃極有眼力見,兩人一出去,就把門關上。

    聽到關門上,江雲揚拉下江雲騅的手,難以置信的問:“阿騅你傻啊,那姓衛的都把戰書下到這兒了,你還能忍?”

    “她現在是自由的,我無權幹涉。”

    尤其是知道花容在郴州的遭遇後,江雲騅就更沒有底氣插手她的事了。

    江雲揚從沒見過江雲騅這樣,低聲說:“齊王大婚的時候,要不是我和大哥攔著,你都要衝去搶婚,衛家不過就是有點兒錢,你慫什麽?”

    江雲騅看向江雲揚,一雙眸子充了血,猩紅一片:“二哥,這次不一樣。”

    他早就沒了當年的莽撞衝動,連得到花容原諒的把握都沒有,又何談將她禁錮在身側?

    屋裏,花容讀完了衛映辰的信。

    方才李掌櫃的話的確是故意膈應江雲騅的,衛映辰送來的信裏,沒有任何的甜言蜜語,反而十分嚴肅。

    花容和安王是秘密離京的,若不是安王在楚州為了葉棠表明自己的身份,衛映辰也不會收到消息。

    衛映辰讓花容保持警惕,並讓李掌櫃雇了一些鏢師暗中保護。

    衛映辰雖然沒有明說,字裏行間卻都透露著危險,像是有人想趁機要她和安王的命。

    花容放下信,把眼下的形勢又過了一遍。

    太子如今被推到風口浪尖,安王對他的威脅很大,除掉安王的確能讓他少一個競爭對手。

    更重要的是,安王如果在郴州出事,不止江雲騅,連江雲揚都要被治一個保護不力的罪,那忠勇伯府就隻剩下江雲飛一個人撐著了。

    但這一路上江雲騅行事都很謹慎,是不會讓人有機可乘的,除非……有什麽人或者事擾亂他的心神。

    花容立刻想到了自己。

    如果她比安王先陷入危機之中,江雲騅不顧大局會不會棄了安王來找她?

    花容被這個假設驚出一身冷汗,李掌櫃這時開口說:“少夫人,有句話小人不知當講不當講。”

    “您請說。”

    “衛家商號遍布昭陵,一直都秉承著誠信做事的原則,在各地的生意都算不錯,但如今郴州隻剩小人這一家鋪子了,小人的鋪子能存活到今日,還是因為小人是衛家商號的暗鋪,從未對外宣稱過與衛家有什麽聯係。”

    花容眼睫微顫,看著李掌櫃問:“您的意思是,衛家商號在郴州受到了排擠?”

  第201章 回去就做一個

    讀完信,花容和李掌櫃一起下樓。

    江雲揚已經走了,隻有江雲騅一個人在下麵,見花容像是要出門,江雲騅立刻上前問:“郡主要去哪兒?”

    “我想去那處宅院看看。”

    如果真的有人要害安王,如果她真的是牽製江雲騅的存在,她表現得和江雲騅越疏離越好。

    江雲騅皺眉,沉聲說:“過不了幾日就要回京,郡主還是住在驛站比較安全。”

    “有人會保護我,我不會有事的,而且驛站人來人往的,又多是男子,我一個人住在這裏並不方便。”

    花容的語氣很堅決,她願意接受衛映辰對她的好和保護,卻一門心思的要和江雲騅保持距離。

    江雲騅抿唇,表情冷了些,李掌櫃連忙說:“小人買的那處宅院離驛站並不遠,隻有兩條街,負責保護少夫人的都是郴州一等一的鏢師,大人完全不用擔心。”

    李掌櫃考慮很周全,花容非要去,江雲騅也沒辦法阻攔,隻好帶上四個禁衛軍陪花容一同去那處宅院。

    李掌櫃買的是個兩進的院子,進門後院子很是寬敞,院子丫鬟小廝各有四人,後麵還有個小花園,花園裏搭著葡萄架,還有一個秋千,房間的布置更是粉嫩雅致,極有少女心。

    “這些都是按照夫人的吩咐布置的,少夫人覺得哪裏不好盡管提,若是還有什麽需要也盡管說。”

    阮氏心疼花容自小無人關愛,如今又要四處奔波,便是臨時買的宅子,也要布置得很漂亮。

    花容沒有可挑剔的地方,謝過李掌櫃,又對江雲騅說:“我覺得這裏很好,這幾日就住這裏,我身邊也有人保護,中郎將還是回去保護王爺吧,有什麽事提前派人過來通知一聲就行。”

    花容的語氣自然,好像已經是衛家的人了。

    江雲騅喉嚨哽得難受,唇瓣囁嚅了兩下,卻不知道能說什麽。

    良久他才啞聲應道:“好。”

    留下四個禁衛軍,江雲騅離開。

    李掌櫃跟院裏的丫鬟小廝又交代了一些事後也走了。

    花容很喜歡那個小花園,坐到那個秋千上想事情。

    衛家商號在郴州受到了排擠。

    可現在郴州最大的富商是墨晉舟,換句話說,是墨晉舟在排擠衛家。

    可衛映辰一直在江北待著,不可能和墨晉舟有什麽恩怨,墨晉舟為什麽會排擠衛家?

    墨晉舟對花容有救命之恩,又和她有著相似的成長經曆,花容其實不願意他卷入這些紛爭之中來,但她的力量太過渺小,並不能阻止什麽。

    吃過晚飯,花容又坐在秋千上發呆,一抬頭卻看到有一盞孔明燈緩緩飄過,過了一會兒,又有好十幾盞飄到空中。

    花容有些好奇,喚來丫鬟問話:“今天是什麽日子,怎麽這麽多孔明燈?”

    “回郡主,今日是郴州的渡靈節,之前郴州發生過一場疫病,好多人都死了,疫病結束後就有了渡靈節,在這一天,城中百姓都會燃放孔明燈,為故去的人祈福。”

    說著話,更多的孔明燈飛到空中,像是那些故去的亡靈受到感召,回贈人間一場繁星。

    丫鬟見花容看得出神,試探著問:“郡主也想放孔明燈嗎?現在還不算太晚,奴婢可以派人去買。”

    “不用。”

    花容搖頭,她在郴州沒有故人,要祭奠的,隻有當初那麽膽小天真的自己。

    這一夜的孔明燈放了很久,花容看到半夜終於有些困了,正想回屋休息,卻聽到了嘈雜聲,隔著院牆,都看到了衝天的火光。

    小廝很快來報:“有孔明燈掉落導致驛站失火,但火勢已經被控製住了,郡主不用擔心。”

    她才住進這處宅子,驛站就失火,這真的是巧合嗎?

    花容皺眉,狐疑的問:“之前也出現過這種情況嗎?”

    “之前也出現過,但都很快被發現,沒有造成什麽大的損失,所以官府也沒有管這些。”

    花容的眉頭沒有鬆開,難道真的是她想多了?

    小廝不知道花容在想什麽,小聲問:“郡主要過去看看嗎?”

    “不用。”

    她和安王沒什麽兄妹感情,去了也幫不上忙。

    驛站裏,所有差役和禁衛軍都站在大堂,安王換好衣服出來,江雲騅立刻上前說:“下官保護不力,讓殿下受驚了。”

    安王並未生氣,溫和的說:“我並沒有受傷,而且剛起火你們就把火撲滅了,哪裏有保護不力之說,阿騅不必對自己這般嚴苛。”

    掉下來的孔明燈隻燒到窗戶,火勢並沒有擴大,隻是驛站的差役擔心安王有危險,吵吵嚷嚷的才把聲勢弄得很大。

    安王沒有責罰任何人,反而還給了一些嘉獎。

    等所有人休息後,江雲騅來到驛站後院,去周邊探查的禁衛軍帶了一支箭回來。

    那盞孔明燈並非意外掉落,而是被人用箭射下來的。

    箭族上沒有什麽特別的標記,製作也很粗糙,像是尋常獵戶家會用的東西,江雲騅拿著箭仔細看了看,沉聲吩咐:“把箭送去校尉營,讓江校尉派人暗中調查。”

    “是!”

    那人離開後,江雲騅施展輕功去了花容住的地方。

    院子裏早就滅了燈,漆黑一片,似乎並沒有被失火的喧鬧驚擾。

    江雲騅沒有進去,安靜的在外麵看著。

    過了會兒,隨風現身說:“郡主吃完飯一直在花園裏看孔明燈,失火的時候都還沒睡,聽小廝說火被撲滅了才去休息的。”

    隨風本來以為花容再怎麽也會親自去驛站看一看的,沒想到她聽完就直接睡了。

    當真是絕情的很。

    江雲騅早就習以為常,盯著黑漆漆的院子看了半晌問:“住進這裏她高興嗎?”

    隨風瞧著花容挺高興的。

    但他怕傷江雲騅的心,含糊的說:“郡主挺喜歡花園裏那個秋千的,在那上麵坐了好久,以後咱們府裏也可以做一個。”

    江雲騅之前對花容好都是買些首飾珠玉給她,雖然親手給花容做了兩支發簪,卻都是有所圖謀,如今他真心想為花容做些什麽,隻怕她已經不會接受了。

    可即便如此,江雲騅還是覺得隨風的提議不錯,低低道:“嗯,回去就做一個。”

  第202章 守靈

    驛站著火的事在城裏宣揚開來。

    一大早,尹昉就到驛站請罪,花容到時,正好聽到他說:“這事是墨老板起的頭,他也是好意,畢竟當時死了那麽多人,若是官府下令不讓人祭奠,難免叫人覺得太冷血無情。”

    尹昉當時不在郴州,卻也知道朝廷愧對那些病死的百姓,所以明知道聚眾放孔明燈有危險,也不敢製止。

    事出有因,安王並非不講理的人,和善的說:“那場疫病對郴州來說是一次重創,百姓想要祭奠也很正常,大人日後多安排些人手巡邏就好。”

    安王是因為有很多人保護,火才及時被撲滅,若是尋常人家,發現晚了,極有可能家破人亡。

    尹昉連連點頭,江雲騅寒著聲說:“王爺體恤百姓是好事,但這件事既然有風險,就應該改正,昭陵不止放孔明燈一種祈福方式,放河燈也是可以的。”

    河燈在水裏,比孔明燈安全多了。

    尹昉連連點頭:“中郎將說的是,是下官的腦筋太死板沒有想到,改日下官與墨老板商量一下,隻要他願意帶頭,其他人應該不會有什麽意見的。”

    尹昉再度提起墨晉舟,花容忍不住問:“墨老板在郴州的聲望比官府還要高嗎?”

    這話問得直白,有些質疑尹昉這個州府大人能力的意思。

    尹昉十分謹慎:“話不能這麽說,官府在百姓眼裏自然是有威嚴的,隻是墨老板經常派人布粥,還在城外修築廟宇,拓寬河道,比本官要更親民一些。”

    為商者在世人眼裏大都是重利輕義的無恥之徒,墨晉舟能掏錢做這麽多善事,委實難得,難怪衛家商號在郴州都會受到排擠。

    這個認知讓花容心裏有些不舒服。

    衛家財力雄厚,每每有大災發生,都會捐款賑災,那年郴州經曆地動和疫病,衛家也捐了不少錢,如今衛家鋪子卻被排擠得隻剩下最後一間,難道隻有墨晉舟的善是善,衛家的善就不是善嗎?

    而且衛家行善都是捐款給朝廷,讓官府去賑災,從不曾把善名攬到自己頭上,和墨晉舟的做法相差甚遠。

    墨晉舟雖對花容有救命之恩,但想到阮氏這些時日對自己的好,花容還是忍不住替衛家鳴不平:“墨老板為何不直接把錢捐給官府,反而要親自去做這些事?”

    尹昉歎了口氣說:“這也不能怪墨老板,下官剛來郴州赴任就發現州府官員懶散腐敗,不肯作為,百姓生活實在艱難,墨老板若是把善款捐給官府,不知道會被貪掉多少。”

    如此說來確實合情合理,安王對墨晉舟的印象越發的好,對著尹昉誇了墨晉舟幾句,看向花容問:“妹妹今日是怎麽了,為何處處針對墨老板?”

    花容收起懷疑,溫溫柔柔的說:“我就是覺得好奇,多問了幾句,沒有針對墨老板的意思。”

    衛映辰那封信對她的影響有些大。

    安王性子溫和,隻是覺得奇怪,並沒有責備花容的意思,江雲騅開口維護:“郡主也是好意,尹大人到郴州已經三年多了,如今州府的風氣已經被整頓好,墨老板再要做善事就該按照規矩給官府捐銀。”

    這樣做有利於維護州府的威信,尹昉自然不會拒絕,附和道:“中郎將提醒的是,下官知道該怎麽做的。”

    說完墨晉舟的事,尹昉開始說祭祀的相關事宜。

    齊王死的時候,花容沒有給齊王守孝,如今要開棺,她這個做女兒理當提前去陵園點長明燈為齊王守靈。

    祭祀當日,安王再帶人前往,等到午時陽氣最盛的時候開棺,一切都能順利平安。

    祭祀就在後天,說是提前,花容也隻不過需要在陵園待夠兩日罷了,算不得什麽。

    花容表情未變,很冷靜的接受這個安排,江雲騅卻皺緊眉頭。

    安王見狀說:“妹妹若是害怕,可以讓阿騅陪著一起去,驛站有這麽多人守著,我不會有事的。”

    “不用,”花容拒絕,“為父親守靈是天經地義的事,我不覺得害怕,中郎將此行最重要的是保護三皇兄。”

    尹昉也跟著點頭:“江校尉已經安排了重兵在陵園保護,郡主不會有事的,中郎將還是在這兒保護王爺比較好。”

    花容隻是個弱女子,不會有人對她有什麽不好的企圖,而且齊王和齊王妃都死了,她的安危哪有安王的安危重要?

    尹昉說完,和安王一起看向江雲騅。

    花容垂著眸,沒有和江雲騅對視,抗拒的姿態很明顯。

    她不想和江雲騅有太多接觸。

    江雲騅喉結滾了滾,啞聲說:“郡主說的有道理,下官理應寸步不離的保護王爺,下官先去安排人手護送郡主去陵園。”

    一刻鍾後,花容坐上馬車朝城郊陵園出發。

    齊王的陵園還是用江家那處莊子修的,裏麵種了很多樹,還修了一座二進的小院給守陵人住。

    花容到後先去墓前給齊王上香。

    守陵人點了香遞給花容,看著墓碑上的字,花容突然覺得挺奇妙的。

    當初她陪江雲騅去王府吊唁齊王,江雲騅因為和蕭茗悠置氣,差一點兒就讓她給齊王上香。

    如果她身上真的流著齊王的血,那次沒能上成香,算不算是天意安排,不讓她認這個父親?

    花容想了些有的沒的,上完香便被引進院子裏。

    院子前廳已經被布置成靈堂的樣子,來做法的高僧全都聚在廳裏誦經祈福。

    廳裏光線有些暗,白幡隨風而動,經聲陣陣,不像寺廟裏那樣讓人覺得安心,反而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花容看了一眼便移開目光,去到自己住的房間。

    屋裏準備了長明燈,還有木魚和佛經,用過午飯,花容便點了燈,跪在蒲團上敲起木魚。

    花容心不誠,一邊念著佛經,一邊在屋裏四處摸索查看有沒有機關暗道。

    太子若是想殺安王,肯定是要偽造成意外比較好,但若動手的人是想廢太子換新儲,這場刺殺肯定要聲勢越大越好。

    不過不管哪一方要動手,祭祀當日都是最佳時機。

    陵園有那麽多官兵和僧人看著,安王不管是意外死掉還是被人刺殺,都有足夠多的人證。

    可這些人要怎麽進來呢?

  第203章 安王遇刺

    花容把屋裏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卻沒有發現哪裏有機關。

    晚飯後她又把陵園四周都觀察了一下,也沒有發現什麽特別之處。

    到底不安心,夜裏花容悄悄縫了幾枚銅錢在裏衣胸口處。

    她不會武功,萬一發生什麽突發情況,還能靠這些銅錢護住要害。

    兩日時間很快過去,眨眼就到了祭祀當天。

    一大早,安王就在江雲騅和尹昉的保護下來到陵園。

    僧人作法的地方從廳裏換到齊王的墓前。

    花容也端著長明燈從屋裏出來,根據僧人的指引,把長明燈放到墓碑前,隨後僧人從墓上抓了一抔土,煞有其事的說:“請施主把這抔土送回廳裏供著,在事情沒有結束之前,施主不能離開半步!”

    僧人的表情嚴肅,好像花容要是對這抔土有什麽不敬之處,就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

    花容乖順的應下,捧著那抔土回到廳裏。

    然而她剛把土放到案台上,腳下的地磚突然打開,連呼救都來不及,整個人就墜了下去。

    這兩日高僧都在這裏作法,她看了所有地方,獨獨沒有看這裏。

    “郡主!”

    丫鬟驚慌的叫喊聲傳來,地磚複又合上,遮擋了日光,隻餘黑暗。

    安王給齊王上完香,又磕了三個頭,士兵便在高僧的誦經聲中開始挖墓,然而剛挖了兩鏟子,便有人慌慌張張的來稟報:“王爺,不好了!郡主不見了!”

    江雲騅立刻揪住來人的衣領,冷聲質問:“給我說清楚,什麽叫不見了?”

    那可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麽可能不見了?

    江雲騅周身的氣息都變得冷戾,那人有些被嚇到,哆哆嗦嗦的說:“廳裏有機關,有塊地磚空了,郡主掉下去,地磚又合上,我們還……還沒有找到機關,不知道郡主現在在哪兒。”

    江雲騅丟開那人,準備親自去找花容,尹昉也是一個頭兩個大,一個勁兒的向安王解釋:“王爺,這院子是下官到任之前修的,下官不知道裏麵會有機關啊……”

    安王橫了尹昉一眼,示意他閉嘴,沉沉道:“現在不是追責的時候,先找到人才是最緊要的。”

    尹昉連連點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花容突然失蹤的消息吸引,誰也沒有注意到站在離安王最近的那位僧人目露凶光,猛地抓起墓碑前的長明燈朝安王胸口刺去。

    那盞長明燈用黃銅打造,呈蓮花形狀,底座刻著梵文,寓意渡厄消災,僧人擰動底座,蓮花瓣竟然收攏成花苞,一截閃著寒光的利刃自花苞頂端伸出,毫無征兆的刺進安王的心髒。

    “王爺!”

    尹昉大叫,聲音顫抖,整個人都傻了。

    安王在他麵前被行刺了,他的項上人頭怕是不保了!

    江雲騅聽到尹昉的慘叫,立刻抽出佩劍折返回來。

    那些僧人刺的位置有些偏,立刻拔出長明燈想要補刀,被趕回來的江雲騅一劍砍斷右手。

    殷紅的血瞬間噴濺而出,其他僧人都嚇得後退,斷了一隻手的僧人並不害怕,反而目光狂熱的盯著安王桀桀笑道:“嗬嗬嗬,太子殿下才是昭陵唯一的儲君,你敢動搖昭陵社稷,死有餘辜!!!”

    那人咽下事先藏在嘴裏的劇毒,兩眼一翻沒了聲息。

    其他僧人被團團圍住不敢動彈。

    江雲騅顧不上審問這裏麵還有沒有同黨,趕緊檢查安王的傷勢。

    安王傷口的血是紅的,匕首上應該沒毒,但匕首刺得很深,就算沒有刺中要害,安王也傷的不輕,需要立刻接受診治。

    尹昉在旁邊催促:“中郎將你還在等什麽,快送王爺去醫館啊!”

    江雲騅抿了抿唇,終究還是決定先送安王回城。

    安王遇刺非同小可,尹昉回去就下令全城戒嚴。

    傍晚,江雲揚帶著一身血腥走進驛站。

    尹昉立刻迎上去問:“江校尉,可抓到凶手了?”

    江雲揚舔了舔唇,邪肆一笑:“他們都說是奉太子殿下的令來刺殺安王的,大人敢抓嗎?”

    “他們放屁!”

    尹昉想罵娘。

    太子殿下如果是幕後主使,那他豈不是會被抓去做替死鬼?

    江雲揚沒跟尹昉討論這件事的真假,上樓去看安王。

    大夫剛為安王包紮完傷口,安王還昏迷著沒有醒。

    驛站的戒備比之前增加了好幾倍,江雲騅就在門口守著,一步也沒有離開。

    “大夫怎麽說?”

    江雲揚邊問邊從懷裏掏出兩張烙餅分給江雲騅。

    忙了一天,他連飯都沒來得及吃。

    “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這幾天好好養傷,不能讓傷口發炎感染,”江雲騅沒有胃口,說完安王的情況,看著江雲揚問,“她呢?”

    烙餅又幹又硬,江雲揚嚼的有些困難,他涼涼的睨了江雲騅一眼,輕嗤:“這次的事要是處理不好,咱們兄弟倆都得掉腦袋,阿騅你竟然還有心思想女人?”

    這話很明顯有責怪的意思。

    江雲騅抿了抿唇,反問:“你為什麽沒來陵園?”

    如果他在,那個僧人就不會有可趁之機。

    “我來不來保護安王都是你的事,怎麽,還怪上我了?”江雲揚挑眉,不等江雲騅說話,湊到他耳邊低語,“大哥傳來消息,陛下病重,你要還是個男人,就把心思給我從女人身上收回來。”

    江雲揚沒及時到陵園,是去了軍中。

    越西使臣團馬上就要入京,昭和帝卻在這個時候突然病重,軍中要是再出點兒亂子,昭陵好不容易得來的太平日子全部都要毀於一旦。

    江雲騅愕然,之前昭和帝的身體雖然不太好,但還不至於到病重的地步,可自家大哥絕對不會傳假消息,京裏隻怕也出事了。

    江雲騅凜然,沉默半晌問:“那她怎麽辦?”

    “地道通到陵園外麵,出口有馬蹄印,追到渡口就沒了蹤跡,他們費盡心思把人擄走,不會輕易要她的性命,但現在我沒功夫派人找她,以後還能不能再見麵,得看天意。”

    江雲揚說完拍了拍江雲騅的肩膀,半開玩笑的說:“你也可以丟下這堆爛攤子去找她,這樣你這輩子肯定就再也見不到你二哥了。”

  第204章 你我才是血緣至親

    花容是在琵琶聲中醒來的,歌姬婉轉靈動的吟唱能讓人酥了骨頭,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風月樓,三娘在對往來的賓客逢迎討好,她則像隻老鼠,隻能躲在暗處觀察著一切。

    活動了下四肢,身體沒什麽大礙,隻是睡得太久有些酸。

    她掉下去以後就被人捂住口鼻迷暈,什麽都不知道了。

    循著歌聲花容走出房間,濕漉漉的河風撲麵而來。

    船正駛過一處彎道,兩岸的山高聳巍峨,給人的壓迫感很強。

    花容下意識的抓緊欄杆,隨後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可有暈船?”

    偏頭,墨晉舟溫溫和和的臉映入眼簾。

    他雖然已經是郴州第一富商,之前穿的仍是低調的棉麻素衣,如今卻穿了一身銀灰色銀絲繡文竹暗紋錦衣,衣服用料極好,上麵的圖案更是精美,和貴氣一起顯現的是他眸底勃勃的野心。

    和衛映辰要拓展商業版圖的野心不同,墨晉舟的野心染著血腥和戾氣,與花容記憶中的人截然不同。

    花容盯著墨晉舟看了一會兒說:“我餓了,有吃的嗎?”

    都已經上了賊船,花容也不急著追問緣由。

    墨晉舟帶花容去到二樓,很快有人送來飯菜。

    二樓視野更加開闊,花容發現她所在的這艘船前麵還有五艘船,那五艘船比這艘要大得多,不知道上麵裝載了多少東西。

    瞥見花容的目光,墨晉舟溫聲說:“這些都是我這三年購買的糧草,也是我向越西皇室談合作的誠意。”

    “你要向越西借兵造反?”

    花容隻想到這個可能,臉上卻充滿了不可置信。

    墨晉舟在郴州雖然很得民心,但那也隻僅限於郴州,而且就算他現在是郴州首富,他的財力也不可能勝過衛家,他要造反哪兒來的成算?

    墨晉舟眉梢微揚,看著花容說:“不是我,是我們。”

    花容咀嚼的動作一頓,看向墨晉舟。

    墨晉舟一臉的氣定神閑,篤定花容會同意他的計劃。

    花容咽下嘴裏的東西,平靜的說:“我現在是陛下親口承認的郡主,日後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陛下是為了應付越西使臣團,才承認你的身份,等使臣團一走,你就又會跌入泥潭,到時你的處境會比之前更加艱難,你這麽聰明,應該早就想過這些了吧。”

    墨晉舟直勾勾地看著花容,眸底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惡意。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尤其是之前處在底層的人,一旦嚐過榮華富貴的滋味,便再也無法過之前的日子了。

    花容沒有被墨晉舟嚇到,冷靜的說:“如此說來我好像應該感謝你,但你費了這麽大的力氣把我帶上船,應該是這件事沒我不行才對吧。”

    如果單單隻靠頭頂三個戒疤來確認身份,昭和帝和太後完全可以找其他人假扮,沒必要耗費那麽多精力找人,同理,墨晉舟也能讓人假扮,但他們沒有這麽做,其中必然有貓膩。

    花容說完,墨晉舟眸底閃過亮芒:“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聰明一些,如果我們不是同父同母的兄妹,我都要喜歡你了。”

    他們是兄妹,所以當年齊王妃生下的不是一個女兒,而是一對龍鳳胎?

    花容在一片震驚中想起當初墨晉舟還隻是處處受排擠的小商人,卻拿到了給蕭茗悠做衣服的生意,若非如此,花容也不會撞破蕭茗悠和太子的奸情,更不會發生後麵那些事。

    所以當初在郴州發生的一切,全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墨晉舟沒有給花容消化的時間,繼續說:“陛下和我們的父王都是太後所出,但陛下的才能遠不及父王,太後為了保住陛下的儲君之位,暗中命人給父王下毒,導致父王身體變差,逼著父王娶外邦女子後,又安插穩婆為母妃接生,確保母妃不會誕下男嬰,若非父王警覺,我恐怕早就死了。”

    所以齊王知道太後做的事後,秘密送走墨晉舟,用餘生的時間籌謀了眼下發生的一切?

    但墨晉舟遠在郴州,控製不了京裏的局麵,宮裏一定還有他們的人。

    那個人會是安王嗎?

    信息量太大,花容腦子亂糟糟的,一時抓不住重點。

    墨晉舟讓人裝了碗清水送來,在自己手上劃了一刀,滴了幾滴血在碗裏,然後把匕首遞給花容,溫聲說:“父王和母後已死,我們是彼此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至親,我不會傷害你。”

    花容沒接匕首,看著他問:“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

    “是。”

    “那江雲騅被下藥也是你們安排的?”

    “不是,”墨晉舟搖頭,“那是個意外,不過這個意外很好的推動了我們的計劃……”

    啪!

    花容用盡全部力氣扇了墨晉舟一巴掌,掌心發麻。

    她知道自己不是三娘親生的,也曾幻想過親人的模樣,被太後認回後,她一直不敢相信自己身上真的流著齊王的血,她設想過無數種可能,獨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她的至親把她送到風月樓,讓她在別人的非議和嘲笑中長大,後來更是眼睜睜的看著她痛苦難受,一步步把她推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她的血緣至親也不愛她,隻是把她當成棋子看待。

    墨晉舟受了這一巴掌仍是麵不改色,沉沉道:“上了這條船你已經別無選擇,就算你逃回去,也不會有人相信你是清白的。”

    墨晉舟說完離開,沒一會兒,葉棠出現在花容身邊:“主子讓我來伺候郡主,郡主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

    “你不是墨晉舟的未婚妻麽?”

    “主子是要做大事的人,我配不上主子,之前那樣說隻是權宜之計,郡主不必當真。”

    “你為何要在楚州攔下安王?”

    “安王宅心仁厚,但普通百姓並不知道,主子讓我這樣做是為了幫安王造勢,如此太子殿下才會將安王視作眼中釘肉中刺,等他們鬥得兩敗俱傷,主子才好坐收漁翁之利。”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齊王的算計當真高明!

  第205章 太疼了,我受不住

    安王造反了。

    花容是在潁州聽到這個消息的。

    船停靠在潁州碼頭,立刻有人來接應,船上的糧草被偽裝成食鹽和各種幹貨分批運走。

    潁州與遠峰郡相隔不遠,氣候幹燥多沙塵,物產並不豐富,城中本就有些荒涼,安王造反的消息傳來,更是人心惶惶。

    皇權爭奪,富貴榮華,都是上位者爭奪的遊戲,對普通百姓來說,這些變故意味著的隻有滅頂之災。

    之前都在船上,花容沒辦法發消息求救,到了潁州她想找衛家商號,葉棠卻把她看得很嚴,一刻也不肯放鬆。

    夜裏花容把枕頭墊在腰後睡了一夜,第二天腰便痛得無法動彈了。

    墨晉舟很快來看花容,狐疑的問:“怎麽會這樣?”

    花容疼得滿頭冷汗,臉也是慘白一片,柔弱無力的說:“許是水土不服,誘發了舊疾。”

    墨晉舟讓葉棠去請了大夫來。

    大夫仔細幫花容檢查了一下,嚴肅的說:“這位姑娘腰上受過重傷,如今舊疾發作需要好好修養,不然會有癱瘓的風險。”

    大夫開了內服的藥方,又給了幾帖膏藥,但畢竟醫術有限,藥效遠不如禦醫開的。

    花容貼完藥膏大半天,依然連起床都不行。

    送走大夫,葉棠跪下請罪:“是棠兒沒有照顧好郡主,請主子贖罪!”

    墨晉舟盯著花容看了許久,沉沉道:“去把馬車鋪上軟墊,莫要顛著郡主。”

    墨晉舟嘴上說著和花容是至親,卻還是要強行趕路。

    葉棠走後,墨晉舟走到床邊坐下,伸手在花容背上一寸寸丈量,最終在花容腰傷的位置停下,幽幽開口:“安王已反,江家也已成了亂臣賊子,妹妹還多顧惜一些自己的身子,萬一真的癱瘓在床,我可是會心疼的。”

    墨晉舟的語氣依然溫和,卻透著徹骨的寒。

    他到底是個成年男子,用盡全力折斷花容的脊骨也是有可能的。

    花容心頭發緊,麵上卻是不顯,柔柔弱弱的說:“我也不想承受這樣的痛苦,這傷怎麽來的,哥哥不是很清楚麽?”

    若不是他和蕭茗悠一唱一和,她也不至於走到那一步。

    墨晉舟從花容臉上看不出什麽異樣,僵持片刻,到底還是收回了手。

    半個時辰後,葉棠布置好馬車,帶人來把花容抬下樓。

    一行人從剛從客棧後門離開,江雲飛便風塵仆仆的在客棧門口停下。

    利落的翻身下馬,江雲飛把馬韁繩和銅錢丟給客棧夥計,沉聲吩咐:“要一間房,把馬喂好,熱水和晚飯一並送到屋裏來。”

    已是初夏,天氣漸漸熱起來,風沙也大,江雲飛用頭巾蒙著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銳利如鷹阜的眼,和來來往往的商客一樣。

    夥計讓人把馬牽到後院,很快送了熱水和飯菜來,盯著江雲飛腰上的佩劍看了又看,忍不住問:“客官,您是從哪兒來的呀?聽說安王造反,郴州的兵馬都做了叛軍,郴州現在是不是都亂了呀?”

    客棧來來往往的人多,接收到的消息也多,若真的動蕩起來,誰都想提前找地方逃難。

    江雲飛沒理夥計,拿起碗筷大口大口的吃飯。

    明天一早他就要往遠峰郡趕,沒有功夫閑聊。

    江雲飛雖然沒有回應,卻也沒有嗬斥夥計,夥計自顧自的說:“昨日有位公子帶著自己的妹妹和未婚妻從郴州逃難到此,他說郴州已經大亂,安王不日就會舉兵攻進京裏,郴州校尉是忠勇伯的二兒子,看來忠勇伯也是支持安王的……”

    江雲飛掀眸,橫著夥計問:“郴州逃難來這兒的人很多?”

    夥計連連搖頭,說:“那位公子是頭一位,他未婚妻和妹妹長得都很好看,就是他妹妹身體看著不大好……”

    江雲飛不關心這些,正要澄清謠言,又聽到那個夥計說:“他妹妹腰受傷了,聽說還有癱瘓的危險,我還以為他們會在店裏多住幾日呢,沒想到大夫一走,他們也匆匆忙忙的走了。”

    江雲飛眉心微皺,路過郴州時他已聽說花容失蹤的事,這會兒聽到有人受了很嚴重的腰傷,不自覺就聯想到花容。

    江雲飛頓了一下,問:“給她看病的是哪家醫館的大夫?”

    “公子問這個幹什麽呀?”

    夥計見江雲飛感興趣,反而不說了,江雲飛直接放了幾個銅板在桌上,夥計收了錢,立刻把自己知道的都說出來。

    按照夥計所說,江雲飛找到了那名大夫,經過大夫描述,江雲飛幾乎可以確定在客棧的人就是花容。

    江雲飛沒有猶豫,立刻退了房追上去。

    ——

    腰疼得厲害,花容在馬車裏實在煎熬,墨晉舟卻不管她的死活,隻叫人加速趕路。

    好不容易停下來休息,葉棠去拿吃的,回來就見花容用簪子劃傷了自己的手。

    葉棠立刻幫花容止血包紮,墨晉舟也聞訊趕來,他對花容的行為很生氣,冷著臉問:“你這又是做什麽?”

    花容含著淚,絕望的說:“太疼了,我受不住了,與其變成癱瘓過完餘生,不如現在死了好。”

    花容說完落下淚來。

    墨晉舟的臉色很不好看,葉棠小聲勸道:“主子,郡主身子嬌弱,確實承受不住,不如找個村子休養幾日,主子可以先帶人去遠峰郡,應該也不會誤事。”

    “你知道什麽!”

    墨晉舟剜了葉棠一眼。

    當初他就是信了花容柔弱不堪,沒有看嚴實,才讓她從眼皮子底下溜走的。

    葉棠嚇得跪下,不敢再說話。

    墨晉舟費盡心思把花容帶來,自然不能讓她自殘死掉,到底還是下了官道,找了戶人家養傷。

    隻是為了不走漏風聲,墨晉舟把一家老幼都殺了。

    花容被抬進屋的時候,屋裏血腥味十足,幾具屍體直挺挺的橫在地上還沒有收拾。

    花容臉色微變,看著墨晉舟問:“你為什麽要濫殺無辜?”

    墨晉舟理直氣壯的看著花容,一字一句的護送:“人是我讓殺的,但害死他們的人是你,你這傷若是一直養不好,死的人會更多。”

  第206章 需要援兵

    “不要!”

    花容自夢中驚醒,因牽動腰傷,疼得倒抽冷氣。

    外麵天已經黑了,屋裏簡單打掃過,那幾句屍體消失不見,地磚縫卻仍殘留著血跡。

    血跡幹涸,變成難看的深褐色,提醒花容剛剛的夢境都是真的。

    有一家人因為她死了。

    花容定定看著那些血跡,腦袋開始隱隱作痛。

    過了會兒,葉棠端著肉粥進來。

    “郡主醒了快吃點東西吧。”

    花容沒什麽胃口,怏怏的開口:“那些屍體呢?”

    “扔山坳了。”

    葉棠答的幹脆,沒有半點在楚州時的柔弱,隻有漠然。

    花容感覺腦袋疼得更厲害,木然的張嘴喝粥。

    過了會兒她才找回思緒,低低的問:“你是怎麽認識墨晉舟的?”

    “三年前孫氏想把我賣給一個糟老頭子做妾是主子救了我,他還教我做生意,我發過誓會為他做任何事。”

    “你喜歡他吧?”

    花容問得很肯定。

    墨晉舟明顯是想利用葉棠才會救她,若不是因為喜歡,葉棠不可能對他這麽死心塌地。

    葉棠眸光微閃,沒有否認。

    花容舔舔唇說:“我自小在風月樓長大,見到的負心漢數不勝數,有人一開始願意豪擲千金搏美人一笑,甚至不惜用全部身家為心頭好贖身,可最終他們都會厭倦。”

    “主子救了我的命,我做一切都是心甘情願,郡主不必在這裏挑撥離間。”

    葉棠說著喂了一勺粥到花容嘴裏,試圖堵住她的嘴。

    花容很快咽下,繼續說:“他心機深重,步步為營,你當真以為他救你隻是個巧合?”

    葉棠抬眸,幽幽的看著花容。

    花容還想說些什麽,墨晉舟走進屋來:“白日才警告了你,你還真是不安分啊。”

    墨晉舟麵無表情,話裏的威脅滿滿。

    葉棠回過神,把粥碗交給墨晉舟,退出房間。

    花容無辜的看著墨晉舟說:“我隻是實話實說,難道不是嗎?”

    墨晉舟繼續給花容喂粥,冷冷的說:“江家老三生性多情,不過是拿你當備胎,如今整個忠勇伯府都被他連累淪為反賊,你難道還放不下他?”

    墨晉舟還是想說服花容和他兄妹同心。

    花容不為所動,反問:“他拿我當備胎,你也不過是拿我當棋子,你比他高貴在哪裏?”

    “我沒有覺得自己高貴,隻是導致我們兄妹分離的罪魁禍首是太後和當今陛下,你若分得清輕重便該與我一同手刃那些陰險小人!”

    “齊王亦是太後所出,若不是齊王做了什麽,太後怎會狠心謀害自己的兒子?”

    花容從未見過齊王,叫不出爹,仍和旁人一樣喚他。

    墨晉舟沒有否認,反而引以為豪:“父王的才能抱負皆在陛下之上,若能廢除那迂腐死板的陳規,改立父王做儲君,昭陵的國力比今日不知要強盛多少,誰讓他們不識抬舉。”

    齊王當年確實有取而代之的野心,若他順利繼位,如今坐上太子之位的人就應該是墨晉舟。

    所以齊王籌謀一生都沒有做到的事,他一定會代齊王做到。

    但花容隻是個弱女子,不管誰坐上那個位置,都不能改變她曾遭受的苦難。

    她恨極這些人用高高在上的姿態,肆意擺弄踐踏別人的人生。

    所謂的血緣至親更讓她感到惡心。

    思及此,花容看著墨晉舟問:“他把你送人,害你被罵奸生子,受盡白眼,你一點都不恨他?”

    墨晉舟能有如此深的城府和狠辣的手段,想來過去這二十來年過的也不會比花容好到哪兒去去。

    墨晉舟眸光微閃,勾唇笑起,薄涼的說:“恨啊,可他已經被我挫骨揚灰了。”

    那座陵園修的很漂亮,但墓碑之下空蕩蕩的,沒有屍骸,陪葬之物更是早就被墨晉舟換錢拿來做生意。

    除了花容和墨晉舟,齊王在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遺物了。

    花容被墨晉舟眼底翻湧的恨意驚到,半晌問:“你想讓我怎麽做?”

    “我會向越西借兵三萬,你隨他們回越西,說服他們再帶十萬兵馬支援我,我身上也有越西人的血,事成之後,我們就是一家人。”

    墨晉舟越說眸子越亮,好像已經看到自己登上帝位名垂青史的場景。

    他的野心不止昭陵,還有越西。

    花容不知道他哪兒來的底氣,好奇的問:“越西人並不注重血脈,我憑什麽能說服他們?”

    這是花容這一路都想不明白的事。

    為什麽昭和帝和衛映辰還有墨晉舟都認定了非她不可?

    墨晉舟深深的看了花容許久才說:“越西人的確不注重血脈,卻信奉巫神,我們的母妃是越西最後一任巫女,這二十餘年越西天災不斷,他們需要巫女的神力。”

    神力?

    如果巫女真的有神力,不是應該容顏不衰、一直不死嗎?可她連自己的婚姻都無法做主,還保護不了自己的孩子,哪兒來的神力?

    花容覺得可笑至極,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你們在越西也安排了人散布謠言?”

    天災這種事,幾乎年年都有,隻是災情大小有所不同,嘴一碰就能往鬼神之說上靠。

    墨晉舟一臉高深的反駁:“如何能算謠言,當年不就是你最先發現地動,挽救了郴州百姓嗎?”

    那隻是巧合!

    花容沒說出口,墨晉舟並不關心她身上有沒有神力,他隻需要花容帶著這個身份去幫他要援兵。

    花容抓緊床單,冷聲說:“我現在這副身子一不留神就會癱瘓,連自己都護不住,誰會相信我有神力?”

    “母妃嫁了昭陵人,你身上的血脈不純,神力有所減弱也很正常,至於要如何讓那些人信服,就是你該考慮的事了,你這麽聰明,我相信你肯定能想到辦法的。”

    越西人不重血緣,嘴上說著信奉神靈,卻沒少幹燒殺搶掠的事,墨晉舟把花容送給他們更像是讓她當人質,她的死活並不在他的考量之中。

    花容心底發寒,正想說些什麽,敲門聲突然傳來,有人在屋外問:“屋裏有人嗎?”

    是江雲飛。

    花容的心跳加快!

  第207章 反殺

    江雲飛一路打聽追到農舍。

    敲門等了一會兒,一個容貌秀麗的姑娘把門打開一條縫,怯生生的望來:“你有什麽事嗎?”

    姑娘滿臉都是防備,江雲飛往後退了一步,問:“你有看到一隊人馬從村子路過麽?”

    “你問的是郴州逃難來的富商麽?”

    “是。”

    江雲飛點頭,葉棠想了想,走出屋子,指著屋後一條小路說:“他們在我家討了水喝,說走官道太顯眼,怕會引人注意,就從這裏走了。”

    那條小路被樹木遮掩,黑幢幢的一片,路窄且十分難行。

    江雲飛皺眉,葉棠小心觀察著他的臉色,繼續說:“那位富商的妹妹身體不是很好,我給她喂水的時候神情很痛苦,也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住。”

    葉棠說完,江雲飛的眉心皺得更緊。

    花容的腰傷複發,需要好好休養,這般顛簸肯定會加重傷勢。

    但江雲飛對這片山林不熟,夜裏入山,很容易迷路。

    他遲疑了下拿出一錠碎銀給葉棠:“這附近沒有客棧,我能不能借宿一晚?”

    從郴州離開,他快馬加鞭趕了三天三夜的路才到潁州,既然不能進山,那就要抓緊時間休息一下。

    葉棠臉上的警惕更甚,沒拿銀子,防備的說:“我父兄都進山打獵,家裏隻有我一個人,我已為你指路,你還是走吧。”

    小姑娘一個人在家,害怕陌生男子是人之常情。

    江雲飛沒有為難她,牽著馬去到農舍外麵,找了棵粗壯點的樹,躺到樹上休息。

    屋裏,早在江雲飛敲門之時,花容就又被迷暈過去。

    葉棠進屋對墨晉舟說:“主子,他沒走,在院子外麵的樹上休息,他會不會發現什麽了?”

    “不會,”墨晉舟搖頭,語氣很篤定,“他如果發現了我們,就不會敲門問路暴露自己了。”

    墨晉舟說著看花容的眼神越發玩味。

    昭和帝病重,安王造反的謠言四起,江雲飛應該會奉命趕回遠峰郡鎮守,他卻沒走官道去遠峰郡,而是來了這裏,莫不是為了他這個妹妹?

    葉棠不知道墨晉舟在想什麽,過了會兒說:“他如果先一步趕到遠峰郡,想把那些糧草運到越西就難了,我們的行蹤也會被發現,要不要……”

    墨晉舟會意,拿了一瓶藥給葉棠:“去送些吃的給他。”

    很快,葉棠拿著加了藥的烙餅和酒來到江雲飛所在的樹下。

    “那個……你要不要吃點東西?”

    “不用。”

    江雲飛直接拒絕,他帶了幹糧,一般不吃別人給的食物。

    葉棠沒有離開,無措的說:“我家裏沒人,真的不敢讓你住進來,但我看你好像不是壞人,我家柴房空著,你要是不嫌棄,可以在柴房將就一晚上。”

    葉棠的語氣有些愧疚,還有些不安,像是從來沒有拒絕過別人的老好人。

    “不用了,你家裏沒人,謹慎些是應該的。”

    江雲飛還是拒絕,葉棠咬唇,想了想問:“你是從郴州來的嗎?我聽說安王造反了,接下來會打仗嗎?”

    江雲飛終究還是翻身下了樹,他拿了一塊烙餅,沉沉的說:“安王沒有造反,也不會打仗,回去吧。”

    葉棠鬆了口氣,向江雲飛道了謝,轉身回屋。

    江雲飛重新回到樹上,正準備吃烙餅,眼睛突然被一抹寒光晃了下。

    那光隻閃了一下就消失不見,黑暗中什麽都看不到,江雲飛卻很肯定那不是自己的錯覺。

    他把烙餅揣進懷裏,拔出藏在靴子裏的匕首拿在手上,然後屏息裝睡。

    約莫一刻鍾後,破空之聲傳來,江雲飛立刻翻身下樹,一支利箭射到剛剛他躺著的地方,箭尾震顫,發出嗡鳴。

    江雲飛毫不猶豫地將匕首擲出,一聲痛呼傳來,躲在不遠處樹上的弓箭手應聲掉落。

    江雲飛拔出佩劍,十幾個殺手現身將他團團圍住。

    這些人個個身手不俗,沒有問話,直接揮刀朝江雲飛砍去。

    不為圖財,隻為奪命。

    對方人多勢眾,江雲飛卻沒有絲毫畏懼,提劍迎上,直接將第一個人的刀砍斷。

    斷刀斜飛插入泥裏,折射出冷冽的寒芒,眾人皆被這一幕震懾。

    他們不知,江家所有兒郎的佩劍都是內務府用玄鐵鍛造,鋒利異常,絕非普通兵刃可比。

    江雲飛亮出這一招,趁所有人還沒回過神來,幹脆利落的解決掉離自己最近的兩個人。

    清冷的月光下,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原本勝券在握的這些人全都忍不住心頭一顫,仿佛看見了索命的閻羅。

    葉棠躲在院門口目睹了這一切,見勢不妙,立刻回屋對墨晉舟說:“他沒吃烙餅,我們的人恐怕不是他的對手,主子我們還是先走吧。”

    葉棠的表情嚴肅,心裏有些慌。

    那些人拖不了江雲飛多久,他們人多本就容易被發現,加上不能行動的花容,很難逃掉。

    計劃好不容易進行到這一步,要是因此前功盡棄實在是太可惜了。

    墨晉舟很鎮定,盯著葉棠說:“你還記得我的規矩,對吧?”

    墨晉舟手裏不養閑人,葉棠之前沒照顧好花容,方才給江雲飛下藥也沒有成功,按照規矩,是要受罰的。

    葉棠眼皮一跳,心髒悶悶的疼起來。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隻是墨晉舟手裏的一枚棋子,她心甘情願被他利用,隻希望能一直陪在他身邊,沒想到一出事,就被輕易的舍棄。

    葉棠有些難過,卻也沒有為自己辯解,低著頭說:“我知道規矩,主子帶郡主先走,我扮成郡主的樣子把姓江的引開。”

    葉棠說完去脫花容的外衫。

    墨晉舟走到她身旁,拍了兩下她的肩膀,低聲說:“為了這個計劃我籌謀了二十餘年,不能有任何差池,若是此生無緣再見,你在奈何橋邊等一等,下輩子我一定好好補償你。”

    葉棠肩膀一顫,所有的委屈盡數消失,耳尖甜蜜的泛紅,堅定的說:“主子不欠我什麽,我做的一切都是自願的。”

    葉棠說完跪下,給墨晉舟磕了個頭:“阿棠願主子早成大業,萬事順遂!”

  第208章 奴婢不配與大少爺同乘

    農舍的院門打開,兩個黑影架著一個姑娘朝小路離開。

    夜幕濃黑,雖有月光,也隻看得到大概的輪廓,看不清女子的臉。

    江雲飛殺掉最後一個殺手,挑起殺手的刀釘向黑影,黑影躲了一下,胳膊受傷,哼了一聲,速度卻絲毫不減。

    江雲飛提劍跟入林中,林中一片漆黑,隻能靠聽覺辨別方向。

    往前追了一段路,江雲飛發覺不對勁。

    花容的腰傷嚴重,被人架著行動速度不可能這麽快,而且從頭到尾花容都沒有呼救,說明她並不在清醒狀態,剛剛的情況不對。

    江雲飛皺眉,扭頭返回農舍。

    他正要進去查看,又有兩個黑影冒出來阻攔。

    江雲飛把兩人解決掉,葉棠驚叫一聲從角落裏走出來:“你在做什麽?這裏怎麽死了這麽多人?”

    葉棠滿臉張惶,像是被嚇得不輕,無辜極了。

    江雲飛冷著臉,全然沒有之前的客氣,伸手探向葉棠。

    葉棠下意識的躲避,卻沒有江雲飛動作迅速,被扣住手腕,反剪到背後綁住。

    江雲飛綁得很緊,葉棠軟軟的哼了一聲,慌亂的問:“你要做什麽?為什麽要綁我?”

    葉棠眼底含了淚,說完咬唇,很是楚楚可憐。

    江雲飛神情冷清,沒有任何憐香惜玉的意思,冷冷的問:“郡主在哪兒?你在為誰做事?”

    葉棠心尖發顫,強撐著說:“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江雲飛擦了擦劍上的血,幽幽道:“無妨,我有辦法讓你明白!”

    ——

    葉棠他們引走江雲飛,墨晉舟立刻帶著花容坐馬車離開。

    齊王當年留了一批人保護他,這些年他又培養了不少死士,即便在江雲飛手裏折損了二十來人,身邊的人也還是不少。

    隻是這般奔逃委實狼狽,花容始終不肯配合,對他來說也是累贅。

    黑暗中,墨晉舟盯著花容看了許久,最終還是拿出一粒藥塞進她嘴裏。

    等花容把藥咽下,墨晉舟將她喚醒。

    劇烈的疼痛讓花容痛苦的低吟出聲。

    墨晉舟湊到她耳邊低語:“你有個很疼愛你的哥哥,你們因為意外失散,你流落到風月樓被妓子養大,後來又進了忠勇伯府做丫鬟,你的哥哥一直在找你,你也很想見到他,左手手腕有一顆紅痣的人就是你哥哥,你要好好聽他的話,幫他達成目的,記住了嗎?”

    墨晉舟很耐心的重複著,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以後,終於聽到一聲細軟的應答:“我記住了,哥哥。”

    墨晉舟唇角微揚,揉了揉花容的腦袋誇讚:“嗯,真乖。”

    花容答完又被墨晉舟迷暈,墨晉舟下了馬車,讓一個死士駕著馬車繼續前進,沒多久,江雲飛就帶著葉棠追了上來。

    葉棠不是墨晉舟訓練的死士,她會背叛墨晉舟一點兒也不意外。

    江雲飛把馬車截停,駕車的死士很快死在他的劍下。

    江雲飛掀開馬車簾子的那一刻,一支暗箭射中了葉棠的眉心。

    強大的慣性讓葉棠從馬背上墜下,殷紅的血無聲的鋪染開來,葉棠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角落下淚來。

    她終究還是死在了自己最愛的人手上。

    墨晉舟並不戀戰,射完那一箭立刻轉身離開。

    他跟葉棠說的那些甜言蜜語都是假的,他根本不在意葉棠的死活,反而因為今晚的交鋒有些痛快。

    都說忠勇伯驍勇善戰,他的三個兒子也個個睿智勇猛,如今看來倒也沒有傳說中那麽難纏。

    ——

    花容是被人吵醒的。

    腦袋昏沉沉的像是有千斤重,耳邊更像是有成千上萬隻蒼蠅在叫。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整個人都如墜雲霧,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出現亮光,然後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醒了?要不要吃點兒東西?”

    耳邊嘈雜的聲音消失,花容愣愣的看著馬車外的人,震驚的問:“大少爺,你怎麽在這裏?”

    說完,花容才發現自己坐在馬車裏,而江雲飛還站在外麵。

    這哪裏合規矩?

    花容連忙起身準備下馬車,然而剛動了一下,腰間便傳來劇痛。

    花容皺眉,連忙扶腰,江雲飛也沉聲開口:“你的腰傷犯了,躺好不要亂動!“

    花容不敢躺,強忍著痛說:“奴婢身份低微,哪配與大少爺同乘一輛馬車,這點兒小傷不算什麽的。”

    花容不記得自己有腰傷,忍著痛往外走。

    江雲飛有些時日沒有聽到花容自稱奴婢了,感覺有些奇怪,皺眉說:“這不是小傷,若是休養不好,是會癱瘓的。”

    花容整個人僵住,訥訥的說:“奴婢沒幹過什麽呀,怎麽就要癱瘓了?”

    她還這樣年輕,要是癱瘓了,府裏肯定是不會養著她的,那她和三娘該怎麽辦?

    花容蹙眉,麵色凝重,透出兩分惶恐不安,也不敢再堅持下車。

    江雲飛越發覺得古怪,狐疑的問:“你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受傷的,那你都記得些什麽?”

    花容和江雲飛的接觸不多,這會兒見他周身氣勢凜然又霸道,心裏直打鼓,仔細想了想說:“老爺剿匪凱旋而歸,明日就到,府裏這幾日都在籌備接風宴,奴婢昨日與廚房確定了茶點式樣和茶具就睡了,一醒來就在這兒了,”花容說著臉色一變,急急的問,“老爺已經回來了嗎?那接風宴是不是已經開始了?”

    高大海早就看她不順眼了,處處都在為難,她要是錯過了接風宴,不止會被罵個狗血淋頭,更會被扣月錢的。

    江雲飛一直不說話,花容又著急又害怕,她得罪不起高大海,更得罪不起大少爺。

    江雲飛麵上冷然,心裏亦是震驚,花容說的接風宴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

    她怎麽會平白無故失去這五年的記憶?

    安靜沉悶得讓花容感覺有些窒息,最終還是她扛不住,主動問:“大少爺,奴婢是忘掉什麽重要的事了嗎?”

    花容問得很心虛。

    她就是個普通的粗使丫鬟,每天做的都是雜活,有什麽事能重要到引起大少爺的關注?

  第209章 一定會想起來的

    兩日後,馬車抵達遠峰郡。

    江雲飛沒讓花容住客棧,而是直接把她帶到軍中。

    軍醫很快來幫花容診治。

    軍醫平日治的多是這種傷疾,比起禦醫倒是更有一套。

    貼上軍醫給的藥膏,腰間的疼痛緩解了很多,花容心裏的震驚卻還沒有完全消化。

    大少爺說她丟失了五年的記憶,她現在不是忠勇伯府的奴婢,而是齊王的親生女兒,是陛下封的靈清郡主。

    齊王早就病故,她是奉太後之命和安王一起到郴州開墓接齊王的骨灰回京的,豈料有人派了殺手刺殺安王,又擄劫走了她,大少爺也是在機緣巧合之下救下了她。

    現在昭和帝病重,太子聽信謠言想要對安王下殺手,朝中大臣政見不同,越西使臣團又馬上要入京,稍有不慎,整個昭陵就會亂套。

    幕後之人擄走花容肯定是有用意的,花容遺忘的記憶很有可能和這有關係。

    軍醫拿藥膏給花容貼上後,又用銀針給花容針灸了一番。

    她被喂了一種能擾亂人記憶和神智的秘藥,這種藥產自越西,曾被用來治療癔症,但自從齊王妃死後,這種藥也在昭陵消失。

    紮完針,軍醫把這件事稟報給江雲飛。

    江雲飛在潁州發現花容的蹤跡時就猜到這件事和越西有關,這會兒聽到這個消息倒也並不覺得意外,讓軍醫好好照看花容,又安排人手嚴查最近到遠峰郡的商客,加強防守。

    他在京裏耽擱了太長時間,軍中事務堆成了山,江雲飛一刻不停的處理起來,不知不覺就到了深夜。

    江雲飛批完一本文書,正想活動下肩頸,冷不丁透過帳簾縫隙看到一抹杏色裙擺。

    “誰在外麵,進來!”

    江雲飛沉聲命令,花容聞聲連忙進去。

    遠峰郡緊挨著荒漠,晝夜溫差大,花容端著茶在帳外已經等了小半個時辰了,渾身涼透,進帳後也低垂著腦袋不敢東張西望。

    “聽說大少爺還要忙很久,奴婢泡了壺茶,大少爺可以提提神。”

    花容說著把茶放到桌角,麻溜的倒了一杯茶放到江雲飛手邊。

    江雲飛沒喝,仍看著手裏的文書說:“郡主現在身份尊貴,不必再自稱奴婢,更不用做這些雜活,而且郡主身上有傷,應該多休息。”

    “用了藥我已經好多了。”

    沒了這五年的記憶,花容又恢複到之前謹小慎微的狀態,習慣了被欺負,得到一點微末的好她就覺得很好了。

    花容立在桌邊沒有要走的意思,江雲飛抬眸,就對上她期盼的、小心翼翼的目光。

    “郡主還有事?”

    花容搖頭,見江雲飛很嚴肅,又說:“不是什麽大事,大少爺可以先忙。”

    江雲飛合上手裏的文書,沉沉道:“我現在不忙了,你有什麽話可以直說。”

    花容還沒適應郡主的身份,很是緊張,猶豫了會兒才問:“我是被擄走的,應該跟幕後主使不是一夥的吧?”

    她雖然是個不起眼的小丫頭,卻也知道幕後之人擺明了是要爭奪皇位,她可不想無辜陪葬。

    “不一定,”江雲飛如實開口,“一切都要等你恢複記憶再說。”

    花容心頭一緊,莫名有些委屈。

    她不知道那委屈從何而來,就算她沒了五年的記憶,她和大少爺應該也不熟,出了這樣大的事,大少爺不相信她也是人之常情,她為什麽要難過呢?

    花容壓下心底的異樣,努力解釋:“奴婢十歲入府,入府後一直在府中做事,連出門的機會都沒有,更沒有向外人傳遞府裏的消息,絕對不可能與反賊勾結的!”

    急著證明清白,花容又自稱起了奴婢。

    江雲飛沒有接話,表情很嚴肅。

    花容一顆心不住下沉,也說不出別的來為自己辯駁,沉默半晌隻能說:“大少爺放心,我一定會努力想起在被救之前發生過什麽的。”

    說完這句話,花容離開。

    江雲飛下顎緊繃,拿著文書的手一寸寸收緊。

    如果不是事關家國安危,他也不想逼花容想起那些記憶。

    江雲飛沒有限製花容的自由,但門口有兩個士兵看守,她去哪兒他們也都會跟著。

    不知是保護還是監視。

    花容現在的記憶裏,她已經許久沒有出過忠勇伯府了,可她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周圍還全都是些身手高強的士兵,還很有可能背上一個反賊同黨的罪名。

    躺到床上,花容一點兒睡意都沒有,生生熬到天亮。

    一夜沒睡,花容也沒想起什麽東西,她不適應這麽閑著,還是想找些事做安心些,但營裏的事都涉及軍機,花容現在身上有很大的嫌疑,不好插手。

    想了半天,花容才找到帳外守護的士兵問:“你們有衣服破了需要補的嗎?”

    那人恭敬的回答:“營裏都是些糙老爺們兒,破衣服都是有的,不過郡主若是需要布料,屬下可以直接去外麵買回來。”

    花容搖頭:“不用不用,我隻是覺得無聊,你們如果有破了的衣服我可以幫你們補,也能打發時間,說不定還能想起些事呢。”

    那人不敢做主,去稟報了江雲飛,得了允準才拿了針線和衣服來給花容。

    花容熟練的穿針,拿起一件衣服縫了幾針,發現那衣服上麵縫補的痕跡很多,而且領口的暗紋針腳瞧著很是熟悉,像出自她自己的手。

    花容有些好奇,問那士兵:“這是誰的衣服呀?”

    “回郡主,這是郡守大人的衣服,郡守大人雖出身名門,卻向來節儉,這幾套衣服都是大人之前從家裏帶來的,大人非常愛惜。”

    家裏帶的?

    花容又仔細看了看衣服上的暗紋,很是茫然。

    她難道給大少爺做過衣服嗎?

    可是府裏有繡娘,何時輪到她一個下等婢子給大少爺做衣服了?

    花容想著,腦子裏突然閃過模糊的畫麵。

    她站在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麵前,用自己的手,一寸寸去丈量男人的腰身和肩背。

    他們的距離很近,近到連彼此的呼吸都是交纏在一起的。

    男人的目光似乎一直在她身上。

    灼熱且滾燙。

    那個人……是大少爺嗎?

  第210章 壓壓驚

    那個一閃而逝的畫麵讓花容有些在意。

    她想弄清楚那是她的幻覺還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補完衣服,花容親自拿著衣服去江雲飛的營帳。

    路上她有些忐忑,一遍遍在心裏思索著應該如何開口,然而剛到營帳外,就聽到一聲淒厲的慘叫。

    那聲音是男子發出的,極為痛苦,像是正在承受極刑。

    花容步子一頓,被那慘叫聲嚇得頭皮發麻,跟在她身後的士兵解釋說:“越西使臣團很快就要入京,郡守大人下令加強了防守,今日應該是抓到可疑的人,正在審訊,郡主不如晚些再來找大人。”

    花容毫不猶豫的點頭,正要轉身離開,便見兩個士兵拖了一個人出來。

    那是個長著絡腮胡的高壯男人,瞧著有點兒像屠夫,被拖出來時身上全是血,人也陷入昏迷,像是死了異樣。

    花容這會兒的記憶中並未見過這般鮮血淋漓的場景,整個人都被釘在原地,一步也不敢動。

    過了會兒,江雲飛冷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你怎麽來了?”

    花容哆嗦了下,艱難轉身,見他神情冷肅,身上似乎染著血腥味兒,越發害怕,張了好幾次嘴才發出聲音:“奴……奴婢把衣服縫好了,給大少爺送來!”

    花容說著把衣服遞給江雲飛,低垂著腦袋不敢看他。

    她一低頭,白皙的脖頸便顯露出來,纖細又脆弱。

    江雲飛眸色微暗,接了衣服,又道:“進來。”

    花容不敢違逆,乖乖跟著江雲飛進到帳中。

    軍中不比忠勇伯府,江雲飛的營帳布置的極簡單,除了一張大的桌案處理公務,便隻有一排架子防兵刃和盔甲,還有一扇竹屏風擋著自己的床。

    花容低著腦袋立在桌邊,怕江雲飛責罰自己,小聲解釋:“奴婢就是來送衣服的,不知道大少爺在審人,奴婢絕對沒有要探聽機密的意思。”

    花容很是後悔自己沒有乖乖待在帳中,還想再說些什麽,江雲飛遞了杯茶過來:“喝點茶,壓壓驚。”

    花容喝不下去,但又不敢拒絕,隻能端起來抿了一小口。

    茶水早就涼了,用的也不是什麽好茶葉,又苦又澀,和府裏用的茶葉差遠了,昨晚她還專門給大少爺泡了一壺,這馬屁算是拍到馬腿上了。

    花容的思維不覺發散,緊張倒是緩解了不少。

    江雲飛不知道花容在想什麽,她的反應明顯是被嚇到了,但他不太擅長安慰人,思考半天也隻是說:“那個人有通敵叛國的嫌疑,必須問出他背後的幕後主使,對這種人如果不用重刑根本撬不開他的嘴。”

    花容重重點頭,很認同江雲飛的話,隨後又說:“奴婢的嘴不硬,奴婢願意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訴大少爺!”

    那樣的糙老爺們兒都扛不住的重刑,要是用在她身上,她哪裏還能活?

    花容的眼珠轉了轉,雖然害怕,小心思卻很活泛。

    江雲飛沒見過她這樣,心下微鬆,嗯了一聲,隨口道:“今天可想起什麽了?”

    花容又想起那個模糊的畫麵,江雲飛現在就在她麵前,代入其中身高和氣度好像都挺合適的。

    花容的臉有些熱,卻不敢直說,謹慎道:“奴婢補衣服的時候發現大少爺衣服上的暗紋針腳像是奴婢繡的,奴婢是什麽時候給大少爺做過衣服嗎?”

    “母親發現你的繡活做得好,把你調去繡房當值過一段時間,那衣服的確是你做的。”

    江雲飛答得很快,表情坦然,並未有任何輕佻、旖旎之色,花容又覺得不像了。

    大少爺很早就去軍中曆練,在家裏待的時日少,又是出了名的剛正不阿,怎會與她有那樣親密的舉動?

    花容把那個畫麵趕出腦海,好奇的問:“奴婢為什麽隻在繡房待了一段時間?是奴婢做的東西不好,被趕出去了嗎?”

    能在繡房幹活多好呀,不僅月錢多,幹的活也輕鬆,每月還有一天假期可以出府去,她去了繡房不就能每個月去看三娘了嗎?

    江雲飛的麵色冷了些,片刻後說:“你做的東西都很好,沒人趕你走,你隻是去阿騅院裏做事了。”

    三少爺?

    花容心底莫名刺了一下,有些不舒服,她明明沒有和江雲騅相處的記憶,卻下意識的抗拒。

    可三少爺待下人也是極寬厚的,能進執星院做事也是極好的,她為什麽要抗拒?

    江雲飛沒有說江雲騅強迫花容的事,花容便下意識的覺得自己是靠一手繡活得了江雲騅賞識,心裏雖有不解,卻沒再多問,誠懇的說:“奴婢對這些沒有印象了,奴婢再找軍醫紮紮針吧,興許能早點兒想起來。”

    花容眼神澄澈,滿滿的都是對江雲飛的信任。

    江雲飛喉結滾了滾,終究還是應道:“嗯。”

    紮針的過程挺漫長的,花容狀似隨意的跟軍醫閑聊:“您能看出我這腰是什麽時候傷的,怎麽傷的嗎?”

    “大人說過郡主是在四年前落水,被湍急的河水卷裹撞到樹樁上才受的傷,受傷後沒有及時救治,這才落下的舊疾,若不是郡主吉人自有天相,恐怕連命都沒了。”

    四年前,那她去三少爺身邊伺候也沒有多久,三少爺都不會水,她怎麽會落水呢?

    花容想不通,見軍醫並不隱瞞自己的病情,試探著問:“我這身體除了腰傷和失憶,還有別的什麽問題嗎?”

    花容問完臉紅了起來。

    她不敢認定自己用手給大少爺量過尺寸,但如果那一幕是真的,她肯定跟別的男子有過親密舉動,那她……還是處子嗎?

    軍醫紮針的手一頓,猶豫了會兒說:“郡主服用過絕子湯,後來雖用不少藥調理過,如今這身子也還是不易有孕。”

    花容方才還在設想自己喜歡的會是什麽樣的人,聽完軍醫的話,頓時如墜冰窖。

    她雖簽了死契賣身進忠勇伯府,卻也可以找府裏的下人過日子。

    正常過日子是不需要喝絕子湯的。

    除非,她爬了主子的床,做了以色侍人的玩物。

  第211章 會不會是我不想記起?

    軍醫的話讓花容很受打擊。

    第二天就病了。

    聽到士兵稟報,江雲飛先召了軍醫問話。

    軍醫以為自己泄露了什麽機密,把和花容的對話一字不落的複述出來,最後小心的問:“大人不是說過不用隱瞞郡主什麽的嗎?”

    “我隻是問問,沒說你做錯了。”

    “……”

    大人你要不要先看看自己的表情有多嚴肅可怖再說這種話?

    軍醫戰戰兢兢不敢反駁,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到江雲飛吩咐外麵的守兵:“去買些蜜餞和果脯回來。”

    軍醫詫異,他們郡守大人這是要去哄郡主開心嗎?難道當初逼郡主喝絕子湯的人就是大人?

    軍醫腦補了不少,隨後幫著出主意:“屬下知道有家豆腐腦很好吃,要不買一點兒回來給郡主嚐嚐?”

    江雲飛繃著臉,沒有說話,也沒有拒絕,軍醫便出去吩咐。

    傍晚東西才買回來。

    除了江雲飛說的,負責采買的士兵還自作主張買了不少桃酥和零嘴。

    “誰讓你買這麽多的?”

    “屬下怕郡主吃不習慣,這些都是屬下自己掏錢買的,不用大人出錢。”

    軍營裏沒有女人,像花容這麽好看的就更少了,一個個的雖然不敢有什麽不好的企圖,卻憐香惜玉的很。

    江雲飛並不心疼錢,丟了一錠碎銀給那人,沉沉道:“天氣越來越熱,這些東西放不了多久,以後不要擅作主張。”

    “是,”那人收下銀子,期待的問,“那屬下現在把東西給郡主送去?”

    江雲飛翻看文書的手一頓,沉沉道:“不用,我一會兒拿過去。”

    江雲飛到營帳的時候,花容正在吃晚飯。

    軍中飯食簡單,每人兩個大饅頭,一大碗菜糊和一小碗燒土豆。

    花容病著沒什麽胃口,拿著饅頭小口小口吃著,咽得艱難,眉頭不覺微蹙,像是受了欺負,惹人心疼。

    “不喜歡吃這些?”

    江雲飛走過去,花容抬頭,臉上閃過慌亂,低聲解釋:“奴婢沒有不喜歡,隻是沒什麽胃口,而且這些分量太大了,奴婢吃不下。”

    花容的眼睛有明顯的紅腫,臉上雖然沒有淚痕,眼眶卻是濕潤的。

    她垂著眸,避開江雲飛的視線,不想被他發現。

    江雲飛沒有點破,拿起剩下那個饅頭準備吃。

    花容見狀連忙說:“這個饅頭已經涼了,大少爺另外讓人再準備吃的吧。”

    她喝過避子湯,做過別人的玩物,那個饅頭她沒有碰過,卻也覺得髒,不想入江雲飛的口。

    江雲飛沒有遲疑,咬了一口饅頭說:“軍中有規矩,過了時辰便不再供應飯食,而且這裏糧食短缺,一旦打仗,別說是涼了的饅頭,就是餿了臭了,隻要能果腹,都要吃。”

    在軍中多年,江雲飛身上沒有一點兒世家子弟的嬌氣。

    花容沒法反駁,低著頭不說話。

    江雲飛把帶來的東西都放到桌上,煞有其事的說:“大夫說你要保持心情舒暢,這樣才比較有利於恢複記憶。”

    花容抓緊手裏的饅頭,過了半晌才抬頭看向江雲飛:“除了這五年,之前的事我都記得很清楚,我失去這段記憶會不會是因為這五年我過得很痛苦,所以我不想記起那些事?”

    喝避子湯,落水險些喪命留下嚴重傷疾,這些事聽起來就讓人覺得很窒息。

    花容看向江雲飛的眼神不自覺帶了絲祈求。

    如果那些記憶會讓她很痛苦,她能不能不要想起來?

    江雲飛細細咀嚼著嘴裏的饅頭沒有說話,花容繼續說:“齊王病故,我現在的身份雖然是郡主,卻也不會影響什麽,通敵叛國這樣大的事我更幫不上什麽忙,反賊費勁千方百計把我帶上,也許是因為我這張臉和這具身子有什麽特殊的用處,隻要我在大少爺眼皮子底下,就不會讓反賊得逞,對嗎?”

    花容不知道真相如何,隻能用自己目前掌握的信息去推斷。

    江雲飛沉默著吃完整個饅頭,又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這五年你身上的確發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你和……”

    江雲飛剛想把花容和江雲騅之間發生的事告訴她,營帳外突然傳來吵嚷聲。

    江雲飛立刻止了聲,起身出帳察看情況,花容想跟上,江雲飛嚴肅的在帳外命令:“保護好郡主!”

    江雲飛治軍嚴明,別說夜裏,便是白日也不會出現這種吵鬧的情況,花容一顆心不由得收緊。

    難道是越西敵軍攻來了?

    花容很不安,下意識的把手放到腿上。

    她發現自己大腿內側藏了把匕首,雖然不知道是怎麽來的,這個時候卻會讓她感覺很安心。

    花容渾身緊繃,不知道過了多久,帳簾被掀開,進來的卻不是江雲飛,而是江雲騅。

    花容記憶中的江雲騅還很有少年氣,帶著些紈絝子弟的氣息,如今的江雲騅卻明顯沉穩很多。

    不知道他趕了多久的路,一身風塵仆仆,頭發亂糟糟的,下巴處滿是青黑的胡茬,前所未有的狼狽。

    看到花容,江雲騅便停下步子,站在原地直愣愣的看著她。

    像是不敢相信她還活著,又像是不敢靠近她。

    熟悉的刺痛感又湧上心頭,花容捏緊裙擺,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江雲飛隨後進帳,拍了拍江雲騅的肩膀。

    兩人一同去了江雲飛的營帳,江雲飛把花容失憶的事簡單說了一下,江雲騅喉結滾了滾,啞聲開口:“她當真隻記得接風宴之前的事?”

    問出這句話時,江雲騅的心髒跳得有些快。

    他和花容的交集是在那場接風宴開始的,他不曾顧及她的感受強迫了她,後來還給她帶來了那樣多的傷害,她無法再信賴他。

    可現在她失憶了,這是不是意味著他有機會重來一次?

    一直在趕路,江雲騅嘴唇已經幹裂出血,人也黑了不少,眼底都是睡眠不足的血絲,他的眼神卻很亮,因為花容而煥發神采。

    “現在的確是這樣,”江雲飛給出肯定回答,不過片刻後又說,“但軍醫會幫她恢複記憶,而且她知道自己服用過絕子湯。”

  第212章 不要讓人隨便進

    花容做了一夜的噩夢。

    第二天醒來狀態更差了。

    早飯後,江雲騅便來了營帳,花容有些緊張的問:“三少爺,你怎麽也來遠峰郡了,是有什麽事嗎?”

    花容看向江雲騅的眼神不再冷漠疏離,變得陌生。

    失去記憶後她忘了那些傷痛,也不記得他們之間的那些糾葛。

    江雲騅握緊拳頭,心髒悶疼得厲害,啞聲說:“我奉命來迎越西使臣團和郡主回京,郡主的臉色這麽差,是身體現在特別不適嗎?”

    休整一夜,洗去一身風塵,江雲騅又恢複矜貴俊朗,隻是一身沉穩之氣,到底不比當初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花容和江雲騅保持著距離,也不和他對視,低聲道:“多謝三少爺關心,我感覺還好,沒什麽大礙,三少爺既然有公務在身,可以去忙自己的,不用管我。”

    “使臣團還有些時日才會到,軍中事務不用我插手,不如我陪去周圍逛逛散散心?”

    “不用,”花容毫不猶豫的拒絕,說完感覺自己態度有些太冷漠,又補充了一句,“我不太舒服,還是想在屋裏休息。”

    花容之前拒絕了就不會再解釋什麽,江雲騅察覺到她的轉變,心裏五味雜陳,殷勤的說:“我讓人搜集地方誌了,你可以看這些打發時間。”

    花容愕然,脫口而出:“我識字了?”

    做奴婢的隻有幹活的份兒,哪裏有機會念書識字?

    江雲騅心念微動,說:“我可以教你。”

    江雲騅看向花容的眼神灼熱,這般主動甚至算得上是獻殷勤。

    就算她現在是郡主,可忠勇伯府門第這樣高,江雲騅也不至於要巴結她。

    花容蹙了蹙眉說:“軍醫說我之前落水受傷差點死掉,三少爺對我這麽好,難道是因為我那次落水是三少爺害的?”

    花容一下子就說中要害,江雲騅心頭一沉,解釋道:“的確是我害你落水的,這些年我一直很後悔,我不知道你會受那樣重的傷,以後我一定會對你好,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江雲騅說的誠懇又堅定,花容並不懷疑他的誠意,隻是很好奇:“我是有什麽地方做的不好或者得罪過三少爺嗎?無緣無故的,三少爺為什麽會害我落水呢?”

    花容眼眸微睜,無辜的看著江雲騅。

    江雲騅握緊拳頭,喉嚨瘀滯,如有千萬根針紮在喉間。

    他無法坦然的告訴花容,他是因為喜歡另一個人,昏了頭要用她的命去換那個人的自由。

    沉默半晌,江雲騅艱難開口:“你沒有任何地方做的不好,是我不好,我不會要求你做什麽,隻要你別拒絕我對你好,行嗎?”

    花容之前對他的抗拒實在是太明顯,江雲騅一再的放低姿態,卻也還是說不出祈求的話,這次花容被擄走,再次經曆差點失去她的痛苦,江雲騅在花容麵前什麽驕傲矜持都不要了。

    他隻想好好彌補,讓她能恣意的生活,不要再受任何傷害。

    花容沒有見過這樣卑微的江雲騅,心裏有些不忍,卻又越發肯定,江雲騅是故意害她落水的。

    她雖然通水性,可水流太急的話,也會有生命危險,更何況她現在落下這樣嚴重的傷疾,若是沒有郡主這個身份,又幹不了體力活,該如何生存?

    花容沒有輕易的答應江雲騅,仔細思索了一番問:“軍醫說我喝過絕子湯,這事……與三少爺有關嗎?”

    江雲騅沒有立刻回答,隻是臉色肉眼可見的又沉了兩分,花容的心也跟著下墜。

    她雖然不了解前因後果,卻也覺得不管江雲騅有什麽樣的苦衷都不應該如此對她。

    她過去的出身的確卑賤,可她從未想過要出賣自己的身體,一直都是靠自己的雙手生活,她沒有自甘墮落,那就沒人可以踐踏她的尊嚴和生命。

    花容心底浮起怒氣,不客氣的下逐客令:“我感覺很不舒服,需要休息,請三少爺出去,而且男女有別,三少爺這般貿然來營帳找我並不妥當,以後還是不要來了!”

    “我隻是想彌補……”

    “三少爺現在出去就是在彌補我。”

    花容打斷江雲騅,態度十分強硬。

    僵持片刻,江雲騅服了軟說:“好,我出去,你好好休息,別生悶氣。”

    花容跟著江雲騅一起走到營帳外,卻不是送他,而是對外麵把守的士兵說:“我畢竟尚未出閣,不便見外男,麻煩以後不要隨便放人進我的營帳。”

    花容說完回到帳中。

    她不像在江雲騅麵前表現的那樣鎮定決絕,藏在袖中的手有些發抖。

    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生氣。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遭受這些。

    三娘好不容易才把她從風月樓帶出來再送進忠勇伯府,她不可能主動爬江雲騅的床,那就隻可能是江雲騅強迫的她。

    他強迫她,卻還讓她喝絕子湯,甚至害她落水差點沒命,如此種種可見他根本不喜歡她,甚至不曾把她當成一個活生生的人來看待。

    她遭了罪受了痛,現在因為她失去記憶,他就輕飄飄的說要補償,這算什麽?

    花容越想越生氣,又派人去請了軍醫來為自己紮針。

    她想要知道全部的真相,更想知道經曆了那麽多痛苦絕望的自己會不會輕易的原諒傷害自己的人。

    ——

    江雲騅從花容的營帳離開後,就去了江雲飛的帳中。

    江雲飛剛帶著營中將士做完晨練,他掃了江雲騅一眼,公事公辦的說:“我的營帳是軍機重地,以後我不在,你不要擅入。”

    江雲騅沒接這茬,問:“找到墨晉舟了嗎?”

    花容失蹤後,江雲騅和江雲揚一起把郴州徹查了一遍,發現齊王陵園的宅子是墨晉舟找人修的,而且這三年他一直在暗中囤糧草,還打著各種旗號,把郴州富商和官府的錢都騙到手裏,等江雲騅和江雲揚查到的時候,他早就逃之夭夭。

    江雲飛擦了擦臉上的汗,寒聲說:“我的人截獲了幾十石糧草,但沒有找到人,他恐怕已經抵達越西。”

    江雲騅咬了咬後槽牙:“他祖上好幾代都是郴州人,手裏的錢比衛家差遠了,也不知道他哪兒來的底氣敢造反!”

    江雲飛眸光微閃,淡淡的說:“也許等郡主恢複記憶就能真相大白了。”

  第213章 隻是看上了她的眼睛

    江雲騅和江雲飛談完正事,正要離開,一個士兵進來說:“大人,郡主說想看些書打發時間。”

    那人說完,把一摞書遞給江雲騅。

    那些都是江雲騅派人搜羅來給花容的,花容不願意接受他的好意,全都還了回來。

    江雲騅繃著臉不肯接書。

    他已經把姿態放得夠低了,實在不知道該拿花容怎麽辦。

    江雲飛隨手從自己桌案上抽了一本書,淡淡道:“把這本一起拿給郡主,就說是我讓人找來的。”

    “是。”

    士兵離開後,江雲飛又對江雲騅說:“陛下病重,太子和安王互相猜忌,越西人又不安分,這次使臣團進京一定要萬分謹慎,軍中事務不需要你操心,但你也不能鬆懈,每日都要帶著你的人和軍中將士一起操練。”

    “好。”

    江雲騅應下,眼瞼微垂,餘光一直關注著帳外。

    他大哥讓人送去的書沒有再被退回來。

    ——

    連紮了三次針,軍醫讓花容好好休息一下,她被喂下的藥藥性很烈,太過操之過急會對腦子有影響,說不定不僅恢複不了記憶,還有可能變成傻子。

    花容不想變成傻子,不敢再強求,拿起一本書試著看起來。

    很奇怪,她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認的字,但書上的內容她全都能看得懂。

    遠峰郡是昭陵最邊陲的地方,也是最靠近越西的地方,中間有大片荒漠作為天然屏障,昭陵建國兩百餘年,遠峰郡經曆的戰火最多,也曾被越西攻占劃分出去。

    最近幾十年昭陵國泰民安,遠峰郡的百姓才漸漸多起來,商貿也通了些,但和瀚京有天壤之別,甚至和蠻夷之地的夷州相比也有和很大的差距。

    害怕戰亂,這裏的民風要開放一些,對女子的約束也少很多,女子可以經商,可以習武,可以學騎射,她們不必被困在深閨之中,可以熱烈的向陽而生,亦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夫郎成婚。

    這對在忠勇伯府待了好多年都不曾出府的花容來說,簡直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她不可自抑的心動,癡迷的通過書上的文字,去體會了解那樣的生活。

    熬夜看完一本書,花容做了個夢,夢見她學會了騎馬,自由自在的在草原馳騁。

    夢裏的感覺太過真實,花容吃過早飯便提出想要騎馬。

    軍中的馬都是戰馬,性子烈,耐力強,還很高大,沒有適合女子騎的,不過好在這些戰馬會產小馬,營裏還養著一些小馬駒。

    校場角落,花容翻身上了一匹小馬駒。

    小馬駒性子溫順,又不太高,花容上的很容易。

    上馬之前花容是有些忐忑的,畢竟在她現在的記憶裏,別說騎馬,就是親眼看見馬的機會也不多。

    上馬後花容就放鬆下來,她的身體是有記憶的,一上馬她的腿就自發的夾住了馬肚子,身子也很穩沒有晃動。

    她確實是會騎馬的。

    這個認知讓花容忍不住彎眸,有些高興,甚至是有些佩服自己。

    在她不記得的五年裏她雖然經曆了很多痛苦的事,但好像也學了不少本領。

    讀書、騎馬、做郡主。

    她沒有被苦難壓垮,依然很努力的活著。

    營裏沒有女人,更沒有女子穿的衣服,花容今日穿的是江雲飛臨時派人去街上買的衣服。

    衣服是棉紡的短襟和長褲,靛青色的布料上染著山茶花圖案,料子粗糙還顯老氣,不過花容皮膚白,眉眼又生的好看,穿成這樣反而有種天然去雕飾的美麗。

    而且衣服有些寬大,襯得花容越發的嬌小柔弱。

    花容坐在馬背上,眉眼一彎,整個人都鮮活嫵媚起來。

    旁邊負責看守的士兵看呆了去,不遠處校場上的士兵也都被花容吸引目光。

    乖乖,這瀚京嬌養出來的姑娘就是不一樣,笑起來跟仙女兒似的。

    這些人沒看兩眼就被江雲飛發現,罰去練紮馬步。

    被罰的人一邊哀嚎一邊又安慰自己,紮馬步是家常便飯,郡主可不是天天都能見到的。

    花容不知道有人因為自己受罰,適應了在馬背上的感覺後,她拍了拍馬屁股試著前進。

    旁邊的士兵立刻上前說:“郡主身份尊貴,萬一摔了碰了就不好了,不如還是屬下牽著馬帶郡主轉一圈吧。”

    “不用,我會騎。”

    花容拒絕,隨後大膽的揮鞭加快速度。

    漠北的風在耳邊呼嘯而過,花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暢快,這時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腳踩住馬鐙,不要害怕,目視前方,重心往下,身子前壓,不管遇到任何狀況都要冷靜,莫要害怕。”

    大少爺?

    花容詫異,偏頭發現身邊空空如也,江雲飛仍在不遠處的高台上監督將士們操練。

    她剛剛怎麽會聽到大少爺的聲音,難道她的騎術是大少爺教的?可大少爺看著很嚴肅,不像是會多管閑事的人啊。

    花容覺得奇怪,又跑了幾圈,感覺腰有些累了,便回到帳中休息,耳邊卻不斷回響起江雲飛教她騎馬技巧的聲音。

    在她不記得的五年時間裏,她和大少爺……有發生過什麽事嗎?

    這個猜想讓花容煩躁,拿著書卻看不進去。

    她現在是郡主,就算跟三少爺有過什麽,應該也能另選夫君嫁人,但大少爺和三少爺是親兄弟,又是忠勇伯府的嫡長子,不管三少爺同不同意,其他人肯定是不會同意的。

    哪有當兄長的跟弟弟搶女人的?

    想到這裏,花容感覺心髒悶悶的隱隱作痛,眼眶也跟著發熱。

    她抬手撫上心髒的位置,突然明白了什麽。

    下午花容沒有出去,一直在帳中看書,傍晚,江雲飛派人叫她過去一起用晚膳。

    花容進帳看到了李屹,李屹沒有注意到她,正忙著大吐苦水:“……太子現在跟條瘋狗似的,逮誰都要咬一口,要不是我阿姐和忠勇伯一直在宮裏待著,我都懷疑他會毒死自己的親爹上位,京裏我是一天都不想待了,還不如來接使臣團透透風呢。”

    江雲騅沒搭理李屹,向花容介紹:“這是永安侯世子李屹,也是奉命來接使臣團和郡主回京的。”

    江雲騅說完,花容腦海裏又閃過模糊的畫麵,李屹的聲音從迷霧一樣的記憶中傳來:“原來你是看上了她這雙眼睛!”

  第214章 隻是失憶,又不是傻

    李屹聽說花容失憶的事後,看花容的眼神充滿了探究,好奇的問:“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嗎?當初可是你害阿騅被變成庶民的啊。”

    “李屹!”

    江雲騅沉聲喝止。

    他跟李屹說過,他被貶都是自己活該,跟花容沒有關係。

    李屹撇撇嘴,不以為意,他和花容接觸不算太多,隻覺得江雲騅對女人心太軟,總是要在女人身上栽跟頭。

    李屹還想說些什麽,江雲飛開口道:“過去的事早就查清楚了,世子雖然是阿騅的朋友也不能胡亂說話,若是影響了郡主的清譽就不好了。”

    李屹不敢在江雲飛麵前造次,卻對他這番言辭有不同的看法:“當年阿騅是在郴州出的事,如今安王又是在郴州遇刺,齊王死得早,但他埋哪兒哪兒就不安生,總歸是要警惕些才好。”

    不止江雲騅和安王,齊王還娶了個繼室勾搭太子呢,誰知道他女兒會不會又幹出什麽糟心事來?

    李屹話裏話外都是對花容的懷疑。

    花容並不生氣,反而順著李屹的話說:“世子的懷疑不無道理,所以我也希望能盡快恢複記憶,讓真相大白,不過朝中有那麽多鞏固大臣,瀚京又有無數像世子這樣的青年才俊,若說會因為一個死人而傾覆江山社稷,那隻能說明昭陵沒有可用之才。”

    人死如燈滅,齊王就算在生前布下大局,也該有人能破解才是,李屹窺不破真相隻能說明他不堪大用。

    李屹一噎,哼了一聲說:“郡主雖然失憶,這嘴皮子還很利索呢。”

    “我隻是失憶,又不是傻了,說幾句話總還是會的。”

    花容懟得很順口,江雲騅和江雲飛都在旁邊看著,李屹也不能說出什麽難聽的話,隻能憋著這口氣。

    吃完飯,花容先回去休息。

    她一走,李屹就又開始念叨:“她本來就有嫌疑,阿騅就是在她出現在身邊後開始倒黴的,齊王的女兒都失蹤那麽多年了,偏偏這麽巧,越西使臣團要入京她就被找到,現在還無緣無故失憶,你們不覺得這太巧合了嗎?”

    “的確很巧合,”江雲騅開口,看向李屹的眼神極冷,“所以你想對她做什麽?”

    江雲騅的語氣很平和,但威脅的意味很明顯,李屹要是敢動花容一下,就死定了。

    李屹試圖向江雲飛求助,卻發現江雲飛的表情更冷。

    “我就是這麽一說,給大家提供個思路,沒說要拿她怎麽樣,”李屹服了軟,又說,“太子心眼兒小,人也瘋,根本不配做儲君,安王目前看著像是好的,但身體不大好,還有些優柔寡斷,要是陛下不小心沒了,咱們怎麽選啊?”

    李屹看不慣太子很久了,他不想太子登基,也不想昭陵大亂,這次願意千裏迢迢來接使臣團進京,也是想先探探江家的口風。

    江家世代忠良,又手握重兵,就算昭和帝沒有立下遺詔就死了,江家也能輕易的擁立新帝登基。

    李屹說完,整個營帳都陷入死寂。

    他剛剛這番話要是被別人聽了去,都夠株連九族了。

    李屹不敢和江雲飛對視,喝了口茶,硬著頭皮繼續說:“反正我們李家是不會支持太子的,太子不中用,還有我阿姐生的皇長孫,皇長孫已經七歲了,再悉心教養十來年,就能親政,我們家的主張是,可以有攝政王,但不能有謀權篡位的賊子。”

    永安侯已經搭上了自己長女的幸福,絕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她和孩子受苦受難,更不能容忍李家百年的榮辱毀於一旦。

    永安侯的做法也不僅僅是為了自己,如今太子和安王水火不相容,背後明顯還有人在從中作梗,隻廢太子立攝政王,便能杜絕幕後之人計劃得逞。

    李屹在朝堂上還說不上什麽話,說完亦是心虛不已。

    若是早知道有這一遭,他一定從小好好用功讀書,考取功名,不讓阿姐和侄兒受半點委屈。

    過了好一會兒,李屹聽到江雲飛問:“來這裏之前,你可見過衛家的人?”

    要想坐穩江山,除了兵馬,更重要的是財力。

    提起衛映辰,李屹就一肚子氣,皺著眉說:“衛映辰這個老狐狸,蹭我吃蹭我喝,還敲我竹杠,一談到正事他就顧左右而言他,一句靠譜的話都沒有,我都懷疑他不是好人。”

    衛映辰不肯表態,便是還要繼續觀望。

    “陛下都沒有說要廢太子,世子便要立攝政王,世子覺得自己是好人?”

    李屹:“……”

    他這麽坦白有誠意,怎麽上哪兒都討不到好?

    江雲騅看不下去,拖著李屹出了營帳。

    “他皮糙嘴賤,我替大哥好好收拾收拾他。”

    ——

    第二天吃過早飯,花容又騎了幾圈馬,下來休息的時候,李屹晃到她身旁。

    “郡主不是也學了射箭麽,怎麽光練騎馬呀,日後要是跟越西公主較量,豈不是會很丟臉?”

    江雲騅和江雲飛都在練兵,李屹沒事做,純粹是閑得慌。

    花容懶得跟他耍嘴皮子,心念微動,溫溫柔柔的說:“世子說的有道理,我的確該練練,可我失憶了,不記得要領,世子能不能指導我一下?”

    花容眨巴眨巴眼睛,一臉期盼,李屹直覺有坑,剛想拒絕,又聽到花容說:“我一個弱女子都學了騎射,世子總不能不會吧?”

    昭陵的世家公子,縱然紈絝,也都是學了詩書六藝的。

    李屹不擅長卻也略知一二,他不想在花容麵前丟臉,當即應下:“既然郡主誠心想學,我可以指教一二。”

    營裏沒有女子用的小弓,弓弩很重,花容舉起來都有些費勁兒。

    她拿得搖搖晃晃,背也打不直,小聲向李屹求助:“世子,是這樣的嗎?”

    “這不行,得拿高一些,箭得往前射,又不是往地上射。”

    李屹說著朝花容走近了些,花容無辜的問:“要拿多高才算高啊?”

    說著話,花容的胳膊又低了些,李屹沒有多想,伸手去托花容的胳膊。

    指尖還沒碰到花容的袖子,一道陰影就將他籠罩。

    江雲騅策馬而來,居高臨下的看著李屹,眼神冷凝如冰。

    李屹:“……”

    如果我說我是被陷害的,你信嗎?

  第215章 使臣團被困

    李屹被江雲騅拉去操練。

    他養尊處優慣了,說是操練,實則跟用刑沒什麽兩樣。

    一直練到傍晚,李屹直接被人抬回營帳,再沒有精力找花容的茬。

    幾日後的清晨,花容被呼嘯的風聲吵醒,掀簾一看,外麵黃沙漫天,什麽都看不見,地上已經積了好幾寸的土。

    帳外仍有士兵值守,他們對這樣的場景早就習以為常,溫聲說:“外麵風沙大,郡主就在帳中休息吧,稍後屬下會把飯菜送到帳中的。”

    他們穿著厚重的甲衣,帽子和肩膀也都堆了一層黃沙,乍一看像是黃土捏的陶俑。

    花容放下簾子回到帳中,想到剛剛這一幕有些不是滋味兒。

    她在忠勇伯府雖然是粗使丫鬟,但吃穿是不愁的,主子們更是高貴,吃穿住行樣樣都很精細,這些守衛昭陵的將士們遠離故土,整日除了操練,便隻能與黃沙大漠為伴。

    昭陵的繁榮昌盛隻在瀚京,不在這裏。

    這場風暴持續了整整兩日才結束。

    風停後,營中將士熟練的開始打掃,花容想找江雲飛說幾句話,快到的時候,一男一女在幾名將士的帶領下快步走來。

    為首的男人裹著頭巾,一件灰白短打外麵罩著無袖小褂,小褂上繡著花容不曾見過的圖騰,脖子和腰間都綴著動物骨頭做裝飾,跟在後麵的女人身量高大不輸男子,衣裙上的圖案與男子差不多,沒用動物骨頭做裝飾,而是戴著亮晶晶的銀飾。

    女人生得濃眉大眼,五官比昭陵女子更為立體深邃,距離近些,可以發現她的眸子不是常見的黑色,而是湛藍色。

    他們是越西人。

    花容腦海裏閃過這句話,身體已先一步做出反應,往旁邊走了幾步讓出路來。

    兩人也看到了花容,並未停下步子,隻好奇的打量了花容一眼,便進入營帳。

    花容正想回去待著,又看到江雲騅大步流星的走來。

    江雲騅走的很快,神情嚴肅,一看就是發生了大事,花容想要避讓,他卻徑直來到她麵前,沉聲說:“越西使臣團在這次風暴中迷路被困,我要帶人去救援,你就待在營裏,哪兒也不要去,知道嗎?”

    江雲騅的時間不多,能碰到花容說上幾句話已算幸運。

    花容沒有回答,江雲騅又摘下自己脖子上的玉佛不由分說的戴到花容身上:“這玉經高僧開過光,能保平安,戴著!”

    沒給花容拒絕的機會,江雲騅已提步進了營帳。

    玉佛通體純白,因他一直貼身戴著,十分潤澤,似乎已有了靈性。

    花容摸了摸玉佛,正打算摘下來,李屹又趕了過來,看到花容脖子上的玉佛,李屹臉色一變,忍不住質問花容:“你拿阿騅的玉佛做什麽?這可是他娘一路從山腳跪行到雲山寺才為他求來的!”

    花容把玉佛交給李屹,淡聲說:“既然這個玉佛如此貴重,有勞世子還給三少爺。”

    她本也不想要這東西,是江雲騅硬給的。

    玉佛上還殘留著江雲騅的體溫,李屹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要了個燙手山芋。

    阿騅那個狗脾氣,送出去的東西怎麽可能再要回來?

    花容取下玉佛便離開,李屹又拉不下臉來叫住她,隻好拿著玉佛進帳。

    屋裏,越西使臣和越西公主已經把其他人被困的情況簡單說了一遍。

    越西戰敗後,每十年就要向昭陵進貢一次,這次他們出發,除了帶普通的貢品,還趕了好幾千頭牛羊。

    風暴來時,越西公主穆珂和其他人走散了,隻有使臣默州跟在她身邊,兩人幸運的來到遠峰郡,立刻前來求援。

    “公主放心,下官會立刻派人前去救援,你的王兄肯定會沒事的。”

    江雲飛作出保證,先讓人帶穆珂和默州去休息,然後才對江雲騅說:“我會派二十精銳跟你一起去,他們對這裏的氣候和地形都很熟悉,你不要擅作主張,多聽聽他們的意見,牛羊找不回來沒有關係,但越西皇子和使臣一定要平安找到!”

    這場風暴雖然是意外,但人畢竟是為了來昭陵進貢才丟的,若是丟了命,兩國的安寧都會被打破。

    李屹也知道事態嚴重,連忙說:“我也一起去吧,我來之前特意學了幾句越西話,興許能派上用場。”

    “營地以北有綿延數十裏的荒漠,現在風暴剛停,所有的痕跡都被抹殺,越西人對這樣的天氣很熟悉都會迷路,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世子覺得自己的體力能在荒漠中待幾天?”

    江雲飛沉聲發問,隻差把廢物兩個字砸李屹頭上。

    李屹沒覺得丟臉,緊張的說:“既然這麽危險,你怎麽還讓阿騅親自去,萬一……”

    “這是他的職責所在,”江雲飛打斷李屹,“若他老老實實在家裏做他的江三少爺,便不用麵對這些事,可他自己要爭功名,就要擔起相應的責任!”

    江雲飛現在的表情和語氣都和忠勇伯如出一轍,有種大義凜然的決絕。

    忠勇伯府世代忠良,絕沒有貪生怕死之輩。

    李屹被震住,一時沒了聲音。

    江雲騅倒是早有心理準備,立下軍令狀:“請江郡守放心,下官若是不能將使臣團平安帶回,自己提頭來見。”

    江雲騅說完離開,去準備路上要用的幹糧和水囊。

    李屹看看江雲騅又看看江雲飛,底氣不足的問:“二十個人會不會不夠啊?萬一越西人使詐,阿騅豈不是……”

    “他們若是敢使詐,我就會帶兵踏平越西!”

    昭陵不會讓越西使臣團出事,相應的,越西人也不敢讓江雲騅出事。

    李屹受到很大的衝擊,第一次體會到忠臣良將這四個字意味著什麽嗎,他沒再說什麽,拿著玉佛去找花容,拉著花容就往外走。

    “阿騅馬上要走了,跟我一起去送他!”

    花容不想去,掙紮了幾下,帳外值守的士兵便把李屹攔下。

    李屹擔心江雲騅,氣得衝花容大吼:“阿騅這次去可是會有性命之危的,他都把玉佛給你了,你為什麽連去送送他都不肯?”

    “我去送了會讓這件事變得不那麽危險嗎?”

    花容很平靜,態度冷漠近乎殘酷。

    李屹還想說些什麽,餘光突然看到江雲騅就站在不遠處。

    花容方才的話,他都聽到了。

  第216章 穿你的衣服不會介意吧?

    “阿騅!”

    李屹喚了一聲,一個勁兒的給花容使眼色,示意她對江雲騅說點兒好聽的話。

    江雲騅繃著臉走過來,寒意十足的橫了李屹一眼,低頭對花容說:“他腦子不好使,郡主不用理會他。”

    “誰腦子不好使呀?”李屹反駁,“明明是阿騅你……”

    江雲騅直接捂了李屹的嘴把人拖走。

    走出一段距離,江雲騅低聲警告:“以後少在她麵前胡說八道,要是再讓我發現一次,別怪我不顧兄弟情分!”

    做了二十來年的兄弟,李屹當然能聽出江雲騅是認真的,仍是替他不平:“你說你家世好模樣好,怎麽偏偏喜歡對你愛答不理的女人?你聽聽她剛剛說的什麽話,哪有半點兒把你放心上?”

    李屹是想勸江雲騅的,但這話也是真的傷人。

    江雲騅斜睨了他一眼,冷聲說:“她怎麽對我,是我的事,輪不到你來插手。”

    這是鐵了心要護著花容了。

    李屹歎了口氣,不想讓江雲騅分心,認真保證:“你放心,我不會找她麻煩的,你不在,要是有人敢找她麻煩,我也會幫她,你安心去找使臣團的人,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知道嗎?”

    朝堂不穩,永安侯府的尊榮也不一定能保住,李屹的危機感很強,不止為了拉攏,更是發自內心的珍惜和江雲騅這麽多年的兄弟情。

    得了保證,江雲騅才鬆開李屹。

    見他打算就這樣離開,李屹忍不住問:“阿騅,你……不再去跟她說說話嗎?”

    李屹自然是希望江雲騅能平安歸來的,但萬一出什麽事,他又怕江雲騅會有遺憾。

    江雲騅步子一頓,沒有回頭,淡聲說:“不用了。”

    他們之間該說的都說了,糾纏太多難免惹人厭煩。

    江雲騅帶著二十精銳出發,深入荒漠。

    李屹猶豫再三,還是把那枚玉佛交到花容手裏。

    “阿騅幼時曾在宮裏落水,生了一場大病,禦醫都說他可能會死掉,他娘一步一叩首到雲山寺給他求的這玉佛,這麽多年,他一直貼身戴著,從未離身,他既然把它交給你保管,你就好好收著,等他回來再當麵還給他。”

    “東西的確是三少爺給的,但我沒說會要,世子這麽關心三少爺,還是由世子幫忙保管比較好,萬一不小心被我弄丟了該怎麽辦?”

    “你敢!”

    李屹瞪大眼睛,恨不得吃了花容。

    他都已經說了這玉佛很重要,花容還能弄丟肯定是故意的,哪有不小心一說?

    “我為什麽不敢?”花容坦然和李屹對視,“三少爺自己都不珍惜這玉佛,願意隨隨便便把它給人,我為什麽要替他珍惜?”

    李屹被花容的理直氣壯氣得不輕,大聲反駁:“什麽叫隨隨便便?阿騅那是喜歡你才會把這玉佛給你,你這簡直是不識好人心!”

    “可我不需要他的喜歡!”

    花容答得毫不猶豫,李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和殷氏一樣,對江雲騅相當維護,就算花容現在是郡主,他們也覺得花容是配不上江雲騅的,所以江雲騅對花容好,花容應該欣然接受,而不是端著架子拒絕。

    “你當真喜歡上衛映辰了?”問出這句話後,李屹就認定了這個事實,他很憤怒,感覺就像花容背叛了江雲騅,“你的身子早就是阿騅的了,怎麽可以嫁給其他人,而且衛家那樣的門楣,不可能要一個不清白的女子做主母,他們對你好一點點,你就找不到北了?”

    花容這會兒根本不記得衛映辰是誰,隻覺得李屹的話讓她很憤怒。

    毀掉她人生的是江雲騅,她沒有報複他已經算是以德報怨了,憑什麽還要被人嫌棄,哪怕她有了郡主的身份也不配被人喜歡?

    做錯事的不是她,後果卻要她承擔,這是什麽狗屁道理?

    胸口氣得悶疼,花容冷著臉說:“要不要嫁人是我的事,輪不到世子操心,而且我就算這輩子不嫁人,絞了頭發去廟裏做姑子,也不會跟一個差點害死我的人在一起!”

    花容說完惡狠狠的踩了李屹一腳。

    李屹痛得抱著腳在原地蹦躂,口不擇言的要罵人,剛張嘴就見江雲飛挾裹著一身寒氣走來。

    李屹隻能把到嘴邊的話咽下,跟江雲飛告狀:“大人,郡主她踩我腳!我可是奉陛下之命來迎接使臣團的欽差,她就算是郡主也不能這樣對我……”

    “越西公主和使臣沐浴更衣結束,欽差大人可以去陪他們了,”江雲飛順著李屹的話接過話茬,絲毫不提花容踩他的事,李屹不服,還想說兩句,江雲飛已移開目光看向花容,“郡主也一起吧。”

    花容收起渾身的刺,溫溫柔柔的答應:“好。”

    因與使臣團走散,沒有衣物可以換,越西公主穆珂和使臣默州換上了昭陵服飾。

    沒有侍女伺候,穆珂的頭發散著沒紮,和昭陵女子不同,她的頭發天然是卷的,發濃而密,披散在肩側,有種特別的風情,豔麗且熱烈,令人眼前一亮。

    花容忍不住多看了穆珂兩眼。

    穆珂沒有在意花容的目光,而是盯著江雲飛說:“我覺得這件衣服很特別,就穿了一下,大人不會介意吧?”

    花容這才注意到穆珂穿的是江雲飛的外衫。

    那件衣服花容前幾日剛補過,嫌縫補的痕跡太難看,她都拆開補成落葉的形狀,穆珂的個子比江雲飛差不了太多,胸部卻比昭陵女子豐滿很多,這衣服穿在她身上竟然很合身。

    江雲飛神情未變,平靜的說:“委屈公主了,稍後本官就會派人送換洗的衣物來。”

    李屹的關注點有所不同,詫異的看著穆珂問:“公主會說昭陵話?”

    穆珂不僅會說昭陵話,而且說的很流暢,不像李屹這般臨時學了幾句,而是下了功夫認真學過的。

    穆珂彎眸笑起,目光仍在江雲飛身上流轉:“昭陵的忠勇伯驍勇善戰,是唯一打敗我父王的人,聽說他的兒子也很厲害,我是特意為他學的昭陵話,你覺得我說的好嗎?”

    李屹知道越西女子奔放熱情,但沒想到穆珂一來就會這麽直白的表達對江雲飛的關注。

    李屹暗罵自己多嘴,幹巴巴的答:“公主說的很好。”

    但以後還是不要說了吧。

  第217章 他有隱疾,不會喜歡你的

    穆珂隻對江雲飛感興趣,不管李屹起什麽樣的話題,穆珂最終都能把話繞到江雲飛身上。

    江雲飛越是冷著臉不回應,穆珂越是覺得他有男子氣概,威猛過人。

    這樣的熱情,甚至比昭陵的登徒子還要過分。

    一頓飯吃飯,江雲飛起身離開,穆珂立刻跟上:“大人,我想去周圍轉轉,你能陪我一起嗎?”

    雖是疑問,穆珂卻已走到江雲飛身旁與他並肩。

    江雲飛沒有看穆珂,指了李屹一下,冷淡的說:“本官有軍務在身,沒時間陪公主,那位是朝廷專門派來招待公主的欽差,公主可以讓他作陪。”

    江雲飛說完要走,穆珂直接抱住他的胳膊:“我不喜歡他,我想跟大人在一起。”

    話音剛落,江雲飛已不客氣的揮手甩開穆珂。

    穆珂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及時避開,看江雲飛的眼神越發火熱,掌心握成拳,竟是踢腿朝江雲飛攻去。

    穆珂的動作利落,速遞也快,隻是力道比江雲飛還是差多了,江雲飛輕鬆應對,幾個來回後,一掌打在穆珂肩膀,逼得她踉蹌著退開。

    江雲飛表情嚴肅,皺眉警告:“本官說了沒時間陪公主,公主若是再無理取鬧,別怪本官派人把郡主遣送回去!”

    遠峰郡是昭陵最重要的一道防線,使臣團的人都要接受江雲飛的考察,江雲飛還真有權力這麽做。

    “我錯了,我剛剛隻是想跟大人切磋一下,”穆珂立刻服軟道歉,江雲飛麵色稍霽,也不想把場麵弄得太難看,下一刻穆珂卻撥開衣領,露出小片胸脯和肩膀,無辜的說,“大人下手好重啊,都青了。”

    穆珂的身體比昭陵女子要豐腴些,常年習武,身體曲線也更為明顯,衣領雖然隻撥開一小片,卻能叫人推測出她的胸口有多波濤洶湧。

    李屹看得想噴鼻血,連忙移開目光,好心提醒:“昭陵民風與越西不同,公主最好莫要隨便在男子麵前袒露身子,如此實在不雅。”

    江雲飛並未移開目光,平靜又冷淡的看著穆珂,好像這具身子對他沒有任何吸引力,沒什麽誠意的說:“本官是武將,一旦出手便要全力以赴,這次也是給公主一個教訓,公主是來昭陵做客的,不是來切磋武藝較量高下的。”

    言下之意,穆珂被打都是自找的。

    江雲飛說完離開。

    穆珂沒有因為江雲飛的態度而失落生氣,反而越發癡迷的盯著江雲飛的背影看。

    越西勇士勇猛歸勇猛,卻沒有一個人有江雲飛好看,她要嫁就該嫁這種強悍又有個性的男人。

    見穆珂的眼珠子都要黏到江雲飛身上了,李屹忍不住說:“公主,你別看了,咱們這位郡守大人有隱疾,不近女色,他不會喜歡你的。”

    穆珂說話很順暢,但對這種事還是有些不能理解,好奇的問:“隱疾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他有病,睡不了女人,我這麽說公主懂了嗎?”

    穆珂終於露出詫異之色,隨後又說:“我不信,我要親自試試。”

    李屹:“……”???

    這種事還能試?

    李屹被穆珂的話驚到,見穆珂要往江雲飛的營帳去,怕出什麽岔子,連忙追上。

    花容也要回帳中休息,穆珂身邊那位一直沒怎麽說話的使臣默州突然開口:“有沒有人說過郡主長得很像一個人?”

    吃飯的時候,幾乎都是穆珂和李屹在說話,隻有被提問的時候,默州才會說話,花容還以為他生性冷淡,沒想到他會主動跟自己說話。

    “這世上這麽多人,難免有長得相似的,這也不奇怪。”

    花容溫聲回答,現在她的記憶不全,對自己的身世不太了解,也不知道默州突然說這話試有什麽用意,轉身準備離開,默州突然上前,拉近了和她的距離。

    花容一驚,連忙後退,卻不小心踩到鞋跟絆倒在地。

    一旁的士兵立刻上前察看,氣氛有些緊張。

    默州神情未變,朝花容伸出手,溫和的說:“抱歉,我好像嚇到郡主了,但請郡主放心,我對郡主是沒有惡意的。”

    默州的昭陵話說的不如穆珂那樣流暢,帶著一點口音,但聲音不似一般越西人那樣粗獷,道歉的時候很誠懇,給人一種笨拙的無措感。

    花容以為是自己的反應太大了,有些不好意思,正想抓著默州的手起來,卻發現他腕間有一枚豔麗的紅痣,腦袋毫無征兆的痛起來,像是被人用力砸了一錘。

    花容痛得悶哼一聲,抱著腦袋蜷縮在地上。

    “郡主……”

    士兵的驚呼漸漸遠去,神智很快陷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你有個很疼愛你的哥哥,你們因為意外失散,你流落到風月樓被妓子養大,後來又進了忠勇伯府做丫鬟,你的哥哥一直在找你,你也很想見到他,左手手腕有一顆紅痣的人就是你哥哥,你要好好聽他的話,幫他達成目的,記住了嗎?”

    花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她感覺自己像是被困在佛案上的香爐裏,無數僧人在對著她吟誦,一遍遍的告訴她,她有個哥哥,她的哥哥在找她,她必須幫哥哥達成某個目的。

    她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那聲音卻還是不斷地鑽入耳朵,螞蟻一樣啃噬著她的心。

    實在被折磨的不行了,她隻能大聲說:“我知道了,我有個哥哥,他腕上長有紅痣,我會幫他達成目的!”

    她說完,那些嘈雜的聲音終於消失,然後花容聽到一聲誇讚:“真乖。”

    並非讚賞,隻是滿意她的順從聽話。

    花容覺得那個聲音有些熟悉,試圖去想那個人是誰,卻被痛意喚醒。

    睜開眼,天已經黑了。

    她被送回營帳,帳裏點著燈,昏黃的光暈下,江雲飛半蹲在她旁邊,正用力抓著她的手。

    花容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旁的軍醫已搶先開口:“醒了,郡主醒了!”

    江雲飛立刻鬆開花容退到一旁,讓軍醫繼續幫她診治。

    花容的意識還沒有完全清醒,偏頭看到江雲飛垂在身側的手在微微顫抖。

    她……嚇到他了麽?

  第218章 如果是你,我可以接受

    花容暈倒期間,幾度連脈搏都停了,軍醫試了很多辦法都不能將她喚醒,不止江雲飛,連軍醫都被嚇得不輕。

    軍醫又觀察了花容半炷香的時間,見她脈象穩定,神智清醒,沒有其他異常,便退出營帳。

    營帳裏安靜下來,隻燭火燃燒偶爾發出一聲脆響。

    花容感覺腦袋仍是脹鼓鼓的,記憶紛雜且亂,她本以為江雲飛會問自己有沒有記起什麽重要的事,然而等了許久都沒等到江雲飛開口。

    最終還是花容主動說:“我記起來一些事,我給三少爺做過通房丫鬟,現在還有個自幼定下娃娃親的未婚夫,開棺那日,作法事的高僧讓我捧了一抔土去靈堂供著,我剛去,地磚就空了,後麵的事我就記不得了。”

    花容試圖回想,腦袋立刻尖銳的痛起來。

    江雲飛見她皺眉,溫聲說:“能記起這麽多已經很好了,剩下的可以慢慢想,不著急,軍醫會想辦法幫你恢複記憶,你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緊。”

    江雲飛沒有稱花容郡主,語氣算得上溫柔。

    花容放鬆了些,低低應道:“好。”

    話題到此結束,氣氛有些微妙,江雲飛還想再說些什麽,李屹的聲音從外麵傳來:“……我是進去探望郡主的,又不是要對郡主做什麽,你們憑什麽攔著我?”

    不讓任何人進來的令是江雲飛下的,眼看要吵起來,江雲飛下令把李屹放進來。

    軍醫不在,帳中隻有江雲飛和花容,李屹看到這一幕感覺有些奇怪,不過也沒多想。

    江雲飛身為郡守,擔負著整個遠峰郡和昭陵的安危,花容在這個關頭突然暈倒,他來關心一下也是應該的。

    這般想著,李屹來到花容麵前,直接拿出那枚玉佛給花容戴上。

    “這玩意兒挺管用的,阿騅這些年戴著它不管遇到什麽事都能逢凶化吉,你還是把它戴著,該吃吃該喝喝,別動不動就暈倒,怪嚇人的。”

    李屹對花容的成見還在,但他答應會幫江雲騅護著花容,也不想花容出事,不然到時江雲騅回來他不好交代。

    江雲飛看到玉佛後,眸子立刻變得深沉,不過他什麽也沒說,等李屹嘀咕完,帶著李屹離開。

    花容拿起兜兜轉轉又回到自己脖子上的玉佛看了看,有些怔然。

    這世上若當真有神佛,怎麽會有那麽多的人間疾苦?

    腦子還很渾沌,花容沒一會兒便又犯困,迷迷糊糊正準備睡,穆珂掀簾進了帳中。

    夜裏氣溫低,穆珂進來的時候,帶來一陣風,花容被冷得一個激靈,困意頓消,竟比之前還要清醒些。

    “公主。”

    花容主動打招呼,撐著身子想要坐起來,穆珂快步來到床邊,壓著花容的肩膀說:“你身體不舒服就不用起來了,聽說是默州把你嚇暈的,我向你道歉。”

    穆珂說著右手握拳,壓著自己的胸口,彎腰朝花容鞠了一躬。

    這應該是他們越西族表達歉意的獨特姿勢。

    花容對暈倒前的事記得也不是很清楚,聽穆珂提起,花容腦海裏立刻閃過長著紅痣的手腕。

    哥哥!

    花容心頭一跳,那個聲音卻漸漸清晰起來。

    她有哥哥。

    手腕上長有紅痣的人就是她的哥哥。

    那個叫默州的越西使臣手腕上有紅痣,那他就是她的哥哥。

    哥哥一直都在找她,她要幫哥哥達成目的!

    紛雜的記憶消散,花容腦子裏隻剩下這一個念頭。

    她不懷疑自己的哥哥為什麽會是越西人,隻知道自己要聽從哥哥的吩咐。

    花容的眼神從迷茫變得堅定,她看向穆珂說:“不是他把我嚇暈的,是我自己不舒服暈倒的,他現在在哪兒?”

    “雲飛看到你暈倒,非常著急,就讓人把他看押起來了,現在還沒有放他回來呢。”

    隻見麵一天,穆珂對江雲飛的稱呼就親昵起來。

    花容皺眉,因為這個稱呼有些不舒服,說出來的話卻是:“大少爺太過分了,我是自己暈倒的,他不應該把使臣看押起來,我要讓他放人。”

    花容說著就要下床。

    她的哥哥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她不能讓任何人傷害哥哥。

    穆珂對花容的反應很滿意,把花容摁回床邊,湊到她耳邊,近乎蠱惑的說:“雲飛這樣做是正確的,你不用去找他,雲飛看上去很擔心你,你們的關係很好嗎?”

    花容茫然,不明白穆珂這話什麽意思,她微微仰頭,近距離地看到穆珂天空一般湛藍的眼眸。

    那眸子極漂亮,映出她呆愣如木雕的臉。

    花容仔細想了想穆珂的問題,搖頭說:“我和大少爺不熟。”

    “那他為什麽這麽關心你呢?他對我就很冷淡。”

    “因為……”

    花容張了張嘴,回答不上來,一雙眸子毫無預兆的落下淚來。

    兩人的距離極近,穆珂受到花容情緒感染,竟也跟著落了淚,她連忙閉上眼睛避免和花容對視,那鋪天蓋地的悲傷才緩緩退去。

    穆珂用手擋住花容的眼睛,柔聲安撫:“睡吧,沒事了。”

    說完,她哼了幾句越西的搖籃曲,花容便安然入睡。

    穆珂吹滅燭火,走出營帳,看到江雲飛等在外麵,立刻揚起笑容走到江雲飛身邊。

    “雲飛這麽晚還沒睡,是專程來這兒等我的嗎?”

    “是,”江雲飛坦然承認,“公主的使臣還被看押著,本官怕公主會擔心,特意來公主去看看。”

    “好啊,”穆珂欣然應允,看江雲飛的眼神充滿愛慕,“越西的男子都很粗魯,沒有一個像雲飛你這樣細心周到。”

    江雲飛沒有接話,帶著穆珂去到看押默州的營帳。

    默州沒有受刑,不過經過一番細致的搜查,人皮麵具和胡須都被扯下來,露出一張染著殺氣的臉。

    他不是越西人,而是昭陵的死士。

    穆珂看到那些幫助偽裝的東西,低低的驚呼一聲,像是根本不知道身邊人是別人偽裝的。

    穆珂演的挺逼真的,江雲飛不為所動,冷冷的看著穆珂說:“這位使臣沒有用真麵目示人,為了以防萬一,公主也需要接受檢查。”

    穆珂沒有慌亂,而是抓著江雲飛的手撫上自己的臉頰,笑盈盈的說:“如果是你親自檢查,我可以接受。”

  第219章 我和她沒什麽,別瞎猜

    自那日暈倒後,花容的精神就變得很不好。

    她很嗜睡,不管睡多久都睡不夠,身體也變得綿軟無力。

    軍醫給她用了很多提神的藥,卻一點兒效果都沒有,從脈象診斷也看不出任何問題。

    這天,花容被眾人的起哄聲吵醒,腦子渾渾噩噩的,許是睡了太久,她有些惡心想吐。

    喝了兩口水壓下胃裏的不適,花容慢吞吞的出了營帳,一眼就看到在校場騎馬的穆珂。

    穆珂的騎術極為精湛,簡直像是和馬融為了一體,可以在馬背上做出任何動作。

    像是一陣風,風裏裹著花香,讓人喜歡,卻不會為任何人停留。

    她長得漂亮,動作又利落,營中將士都看呆了去。

    花容也看得入了迷。

    她從來沒有在一個女子身上看到如此徹底的自由,什麽世俗教條都消失不見。

    穆珂的鮮活越發襯得花容死氣沉沉,像是馬上就要枯萎掉。

    隻站了一會兒,花容又想要回去睡覺,卻聽到旁邊的將士小聲議論:“咱們大人跟公主當真那個過了嗎?公主騎馬這麽厲害,在那方麵一定也很有勁兒吧。”

    “那是自然的,人家不是說了嗎,那天晚上郡主可是都脫光了,為了驗證身份,大人不僅看光了,還仔仔細細摸了一遍呢。”

    那人說著,用手比劃出弧度,兩人都笑起來。

    營裏都是糙老爺們兒,平時葷素不忌,江雲飛又素來正經,聊起他的八卦很是興奮。

    兩人沒有注意到花容,花容聽了一會兒才知道穆珂這幾日夜裏都會去江雲飛的營帳,而且還會有曖昧的聲音傳出來。

    齊王妃已經死了,越西和昭陵要維持安寧,也差不多該開始新一段聯姻,穆珂和江雲飛的身份還算匹配,以後江雲飛常駐遠峰郡,穆珂離娘家也不算太遠,會有很多人看好這門婚事。

    花容現在腦子轉得慢,過了好一會兒才消化掉這些話。

    原來,大少爺要娶越西公主了啊。

    穆珂長得好看,性子又直爽,他們在一起,應該會很幸福吧。

    花容默不作聲地回到營帳,胸口有些悶,明明很困,躺到床上卻沒了睡意。

    晚飯時間,李屹來了帳中,他很煩躁,盯著花容吃完一個饅頭,終於忍不住說:“阿騅已經帶人去了三天了,還一點兒消息都沒有,你說他不會出事吧?”

    越西使臣默州是死士假扮的,身份被拆穿後,李屹整個人都不好了,生怕江雲騅會出事。

    但這種話說出去會動搖軍心,江雲飛也沒功夫聽他想東想西,李屹憋不住,隻能來找花容。

    花容喝了口米湯,淡淡的說:“這種時候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世子若是實在擔心,可以先做好最壞的打算。”

    李屹覺得花容站著說話不腰疼,白了花容一眼:“你說的輕巧,阿騅要是出事你可知道意味著什麽?”

    花容反應慢,思索了片刻說:“三少爺如果出事,忠勇伯和大少爺、二少爺依然會堅守己任,不會分寸大亂,他們不亂昭陵就不會亂,這筆帳遲早會從越西討回來!”

    花容說的篤定,李屹一怔,想了一會兒竟是無法辯駁。

    花容繼續說:“三少爺出事後,便要由世子獨自護送使臣團回京,世子與其在這兒杞人憂天,不如好好想想自己如何才能完成這個任務。”

    花容的話讓李屹醍醐灌頂,他沒了閑聊的心思,神情嚴肅的回了自己的營帳。

    好幾天沒有動彈,花容隻吃了一點兒便感覺有些撐,出去溜達消食,不知不覺就走到江雲飛的營帳附近。

    江雲飛這些日子都要處理軍務到深夜,帳中亮著燈,映出帳中人的影子,卻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

    兩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像在相擁又像是糾纏著難舍難分。

    跟在花容身旁保護的兩名士兵暗暗擠眉弄眼,都覺得傳言是真的。

    花容看了一會兒準備離開,江雲飛突然走出來。

    見他看到了自己,花容遲疑了下還是上前打招呼:“大少爺這麽晚還在忙呀。”

    距離近些,花容聞到江雲飛身上有股好聞的味道,像是某種很熟悉的花香,但花容一時想不起名字。

    她想再仔細聞聞,江雲飛卻往後退了幾步,沉聲命令:“別過來,去找軍醫!”

    江雲飛的嗓子有些啞,明顯和平時不大一樣,其中一個士兵連忙去找軍醫,花容關切的問:“大少爺不舒服嗎?”

    江雲飛緊握著拳頭,額頭青筋鼓脹像是要爆裂,他偏頭不看花容,沉聲說:“沒事,郡主沒事的話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花容腦袋木訥訥的,沒明白江雲飛哪裏不對勁,隻覺得他的態度很是冷淡。

    想到白日聽到的話,和剛剛在帳外看到的景象,胸口越發滯悶。

    花容捏緊絹帕,鬼使神差的開口:“大少爺已經與越西公主心意相通,我確實不該來打擾大少爺,我這就走。”

    這話很有拈酸吃醋的意味,花容說出來便忍不住蹙眉。

    她明明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的。

    花容覺得自己應該再解釋兩句,身體卻不受控製的轉身離開。

    活脫脫是在使小性子。

    剛走了兩步,手腕被抓住。

    江雲飛的掌心滾燙,烙鐵一般灼熱,花容被燙得瑟縮了下,回頭就撞進江雲飛欲念翻湧的眸。

    他直勾勾的看著花容,喑啞的解釋:“我沒有和別人心意相通,別瞎猜。”

    穆珂給江雲飛下了藥。

    藥效很猛,江雲飛感覺自己下一刻就要爆體而亡。

    他劈暈了穆珂走出營帳,卻沒想到會碰到花容。

    這會兒抓著花容的手,那一小片肌膚讓他覺得異常清涼,忍不住想要貪求更多,心裏最隱秘的欲念更是灼燒起來。

    欲念和理智拚命的廝殺,像是要把他撕成兩半。

    江雲飛抓著花容的手不覺用力,花容被抓疼,清醒了些,在江雲飛再度開口之前,抓起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花容用了全力,很快嚐到血腥味。

    旁邊的士兵連忙把花容拉開,嘴裏不滿道:“好端端的,郡主你咬大人做什麽呀。”

    花容沒看江雲飛的眼睛,垂眸說:“我被抓疼了。”

    江雲飛看著手上那圈牙印,神情晦暗不明。

  第220章 從一開始我喜歡的人就是你

    軍醫很快趕來,花容回了自己帳中。

    她用茶水漱了口,嘴裏的血腥味卻還是沒有消散,胃裏一陣惡心,手腕處的皮膚卻還是殘留著灼燙的溫度。

    心髒悶得厲害,像是被丟進深水裏,被無形的壓力壓得幾乎要爆炸。

    她感覺自己的狀態很不對勁,但又不知道該怎麽做,甚至連向別人傾訴求救的想法都沒有。

    渾渾噩噩的睡下,直到第二天中午,花容才被軍醫喚醒。

    她頭上紮了不少針,整個人都在發燙。

    見她醒來,軍醫連忙喂了一碗藥給她。

    “郡主這幾天睡得實在太多了,可不能這樣繼續下去,郡主得出去走走,盡量保持清醒。”

    軍醫跟越西人打交道的時候多,對越西秘藥有所耳聞,但要如何解還不太清楚,隻能盡力而為。

    花容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

    聲音很虛弱,軟綿綿的沒什麽力氣。

    吃了些東西墊肚子,花容走出營帳。

    今天天氣極好,明媚的日光刺得她流出淚來。

    花容用手擋住日光,慢吞吞的繞著校場走。

    入了夏,中午的日頭有些烈,曬在人身上會有灼痛感,負責保護花容的士兵立刻拿了傘來,花容沒接,搖頭說:“謝謝,我不怕曬。”

    她不覺得熱,反而覺得曬著太陽很舒服。

    不知道走了多久,營帳裏又喧嘩起來,循聲望去,花容看到一群人走進帳中,外麵似乎還有牛馬的叫聲。

    “郡主,使臣團找到了!”

    花容身邊的士兵高興的說道,花容腦子緩慢的轉了轉,沒什麽波瀾,反正這件事和她也沒有太大的關係。

    使臣團足有上百人,安排住處、清點牛羊,所有人都忙起來。

    花容覺得吵,想回去休息,剛走到營帳門口,李屹便衝了過來,他的神情凝重,看著花容說:“阿騅沒有回來!”

    花容茫然,腦子被困意翻攪,根本無力思考。

    李屹冷著聲解釋:“使臣團是自己找來的,他們沒有遇到阿騅,阿騅現在不知道去了哪裏,沒人能通知他使臣團已經到了,他找不到人是不會回來的,他很有可能會死在荒漠裏!”

    李屹說著說著語氣惱恨起來。

    他覺得這就是使臣團故意設的局。

    他們這麽多人怎麽可能輕易迷路,分明是找的借口引誘阿騅去找,想把阿騅困死在荒漠裏!

    可李屹沒有證據,他不能撕破這些人的偽裝讓他們給江雲騅償命,甚至還要被迫笑臉相迎。

    花容腦子一片空白,隻剩下一句話:江雲騅要死了。

    那個毀掉她人生,害她落下一身傷痛的人,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她再也不需要躲著他。

    花容不知道自己高不高興,第一時間拿出那個玉佛遞給李屹:“他如果不在了,這個東西還是請世子幫忙拿給他的家人吧。”

    李屹沒人能說話,隻能找花容說這件事,他不指望花容能想出什麽解決辦法,還以為花容多多少少會有些傷心難過,沒想到花容竟然第一時間是把玉佛給自己。

    阿騅要是回不來,這就是他留下來的唯一遺物,花容就這麽迫不及待的要和阿騅撇清關係?

    李屹氣得不輕,一把搶過玉佛,惡狠狠的說:“你可真狠心,阿騅遇到你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李屹拿著玉佛離開。

    花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低聲呢喃:“是啊,要是我們沒有遇見就好了。”

    使臣團的人被困在荒漠,隻能殺牛羊放血吃肉,在營地休養了兩三日才恢複元氣。

    夜裏江雲飛派人放了信號彈,試圖通知江雲騅使臣團已經平安到營地,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使臣團到達的第五日,京裏送了信來。

    經過禦醫的精心治療,昭和帝的精神好了些,催促使臣團盡快進京,以免再出什麽意外。

    江雲飛當即下令讓李屹帶使臣團回京,李屹在帳中跟江雲飛大吵了一架,最終紅著眼衝出營帳。

    他沒有本事去荒漠把江雲騅找回來,也不敢違抗聖旨。

    當天傍晚花容就接到了啟程回京的通知。

    通知下的急,第二天一早就要出發,營中將士都在準備車輛、馬匹和幹糧,直到深夜才安靜下來。

    花容絲毫沒有受影響,早早的睡下,卻在周遭安靜以後,猛然睜開眼睛,起身朝營帳外麵走去。

    門口值守的將士忍不住打盹兒,見她出來,詫異的問:“郡主,這麽晚了你怎麽出來了?”

    “我要去跟大少爺辭行。”

    夜色很濃,兩人並未發現花容的表情很僵,像個沒有生機的提線木偶。

    “明天大人會親自送郡主和使臣團離開,郡主有什麽話明天說也是可以的。”

    “不行,我現在就要見他。”

    花容很堅持,兩人沒辦法,隻好陪著花容去江雲飛的營帳。

    江雲飛也剛睡下,聽到通傳,雖然覺得奇怪,還是點上燭火讓花容進帳。

    花容沒穿外衫,連鞋都沒穿,一雙白嫩的腳走得髒兮兮的。

    江雲飛皺緊眉頭,問:“郡主可是想到什麽重要的事了?”

    除了這個理由,江雲飛想不到還有什麽會讓花容這般急切的來見自己。

    “嗯。”

    花容應聲,徑直來到江雲飛麵前。

    許是怕隔牆有耳,花容走得離江雲飛很近,近到她一仰頭就能碰到江雲飛的下巴。

    她最近都在喝藥,身上也染了藥味,卻不難聞,反而叫人有些心疼。

    江雲飛不覺繃緊身體,喉結微滾,他正想問花容到底要說什麽,花容突然抬頭,柔軟的唇瓣正好壓在喉結之上。

    然後江雲飛聽到她說:“大少爺,我想起來了,從一開始我喜歡的人就是你!”

    唇瓣張合,濕熱的呼吸隨之噴發,比任何的藥物都更致命。

    江雲飛渾身一震,正欲退開,花容合上眼,軟軟的倒下,他下意識的伸手接住花容,下一刻聽到一個滄桑沙啞的聲音:“大哥,我回來了。”

    抬頭,江雲騅帶著一身傷,狼狽不堪的站在營帳門口,將方才發生的一切都看在眼底。

  第221章 就算是你也無妨

    “來人,叫軍醫!”

    江雲飛一聲令下,把花容抱到自己床上。

    江雲騅跟進來,啞聲問:“她怎麽了?”

    “不清楚,有死士假扮成越西使臣混進營中,不知與她說了什麽,她暈倒後身體就越來越差,成日嗜睡,今晚來找我更是反常的很。”

    江雲飛簡單把事情說了一下,見江雲騅渾身是血,皺眉問:“你們遇襲了?”

    江雲騅眉骨處有一處劍傷,傷口很深,若非遭人伏擊,絕不會傷成這樣。

    “我們沿著按照越西公主說的方向找了三天,遇到了流沙,折了七個人,又過了兩天被人伏擊,我和其中兩個人逃脫,但他們傷勢太重,沒有撐住,隻有我回來了。”

    走的時候江雲騅帶了二十個人,如今卻隻有他一個人回來,這些天的經曆對他的打擊很大。

    江雲飛抬手拍了拍江雲騅的肩膀,安慰道:“這不是你的錯,你能活著回來已經很好了,我會派人把他們的屍骨尋回來。”

    江雲騅下顎緊繃,並沒有因為江雲飛的承諾而放鬆下來。

    那些人是在他眼前一個個死掉的,他得為他們報仇才行。

    軍醫來為花容紮了幾針,卻沒辦法喚醒花容,在他看來,花容更像是得了癔症染上夜遊的毛病,她自己根本不清楚睡著後會做些什麽。

    軍醫又為江雲騅包紮了傷口才離開。

    帳中安靜下來,過了會兒,江雲騅問:“大哥是怎麽想的?”

    軍醫的話他都聽到了,但他不覺得花容那句話是假的。

    從一開始,她喜歡的人就是他的親大哥。

    他仗著中藥強迫她、折辱她,還帶給她無盡的痛苦。

    在他麵前,她所有的乖順都是裝出來的。

    她甚至從未對他動過心。

    江雲飛抬眸,迎著江雲騅的目光反問:“我怎麽想的重要嗎?”

    江雲騅看了昏睡不醒的花容一眼,垂眸說:“不重要,就算是你也無妨!”

    ——

    花容醒來時,人已經在馬車上了。

    不知是不是睡太久的原因,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人當頭打了一棒,整個腦袋都脹鼓鼓的疼著。

    車裏很悶,花容有些喘不上氣,掀簾探出腦袋想透透氣,不期然看到了江雲騅。

    他騎著馬和馬車並行,數日不見,人黑了許多,也瘦了許多,眉骨處多了一條扭曲的傷疤。

    傷口很新鮮,剛剛結痂,看那傷就能猜到當時的情況應該很凶險。

    察覺到花容的目光,江雲騅偏頭看過來。

    那眼神和花容記憶中很是不同,幽暗深邃,透不進光,也看不出任何情緒。

    隻一眼,江雲騅便移開目光,策馬去到隊伍前方。

    花容眉心微皺,放下簾子,心裏不知為何浮起兩分失望。

    李屹不是說他應該回不來了嗎,怎麽又完好無損的出現在了這裏?

    這個念頭冒出來以後,花容驚出一身冷汗。

    她在幹什麽?

    她竟然盼著江雲騅死!

    江雲騅雖然毀了她的人生,害她承受了很多痛苦,但她從來沒有恨他到要他死的地步啊,她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花容試圖弄清楚緣由,腦袋尖銳的疼起來,花容悶哼一聲,連忙放空思緒。

    出城又送了三十裏地,江雲飛抬手示意眾人停下,下了馬對越西王上穆蒼說:“戍守邊關乃下官職責所在,下官隻能送王上到這裏,陛下派的欽差大臣會保護好大家,希望諸位一路順風!”

    穆蒼對江雲飛很是欣賞,笑盈盈的說:“無妨,我們很快又會見麵的,穆珂很喜歡你,等見到你的父親,本王會與他好好商議的。”

    言下之意,是要直接定下這門親事。

    江雲飛眸光微沉,倒也沒有直接拒絕讓穆蒼難堪,隻寡淡道:“送王上!”

    江雲騅接替江雲飛的位置,來到隊伍最前麵,隊伍繼續向前行駛。

    穆珂的馬車就跟在穆蒼後麵,她很是熱情的向江雲飛揮手,在馬車要駛過的時候,丟了一樣東西給江雲飛。

    江雲飛沒用手接,反應極快的拔出佩劍。

    那東西被掛在劍尖,輕輕晃動,不是絹帕,而是緋色肚兜。

    跟在江雲飛身後的士兵立刻起哄。

    這越西公主未免也太主動了,不過都說女追男隔層紗,說不定咱們冷冰冰的大人就好這一口呢!

    眾人都想看熱鬧,被江雲飛冷冰冰的眼神一掃,連忙噤聲。

    江雲飛麵無表情的把那肚兜挑到地上,剛收好劍,花容的馬車就麵前駛過。

    馬車簾子垂下,擋住車裏的一切,江雲飛看不到花容現在如何。

    江雲飛喉結滾了滾,終究還是目送馬車遠去。

    他肩上擔著忠勇伯府的忠義,不能隨心所欲的隨花容回京,亦不能把她留下。

    三日後,馬車抵達潁州。

    潁州州府得了信,早早的在城門口迎接。

    到了驛站,差役立刻奉上熱飯熱菜。

    花容怏怏的沒什麽精神,隻吃了兩口飯便要上樓休息,卻被江雲騅攔下:“吃完再走。”

    花容這一路越吃越少,軍醫跟江雲騅說了這個情況,再這麽下去,怕她不能活著回到瀚京。

    江雲騅的態度很強硬,沒給花容商量的餘地。

    花容知道反抗不過,隻好坐下繼續吃東西

    實在沒有胃口,花容吃得很痛苦,味同嚼蠟,吃著吃著還有惡心反胃的感覺,眉頭忍不住蹙起。

    江雲騅見狀也皺起眉頭:“讓你吃東西,就這麽痛苦?”

    花容想要回答,一張嘴卻把剛剛吃下去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江雲騅離得近,衣擺免不了染上汙穢。

    李屹原本和穆蒼他們一桌,看到這一幕立刻不滿的嚷嚷:“不舒服就早說,又不是小孩子,吐人身上這不是成心惡心人嘛!”

    花容之前的絕情讓李屹對她的成見又大了很多,他巴不得花容離江雲騅越遠越好。

    花容吐出來感覺好受多了,人也清醒了些,她低聲道歉,想用絹帕把江雲騅衣擺上的汙穢擦掉。

    “一件衣服而已,髒了就髒了,”江雲騅抓住花容的手腕,“你剛剛吃的都吐完了,有沒有別的想吃的,可以讓廚房做,不管多少,總要吃點兒才行。”

  第222章 報應

    “我沒什麽想吃的。”

    花容皺眉掙了掙,對江雲騅的觸碰有些厭惡,心底那股因為他平安歸來的煩躁越發濃烈起來。

    她不想看到他,亦不希望他活著。

    這個念頭讓花容不安,表情也顯出不耐。

    江雲騅微愣,放開花容。

    夜裏,所有人都睡下了,江雲騅還在親自巡視。

    剛繞過二樓轉角,便看到穆珂。

    天氣熱了些,她穿的很是清涼,一頭自然卷的頭發波浪般披散在肩側,有著和昭陵女子截然不同的奔放熱烈。

    “這麽晚了阿騅還不睡呀?”

    李屹總是這麽叫江雲騅,穆珂便學了去,姿態熟稔,好像兩人多熟似的。

    江雲騅繃著臉,神情一片冷然,反問:“公主不是也沒睡?”

    穆珂笑了笑,坦白的說:“我在想你大哥,睡不著。”

    說這話時穆珂滿臉愛慕,卻沒有半分羞怯。

    江雲騅毫不猶豫的潑冷水:“公主想什麽是公主的事,反正我大哥肯定是不會想公主的。”

    穆珂並不覺得難堪,點點頭很是認同:“你說的沒錯,你大哥喜歡的姑娘好像不是我這個樣子的,他是不是喜歡郡主啊?”

    江雲騅沒興趣跟穆珂廢話,聊了兩句就要離開,聽到這話停下步子,冷眼看向穆珂。

    穆珂麵上的笑意更深,繼續說:“我在越西很受歡迎的,有好多人喜歡我,但你大哥這麽多天都不肯拿正眼看我,被我下藥後甚至都無動於衷,可郡主那天暈倒,他可緊張了,還親自守到郡主醒過來呢。”

    穆珂對自己給江雲飛下藥的事也毫不避諱。

    她看上的男人,自然是要千方百計弄到手的,這對她來說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江雲騅眉梢微挑,猛然拔出佩劍橫到穆珂脖子上:“公主把昭陵話學的這麽流利,應該也知道一些昭陵的規矩,你一個外人故意挑撥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可不是什麽好事。”

    劍刃鋒利,江雲騅隻稍稍用力,穆珂的脖子便被劃出一道口子,殷紅的血順著劍刃滴到地上。

    穆珂沒有慌張,眨眨眼,無辜的說:“阿騅在說什麽我不明白,我隻是想知道你大哥喜歡什麽樣的姑娘,想討他歡心罷了,阿騅為何這般生氣?”

    穆珂敢給江雲飛下藥就是篤定他們不敢輕易傷害她。

    江雲騅腕上用力,穆珂脖子上的傷口又深了些。

    他眼底沒有任何溫度,寒森森的說:“我大哥不殺你,那是因為他顧全大局,但我不是那種喜歡顧全大局的人,我不介意用你的血來祭我那些死去兄弟的命!”

    江雲騅說完,危險的眯眸,手上同時用力。

    感受到凶悍的殺氣,穆珂連忙躲開,脖子卻還是被劃出一條長長的口子。

    她連忙用手捂住脖子,血還是從指縫湧出。

    穆珂臉上沒了笑,看江雲騅的眼神很是惱怒。

    她以為昭陵人為了兩國安寧都會畏首畏尾,不敢輕舉妄動,沒想到江雲騅出手竟然這麽狠。

    剛剛她要是躲慢一點兒,這會兒可能已經人頭落地了。

    江雲騅慢吞吞的擦去劍上的血,毫無歉意的說:“抱歉,不小心手滑了,公主以後還是離我遠點兒的好。”

    江雲騅的語氣讓穆珂越發火大,她生氣的瞪著江雲騅問:“我可是越西公主,你不怕我告訴父王嗎?”

    “這裏是昭陵,不是越西,公主和王上對我有什麽不滿等見到我們陛下可以暢所欲言,但在沒有抵達瀚京之前,你們所有人都必須聽我的,若有敢鬧事的,我可以先斬後奏!”

    說到最後,江雲騅邪肆一笑,笑意不達眼底,穆珂感覺脖子有些發涼。

    她能真切感受到,江雲騅想殺的不止她,還有整個使臣團的人。

    這個瘋子!

    穆珂氣得咬牙,卻也知道江雲騅說的都是真的,不敢鬧事,捂著脖子回房。

    穆珂走後,李屹從暗處走到江雲騅身旁,一個勁兒的衝江雲騅豎大拇指。

    “阿騅,你可真厲害啊,剛剛那一劍也太帥了!我要是個女的都得被你迷死。”

    江雲騅渾身是傷的從荒漠裏回來,帶去的二十名精銳都死在路上,李屹看使臣團的人不爽的很,可惜他武功不高,沒辦法做什麽,看到剛剛那一出才終於出了一口惡氣。

    江雲騅沒理李屹,繼續巡視,李屹跟在他身旁小聲嘀咕:“不過她是怎麽知道郡主跟你的關係,還拿郡主來離間你和你大哥的感情呢?”

    李屹腦子不太靈光卻也有些疑惑。

    江雲騅涼涼的掃了李屹一眼,李屹連忙指天發誓:“我這些天跟他們是聊的火熱,但我都在刺探他們的情況,從來沒有透露過你的事,這消息肯定不是從我這兒泄露的,而且你大哥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身體又有隱疾,他怎麽可能對你的女人有什麽想法呢?”

    李屹說完覺得穆珂有些可笑,兩兄弟搶一個女人的事永遠都不可能發生在江家,穆珂這離間法用的也太拙劣了。

    江雲騅冷冰冰的表情並未因為李屹的話有任何改變,隻沉沉提醒:“既然看出她有問題,就多派人盯著些,這次去她找的是我,下次說不定就是你了。”

    李屹拍著胸口保證:“你放心,我才不會信她的鬼話,她要是敢來離間我們的兄弟感情,我肯定罵死她!”

    江雲騅沒接話,甩開李屹巡視完所有地方才回到自己房間休息。

    整個使臣團的安危都壓在他肩上,為了能在最快的時間做出反應,他連衣服都沒脫,直接和衣躺在床上。

    閉上眼,卻沒什麽睡意,穆珂的話仍在耳邊回響。

    片刻後,江雲騅勾出脖子上的玉佛輕輕摩挲。

    他回來後,李屹第一時間把玉佛交到他手裏,又把花容絕情的做法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她不想和他有任何的牽扯,甚至在知道他有可能死掉以後,沒有絲毫的悲傷難過,隻想把玉佛交出去。

    就像李屹所說,如果他真的回不來,她可能連一滴眼淚都不會為他流。

    黑暗中,江雲騅感覺心髒悶悶的疼了一下。

    當初他加諸在花容身上的痛苦,似乎正以另外一種方式一點點報應在他身上。

  第223章 為她讓步

    沒吃東西,花容第二天便渾身虛軟得起不來。

    但沒有大夫能查出她的病因,也沒有藥方能讓她好起來,所有人不能在這裏幹耗著,江雲騅剛下令讓人把花容扶上馬車。

    穆蒼便親自找到江雲騅說:“我女兒受傷需要休養,不能趕路。”

    穆蒼的神情不善。

    他年輕時也是征戰沙場,雖敗在忠勇伯手上,一身威壓依然雄渾霸道。

    他沒有直接怪罪江雲騅傷了穆珂,卻也對江雲騅的行為不滿。

    江雲騅絲毫不懼,迎著穆蒼的目光說:“使臣團在遠峰郡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陛下的意思是讓下官帶著使臣團盡快入京,以免再生什麽變故,下官看公主並不是矯情的人,這點兒小傷應該能堅持,我朝的郡主身體十分不適,不也一直在和大家一起趕路嗎?”

    江雲騅自己動的手,自然清楚穆珂的傷並不嚴重,隻是讓穆珂吃點兒苦頭罷了。

    穆蒼對江雲騅的回答不滿意,板著臉說:“既然她們都不舒服,就應該停下來好好休養一下,若是她們出了什麽事,你負得起這個責嗎?”

    “下官奉旨護送使臣團入京,自然要對所有人負責,若她們出了事,王上見到陛下,想怎麽參奏下官都是可以的,但王上在昭陵境內滯留,遲遲不肯入京,難保不會叫人懷疑王上此行是否另有企圖,若是引起兩國誤會,王上又不在越西坐鎮,局麵恐怕會對王上不利。”

    江雲騅話裏滿滿的都是威脅。

    就像昨晚江雲騅對穆珂說的。

    使臣團現在畢竟已經到了昭陵境內,便是越西王上,也不得不低頭。

    穆蒼定定的看了江雲騅一眼,終究還是妥協。

    一行人很快從驛站出發,途中軍醫給花容紮過一次針又喂了一些藥,花容的情況卻沒有絲毫好轉。

    第二天眾人沒有按時趕到縣裏驛站,隻能在路上紮營休息。

    晚飯後,江雲騅和往常一樣在營地四周巡視,突然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嘔吐聲。

    循聲趕去,江雲騅看到花容趴在車轅幹嘔不止,一張臉慘白如紙,難受得直落淚。

    “軍醫呢?”

    江雲騅一邊問一邊解下腰間的水囊遞給花容漱口。

    旁邊的士兵說:“軍醫好像去給越西公主換藥了,一會兒就過來。”

    花容沒接住,水囊掉到地上。

    江雲騅以為花容是病得沒有力氣,撿起水囊擰開喂到花容嘴邊,花容卻別開腦袋,啞聲說:“拿走,我不喝你喝過的水。”

    江雲騅眸子微沉,衝旁邊的士兵遞了個眼神,那人忙解下自己的水囊遞給花容。

    花容喝了兩口勉強止了嘔,臉色還是蒼白得可怕。

    “早上吃東西了嗎?”

    知道花容可能不想回答自己的問題,江雲騅直接問的旁邊的士兵。

    “回大人,郡主這一路精神很不好,連藥都快喝不下了,什麽都沒吃。”

    那人說完見江雲騅一直盯著自己,忙摸出半塊餅子遞給花容,花容搖搖頭,說:“我吃不下,給我也是浪費。”

    江雲騅眉心微皺,問:“我不是讓你們準備些山楂和蜜餞嗎?東西呢?”

    軍醫說這些東西都是開胃的,離開驛站的時候,江雲騅吩咐人去準備了一些。

    那人不敢看江雲騅的眼睛,底氣不足的說:“世子說不用準備,小的……小的就沒準備。”

    李屹對花容意見大得很,巴不得花容自己病死,免得再禍害江雲騅。

    江雲騅的表情立刻冷下來,花容有氣無力的說:“我隻是這幾天沒有胃口,不用中郎將操心,當初在郴州那麽難我都活下來了,還不至於被這點兒小病打垮。”

    花容說完爬回馬車裏。

    她對江雲騅的敵意越來越深了,剛剛說話的時候,甚至有種想撲上去咬斷他脖子的衝動。

    她不想吃東西,卻很渴望喝他的血。

    花容感覺她不像是病了,更像是變成了怪物。

    可她誰也不相信,誰也不想說。

    軍醫幫穆珂包紮完便來看花容,聽說花容沒吃晚飯,又吐了一通,忍不住勸說:“郡主,你不吃東西不行啊,再這樣下去你會受不了的,離開之前郡守大人一直叮囑我要照顧好郡主,我從來沒有見郡守大人這樣關心過別人,郡主便是為了大人也要堅持住啊。”

    江雲騅拿了幾個野果過來,剛到馬車外麵,便聽到軍醫的話,步子停了下來。

    馬車裏安靜了很久,然後他聽到花容沙啞的回答:“好,我會堅持住的。”

    她不願意喝江雲騅的水,隻願意為自己喜歡的人堅持下去。

    江雲騅讓士兵把果子轉交給花容,悄無聲息的離開。

    許是軍醫的話讓花容找到信念,接下來幾天她勉強吃了些東西,雖然不多,至少比不吃東西要好很多。

    如此趕了半個月的路,一行人終於抵達郴州。

    因安王遇刺,郴州州府尹昉被問責,新的州府還沒上任,郴州大小事務暫由江雲揚代勞,江雲揚親自帶人到城外迎接使臣團,城中更是早就準備好了酒菜接風。

    江雲揚能說會道,去酒樓的路上便和使臣團的人打成一片,幾杯酒下肚,穆蒼更是相識恨晚,恨不能和江雲揚拜把子做兄弟。

    接風宴直到深夜才散,江雲揚把穆蒼送到驛站房間,出來便看到站在陰影處的江雲騅。

    他走過去,不客氣的在江雲騅眉骨處彈了一下:“你這功夫不是精進不少麽,怎麽還叫人毀容了?”

    傷口結痂還沒好,這會兒看著正難看。

    江雲騅沒接這話,隻叮囑江雲揚:“以後少喝點兒,別掉以輕心,這事兒沒你想象的那麽簡單。”

    江雲揚打了個酒嗝兒,仍是沒有正形,問:“你那心頭好交代墨晉舟的行蹤了嗎?”

    江雲揚對花容的失蹤是持懷疑態度的,聽到花容失憶,江雲揚明顯不信:“我還沒聽說過有什麽藥這麽神奇能改變人的記憶,軍醫想不到法子,大哥不可能想不到,是不是你小子又犯渾故意攔著大哥?”

    江雲飛在軍中這麽多年,審訊手段比大理寺的刑官還多,隻要花容的腦子沒被換掉,總有辦法能刺激她想起來。

    江雲揚說完把江雲騅摜到牆上。

    江雲騅這才意識到。

    大哥的原則早就為花容一讓再讓。

  第224章 打雷了,我怕

    半夜,江雲騅被一聲悶雷驚醒。

    不知是不是因為江雲揚的話,他夢到大哥成婚了,新娘穿著鳳冠霞帔,蓋著大紅蓋頭,看不到麵容,但身姿嬌弱,大哥對她極為憐愛,不願讓她跨火盆被刁難,直接把人抱進喜堂的。

    所有觀禮的都在向大哥道賀,他卻心痛如絞,一句也說不出口。

    夢境有些真實,醒來後江雲騅仍感覺心髒不大舒服。

    他下床倒了杯水,剛喝了一口,便感覺門外有人。

    雷聲之後大雨傾盆而至,那聲音在雨聲蓋住,再聽就聽不到了。

    江雲騅放下杯子,立刻拿起佩劍走出去。

    怕有刺客,他整個人都是緊繃著的,準備隨時出擊,出了門卻發現根本沒有人。

    江雲騅皺眉,隨後聽到一聲細軟的嚶嚀,偏頭,花容就抱腿坐在旁邊地上。

    多日未曾好好用飯,她的身形消瘦了許多,烏發柔軟的披著,沒穿鞋就這麽蹲在地上,像被遺棄的小動物。

    察覺到他的目光,花容抬頭看過來,小聲說:“三娘,打雷了,我怕。”

    她的聲音有些啞,帶著怯意和哭腔。

    她的眼神空洞又呆滯,沒有認出江雲騅,陷在幼時的記憶裏。

    江雲騅放鬆了些,眉頭卻還是皺著,花容沒得到回應,還以為被拒絕了,又說:“那我不進去,就在門口睡好不好?”

    說著話,花容把自己又抱緊了些,盡量縮成一團。

    江雲騅知道花容出身不好,這些年受了很多委屈,但委屈變成話語說出來,便會蒼白許多,不如花容這會兒帶著哭腔小心翼翼地哀求來的震撼。

    他從小就不害怕打雷,因為他身邊隨時都有很多人陪著,唯有落水那次,他差點死掉,接連做了很長時間的噩夢,但每次從夢中驚醒,母親都會陪在他身邊。

    “進來吧。”

    江雲騅開口。

    花容沒有意識到他的聲音和三娘不同,乖乖進屋,卻不去床上睡,隻在門邊坐著。

    “去床上睡。”

    江雲騅命令,花容連連搖頭:“不要,三娘說過會生病的,而且叫大娘發現了會被打死的。”

    風月樓的床都是給客人睡的。

    江雲騅勸不了花容,隻好拿了被子給她蓋上。

    “謝謝三娘。”

    屋裏沒有點燈,江雲騅隻能看到花容大概的輪廓。

    她整個人窩在被子裏,本就不胖的臉瘦成巴掌大,得了一床被子,就高興的不像話,說完也不再吵鬧,乖乖睡下。

    等她呼吸平穩,江雲騅找了軍醫來。

    軍醫對這種病症並不在行,隻在醫書上見過記載。

    “郡主應該是受藥物影響,記憶混亂才會出現夜遊的情況,她看似能正常對話,人其實並不清醒,隻要郡主不做很危險的事,其他人最好也不要強行叫醒她,不然郡主的神智可能會受損變得癡傻。”

    瀚京的醫者很多,隻有到瀚京再想辦法了。

    天快亮的時候,花容便醒了。

    她沒有發現江雲騅就坐在一旁看著她,疊好被子放到床上,輕手輕腳的離開。

    使臣團要在郴州休整三日再出發,江雲騅盯著差役準備物資,中午的時候才見到花容。

    她果然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事,刻意避著江雲騅,勉強吃了幾口飯便又上樓了。

    晚上,江雲騅卻聽到了敲門聲。

    花容紅著眼眶站在門外,門一開便跪下來衝江雲騅磕頭:“三娘,我以後再也不跟人打架了,我也不給你惹麻煩,等你老了,我好好孝敬你,你別不理我好不好?”

    花容一開口就哭起來,可憐極了。

    江雲騅沒見過花容這樣哭過。

    便是當初她被奪走清白,也不曾這般。

    他在花容麵前蹲下,笨拙的幫她擦淚安慰:“別哭了,我沒怪你,不會不理你的。”

    江雲騅一安慰,花容哭得更凶了,險些喘不上氣來。

    好不容易平複下來,她才委委屈屈的抓著江雲騅的袖子解釋:“三娘,我不是故意要跟他們打架的,是他們先扔我的糖酥的,上次你給我的那塊糖酥我一直舍不得吃,都熱化了,他們看見就把它扔了,還用腳去踩,我太難過了。”

    花容說著又哭起來。

    風月樓的妓子是不能隨便出門的,那塊糖酥也是三娘從恩客那裏得來的,對花容來說是極稀罕寶貝的東西。

    她舍不得吃,便是化了,也想放在那裏是不是的看一眼。

    這是她從小到大得到的唯一的糖,她無比珍視的東西,卻被人踩在腳下肆意踐踏,她如何能不生氣?

    江雲騅聽得拳頭都硬了,壓著怒火說:“我幫你揍他們,再給你買很多很多糖酥吃,別哭了。”

    江雲騅安慰,花容連忙搖頭說:“花容不要糖酥,花容會乖乖聽話的,這樣大娘就不會因為花容懲罰三娘了。”

    三娘再風月樓的日子也不好過,老鴇能讓她把花容養在樓裏,一是想壓榨三娘,二也是想等花容長開了成為新的搖錢樹,她們在裏麵的日子怎麽會好過?

    花容一直哭,累到睡著也沒有鬆開江雲騅的袖子,不安極了。

    江雲騅陪著她坐在地上,看到花容眼睫上還掛著淚珠,心裏如同刀在刮。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初見的時候,花容會那樣膽小怯懦,也終於明白花容為什麽能一直忍受她的欺負。

    在她的世界裏,沒有幾個人是好的。

    她習慣了各種不好的對待,也習慣了逆來順受。

    但她習慣並不代表她就應該被看輕。

    江雲騅用濕帕子小心的幫花容敷了眼睛。

    天剛微微亮,花容按時醒來,疊好被子回了自己房間。

    吃午飯的時候,花容麵前多了一碟糖酥。

    糖酥做得很漂亮,看著就讓人很有食欲。

    花容有些意外,她昨晚做夢夢到糖酥了,怎麽今天這麽巧廚房就做了糖酥?

    雖然覺得有些太過湊巧,花容還是吃了一塊糖酥。

    進忠勇伯府後,她的月錢都拿去給三娘買藥了,沒有餘錢買零嘴,隻能偶爾吃些主子剩下的糕點。

    糖酥沒有糕點精美,多是路邊攤販在賣,主子是不吃這些的。

    味道比她想象中的甜膩些。

    當初被欺負的她,終於在多年後得償所願。

  第225章 去死

    連著兩日夜裏花容都夢遊,第三日江雲騅便坐在屋裏等著花容,然而等了許久花容都沒出現。

    江雲騅感覺有些奇怪,在紗窗上戳了個洞,看到花容坐在床上,兩隻手對著空氣繞來繞去,過了好一會兒,江雲騅才反應過來花容在繡東西。

    江雲騅忽然有些明白花容這些時日為什麽這麽犯困了。

    任誰晚上不睡覺,一直幹活,白天都會沒精神。

    看了一會兒,江雲騅試著敲門,花容立刻停下,問:“誰呀?”

    “是我。”

    是三娘。

    花容自動把這個聲音判定為三娘,歡喜的把門打開讓江雲騅進去,又捧著一團空氣到他麵前說:“三娘,這是我給青雲叔叔做的鞋子,我現在的繡活已經做的很好了,等青雲叔叔給我們贖了身,我可以做繡活貼補家用,說不定還能把錢還給青雲叔叔。”

    花容的眼睛雖然沒什麽身材,臉上卻充滿期待。

    她想,隻要離開風月樓,她和三娘的日子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江雲騅已經不記得上一次從花容臉上看到期待是什麽時候了。

    “嗯,你做得很好,”江雲騅誠心誇獎,隨後又道,“不過今天太晚了,還是早點兒休息吧,別把眼睛熬壞了。”

    花容點點頭,仍是難掩興奮。

    盯著江雲騅看了一會兒,鄭重的說,“三娘,我不會辜負你的期望的,你那麽辛苦才把我從風月樓救出來,不管以後遇到多大的困難,我都一定會清清白白做人的。”

    花容的語氣很堅定,滿滿的都是慶幸,全然不知,站在她麵前的人,早已毀了她的清白,打碎了她多年的堅持和期待。

    江雲騅第一次對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感到惡心。

    他仗著江家祖輩和父兄立下的功勳肆無忌憚的長大,他可憐蕭茗悠偽裝出來的柔弱,卻不知道真正的人間疾苦是何模樣。

    時至今日,他才終於明白那天午後,在昏暗潮濕的假山洞裏他犯下的是怎樣不可饒恕的罪行。

    天亮後,使臣團再度啟程。

    郴州被群山環繞,出城不久便上了山路。

    山路本就難行,加上車馬,速度慢了下來。

    傍晚,眾人在半山腰停下休息。

    負責探路的兩名斥候回來向江雲騅稟報:“周圍沒有發現可疑的人,但山裏樹木茂密,地形複雜,明日最好能加快速度下山。”

    使臣團進貢的牛羊都留在了遠峰郡,還有幾車貢品隨行,不過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使臣團得平安入京,不能出任何意外。

    江雲騅頷首表示知道了,讓所有人加強警戒。

    隨行的將士收到命令都繃緊了弦,使臣團的人卻很恣意,越西多是草原大漠,沒有這樣高大巍峨的山,樹木也沒有這般茂密,他們對山上的風景很感興趣。

    晚上眾人圍著火堆吃東西,穆珂主動唱起越西的歌謠來,還加入了舞蹈。

    穆珂的聲音嘹亮,不像昭陵女子的柔婉,舞姿也充滿力量感,熱烈如火,極有感染力。

    整日趕路大家都很無聊,穆珂的歌舞讓眾人眼前一亮,即便是緊繃著心弦的將士也忍不住被穆珂吸引,學著使臣團的樣子鼓掌給穆珂打節拍。

    穆珂跳著跳著來到江雲騅麵前,想拉江雲騅一起跳舞,眾人立刻起哄。

    江雲騅冷著臉拒絕,不想穆珂尷尬,李屹衝了上去,使臣團的人也都起身,大家圍成一圈跳起舞來。

    氣氛在這個時候到達高潮,江雲騅卻在一片歡笑聲中聽到了破空之聲。

    沒有多想,江雲騅抽劍上前,擋住暗中射來的冷箭。

    箭族釘在劍身發出“鐺”的一聲脆響,歡笑聲戛然而止。

    “有埋伏!大家不要慌,保護王上和公主!”

    江雲騅一聲令下,剛剛還沉浸在歌舞中的士兵全都圍到使臣團身邊,一匹馬卻突然受驚,拉著馬車狂奔起來。

    “不好,郡主還在馬車上!”

    有人高呼,江雲騅神情一凜,立刻翻身上馬追過去。

    李屹沒能攔住江雲騅,急得大喊:“你們還愣著做什麽,快去救郡主啊!”

    “中郎將有令,不管發生什麽事,我們都不能離開王上和公主半步!”

    話音落下,便有一支冷箭朝李屹射來,被旁邊的士兵用盾牌擋下。

    李屹頓時不敢說話了。

    江雲騅很快追上馬車跳了上去。

    然而那馬發了狂,無論他怎麽勒馬韁繩都不能停下,江雲騅隻好抱著花容跳下馬車。

    馬車速度很快,落地的時候江雲騅用自己的身體護著花容,後背摔得不輕。

    好不容易停下,兩支暗箭又射了過來。

    江雲騅連忙抱著花容滾到一邊的樹後躲著,下一刻,七八個黑衣人現身,朝兩人圍攻過來。

    江雲騅一個人要應對他們並不難,但若是抱著花容,必然束手束腳。

    江雲騅果斷放下花容,專注應對。

    黑衣人看出花容是江雲騅的軟肋,全都瞄準花容攻擊,江雲騅反應極快,一番較量下來,黑衣人不僅沒有碰到花容,還有兩個死在了江雲騅劍下。

    尚且溫熱的血順著劍身悄無聲息的滴入泥中,江雲騅挑了下眉,看著幾人說:“禁衛軍隻聽命於天子,陛下尚未傳位他人,諸位今夜來此,不知奉的是何人的命?”

    忠勇伯年輕時曾任禁衛軍統率,方才一交手江雲騅就認出了他們用的招式。

    幾人並未回答江雲騅的問題,見身份暴露,出招越發狠辣,非要殺了江雲騅不可。

    江雲騅也不客氣,出手皆是殺招。

    一炷香後,最後一個黑衣人被江雲騅割了喉,軟軟倒地。

    江雲騅的左臂和後背也都有中劍,好在傷口不深,不算嚴重。

    “唔!”

    耳邊傳來嚶嚀,江雲騅顧不上自己,立刻來到花容身邊。

    蹲下的時候,他下意識的把劍收進劍鞘,怕劍上的血會嚇到花容,下一刻,胸口卻是一涼。

    當初他給花容防身的匕首,在這一刻被花容親手刺進了胸膛。

    花容用了全力,匕首刺得很深,可她還覺得不夠,抓著刀柄攪了兩下,唇瓣微啟,吐出兩個字:“去死!”

  第226章 江雲騅,別睡!

    殷紅滾燙的血順著刀柄噴湧而出,指尖碰到一片粘膩,花容猛然清醒過來。

    她鬆開刀柄,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她怎麽會刺傷江雲騅?

    血流的有點多,江雲騅眼前開始發黑,哼了一聲緩緩坐到地上。

    花容被他的聲音提醒,知道現在不是震驚慌亂的時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急急的說:“我不記得為什麽會刺傷你,但我現在很清醒,如果你還願意相信我,也許我可以幫你做點什麽。”

    周圍還擺著七八具屍體,空氣中的血腥味很濃,花容的聲音有些抖,思路卻很清晰。

    問完便開始搜那些屍體身上有沒有什麽能用的東西。

    她在郴州的亂葬崗待過好些天,搜屍的時候動作很麻利。

    江雲騅深吸一口氣說:“先幫我把匕首拔出來!”

    花容扒了一具屍體的衣服,把搜羅到的瓶瓶罐罐拿給江雲騅辨認:“有能用得上的嗎?”

    “都是上好的金瘡藥,能用。”

    花容鬆了口氣,把那些藥瓶全都打開,想把從屍體上扒下來的衣服撕成布條,卻發現自己的手軟綿綿的沒什麽力氣,隻好用江雲騅的劍把衣服割成布條。

    準備完畢後,花容把江雲騅放平,跪在他麵前。

    在碰到匕首之前,忍不住問:“你這次來帶還魂丹了嗎?”

    她雖然不通醫術,也能看出江雲騅傷的很重,如果有還魂丹在,多少能安心些。

    江雲騅從懷裏摸出個瓷瓶,倒了一粒藥咽下,沉聲說:“好了。”

    花容深吸一口氣,雙手抓住匕首猛地拔出來。

    殷紅的血立刻噴濺而出,花容抓起那幾瓶金瘡藥全部倒在江雲騅傷口,用布條把傷口包紮起來。

    做完這些,花容累得直喘氣,猛然發現江雲騅雙眼緊閉、一動不動。

    “三少爺?”

    花容試探著叫了一聲,沒得到回應,又拍了拍江雲騅的臉,聲音拔高了些:“江雲騅,別睡!”

    她從來沒有直呼過江雲騅的名字,不是稱他少爺,就是叫他中郎將。

    江雲騅睜開眼,啞聲說:“我欠你的債沒還,不會死的,別怕。”

    說完這句話,江雲騅徹底昏死過去。

    ——

    江雲騅追著花容離開後,躲在暗處的黑衣人放了會兒冷箭便現了身。

    人數不多,隻有二三十個,不到護送使臣團的禁衛軍人數三成,很快便被悉數剿滅。

    穆蒼當場大怒,要昭陵給他個交代,不然他就要發兵攻打昭陵。

    李屹哪裏解釋的清,他盼著江雲騅能快點帶著花容回來,然而等了許久也不見江雲騅的蹤影,派出去找的人隻說在不遠處的地上發現了打鬥痕跡和幾具屍體,卻沒有發現江雲騅的蹤跡。

    穆蒼耐心耗盡,當即要帶著使臣團回越西,李屹攔不住,帶著人一路追,第二天早上一行人又回了郴州,被江雲揚攔下。

    江雲揚再三保證會查出真凶,給穆蒼一個交代,穆蒼才勉強消了火氣,但他信不過李屹,要求江雲揚親自護送使臣團入京。

    “王上有所不知,在昭陵,沒有陛下的旨意,為將者是不能擅離職守的,”江雲揚婉拒,隨後又道,“這次使臣團雖然中了伏擊,但王上和諸位都毫發無損,說明那些宵小也不足為懼,王上若是不放心,下官可以再多派二十人隨行保護。”

    穆蒼對江雲揚的回答很不滿意,冷著臉說:“這些人敢來刺殺一次,便會有第二次,本王是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和公主置身危險之中的,既然你不願意護送,,那就讓你們陛下親自來郴州見本王吧!”

    穆蒼剛消下去的火氣又湧上來,態度十分強硬,沒留商量的餘地。

    他畢竟是越西的王,這一路奔波也很辛苦,遇到這種事有些脾氣也很正常。

    江雲揚沒有急著勸說,安排使臣團先住下,了解完事情經過才去見的李屹。

    李屹知道事態嚴重,早就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看到江雲揚連忙把事發經過倒豆子般說出來。

    聽到江雲騅為了追花容把整個使臣團都丟下不管的時候,江雲揚冷笑了一聲。

    李屹被他笑得心裏發毛,忍不住替江雲騅說:“二哥,郡主的命也是命,阿騅總不能放下她不管吧。”

    江雲揚涼涼的看著李屹:“所以你覺得他做得對?”

    江雲揚平時嘻嘻哈哈的看著沒什麽脾氣,嚴肅起來比江雲揚還嚇人。

    李屹咽了咽口水,沒骨氣的搖頭,隨後又問:“現在越西王上不肯進京了,我們怎麽辦呀?”

    “使臣團是昭陵的貴賓,人家不想走總不能把人五花大綁捆到京裏去,你給陛下寫折子問問他派禁衛軍行刺人家越西王上到底是什麽意思不就好了。”

    “啊?”李屹傻眼,“陛下怎麽會派禁衛軍行刺越西王上?”

    越西當年的確是敗給了昭陵,但休養生息這麽多年,隻怕早就恢複了實力,陛下都纏綿病榻要死不活了,難道還有精力吞並越西?

    “陛下的心思豈是我等做臣子的可以任意揣摩的,你問了不就知道了。”

    江雲揚說的輕鬆,好像這事就是寫個折子問一下就能解決的。

    李屹心裏沒底:“就直接這麽問嗎,陛下萬一怪罪下來怎麽辦?”

    使臣團是在郴州境內出的事,昭和帝要是動怒,李屹和江雲騅要承擔保護不力的罪,江雲揚也要受到牽連。

    李屹怎麽想都覺得不妙,江雲揚卻沒給他更多提示,漫不經心的說:“我就是個武夫,不知道奏折怎麽寫,欽差大臣自己決定就好,我三弟生死未卜,我哪有心思想事情,也不知道我爹和大哥知道這件事後會遭到多大的打擊。”

    阿騅要是死了,昭陵就真的亂套了。

    李屹神情一凜,連忙去寫折子,走出沒多遠卻聽到江雲揚吩咐:“王上和公主受驚了,今晚準備全羊宴給他們壓壓驚。”

    李屹:“……”

    二哥你沒有心思想事情倒是有心思吃全羊宴呢。

    李屹寫完折子又謄抄了一份,折子讓禁衛軍送往瀚京,謄抄那份則密封送去了衛家商號。

    如果昭陵注定要亂,這就算是李家與衛家合作的誠意吧。

  第227章 本宮需要衛家的支持

    花容剛端著水來到江雲騅身邊,江雲騅就睜開了眼睛。

    他很警覺,第一時間探向腰間想拿劍。

    動作太大牽動胸口的傷,疼得眉心皺緊。

    他沒有發出聲音,但額頭鼓跳的青筋昭示著他正承受著怎樣的痛苦。

    “這裏很安全,別動。”

    花容說著把立在旁邊的劍放到江雲騅手邊。

    聽到她的聲音,江雲騅眉頭舒展了些,飛快地打量四周的環境。

    他們在一個破舊的木屋裏,屋裏生著火,爐子裏熬著粥,粥已經開了,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飯香四溢。

    屋門敞著,外麵站著兩個人。

    注意到他的目光,花容溫聲解釋:“他們是衛家的人,是我讓他們幫忙把你帶到這裏來的。”

    一路上花容都沒好好吃東西,虛弱得根本搬不動江雲騅,若是折騰的太狠,江雲騅恐怕就醒不過來了。

    江雲騅又多看了那兩人一會兒,收回目光。

    花容繼續說:“使臣團遇刺後沒有繼續前進,而是返回了郴州。”

    江雲騅聽完神情平靜,並不覺得意外。

    花容垂眸。

    果然,江雲騅也不是完全沒有防備的挨的這一刀,他順勢而為,是想看看有多少勢力牽扯其中,在他出事後,幕後之人接下來又有什麽計劃。

    傍晚,衛家的人帶了大夫到木屋來。

    之前花容是摸黑幫江雲騅處理的傷口,包紮的很粗糙。

    大夫把纏在傷口的布條解開,又讓江雲騅把上衣脫掉,等傷口全部顯露出來,大夫忍不住低呼。

    “公子這是被仇家追殺了嗎?這人捅了公子一刀還有擰兩下,下手未免也太狠了,要是公子被刺中的是心髒,恐怕早就死了。”

    傷口還沒結痂,清理的時候又湧出血來,江雲騅的臉白了兩分。

    江雲騅沒接話,掃了大夫一眼,似乎嫌他話太多。

    大夫也怕惹禍上身,連忙閉嘴,悶頭包紮。

    ——

    與此同時,千裏之外的瀚京。

    一隻信鴿飛入景陽侯府。

    衛映辰看完信,把信紙燒掉,紙灰都掃進香爐裏蓋住。

    剛做完這些,太子就到了。

    衛映辰鎮定的撣撣衣袖,到院子裏迎接:“見過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會深夜前來,有失遠迎,還請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虛扶了衛映辰一把:“深夜叨擾是本宮的錯,本宮怎麽會怪映辰呢。”

    說著話,兩人一起進到屋裏,太子很自然的在桌案前坐下,衛映辰恭敬地站在一旁,命人奉茶。

    太子打斷衛映辰:“不用麻煩了,本宮今夜來,隻是想敞開心扉與映辰說幾句話。”

    衛映辰頷首,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太子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的說:“安王遇刺後,朝中大臣對本宮的意見越來越大,景陽侯卻稱病在家,未曾表明態度,本宮想知道衛家是什麽意思。”

    之前魏家被滅門,朝中對太子的爭議就很大,安王一出事,很多人都覺得太子太過殘暴,不止殘害朝臣,連手足兄弟都不肯放過,不止朝臣,很多文人學子都寫文章批判祖製,暗諷太子德不配位。

    太子這兩個月,感覺像是被人架到火堆上烤了一番,滋味委實不好受。

    “回殿下,衛家隻精通商賈之事,對朝政一竅不通,雖得皇恩庇佑封了侯,卻不敢妄自揣度陛下的心思,不過殿下放心,不管怎麽樣,衛家對昭陵都是忠心耿耿的。”

    衛映辰說著拱手作了個揖,他的語氣和姿態看著都很謙卑誠懇,說出來的話卻讓太子很不滿意。

    太子索性把話說的更明白些:“本宮自然相信衛家對昭陵是忠心的,但本宮問的是衛家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樣對本宮這個儲君滿腹怨氣,覺得安王比本宮更適合坐上皇位!”

    自昭和帝病重,太子行事越發恣意妄為了,好幾個官職比較低的朝臣都被他當作出氣筒抄了家,現在朝中人人自危。

    太子說完,屋裏的氣氛變得冷凝,衛映辰的背壓得更低,仍是打著官腔:“殿下太高估衛某了,衛家不敢插手皇家的事,況且自古便有立長不立賢的規矩,隻要這規矩一日不廢除,就不會有其他人坐上儲君之位,不是嗎?”

    “若是這規矩廢除了呢?”

    太子追問,心底浮起幾分不耐煩。

    他要衛映辰直接給出他想要的答案,不想這樣拐彎抹角的說話。

    衛映辰抬頭,詫異的看著太子:“這是祖皇定下的規矩,怎麽會輕易廢除?”

    這人繞來繞去說的都是廢話,太子耐心耗盡,拍桌怒道:“衛映辰!”

    “衛某愚鈍,不知太子殿下為何動怒,還請殿下明示。”

    強壓住心頭的怒火,太子冷聲說:“現在朝中對本宮的爭議很大,本宮需要衛家的支持,將那些攛掇父皇廢儲的亂臣賊子一網打盡!”

    說這話時太子的表情陰戾,滿是殺氣。

    他受夠了那些謾罵指責,隻想鏟除異己,留下支持自己的人。

    衛映辰並不驚訝,思忖片刻說:“殿下說的亂臣賊子是指太傅和永安侯嗎?”

    太子妃之前受了太多委屈,永安侯這個做嶽父的,一點兒沒慣著太子,太傅作為太子的老師,對他更是失望透頂。

    但這兩人在文人墨客中的地位都很高,太子要是動了他們,隻怕會被天下文人的筆杆子戳死。

    太子微微一笑說:“嶽丈和老師隻是一時糊塗,本宮不怪他們,但安王故意演苦肉計,陷害本宮殘害手足,本宮不能再容忍他放肆下去了。”

    現在使臣團滯留郴州,京中若是有事,江雲揚和江雲飛都不能帶兵趕回,是太子處置安王的最佳時機。

    衛映辰順著太子的話說:“可是這個案子是忠勇伯和大理寺在查,還沒有定論,殿下怎麽知道安王是故意的?”

    “忠勇伯查不出來是因為想包庇江雲騅,本宮手裏已經有確鑿的罪證,現在就看映辰怎麽選了。”

    太子說完挑了下眉,危險十足。

    衛家在瀚京的根基不深,又是商賈,在太子看來就是可以拿捏的軟柿子,太子有的是法子逼衛映辰交出家產。

    僵持片刻,衛映辰拱手道:“太子殿下英明,衛家願傾盡家財支持太子殿下。”

    太子終於滿意,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把景陽侯夫人阮氏帶回宮做人質。

  第228章 交出兵權

    太子說到做到,第二天就在朝堂上控告安王和江雲騅聯手上演刺殺的戲碼陷害他。

    這話一出,滿朝文武吵得不可開交。

    有人說太子雖然蠢笨,但也不至於蠢到在風口浪尖派人去刺殺自己的親弟弟,也有人說太子這是惡人先告狀,故意混淆視聽。

    但吵歸吵,在真相大白之前,為了避嫌,忠勇伯隻能退出安王遇刺一案的調查。

    江雲騅還在護送使臣團回京的路上,為了不驚擾使臣團,昭和帝沒有讓大理寺派人去抓江雲騅回來受審,然而三日後,禁衛軍送回了李屹八百裏加急的折子。

    使臣團遇刺,江雲騅生死不明!

    折子呈上禦案,再擺到朝堂之上,所有人都炸開了鍋。

    太子更是一口咬定這些刺客也是安王安排的,故意讓使臣團滯留郴州,好向朝廷施加壓力,找機會謀反。

    當年太子在郴州把江雲騅貶為庶民,當時的郴州州府是江雲騅的親舅舅殷還朝,而去年殷還朝才因為與青雲山土匪勾結被砍頭,如今使臣團又在郴州出事,無論是負責護送的江雲騅和在郴州做校尉的江雲揚都有失職的嫌疑。

    太子雖然沒有直接攀咬忠勇伯,但話裏話外都懷疑忠勇伯暗中與安王結黨營私。

    太子懷疑安王可以,扯上忠勇伯,那些武將頓時就坐不住了。

    忠勇伯征戰沙場的時候太子還在尿床呢,自己做了一堆爛事沒眼看,怎麽好意思往肱骨老臣身上潑髒水?

    這下朝堂上不止要吵,還要擼起袖子幹架。

    眼看場麵要失控,還是忠勇伯一聲怒吼把這些武將都給鎮住。

    忠勇伯沒有急著反駁太子,隻看著昭和帝說:“使臣團遇刺關乎兩國安寧,老臣以為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讓使臣團入京,解釋誤會,免得與越西王室產生隔閡。”

    “忠勇伯這是在避重就輕嗎?萬一這一切都是老三的詭計,使臣團進京便是在為他拖延時間,到時若是出了什麽事,你負得起這個責嗎?”

    太子越說聲音越高,最後的語氣和質問無異。

    忠勇伯並沒有被太子嚇到,他曆經沙場多年,肩背依然挺闊如蒼鬆,他神情平靜,襯得站在他麵前的太子像隻炸毛的鬥雞,毫無氣度。

    “請殿下放心,老臣負得起這個責。”

    忠勇伯回答,聲音不高,氣場卻十分強大,直接碾壓太子。

    太子被忠勇伯看得有些心虛,但他走到現在已經沒有退路,隻能繃著臉說:“忠勇伯年事已高,最近幾年又沒有怎麽上過戰場,未免有些過於自負了。”

    太子當麵質疑忠勇伯的能力,其他武將全都握緊了拳頭,忠勇伯也不生氣,幽幽道:“殿下懷疑老臣不忠無用大可收回老臣的兵權交給可信之人。”

    忠勇伯一說要交出兵權,一眾武將全都跪了下去。

    他們大都是忠勇伯提拔起來的,不忍心看到忠勇伯這把年紀被如此對待。

    太子看不慣這些人維護忠勇伯,壓下不滿,緩和了語氣說:“忠勇伯誤會了,本宮不是懷疑你,隻是擔心你的身體,有你在,京裏當然不會出什麽事,但你如果非要交出兵權避嫌,日後查明真相,本宮一定親自向你賠禮道歉。”

    太子嘴上說著要賠禮,實則是逼著忠勇伯交出兵權。

    忠勇伯也不拖拉,當即把兵符交給太子,還要卸甲,卻聽到太子說:“眼下使臣團因為遇刺之事相當不滿,他們不願入京,總不能真的讓父王親自去郴州請他們入京,如此昭陵的顏麵何存?”

    太子話裏的暗示意味十足,忠勇伯裝作不知,問:“殿下是一國儲君,依殿下高見,此事當如何處置呢?”

    太子也不客氣,按照早就想好的計劃說:“越西王上千裏迢迢來昭陵進貢本就辛苦,突然出了這樣的事,他會生氣也很正常,的確需要一個有分量的人去請他才行,本宮覺得忠勇伯是最好的人選。”

    忠勇伯年輕時和穆蒼交過手,兩人算是舊識,的確很合適,但忠勇伯一走,京裏就沒人坐鎮了。

    “老臣的幼子有與安王勾結造反的嫌疑,殿下這個時候讓老臣去接使臣團,就不怕老臣做出投敵賣國的事?”

    忠勇伯反問,太子若要辯解,前後的話就會出現矛盾,正不知該如何回答,景陽侯突然站出來說:“啟稟陛下、老臣覺得太子殿下的建議也不無道理,不過忠勇伯既然已經交出兵權,這迎接使臣團入京的事讓他做可能不太有分量,老臣覺得可以讓忠勇伯陪同五皇子一同前往。”

    五皇子一直是太子的跟屁蟲,太子對他沒有防備,而且隻要能把忠勇伯支走,太子的目的就達到了。

    思及此,太子大聲說:“本宮覺得景陽侯說的很好,父皇不如就按照他說的做吧!”

    太子不是請示,而是直接替昭和帝做了決定。

    ——

    花容並不知道朝堂上的風波。

    江雲騅傷的重,連著幾日都在反複發燒,花容和大夫輪流守著他。

    這天江雲騅的燒好不容易退了些,花容才終於有時間洗澡。

    木屋很簡陋,沒有單獨的浴室,隻用木板臨時隔出一點兒地方,好像又回到之前做粗使丫鬟的時候。

    洗完澡,花容又把衣服洗好晾起來才回屋。

    江雲騅不知什麽時候醒了,強撐著坐了起來,傷口處的紗布立刻被血浸透。

    見到花容,大夫連忙說:“你可算回來了,他醒來看不到你,非要去找你,我怎麽說都攔不住!”

    花容的頭發還沒幹,知道她真的隻是去洗澡了,江雲騅放鬆了些,繃著臉說:“扶我去如廁。”

    好像他隻是想去茅房,並不是著急要找花容。

    “你現在哪兒都不能去,得好好躺著靜養!”

    大夫駁回江雲騅的要求,很是順手的拿起夜壺去脫江雲騅的褲子,被江雲騅瞪住。

    江雲騅雖然剛醒,眼神還是很有威懾力的。

    大夫抖了一下,耐著性子勸說:“你現在真不能動,這幾天你燒到昏迷,我們都是這樣照顧你的,這種情況你也別不好意思。”

    江雲騅敏銳的捕捉到“我們”兩個字,下意識的看向花容。

    早在江雲騅說要如廁的時候,花容就退出了屋子。

  第229章 他們一直都知道我過得有多不好

    “公子別看了,人家姑娘有未婚夫,願意照顧你已經不錯了,接屎接尿這種活可不能讓人家做。”

    大夫見的人多,把江雲騅那點兒心思看得很明白。

    江雲騅睨了大夫一眼,問:“你怎麽知道她有未婚夫?”

    “她自己說的呀,她還說這些人都是她未婚夫派來保護她的呢,”大夫說著上下打量了江雲騅幾眼,用過來人的語氣勸說,“人家未婚夫對她好,又有錢,我看公子你就別自討沒趣了。”

    大夫不知道江雲騅和衛映辰的身份,隻覺得人家做未婚夫的會關心人,出手又豪闊,而江雲騅被仇家追殺差點死掉,兩相對比委實沒有什麽勝算。

    “她隻說有未婚夫,又沒有說喜歡他,你怎知他不是在自作多情?”

    江雲騅沉了臉,冷聲反駁。

    大夫被江雲騅的話驚到,從醫這麽多年,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理不直氣卻壯的人。

    大夫想了想,忍不住潑江雲騅冷水:“這位姑娘喜不喜歡她未婚夫我的確不清楚,但從這幾日的觀察來看,這位姑娘肯定是不喜歡你的。”

    “……”

    江雲騅不說話了,看大夫的眼神帶了殺氣,大夫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又多了嘴,幹巴巴的說:“我突然想起還差幾味藥,去山裏找找有沒有吧。”

    大夫找了借口離開,片刻後,隨風閃身進到屋裏,拿出還魂丹給江雲騅。

    江雲騅身上早就沒有還魂丹了,之前為了讓花容安心,吃的隻是普通的內傷藥。

    江雲騅沒接,涼涼的橫了隨風一眼:“誰讓你去找二哥拿藥的?”

    隨風跪下認錯:“主子前幾日高燒不止,情況實在危急,屬下實在擔心才找二少爺求的藥,萬一主子出了什麽事,隨風萬死難辭其咎!”

    “若我二哥出事,你就負得起這個責了?”

    隨風啞然,無法反駁。

    “把藥還回去!”

    “可是……”

    江雲騅眉眼一抬,淩厲的瞪著隨風,隨風隻好把藥收好。

    江雲騅的麵色緩和了些,問:“現在城裏情況怎麽樣?”

    “穆蒼對遇刺之事非常生氣,原本是想直接帶使臣團回越西的,被二少爺勸住了,他想讓二少爺代替主子護送使臣團回京,被二少爺拒絕後,又要求陛下親自來郴州請他入京,二少爺讓世子寫了折子,等陛下裁奪。”

    江雲騅若有所思。

    使臣團入京對兩國來說都是大事,在這種關頭,二哥和大哥一樣都不可能離開自己的駐地,隻有京裏派人來請,但昭和帝纏綿病榻已久,經不起折騰,朝中能有資格代替昭和帝來的就那麽幾位,誰在這個時候離開都容易出亂子。

    隨風不知道江雲騅在想什麽,繼續說:“衛家雖然是去年才舉家遷到瀚京的,但從三年前就陸陸續續關掉了一些鋪子,其中糧草鋪子最多,而且那些糧草幾乎都是被墨晉舟派人買走的,衛家隻怕早就有了不臣之心,主子一定要小心提防。”

    現在看衛家派來的人是救了江雲騅,但衛家商號賣了那麽多糧草給墨晉舟,很難讓人不懷疑他們的動機。

    江雲騅早有心理準備,又問了些情況,讓隨風離開。

    ——

    花容一出屋子,就看到了一個穿黑袍的銀發老嫗。

    她沒想到衛映辰這麽神通廣大,竟然花重金從越西找了一名巫醫來。

    老嫗一眼就看出她被人下了蠱,因為體內有蠱蟲的原因才會失去神智被人操控刺了江雲騅一刀。

    蠱毒不同於一般的毒,這種毒靠脈象診不出來,尋常的藥物也對它沒有作用。

    巫醫給花容吃了一顆藥,花容立刻腹痛難忍,半炷香後吐出一口黑血。

    黑血裏,一隻拇指大小的黑色蟲子正在不停的蠕動。

    巫醫在旁邊說:“這種蟲子以你的血肉為食,幸好你被下蠱的時間不長,不然以後你的內髒都會被它全部吃掉。”

    巫醫的話讓花容後背一陣發寒。

    對她下蠱的人不止要她殺了江雲騅,還要她的命!

    花容擦掉唇邊的血,被蠱蟲擾亂的記憶正在複蘇,腦袋被撐得脹鼓鼓的像是要炸開。

    她想起安王遇刺那日她掉進了暗道裏,醒來後就和墨晉舟在船上了。

    墨晉舟說他們其實是孿生兄妹,要她和他一起去越西,他還買了很多糧草要向越西借兵。

    花容皺緊眉頭,她都想起來了!

    是墨晉舟給她下的蠱,他要她幫他殺了江雲騅,他還想篡改她的記憶,讓她認定自己有個好哥哥,這個哥哥已經耗費了十多年的時間在找她!

    花容又吐出一口黑血,輕輕的咳嗽起來。

    巫醫在旁邊說:“蠱蟲雖然已經被逼出來了,但蠱毒還沒有完全清除,你還要多休養一段時間才行。”

    花容擦掉唇邊的血,低聲問:“下蠱的人不管離我多遠都可以控製我嗎?蠱蟲取出來後他也會感知到嗎?”

    “要用一種特殊的樂曲驅動蠱蟲才能完全控製中蠱的人,不一定需要下蠱的人親自操控,隻要你身邊有人會用這種樂曲就行,蠱蟲被取出來後,母蠱便會爆體而亡,下蠱的人自然也會知道。”

    樂曲?

    花容立刻想到穆珂那晚表演的歌舞,她的確是在那之後完全失去理智的。

    巫醫把清除餘毒的解藥都交給花容就離開了。

    花容收好藥回到屋裏,徑直來到江雲騅麵前說:“墨晉舟是齊王的兒子,齊王從很早開始就在策劃這場局,墨晉舟買了很多糧草準備向越西借兵,可能早就和越西王室達成了某種協議,必須盡快通知朝廷做出迎戰的準備。”

    花容的眼睛很紅,眸底情緒翻湧的厲害,但她強忍著沒哭,把自己知道的都說出來。

    江雲騅知道花容說的每一個字都很重要,事態也非常緊急,但看到她紅成一片的眸,整個人像是要碎掉,他還是忍不住起身抱住了她。

    “蕭茗悠是齊王故意送到你和太子身邊的,我也是他們故意送進忠勇伯府的,他們一直都知道我這些年過得有多不好!”

  第230章 彈盡糧絕

    忠勇伯一離京,太子就逼昭和帝下旨把皇位傳給自己,沒多久,郴州暴亂,暴民自發成立的叛軍打著忠勇伯的名義要殺入京中滅太子救陛下,撥亂反正。

    與此同時,越西大批兵馬開始進攻遠峰郡。

    延續了幾十年的安寧祥和被打破,昭陵陷入了混戰之中。

    兩個月後,遠峰郡。

    在越西敵軍又一次攻城失敗後,城中陷入了短暫的寧靜。

    副將曹洪清點完傷亡情況後,快步來到城樓上。

    因郴州暴亂,朝廷糧草供應不及,城中糧草已經不多了,弓箭、火藥、石塊也都消耗殆盡,加上遠峰郡連著一個月都沒有下雨,再沒有援助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曹洪很著急,到了城樓上卻發現江雲飛坐在無人的角落睡著了。

    他身上的盔甲被一層又一層的血汙浸染,早就變得灰蒙蒙的一片,整個人也肉眼可見的消瘦下來。

    這半個月越西敵軍的攻勢很猛,江雲飛一直守在城樓上,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的睡過一覺。

    曹洪抿唇,不忍心叫醒江雲飛,想讓他多睡一會兒,正準備離開,江雲飛卻睜開眼睛看了過來。

    “情況如何?”

    問著話,江雲飛站了起來,不過轉瞬便進入了戰備狀態。

    曹洪隻好上前匯報情況。

    江雲飛聽完神情未變,啞著聲問:“城中的糧草還能支撐多久?”

    “若再無支援,末將估計最多三日就會彈盡糧絕。”

    話是這麽說,曹洪心裏其實已經對支援不抱有希望了。

    求援的消息發出去了那麽多,如果有支援,怎麽可能一點兒回音都沒有?

    江雲飛靜靜的眺望著遠方,並沒有因為曹洪的話而頹喪絕望,眉眼和平常一樣堅毅冷靜,片刻後他平靜下令:“城中男子,十五以上,五十以下的全部留下,其他人和重傷的士兵一起轉移,若有叛逃者,斬立決!”

    “是!”

    曹洪沒立刻走,遲疑了會兒問:“大人要給家人寫封信嗎?”

    江雲飛看樣子是要和其他將士一起共存亡的,萬一真的常埋於此,連隻言片語都沒留下未免也太狠了。

    江雲飛眸光微閃,淡淡的說:“不用,從我踏入軍營那日起,就做好了以身殉國的準備,他們亦然。”

    曹洪是親眼看著江雲飛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知道江雲飛是要以身作則,不想軍心渙散,不由凜然。

    所有人都做好了赴死的準備,然而接下來幾日,越西敵軍卻沒有再發起進攻。

    一開始留下來的士兵還在慶幸,以為越西人久攻不下便放棄了,但很快他們就知道自己想錯了。

    越西敵軍派了二十來個士兵扛著一隻烤全羊來到城外,悠哉遊哉地分食起來。

    他們明顯是知道城中已經彈盡糧絕,所以不打算攻城,故意耗著他們。

    這些人站在弓箭的射程之外,肆無忌憚的很。

    “曹洪!”江雲飛厲聲喝道,曹洪立刻繃直身體看向江雲飛,江雲飛拿了自己的佩刀,沉沉命令,“開城門,放我出去!”

    猜到江雲飛想做什麽,曹洪試圖阻攔:“大人,要不是還是屬下去吧,遠峰郡可不能沒有你啊。”

    “我要是回不來你就頂上!”江雲飛拍拍曹洪的肩膀,隨後拔高聲音,“能在這裏守到今日的,都是鐵骨錚錚的漢子,我死了就由曹副將頂上,曹副將死了就由千戶頂上,隻要樓上還有一名將士,遠峰郡就不能丟!”

    江雲飛中氣十足,說出來的話,一句比一句有氣勢,原本因為越西敵軍刻意挑釁而心生絕望的人全都又振作起來,齊聲高呼:“誓死守衛遠峰郡,誓死守衛遠峰郡!!!”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江雲飛騎著戰馬,飛快地殺出城。

    原本在大口吃肉的越西敵軍立刻迎戰,躲在遠處的敵軍發現後也飛快的朝這邊趕來。

    江雲飛並不戀戰,砍殺了兩名敵軍後,將那隻烤全羊搶到馬背上,又借他們的火堆點亮火把,掉轉馬頭回城。

    那幾個越西敵軍怎麽會讓他這麽輕易的把烤全羊搶走,殺氣騰騰的追上來,曹洪一直和弓箭手瞄著下麵,等他們進入射程範圍,立刻下令:“放!”

    緊追著江雲飛不放的兩人中箭慘叫起來,江雲飛殺了個回馬槍,又挑了四五人下馬,隨後毫不留戀的回到城中。

    江雲飛讓將士們把烤全羊拿去分了,所有人都因此振奮不已,曹洪也吃了一塊,恨恨的咬著:“他們的廚子不行啊,這肉烤得又老有柴,我還以為能有多好吃呢,等仗打完了,我給你們露一手。”

    眾人都高興的回應。

    江雲飛沒吃羊肉也沒笑,獨自上了城樓。

    今晚的振奮隻是一時的,越西敵軍已經知道城中彈盡糧絕,沒有支援,城破是遲早的事。

    城外的敵軍已經退回,月光清冷的籠罩著這片大地。

    不管煙火如何蔓延,月亮是不會變的。

    江雲飛看了會兒月亮,在角落坐下,撕了布條纏住手腕。

    剛剛在城外廝殺的時候,虎口被震裂了。

    低頭打結的時候,江雲飛看到了手腕上的牙印。

    那是花容咬的,過了這麽久,已經淺的快看不見了。

    江雲飛眸光微閃,想起了花容。

    也不知道她的身體好了沒有,現在一天能吃多少東西,阿騅現在懂事很多,應該能照顧好她吧。

    想著想著,臨行前夜花容突然來到帳中說話的場景又湧入腦海。

    喉結滾了滾,江雲飛把布條打了個死結。

    有些慶幸當時花容說完就暈倒了,他還沒有來得及說些什麽不可挽回的話。

    兩天後,越西敵軍再次發起進攻,這次的攻勢很猛烈,沒多久便攻到了城樓之上。

    身邊不斷有人倒下,江雲飛什麽都聽不見,隻剩下身體本能拚殺。

    他是不能倒下的。

    如果他倒下了,其他人就看不到希望了。

    可翻上城樓的人越來越多,他也是人,他也會累。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雲飛的腰側被砍了一刀,他像是感知不到痛,繼續揮刀,速度卻明顯慢了下來。

    周圍的人看到機會,越發凶猛的圍過來,恨不得把他剁成肉泥。

    這時兩道身影突然閃現。

    江雲騅擋在前麵,沉聲命令:“隨風,扶我大哥下去!”

  第231章 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下去

    江雲飛被扶下樓,遠遠的就看到了花容。

    她穿著粗布短打,做男子打扮,正在軍醫旁邊幫忙搶救傷員。

    察覺到他的目光,花容偏頭看過來,見他受傷,臉色一變,但還是迅速凝神,繼續幫身邊的傷員包紮傷口。

    江雲飛被扶到安置傷員的屋裏,隨風半跪在他麵前,拿出一粒還魂丹就要往他嘴裏塞。

    江雲飛偏頭拒絕:“這點兒傷還不至於要命,用不上這個。”

    江雲飛不肯吃,隨風也不能強求,把帶來的金瘡藥都倒在他的傷處。

    江雲飛疼得皺了皺眉,問:“阿騅帶了多少人來?”

    “人不多,隻有三萬,還是把潁州州府和校尉揍了一頓才給的人,不過糧草帶了不少,都是衛家商號之前準備的。”

    潁州州府和校尉都挺怕死的,朝中又亂得不可開交,兩人怕來支援撈不著好,便一直在潁州裝縮頭烏龜。

    隨風話裏帶著惱,恨不得當場砍了兩人的腦袋。

    城樓上還在交戰,隨風見江雲飛的血止住了便又回到上麵幫江雲騅的忙。

    過了會兒,花容和軍醫一起來看江雲飛。

    他腰上中的那一刀挺深的,都能看到腸子了,軍醫細致的幫他清理了下傷口又上了藥,包紮的活就留給花容。

    花容一到這裏就忙著和軍醫一起救人,手上沾了不少血汙,看到江雲飛的傷也還很鎮定。

    江雲飛盯著她看了會兒問:“這裏很危險,郡主怎麽來了?”

    “我來贖罪。”

    花容說著開始往江雲飛腰上纏紗布。

    江雲飛動不了,花容要靠近些才能把紗布繞過他的腰。

    江雲飛已經知道墨晉舟和她是兄妹,垂眸看著她的發窩說:“這不是郡主的錯。”

    “大少爺願意相信我是無辜的我很開心,但其他人不會這樣想,我盡自己所能多做一點,日後到了禦前興許還能將功抵過。”

    已經有很多人死在這場大亂中,就算花容不知情,她身上流著齊王的血,那也是有罪的。

    江雲飛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郡主體內的蠱毒都清除了嗎?”

    “快了。”

    花容語氣很淡,一直低著頭沒敢看江雲飛。

    察覺到她的情緒很低落,江雲飛想了想說:“事情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並不是某一個人的錯,齊王的才能遠在陛下之上,當年他突然被頑疾纏身,朝中也有不少人懷疑有問題,但為了不讓他和陛下相爭,大家就都沒有提起這件事,這個禍根是所有人埋下的。”

    城中將士死傷無數,江雲飛自己也受了很重的傷,可他沒有遷怒花容,反而很有耐心的在開導她。

    “不要拿別人的錯來懲罰自己,以後不管你是郡主還是別的什麽身份,都要按照自己的心意自由自在的活下去。”

    自由二字觸動了花容,她終於忍不住抬頭看向江雲飛,望進他幽深如淵的眸。

    他似乎還有很多話想說,最終卻沒有再多說什麽。

    對視片刻,花容低下頭,低聲說:“謝大少爺開解,我明白了。”

    綁好紗布,花容繼續去幫其他傷員包紮。

    夜幕降臨,越西敵軍又一次敗退。

    江雲騅帶著隨風下了城樓,徑直來找江雲飛,曹洪把其他將領召集起來,共同商議接下來的對策。

    江雲騅從潁州帶來的三萬兵馬雖然不如江雲飛帶的兵好用,多少也能派上點兒用處,而且他們現在糧草充足,可以再和城外的敵軍耗上個把月,一下子就扭轉了頹勢,但要想從敵營把墨晉舟揪出來難度還是很大。

    眾人商議了半天也沒得出結論,見大家都很累,江雲騅讓他們先去休息。

    等人都走完了,江雲飛看著江雲騅的胳膊問:“怎麽沒包紮?”

    江雲騅胸口的傷還沒有些沒恢複,剛剛在城樓上迎敵,一時不察就被劃了一刀。

    江雲騅看了一眼,渾不在意的說:“剛剛太忙沒顧得上,一會兒找人包紮一下就行了。”

    江雲飛掃了隨風一眼,隨風低著腦袋裝不知道。

    江雲騅半開玩笑的轉移話題:“大哥你傷的這麽重就別操心這些了,接下來的事交給我,你好好養傷就行,等我生擒了墨晉舟,說不定這遠峰郡郡守之位就歸我了。”

    江雲騅說著笑起來,江雲飛沒笑,他嚴肅的看著江雲騅問:“阿騅,你知道爹之前為什麽不讓你從軍嗎?”

    聽到這話,隨風好奇的抬起頭,江雲騅也斂了笑。

    江雲飛繼續說:“你七歲時入宮,掉進禦花園的池子裏險些淹死,陛下說是宮人看護不力,你自己掉下去的,處置了幾個宮人就罷了,爹對陛下的處置沒有說什麽,但從那以後,爹就不再教你武功了。”

    江雲騅沉了臉,隨風不敢置信的說:“少爺落水難道不是意外?”

    江雲飛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隻說:“爹年輕時立下了赫赫戰功,早就官居一品封無可封,我和你二哥更是早早的到軍中曆練,掌了兵權,百年內都無人能撼動忠勇伯府的地位,但為臣者太完美了並不是什麽好事。”

    江雲騅就是忠勇伯府的軟肋。

    所以就算江雲騅這次生擒了墨晉舟回京,昭和帝也不會讓他取代江雲飛做遠峰郡郡守。

    聽出江雲飛的言下之意,江雲騅咬了咬牙,問:“大哥想說什麽?”

    “我和爹一樣,希望阿騅能活得簡單自由些,江家兒郎為昭陵犧牲的已經夠多了,這些都是你應得的,”說到這裏,江雲飛頓了頓,似是有些不舍,但最後還是下定決心說,“之前你問我的問題,我現在有了不一樣的答案,沒有人比我肩上的責任更重要,包括我自己。”

    原本江雲飛也沒有打算和江雲騅爭花容,這幾日在城樓上迎敵的時候,更是讓他斷了心底那些隱秘的念想。

    他是江家長子,從一出生就注定不自由,他沒有打算掙脫束縛自己的枷鎖,但他希望他愛的人能活得自由。

    帶著他不曾得到的那一份,隨心所欲的活下去。

  第232章 我會照顧好姐姐的

    和江雲飛聊完,江雲騅直接回到了城樓上,自顧自的拿出金瘡藥往胳膊上撒。

    隨風見狀準備去找花容,剛走了兩步就被江雲騅叫住:“幹什麽去?”

    “屬下找人來幫主子包紮一下。”

    江雲騅涼涼的睨著他:“你沒長手?”

    江雲騅的語氣不大好,明顯是不想讓他去找花容。

    隨風遲疑片刻,還是折返回來幫江雲騅包紮,低聲說:“主子的傷還沒有完全好,現在又這樣會吃不消的。”

    “我有分寸,用不著你多嘴,你要是敢在我大哥麵前亂說話,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屬下不敢。”

    隨風低下腦袋,感覺晚上溫度降了很多,又說:“這裏溫差太大,屬下去給主子拿件披風吧。”

    “不用,”江雲騅拒絕,忍不住踢了隨風一下,“給我少說話多做事,別嘮嘮叨叨跟個小姑娘似的。”

    江雲騅說完想到什麽,改口道:“把披風給郡主送去。”

    “是。”

    隨風應著要走,江雲騅又補充道:“你別露麵,讓軍醫拿給她。”

    這一路上花容都表現得很獨立,不想拖大家的後腿,不想被特殊對待,約莫也不想接受他的照顧。

    受傷的士兵太多,花容跟在軍醫身邊忙到深夜都還沒睡下。

    紗布和傷藥都不夠用了,軍醫在忙著搗藥,花容則和其他人一起把衣服剪成布條,煮了晾幹當紗布用,做完這些還要察看傷兵有沒有發燒咳嗽的。

    直到天快蒙蒙亮時,花容才累得在角落坐下打盹兒。

    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走到自己麵前,強撐著睜開眼,便見綠嬈拿著披風蓋到自己身上。

    “我怕姐姐會冷,所以拿了披風來,姐姐被我吵醒了嗎?”

    “我本來也還沒睡著,”花容往旁邊挪了挪,讓出位置,“你也睡會兒吧。”

    花容和江雲騅在趕往遠峰郡的路上遇到了轉移出去的遠峰郡百姓,因家中男丁都被強行留下守城,許多婦人都主動要求回來幫忙照顧傷員,綠嬈便是其中一個。

    綠嬈挨著花容坐下,過了會兒低低的啜泣起來。

    “怎麽了?”

    花容抱住綠嬈,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綠嬈哭得更凶,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姐姐,我……我看到我哥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叫我阿嬈給我買糖吃了。”

    綠嬈的父母早亡,隻有一個兄長在軍中,現在她的兄長也死了。

    花容喉嚨一哽,低聲安慰:“你哥哥會在天上保佑你的,而且他也不會白死,會有人替他報仇的。”

    人已經不在了,這樣的安慰實在蒼白無力。

    綠嬈靠在花容懷裏,不住的說這些年兄長待她究竟有多好,不知道說了多久,綠嬈終於累了,她迷迷糊糊的閉上眼睛,喃喃的問:“姐姐,你也有兄長嗎?”

    花容動作一頓,淡淡的應道:“嗯。”

    “這裏這麽危險,姐姐是瞞著兄長來這裏的嗎?姐姐會想他嗎?”

    “會想的。”

    想他早點兒被抓到,想他被千刀萬剮,好償還這數不清的罪孽。

    許是察覺到有援兵到,接下來幾天越西敵軍沒有再攻城,幹了一個多月的遠峰郡也終於迎來一場暴雨,很多將士都高興的衝到雨裏,戰火留下的痕跡被一點點衝刷幹淨。

    綠嬈也想拉著花容往雨裏衝,被花容拒絕。

    她來了葵水,小腹墜脹著很不舒服,淋不得雨。

    綠嬈自己衝進雨裏,小孩兒一樣興奮的大叫,雨下的太大,她沒注意到有人來,不小心撞進一個硬實的胸膛,差點兒摔倒。

    看到來人是江雲騅,綠嬈連忙低頭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江雲騅沒理她,徑直來到花容麵前。

    這幾日他走在城樓上守著,為了行動方便,他沒打傘,穿著蓑衣,雨水很快順著蓑衣躺了一地。

    見花容臉色有些蒼白,江雲騅溫聲問:“不舒服?”

    花容搖頭,反問:“三少爺突然來是有什麽事嗎?”

    江雲騅環顧四周,淡淡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花容帶著他去了一處僻靜的角落,江雲騅從懷裏摸了一封信出來。

    信是墨晉舟寫的,他想談和,條件是要見花容一麵。

    “需要我做什麽?”

    花容毫不猶豫的問。

    不管是去見墨晉舟,還是讓她做別的什麽事,她都願意配合。

    江雲騅撚了撚指尖,說:“不需要你做什麽,隻是讓你有個心理準備,等時機成熟就讓你見他。”

    江雲騅說的平常,好像這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花容遲疑了下說:“如果三少爺有更好的辦法能抓住他,我也不是非要見他的。”

    花容不會武功,怕會變成累贅害死別人。

    江雲騅眼皮微抬,認真的看著花容說:“放心,我知道分寸,不會再為了私欲罔顧他人的性命。”

    花容沒想到江雲騅會這樣理解,想解釋又不知道說什麽好,最終什麽也沒說。

    外麵雷聲又起,江雲騅沒有久留,穿著蓑衣又進入雨中。

    沒一會兒,綠嬈找來,不安的問:“姐姐,那位公子的脾氣看著不是很好的樣子,我剛剛不小心衝撞了他,他會不會生氣呀?”

    “你不是故意的,他不會為了這點小事生氣。”

    花容柔聲安慰,綠嬈放心了些,複又好奇:“姐姐跟那位公子的關係很好嗎?我看那位公子還挺關心姐姐的。”

    花容愣了一下,不知道現在該怎麽界定自己和江雲騅的關係,含含糊糊的說:“也沒有多好,隻是之前有些交情罷了。”

    花容不想多說,綠嬈若有所思。

    淋雨的人很多,軍醫熬了一大鍋薑湯。

    綠嬈提了一桶到城樓上,第一碗先呈給江雲騅。

    江雲騅隨手接過喝掉,把碗還回去,綠嬈接了碗沒有立刻離開,小聲說:“之前衝撞了公子,實在不好意思,還請公子恕罪。”

    江雲騅這才看了綠嬈一眼,但對她一點兒印象都沒有,綠嬈繼續說:“我叫綠嬈,這些日子都和花容姐姐一起在幫忙救治傷患,今日花容姐姐來了葵水,所以臉色才不大好,公子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花容姐姐的。”

  第233章 不偏不倚

    花容幫忙分完薑湯,又幫幾個將士換了藥才歇下來。

    她本來腰就不好,來了葵水更是酸痛不已。

    花容躲在角落輕輕揉著腰,眉心不自覺微微蹙著,周遭的光線頗暗,卻襯得花容越發的白,這些時日她瘦了不少,因為藏著心事,眉眼之間有種說不出的清冷疏離。

    很漂亮,也很吸引人。

    綠嬈來找花容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她想,如果她是男子也會被這樣的女子吸引。

    這般想著,綠嬈上前扶住花容,關切的問:“姐姐是腰疼嗎?可要找軍醫開個方子調理一下?”

    綠嬈邊說邊幫花容揉了兩下,花容搖頭,淡淡的說:“不用,我剛剛喝了薑湯,感覺好受多了。”

    花容鬆開眉心,不願在人前展示自己的脆弱。

    綠嬈也不堅持,拿了饅頭遞給花容,狀似隨意的說:“上午我去城樓上幫忙分薑湯發現之前來找姐姐的那位公子好像受傷了,臉色也不大好,姐姐要去看看他麽?”

    江雲騅之前那一刀傷得很重,隻養到勉強能下地活動就開始奔波趕路,如今也不知道恢複的怎麽樣了。

    花容咀嚼的動作慢了些,綠嬈偷偷觀察著花容的表情,見她似乎有些猶豫,立刻追問:“姐姐和那位公子是有什麽過節嗎?”

    花容抬眸看向綠嬈,感覺她對自己和江雲騅的關係有些過於關心,反問:“你關心這些做什麽?”

    綠嬈的表情瞬間變得哀傷起來,失落的說:“我父母早亡,如今哥哥也已經戰死沙場,我一個弱女子要在這世間存活下去太難了,我瞧著那位公子很是矜貴,身份應當不俗,若是他的人品也過得去,我想做他的婢女,侍奉左右。”

    綠嬈的語氣相當坦誠,理由也很說得過去。

    她是烈士家眷,這次戰事結束後,朝廷會有撫恤,但她畢竟是女子,如今又無依無靠,能進忠勇伯府自然是最好的。

    隻是不知她會不會貪求更多。

    花容想了想說:“那位公子是忠勇伯府三少爺,也是郡守大人的親弟弟,身份的確尊貴,忠勇伯府規矩森嚴,進府做丫鬟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容易。”

    聽到江雲騅的身份,綠嬈眼前一亮,輕快的說:“忠勇伯是這天底下最正直的人,若是我能進府裏伺候,哥哥在天有靈也一定會高興的。”

    提起忠勇伯,綠嬈滿滿的都是崇拜,可見並沒有把花容的話放心上,花容遲疑了下,好心提醒:“忠勇伯和府中兒郎都有正事要忙,你想進府做事,最重要的是得到主母和府中管事的認可,忠勇伯夫人喜歡老實本分的丫鬟。”

    綠嬈很是認同的點點頭:“我明白了,多謝姐姐提點,不過現在距離見夫人還早呢,我得先讓三少爺答應帶我回京才行。”

    見綠嬈鐵了心要進忠勇伯府做事,花容沒再多說什麽。

    半夜,江雲騅因發高熱暈倒被曹洪叫人從城樓上抬了下來。

    隨風第一時間來叫軍醫,花容也被吵醒,身旁的綠嬈已飛快的穿好衣服爬了起來:“姐姐身子不適,我跟著去就行了,姐姐繼續休息吧。”

    她想進忠勇伯府,這正是她表現的機會,花容應了聲“好”又合上眼睛繼續睡覺。

    隨風看到跟在軍醫身邊的是綠嬈,忍不住皺眉:“怎麽是你?”

    綠嬈裝作不知,茫然的問:“我不能來嗎,三少爺難道指定了人來照顧?”

    江雲騅連包紮都沒有叫花容,自然不可能指定花容來照顧。

    隨風噎住,也沒有糾結這個事,先帶軍醫去給江雲騅診治。

    江雲騅胸口的傷還沒有完全好,胳膊又受了傷,這幾日一直在城樓上守著沒有好好休息,這一發熱有些棘手。

    江雲飛並不知道江雲騅身上還帶著傷,等軍醫帶著綠嬈去熬藥才問隨風:“阿騅胸口的傷是如何來的?”

    隨風把花容中蠱被控製的事簡單說了一下,,悶聲說:“少爺怕二少爺不相信郡主,不讓屬下說出去。”

    江雲飛是了解自家二弟的性子的,他平日總是帶著笑,看似好說話,實則護短的很,要是讓他知道花容差點刺死自己弟弟,還真不知道會幹出什麽事來。

    江雲飛沒有對這件事發表意見,橫了隨風一眼:“他受傷的事可以不宣揚出去,但也不該讓他帶著傷趕路。”

    若是知道江雲騅傷的這麽重,江雲飛這幾天根本不可能安心養傷。

    “屬下知錯,”隨風低頭認錯,想了想還是鼓足勇氣說,“其實身上的傷都好養,心裏的傷才是最難的,郡主刺傷少爺後,不僅一句道歉都沒有,對少爺的態度還越發冷淡了,屬下時常看到少爺偷偷望著郡主發呆,大少爺對郡主有救命之恩,能不能讓郡主對少爺態度好點兒?”

    說這話時,隨風眼底充滿希冀。

    江雲飛看出他的意圖,冷聲說:“救郡主是我的職責所在,並不是用來要求郡主的籌碼,況且男女有別,我與郡主非親非故,與她說這些像什麽話?”

    隨風沒想到大少爺會拒絕得這樣幹脆堅定,愣了一下,又聽到大少爺說:“阿騅對不起郡主在先,郡主這樣對他並沒有錯,他若真心想挽回這段關係,就該接受這一切,好好彌補,你雖是阿騅的貼身隨從,卻也該明白是非曲直,不能盲目護主。”

    說到最後,江雲飛的語氣帶了責備和威壓。

    隨風心頭一顫,跪下說:“大少爺說的是,屬下知錯!”

    江雲飛垂眸看著隨風,麵上覆著寒霜,肅然道:“你是阿騅的人,我無權罰你,等阿騅醒來後,你自行向他坦白自己都說了什麽。”

    這比懲罰隨風還要難受。

    隨風心底發沉,還是應聲:“是!”

    江雲飛走出去後,踱步上了城樓。

    暴雨過後,血腥味散去,空氣都是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清冷的月光又傾灑而下,帶來寧靜祥和。

    江雲飛摸了摸腕上的牙印,眸底一片平靜。

  第234章 我沒有覺得你弱

    感覺到有人在脫自己的衣服,江雲騅立刻就醒了。

    睜眼的瞬間,銳利的殺氣立刻撲向對方,綠嬈嚇得一抖,連忙收回手,緊張的開口:“三少爺,你……你醒啦。”

    “你在做什麽?”

    江雲騅冷聲問,因為聲音太啞,氣勢不是很強。

    “三少爺出了很多汗,衣服都被打濕了,我想幫三少爺把衣服脫了擦擦身子,這樣三少爺能睡得舒服些,也能好的快些。”

    江雲騅沒把這話聽進去,冷聲問:“隨風呢?”

    “他去幫三少爺找幹淨衣服了。”

    江雲騅的臉色很不好,綠嬈沒敢再動手,過了會兒,小心翼翼的說:“本來花容姐姐要和軍醫一起來的,但我看她白日不舒服的很,就讓她好好休息,三少爺若是需要,我可以去叫花容姐姐來。”

    江雲騅忽略綠嬈後麵的話,皺眉問:“她那麽不舒服怎麽沒吃藥?”

    “花容姐姐說喝了薑湯感覺好多了,就沒拿藥,”綠嬈如實回答,見江雲騅對這個話題感興趣,繼續說,“花容姐姐性子很要強,不想麻煩別人,也不想讓別人看見她的脆弱,我猜她之前一定過得很辛苦吧。”

    綠嬈說完發現江雲騅的臉色更冷了些,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滿探究。

    但他什麽也不說,隻這麽看著。

    綠嬈被看得心慌,沒一會兒就撐不住了,不安的問:“三少爺,我說錯什麽話了嗎?”

    江雲騅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盯著綠嬈看了會兒問:“她都怎麽跟你說我的?”

    這個她指的自然是花容。

    江雲騅的眼神還是讓綠嬈有些害怕,她捏緊拳頭,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輕聲說:“花容姐姐說三少爺身份尊貴,人也很好,之前我不小心衝撞了三少爺,花容姐姐也讓我不要害怕,說三少爺氣量大,不會和我計較的。”

    這番話真假參半,綠嬈說的卻很誠懇。

    江雲騅思索片刻,眼神柔和下來,挑眉問綠嬈:“你叫什麽名字?”

    白日綠嬈才在城樓上說過的,江雲騅完全沒有記住。

    綠嬈也不生氣,眸底泄出兩分歡喜,輕快的說:“回三少爺,我叫綠嬈,我父母早亡,有一個兄長在營裏當兵,但前不久也戰死了,若不是遇到花容姐姐,我都不想活下去了。”

    綠嬈說著紅了眼,雖然因為至親的離去悲痛不已,談話間依然不忘把自己和花容捆綁在一起。

    江雲騅沒有對她的遭遇表示同情,冷漠的問:“你故意接近我,就是想讓我聽這些?”

    綠嬈沒想到江雲騅會直接戳破,麵上一慌,流下淚來:“我的確是故意接近三少爺的,但我並沒有惡意,我現在在這世上舉目無親,要想活下去實在太難了,我想進忠勇伯府做個丫鬟,這樣好歹也能有個庇身之所,我很勤快,也能吃苦,什麽活都能幹的……”

    綠嬈想要展示自己很有力氣,被江雲騅打斷:“為朝廷戰死的將士很多,若你進了忠勇伯府,其他人的家眷怎麽辦?”

    如果能進忠勇伯府做事,誰會願意隻拿朝廷那點兒撫恤呢?

    綠嬈睜大眼睛,小心的說:“我……我保證不會說出去的。”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況且忠勇伯府也不缺丫鬟。”

    江雲騅直接拒絕,綠嬈的眼淚流得更歡,但她看出沒有商量的餘地,隻能失落的說:“我明白了,我不會再來煩三少爺。”

    綠嬈前腳離開,隨風後腳就找了幹淨衣服回來。

    剛走近就聽到江雲騅說:“以後不要讓別的女子隨便近我的身!”

    看出江雲騅心情不好,隨風有些惴惴,等他換完衣服,還是把自己之前和江雲飛的對話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江雲騅聽完神情沒什麽變化,隻是周身的氣壓明顯變低。

    隨風額頭冒出汗來,跪下說:“屬下知錯,屬下再也不敢擅作主張了!”

    江雲騅還是沒有說話,隨風咬咬牙,拿出隨身帶的匕首在左手手掌刺了一刀。

    “若再有下次,屬下願以死謝罪!”

    “下去吧。”

    “謝主子恩典。”

    隨風說完便要退下,又聽到江雲騅說:“派人盯著那個叫綠嬈的,別讓她和花容走太近。”

    ——

    天剛蒙蒙亮,花容就醒了,身旁空蕩蕩的,綠嬈一夜都沒回來。

    洗了把臉,花容去接手看藥爐。

    路上碰到了江雲飛。

    他和曹洪走在一起,正在談論什麽,左手扶著腰,分明腰傷還沒好。

    花容蹙了蹙眉,還是上前提醒:“大人的腰傷還沒好,需要好好休養才行,不宜四處走動操勞。”

    曹洪立刻接過話茬:“是啊,城裏發生什麽事屬下都會事無巨細的向大人稟報,大人開口吩咐就行了,不用親自出來,大人的傷要是一直拖拖拉拉養不好,反而更耽誤事不是嗎?”

    江雲飛涼涼的橫了曹洪一眼,警告意味十足,曹洪立刻借口有事離開了,江雲飛這才看向花容問:“郡主這是要去哪兒?”

    “我現在要去守著藥爐,吃完早飯就去給傷兵換藥,大人的藥也該換了,一會兒我到哪兒去找大人?”

    “不用,”江雲飛拒絕,淡淡的說,“曹洪已經幫我換過藥了。”

    江雲飛的語氣溫和,因為受傷,唇色有些淡,身上少了肅殺的冷意,比平時看著要好相處些,花容卻感覺到他在疏遠自己。

    雖然之前他們的接觸也不是多親密,花容還是感覺不太一樣。

    胸口滯了滯,花容冷靜的說:“那我一會兒把藥和紗布都給曹副將送去。”

    “好。”

    江雲飛說完要走,花容忍不住勸說:“曹副將方才說的很對,大人與其帶傷強撐,不如多休養一些時日,盡快把傷養好。”

    江雲飛微微偏頭,用餘光看了花容一眼說:“我沒有郡主想象中的那麽弱,我不會逞強,我有分寸。”

    “我從來沒有覺得大人弱,我隻是覺得再強的人有時候也需要歇一歇,大人之前開導我的時候說有些事不是某一個人的錯,同樣的道理,有些責任也不是大人你一個人應該承擔的,對吧?”

    花容說完朝江雲飛福身行了一禮,而後離開。

  第235章 好久不見,哥哥

    忙了一上午,中午吃飯的時候花容才見到綠嬈。

    她的眼眶紅得厲害,明顯哭過,一個人躲在角落蹲著,瞧著有些可憐。

    花容大概猜到她遭遇了什麽,沒有過去打擾,過了會兒,綠嬈主動過來把自己的遭遇說了一遍,末了試探著問:“姐姐,我看三少爺好像挺在乎你的,你能不能幫我求求情啊?”

    她隻是個弱女子,如今一個親人都沒有了,難免被人欺負,想找個庇身之所也是理所當然的。

    花容在綠嬈身邊坐下,遞了個饅頭給她,邊吃邊說:“這樣的確對其他烈士家眷不公平,而且以後朝廷會發放撫恤,忠勇伯府若是收留了你,難保不會被有心之人詬病說結黨營私。”

    “我沒有想到這件事會這麽嚴重,姐姐之前怎麽不提醒我呀?”

    綠嬈擦幹眼淚,小聲嘀咕了一句,好像花容事先提醒她就會放棄一樣。

    花容吃著饅頭沒有回答,片刻後又聽到綠嬈問:“姐姐,我現在該怎麽辦呀?”

    說這話時綠嬈緊緊的抓著花容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著救命稻草。

    花容看著她惶恐不安的臉,有些恍惚,像是看到了當初那個慌亂害怕的自己。

    那個時候,如果有人能幫幫她,也許她也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花容把手抽出來,淡淡的說:“天下這麽大,庇身之所不止忠勇伯府這一處,遠峰郡的民風比其他地方要開放一些,等朝廷的撫恤發下來,你可以置辦些田地種糧食,也可以挑個老實可靠的人嫁了,還可以開個鋪子做些小買賣,如此比進高門貴府做丫鬟還自由些。”

    綠嬈聽完花容的話,一個勁兒的搖頭:“我沒有力氣,種不好地,娘家又無人撐腰,萬一嫁錯了人怎麽辦,而且我從來沒有做過買賣,萬一虧了怎麽辦?”

    花容給的提議全都被綠嬈否決,花容看著她的眼睛,直白的問:“所以你一定要進忠勇伯府?”

    花容的表情嚴肅了些,綠嬈又撲簌簌的掉下淚來:“姐姐你是不是在怪我癡心妄想?可我也不是要攀什麽高枝,隻是想做個小丫鬟也不行嗎?”

    當然不行,在這個世道丫鬟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高門貴府的丫鬟要出身清白,容貌端正,最好打小就入府學規矩,這樣才能把奴性釘到骨子裏,保證對主家的忠誠和服從。

    綠嬈已經到了出嫁的年紀,說不定還沒學會規矩,就被人相中要出嫁,主家為了名聲好聽還得貼一份嫁妝出去,自然沒有人願意做這種冤大頭。

    花容沒有把背後的彎彎繞繞說出來,隻道:“這是你的人生,我沒資格說什麽,你自己想清楚就行。”

    說話的功夫,花容吃完了饅頭,她沒再勸慰綠嬈,起身離開。

    身後,綠嬈咬了一大口饅頭用力咀嚼著,還含著水光的眸變得晦暗不明。

    下午綠嬈被調去漿洗衣服了,她沒跟花容道別,花容從別人口中聽說的這件事反應也很淡。

    綠嬈很有主見,她幫不了綠嬈什麽,本就是萍水相逢的緣分,散了也很正常。

    幾日後的夜裏,江雲騅來找花容:“跟我走。”

    話音落下,他把一件黑色披風罩在花容身上,一邊幫她係帶子一邊說:“把臉擋住,不要讓人看見你,我和大哥會陪你一起出城,城樓上也有很多將士守著,你不用害怕。”

    花容並不害怕,隻是有些驚訝:“郡守大人也要一起去?”

    察覺到江雲飛的疏遠,花容沒再稱他大少爺,而是用了官職稱呼。

    江雲騅注意到這個細節,頓了一下說:“你現在還是陛下親封的郡主,大哥有責任保護你的安危,而且他也想見見墨晉舟。”

    言下之意,並不是完全為了她。

    花容沒再說什麽,到了城門口,果然看到江雲飛騎著馬等在那裏。

    花容和江雲騅同騎的一匹馬。

    兩人上馬後,曹洪命令士兵打開城門。

    借著夜色的掩護,三人策馬疾馳,很快在弓弩的射程範圍極限停下。

    片刻後,墨晉舟帶著兩名越西勇士出現。

    隔著兩三米的距離,墨晉舟把花容上下打量了一遍,漫不經心的說:“擋得這麽嚴實,我怎麽知道你們是不是找人假扮的我妹妹?”

    花容取下帽子,將自己暴露在月光下,平靜的開口:“好久不見,哥哥。”

    數月不見,墨晉舟已改了越西男子打扮,一頭墨發分成數根小辮,辮尾綴著各式動物牙齒,許是動用了蠱術的原因,眉眼之間多了幾分妖冶邪肆。

    他對花容這一聲哥哥很滿意,彎眸笑起,衝花容招招手道:“好妹妹,到哥哥身邊來。”

    他的動作隨意,喚小狗似的。

    花容沒動,僵持片刻,墨晉舟惋惜的說:“沒想到還真有人幫你解了蠱,你這麽聰明,要是能和我一條心就好了。”

    “要是蠱毒沒解,我的內髒恐怕早就被蠱蟲啃食幹淨,我連心都沒有了,還如何與哥哥一條心呢?”

    花容反問,雖然她早已在心裏設想過千百遍和墨晉舟見麵的場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還是不自覺帶了怨恨。

    她恨自己的血緣至親是如此的心狠手辣,更恨自己竟然和這樣的人流著相同的血液。

    麵對花容的責問墨晉舟毫不愧疚:“我也不忍心這樣對你,是你逼我的,不過你現在還有機會反悔,穆蒼那個老東西和使臣團一起被困在昭陵,我已經掌握了越西全部的兵力,隻要你到我身邊來,等我踏平昭陵登上皇位,你就是這世間最尊貴的公主,你身邊這兩位都會變成你的男寵,你要是玩膩了,還可以換別人。”

    墨晉舟說著狂妄的笑起。

    他本來都要攻破遠峰郡了,江雲騅突然帶援兵趕到打破了他的計劃,他心裏惱恨的很,假意送信說要和談,實則借機當麵羞辱。

    在墨晉舟的笑聲中,江雲飛平靜開口:“越西全部的兵力至少有二十萬人,遠峰郡守軍不過三萬,墨公子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都沒攻下遠峰郡,是越西這二十萬兵馬都是酒囊飯袋,還是墨公子隻會一些拿不上台麵的齷齪手段根本不堪大用?”

  第236章 你有什麽可驕傲的?

    “兩軍交戰,死傷必然是慘重的,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策,江郡守難道希望我用越西的全部兵力將遠峰郡夷為平地?”

    墨晉舟在江雲飛質疑的目光注視下也毫不露怯,似乎有足夠的自信靠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把江雲飛策反。

    江雲騅聽到這話不屑的冷笑出聲:“別裝得這麽清高,你要是真的在乎人命,就不該籌謀這些破事,青龍山的土匪到處作亂為禍百姓死了多少人?當初郴州病疫又死了多少人,你為了讓百姓仇視太子和朝廷,做的惡事還少嗎?”

    江雲騅說著握了握拳,指骨捏得咯咯直響。

    要不是大哥在這兒,他早就忍不住揍人了。

    墨晉舟不以為意:“和青龍山土匪勾結的是你們的親舅舅,坑殺郴州百姓的是太子,我不過是讓人在他們耳邊說了幾句話罷了,怎麽能把這些賬都算在我頭上?”

    人性都是貪婪又醜陋的,墨晉舟利用的就是這一點。

    他從來都不直接出麵做那些惡事,他隻是讓蕭茗悠勾起太子對皇權的渴望、吹枕邊風捧殺太子,隻是讓人帶壞殷恒、讓殷還朝為了遮掩兒子犯下的罪行,一步步陷入深淵。

    他把偌大的昭陵都攪得一團糟,最後還能理直氣壯的說自己是無辜的。

    如果太子和殷還朝本來就行得端坐得正,他在他們身邊安插再多的人又有什麽用呢?

    墨晉舟說完挑了下眉,看著江雲騅說:“江三少爺何必這麽生氣,認真說起來,我能走到今天還多虧了你呢,若不是江三少爺癡心一片,太子殿下也不會違背綱常倫理,冒著被天下人戳脊梁骨的風險把自己的皇嬸納入後宮。”

    都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太子身居高位,什麽樣的女子沒有見過,蕭茗悠的確生的漂亮,但也沒有到能叫人神魂顛倒的地步。

    齊王繼室這個身份讓她比別的女子多了禁忌和刺激,再營造出江雲騅很喜歡她的假象,太子才會從她身上得到旁人無法給予的巨大滿足。

    江雲騅咬緊後槽牙,想要一劍砍掉墨晉舟腦袋的念頭在這一刻達到巔峰。

    江雲飛不動聲色的擋在他麵前,迎上墨晉舟的目光:“你自幼在郴州長大,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太子,這些都是齊王安排的吧,齊王苦心算計數十年,你也不過是被他操控的一枚棋子,有什麽好驕傲的呢?”

    江雲飛的話讓墨晉舟臉上的笑消失,眼底迸射出滔天的恨意。

    齊王為了磨練墨晉舟的意誌,給了他奸生子的出身,他從小就是在嘲笑和辱罵中長大的,他痛恨權貴,痛恨自己的出身,後來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份後,便發了瘋的想要往上爬,想要奪回原本屬於自己的一切。

    他何嚐不知自己隻是齊王手裏的一枚棋子,可他舍不得那潑天的富貴和權勢,隻能按照齊王規劃好的路線往前走。

    墨晉舟捏緊拳頭,很快將恨意壓了下去,幽幽道:“父王算計這麽多,都是為了幫我鋪路,讓我坐上萬人之上的皇位,這世上不會有人比他更愛我,你不覺得自己說這樣的話實在太可笑了嗎?”

    墨晉舟說完又笑了起來。

    他說的很有自信,連自己都相信了。

    江雲飛神情未變,冷聲反問:“如果你真的相信齊王是為你好,為什麽要擅自更改他的計劃,讓僧人說他亡魂難安,把他的墓遷到郴州呢?”

    齊王籌謀了幾十年,所有的計劃應該是天衣無縫的。

    如果當年太子沒有借機帶蕭茗悠去郴州,殷還朝與富商勾結豢養女子做權色交易的事就不會被發現,青龍山的土匪也不會因此剿滅,那麽太子逼宮後,便會有漓州和郴州兩股叛軍聯合殺入瀚京。

    墨晉舟手裏的籌碼和勝算都會比現在多很多。

    墨晉舟原本還在想自己是哪裏漏了馬腳,聽到江雲飛的話才恍然大悟,他並沒有覺得懊惱,反而笑得越發張狂。

    “我的確改了他的計劃,但這不也是他的遺願嗎?他的親生母親下毒害他承受了數十年的痛苦,他的手足兄弟明明才能不及他卻穩坐皇位默許別人加害他,他惡心了一輩子,死後難道還會想和他們葬在一個地方?”

    齊王設了重重考驗,就是為了把墨晉舟訓練成一個冷血無情的複仇木偶,墨晉舟親手把他挫骨揚灰,不也證明他這麽多年的苦心栽培是成功的嗎?

    “雖然改變後的計劃不再完美,但父王如果泉下有知,肯定會為我感到高興的,”墨晉舟說著又惋惜的看了花容一眼,“可惜我沒有早點兒把妹妹送下去和他團聚,讓他享受天倫之樂。”

    花容已經麻木,再聽到墨晉舟說這樣的話,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反而有些慶幸。

    慶幸她這個哥哥雖然和齊王一樣瘋,但腦子並沒有齊王好使,不然齊王的計謀可能已經成功了。

    昭陵要是落到這兩個瘋子手裏才是真正的災難。

    想到這裏,花容柔聲開口:“既然哥哥這麽關心齊王,倒是可以早點兒下去陪著他。”

    墨晉舟沒把花容的話當回事,沉了臉說:“好妹妹,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過來!”

    花容沒動,江雲騅猛然從馬背上躍起,揮劍朝墨晉舟刺去。

    墨晉舟身後的兩名越西勇士立刻上前保護。

    刀劍相擊的聲音在夜色下格外刺耳。

    墨晉舟退後,放出信號彈求援,與此同時,遠峰郡的城門也打開,曹洪帶著人趕來。

    一刻鍾後,兩軍對陣。

    江雲騅沒有和那兩個人纏鬥,靈活的避開兩人,衝到墨晉舟的馬前,砍斷那匹馬的前蹄。

    那馬哀叫一聲跪到在地,墨晉舟狼狽的摔下馬來。

    那兩個越西勇士很快馳援,江雲騅被踢了一腳,退回陣前。

    墨晉舟從地上爬起來,惱恨的說:“世人皆道忠勇伯剛正不阿,江三少爺竟然偷襲,也不怕傳出去丟人現眼?”

    江雲騅偏頭吐了一口血,譏笑道:“你幹了那麽多缺德事都不怕,我有什麽好怕的?”

  第237章 我都咳血了,能關心我一句嗎?

    墨晉舟到底不想開戰,雙方僵持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各自退了回去。

    回城後,曹洪帶著一眾將士回到城樓上,等周圍沒什麽人了,江雲飛才對江雲騅說:“記得找軍醫拿點兒藥,別逞強。”

    墨晉舟敢隻帶兩個人來,說明越西勇士也不是吃素的。

    “我沒事。”

    江雲騅渾不在意,下一刻卻聽到江雲飛說:“都吐血了,還要怎麽才算有事?”

    江雲騅無法反駁,以送花容回去為借口離開。

    到了地方,花容要解下披風,江雲騅不大自然的說:“我平時不用,先放你這兒吧,以後再還我也行。”

    “這個天氣不冷,我也用不上。”

    花容拒絕,堅持要還披風,江雲騅隻好伸手阻止,牽動傷口,皺了皺眉。

    花容頓了一下,說:“那我洗幹淨再還給三少爺。”

    他明明不是這個意思。

    江雲騅感覺胸口更疼了,對上花容清冷的眸,解釋的話也說不出口,隻能啞聲道:“好。”

    話音落下,花容毫不猶豫的轉身準備回屋。

    江雲騅有點失落,忍不住問:“那個,我都吐血了,能不能關心我一句呀?”

    江雲騅也覺得自己說出這句話挺矯情的,一點兒也不爺們兒。

    可他實在疼得忍不住了。

    花容停下來,沉默片刻問:“需要我幫三少爺叫軍醫嗎?”

    她的聲音柔和,語氣卻很平靜,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像個成熟理智的大人,在滿足小孩子的無理要求。

    江雲騅胸口堵得越發厲害,他的喉結滾了滾,最終搖頭說:“不用,時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是他自己之前識人不清太混蛋,如今的一切都是他應得的,他沒有資格要求花容什麽。

    花容回到屋裏,剛把燈點上,綠嬈便來了。

    綠嬈塞了一包大棗到花容手裏,輕快的說:“這些棗子可甜了,姐姐嚐嚐吧。”

    無功不受祿,花容把棗子還給綠嬈:“你留著自己吃吧,我不喜歡吃棗子。”

    綠嬈立刻露出受傷的表情,怯怯的是:“我被調去漿洗衣服了,前幾日太忙沒來得及跟姐姐說,姐姐不會生氣了吧?”

    綠嬈說著紅著眼眶,眸底也變得水汪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花容怎麽欺負她了。

    花容看了綠嬈一眼,淡聲說:“我沒生氣,隻是確實不愛吃棗子。”

    綠嬈鬆了口氣,自己吃了個棗子,見花容在疊披風,好奇的問:“姐姐今晚出門了嗎?”

    這次大戰,遠峰郡的將士死傷無數,若是讓他們知道仇人的妹妹就在這裏,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事端。

    “晚上吃太飽,我出門逛了逛,”花容腦中警鈴大作,探究的看向綠嬈,“你是什麽時候來的?”

    剛剛花容和江雲騅在屋外說了好一會兒話,綠嬈說不定也聽了去。

    綠嬈眨巴眨巴眼睛,一臉無辜:“我就剛剛來的,原來姐姐也才回來呀。”

    綠嬈的表情看不出什麽破綻,花容沒揪著這件事不放,又說了會兒話,便讓她走了。

    第二天花容幫傷員換好藥,拿著披風去洗,遠遠的便看到綠嬈和一群婦人在一起洗衣服。

    要洗的衣服堆成山,大家都累得不行,時不時的要揉一下腰,嘴裏難免有抱怨。

    花容聽了幾句,正要走過去,突然聽到綠嬈問:“昨晚是不是又要打起來了啊,我好像聽到了開城門的聲音。”

    這話一出,一眾婦人都變了臉色,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

    “昨晚是開城門了,不過不是要打仗,是越西那個狗東西打不過,要談和!”

    “談和?那可不成,他們害死了我們這麽多兒郎,必須把他們打得屁滾尿流、再也不敢進犯才行!”

    “就是!咱們現在有援兵和糧草了,才不怕他們!”

    這些婦人說著摩拳擦掌,恨不得自己也能上戰場殺敵,綠嬈聽了一會兒問最先說話那個婦人:“李姐,你怎麽知道是要和談,軍中是不是有你的人呀,你多跟我們說一說嘛。”

    “這些涉及軍機,可不能亂說的,”被叫做李姐的婦人故作嚴肅,但耐不住綠嬈一直撒嬌,沒一會兒便鬆了口,“我有個相好就是守城門的,昨晚不止開城門了,郡守大人和來支援的那位公子還出城去了呢。”

    “就他們兩個出城去的嗎?”

    綠嬈追問,李姐沒有懷疑,繼續說,“好像還有一個人,但那個人穿一身黑,把臉捂得嚴嚴實實,看不清麵容,搞得怪神秘的。”

    李姐這麽一說,眾人都對那個神秘人產生興趣。

    等大家討論了一會兒,綠嬈開口說:“這麽巧,昨天夜裏我也看到一個人穿著一身黑在外麵走動,她……”

    “綠嬈。”

    花容走出去,打斷綠嬈。

    這些婦人都認得花容,她長得漂亮,性子又沉靜,和遠峰郡的姑娘很不一樣,之前又一直被江雲騅帶在身邊,辨識度很高。

    婦人們怕剛剛的談話被花容告上去,全都散開,綠嬈走到花容身邊,有些不自然的問:“姐姐,你怎麽來了?”

    花容拍了拍手裏的披風說:“我來洗披風。”

    綠嬈鬆了口氣,笑著說:“這種活讓我幹就好了,姐姐何必親自動手。”

    綠嬈說著從花容手裏拿走披風。

    花容沒拒絕,柔柔道:“那就辛苦你了。”

    “不辛苦,這些日子多虧了姐姐安慰照顧我,能為姐姐做點事我很開心的。”

    綠嬈把披風打濕,動作熟練的抹上皂角。

    花容看了一會兒說:“我和三少爺沒什麽交情,但和郡守大人還挺熟的,我可以幫你在郡守府謀個差事,雖然不比忠勇伯府,卻也很安定,一會兒洗完披風,你跟我一起去見郡守大人吧。”

    綠嬈動作頓了頓,猶豫的說:“郡守大人是出了名的鐵麵無私,他應該不會答應吧。”

    “我已經與郡守大人說過你了,你不用擔心。”

    花容的語氣很篤定,綠嬈拒絕不了,隻好應下:“謝謝姐姐,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隻是舉手之勞罷了,不用謝。”

    花容守著綠嬈把披風洗完,和她一起去找江雲飛。

    走到半路,綠嬈突然說肚子疼要去茅房。

    花容剛要說話,綠嬈扭頭,拔腿就跑。

    隻是跑出去沒幾步,就被隨風攔住去路。

  第238章 你知不知道留下來的後果?

    綠嬈不禁嚇,被江雲飛審了沒多久,便把事情經過抖落出來。

    她的兄長的確已經戰亡,但她有個未婚夫,未婚夫把花容的身份告訴了她,還說江雲飛和江雲騅都被花容迷得神魂顛倒,兩人極有可能為了私欲背叛昭陵。

    綠嬈剛開始不是故意接近花容的,但回到遠峰郡從未婚夫口中知道這些事後,她就開始故意打探。

    她的兄長為了昭陵戰死,她絕不允許有人背叛昭陵!

    昨晚江雲飛和江雲騅帶花容出城的事也是那位未婚夫告訴綠嬈的,綠嬈看到那件披風就知道一切都是真的,所以今天綠嬈故意挑起話題,想借那些婦人的口把花容的身份宣揚出去。

    “我原以為郡守大人剛正不阿,和忠勇伯一樣,沒想到你竟然也是色迷心竅、是非不分之輩,我就算做了鬼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交代完經過,綠嬈大聲叫罵,滿臉的視死如歸。

    花容忍不住問:“如果郡守大人要投敵,之前彈盡糧絕的時候就可以打開城門放越西敵軍進來,為什麽還要苦苦死守?”

    事情都說開了,綠嬈不再掩飾,看向花容的眼神充滿憤恨:“如果他不想投敵,為什麽要讓你出現在這裏?你的兄長發起了這場大戰,害死了這麽多人,你有什麽資格出現在這裏?”

    “我是來贖罪的。”

    花容平靜的回答,下一刻,被綠嬈啐了一口口水。

    她不了解花容的過往,隻知道花容是罪魁禍首的親妹妹,那花容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誰稀罕你在這兒惺惺作態,你真想贖罪的話怎麽不去死啊?”

    綠嬈語氣怨毒,話裏滿滿的都是詛咒。

    江雲飛的表情立刻沉了下來,他握緊拳頭,正想起身,江雲騅大步走入營帳,把花容拉到身後。

    綠嬈看到江雲騅,臉上的表情越發扭曲,尖聲道:“喲,三少爺這麽快就來英雄救美啦,其實你不用這麽緊張,郡守大人在這兒看著呢,我一個弱女子是傷不了她的。”

    綠嬈臉上滿滿的都是惡意。

    江雲騅沒有理會綠嬈,拉著花容就要往外走,綠嬈不甘心,大聲叫嚷:“我原以為你們和忠勇伯一樣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沒想到竟然被一個女人耍得團團轉,你們對得起那些死去的英靈嗎?”

    江雲騅眉頭緊皺,並不想和綠嬈起口舌之爭,花容卻掙開他的手,折返回去,用力甩了綠嬈一巴掌。

    綠嬈被打得有點懵,反應過來要跟花容拚命。

    “賤人,我殺了你!”

    綠嬈氣勢洶洶,江雲騅怕花容吃虧,下意識的要上前幫忙,花容冷聲喝道:“別過來!”

    話落,又踹了綠嬈一腳。

    江雲騅還沒有見過花容跟別人打過架,發現她的戰鬥力似乎不弱,便在一旁觀戰。

    一刻鍾後,綠嬈被花容死死的壓在地上。

    兩人的頭發都被扯亂,形容狼狽。

    綠嬈打不過花容,急得嗚嗚的哭起來。

    花容喘了會兒氣,淡淡的說:“忠勇伯府家風嚴正,絕不會出現手足至親反目成仇這種事,郡守大人和三少爺如果要叛亂,沒必要屈居旁人之下,你知不知道自己剛剛說的那些話是在動搖軍心?若是越西敵軍因此攻破遠峰郡,你對不起的不止你哥哥,還有昭陵無數百姓!”

    “你胡說!明明你才是壞人!”

    綠嬈對自己未婚夫的話深信不疑,根本聽不進去花容的話。

    花容沒再多言,鬆開綠嬈站起來,淡聲說:“我也為我身上流著的血感到惡心,你可以恨我,但不能因此詆毀其他人,是非曲直,日後自有定論。”

    花容說完和江雲騅一起走出營帳。

    營帳外聚集了不少士兵,他們看花容的眼神各異,有探究,但更多的是和綠嬈一樣的怨毒、憤恨。

    恨不得衝上來把花容生吞活剝。

    花容控製不住的後背發寒,江雲騅抓緊她的手低聲說:“我已經讓隨風備好馬車,你和他去潁州,等打完仗,再和我們一起回京。”

    江雲騅很鎮定,已經幫花容安排好退路。

    “我走了之後會怎麽樣?”

    “不會怎麽樣,大哥在軍中的威信很高,不會有人相信這些無稽之談的。”

    既然不會有人相信,為什麽要這麽著急的把她送走?

    花容停下步子,堅定的說:“我不走!這件事是因我而起,我必須留下來解釋清楚。”

    在這種風口浪尖,她如果真的走了,就會坐實江雲飛和江雲騅包庇的罪名。

    軍中將士才剛剛戰死了那麽多,江雲飛身為統帥卻護著罪魁禍首的親妹妹,這讓那些將士如何不心寒?

    花容說完要回去,被江雲騅攔住,他眸色晦暗的看著花容,啞聲說:“有我在,我不會讓大哥出事的!”

    他和花容的關係並沒有緩和,他很清楚花容是為了誰才選擇留下。

    花容愣了一下,嚴肅的說:“墨晉舟不知道暗中安排了多少人,後麵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有更陰毒的計謀,我不能讓他得逞。”

    “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

    江雲騅態度強硬,硬拉著花容往外走。

    花容試圖掙紮。

    “遠峰郡的守軍已經死傷過半,三少爺也不過帶了三萬兵馬前來支援,昭陵內亂未歇,若是此時軍心潰散,墨晉舟必然會趁機帶兵攻下遠峰郡,三少爺要為了一個差點害死你的人不顧家國大義嗎?”

    這話把兩人的關係劃分得越發疏遠,江雲騅停下來,惡狠狠的瞪著花容:“你都知道他的目的何在,那你知不知道留下來會有什麽後果?”

    “我知道。”

    花容很平靜,決定留下來的時候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如果墨晉舟最後的底牌是拿她做文章,到了關鍵時刻,她可以當眾了結自己。

    隻要她死了,就能解這些將士的心頭之恨,也能維護江雲飛和忠勇伯府的名聲!

    花容的回答讓江雲騅啞口無言,他的眼眶忍不住泛紅,他想說些什麽讓花容打消這個念頭,卻發現自己根本不是能讓花容對這個世間產生絲毫眷戀的人。

    僵持片刻,花容輕聲提醒:“三少爺,你抓疼我了。”

    所以,請你放手。

  第239章 她是衛家未來的當家主母

    花容到底還是留了下來。

    她的身份在軍中傳得沸沸揚揚,那些受傷的將士知道後,全都拒絕她的照顧,負責後勤的婦人也都對她冷眼相待,送來的飯菜裏甚至混有沙石。

    他們都是失去戰友和至親的人,沒有辦法給仇敵的妹妹什麽好臉色。

    花容並不生氣,耐心的挑出沙石,把飯菜都吃掉。

    夜裏隨風送了些書過來,讓她打發時間。

    隨風送了書就要走,花容輕聲問:“現在軍中情況還好嗎?有人鬧事嗎?”

    “還好,沒事,郡主安心待著就好。”

    隨風語氣冷淡,說完毫不猶豫的離開。

    花容在原地站了會兒,關上門,拿起一本書專注的看起來。

    軍中並沒有隨風說的那麽安寧。

    墨晉舟安插的人手挺多的,軍中將士不僅知道花容和墨晉舟是兄妹,還知道她在被皇室找回之前做過江雲騅的通房。

    花容中蠱失憶在營裏待過一段時間,江雲飛和她沒有任何越矩的行為,花容卻還是被扣上了一頂狐媚勾引的帽子。

    很多將士跪到江雲飛營帳外,要他把花容抓起來嚴刑拷打,問出真相,不然難以服眾。

    “大人不給我等一個答複,我等就在此長跪不起!”

    帳外眾人高呼,曹洪好話歹話都說盡了,這些人也還是無動於衷。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雲飛才帶著江雲騅從帳中走出來。

    他的神情肅穆,目光從這些人臉上一一掃過。

    這裏麵有他從新兵一手提拔起來的千戶,也有前不久浴血拚殺受了重傷的兵,他們都是能夠豁出命去保家衛國的好兒郎,他很愛惜他們。

    可是現在,他們跪在這裏,逼他就範。

    “進入軍營的第一天我就跟你們說過,你們是我手下的兵,除了在戰場上不能做逃兵,其他任何時候都要珍惜自己的身體,你們現在是在做什麽?”

    江雲飛沒有一開口就訓斥他們,而是責問他們為什麽不珍惜自己的身體。

    眾人神情微變,有些意外,隨後有個人高聲說:“我們是還活著,但很多兄弟都死了,我們不能讓他們白白犧牲!”

    那人沒了右臂,整個人消瘦的厲害,江雲飛記得他,之前是花容為他包紮的。

    江雲飛看著他,平靜的問:“你覺得跪在這裏為難一個女人就能為他們討回這筆血債?”

    那人沒了右臂,傷好以後也沒有機會再上戰場了。

    江雲飛的話讓他感覺到痛苦,他厲聲質問:“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是那個亂臣賊子的親妹妹,大人你不是向來鐵麵無私嗎,為什麽偏偏要包庇她?難道大人真的對自己弟弟的女人有什麽非分之想?”

    這話一出,跪在地上的一眾將士跟著激動起來。

    江雲騅沉了臉,忍不住去摸腰間的佩劍,江雲飛神情未變,沉沉道:“不管她是何身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是不可能把昭陵攪得天翻地覆的,你們信不過的人,其實是我,在你們眼裏,我是個會被色欲熏心,和親弟弟搶女人的亂臣賊子,是嗎?”

    江雲飛的語調始終很平穩。

    他向來早熟,沉穩過人,便是彈盡糧絕、大軍壓境之時也不曾慌亂失措,如今麵對眾人的逼迫亦是鎮定從容。

    眾人一時啞然。

    曹洪忍不住破口大罵:“都特麽是一群混賬玩意兒!要不是大人有勇有謀,神機妙算,光靠你們這群莽夫,城門早就被越西敵軍踏破了,越西敵軍攻城的時候,大人哪次不是衝在最前麵,大人要是想投敵叛國,昭陵早就改了姓了,輪得到你們在這兒說三道四?”

    曹洪越說越生氣,踹了離自己最近的人一腳:“之前你差點死在越西敵軍手上,是大人救了你一命,你現在也好意思跪在這裏?”

    那人很快爬起來,義正言辭的說:“救命之恩屬下沒齒難忘,但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屬下自然是相信大人的,但關於那個女子的傳言也不一定是空穴來風,我等並不是要她的命,隻是想讓大人把她抓起來審問一番,大人為何不肯消除我等心中的顧慮呢?”

    江雲騅聽到這話終是忍不住開口:“我懷疑你是那亂臣賊子安插在軍中的奸細,故意借題發揮欲圖動搖軍心,我也不要你的命,隻派人把你抓起來嚴刑逼供一番,你願意嗎?”

    那人毫不猶豫地回答:“屬下願意和那位姑娘一同受刑!”

    其他人跟著附和。

    刺骨的寒意從江雲騅臉上一點點蔓延開來,他冷笑一聲,幽幽道:“我看你們還真是蠢得厲害,你們隻聽到別人說她是齊王的女兒,可曾聽說她是景陽侯世子的未婚妻?”

    眾人驚愕,曹洪適時接過話:“三少爺說的可是昭陵第一首富衛家?”

    “除了衛家昭陵還有第二個景陽侯嗎?”

    江雲騅反問,曹洪立刻搖頭。

    江雲咬了咬後槽牙,繼續說:“你們現在用的糧草都是衛家出錢籌集的,你們哪兒來的底氣敢審衛家未來的當家主母?”

    眾人沒想到花容還和衛家有關係,一時愣住,都有些底氣不足。

    那人想了一會兒反駁:“衛家雖然一直經商,卻也是名門望族,怎麽可能要一個失了身的女人做未來的當家主母?就算他們之前願意,現在她和亂臣賊子扯上了關係,衛家還會願意嗎?”

    “失了身又如何?那些帶著孩子的寡婦都能改嫁,她又如何不能嫁人?衛家現任家主對她一往情深,若不是為了她,根本不會出萬貫家財籌備糧草,你說衛家願不願意和她扯上關係?”

    江雲騅毫不猶豫的反駁,那人麵露猶疑,還是不大願意相信。

    衛家那麽有錢,何必要執著於一個失了身的女人不放?

    “你們若是不信,可以自行去找衛家人驗證,現在的糧草也就隻夠所有人用一個月的,若是你們得罪了衛家,就算仗打完了,日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衛家是昭陵首富,別的官員不知道,兵部和禮部的官員見到衛家人必定是恭恭敬敬的,若是沒有衛家出錢,靠國庫那點兒錢,所有人都得喝西北風。

    眾人越發猶豫,那人鼓足勇氣問:“她畢竟曾是中郎將的女人,中郎將這是願意把她拱手讓人?”

  第240章 請君入甕

    軍中將士跪到江雲飛營帳外大鬧的事到底還是傳到花容耳中。

    江雲騅之前從來沒有承認過花容和衛映辰的娃娃親,花容沒想到他會拿衛家幫自己開脫,更沒想到別人問他會不會把她拱手讓人,他的回答是:“她現在是自由的,我會尊重她的選擇。”

    他們之間的身份懸殊巨大,之前江雲騅根本不用考慮她的喜好和感受,但是現在,在他心裏,他們的地位是平等的。

    他會尊重她。

    花容想象不到江雲騅是用什麽樣的神情和語氣說出這句話的,心底五味雜陳。

    吃過午飯,花容和前幾日一樣坐在屋裏看書,剛翻了兩頁,江雲騅便走了進來。

    他手裏拿著藥和紗布,瞧著像是要換藥。

    “看你的書,不用管我。”

    江雲騅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而後自顧自地坐到一旁換藥。

    他胳膊上的傷已經結痂,胸口之前被越西敵軍踢了一腳,那處傷反而加重了。

    單手解紗布還好,換藥就有些吃力了。

    花容到底還是放下書走過去說:“我來吧。”

    花容說著拿起棉球幫江雲騅清理傷口。

    江雲騅沒說話,眉眼微垂,周身的肌肉跟著繃緊。

    有些想抱抱花容,最終還是克製住了。

    她肯幫他換藥已經很不容易了,他怕把他們的關係搞僵。

    換完藥,江雲騅穿好衣服,破天荒的說了句:“謝謝。”

    花容詫異的看了江雲騅一眼,淡聲道:“三少爺客氣了。”

    兩人的之間的氣氛緩和了些,但還是很疏離。

    江雲騅想了想說:“我大哥那個人,最是循規蹈矩,就算心裏已經愛得死去活來了,麵上也不會顯露分毫,你如果想和他在一起,可以勇敢一點,他看上去冷冰冰的,實則護短極了,比我要好上千萬倍。”

    花容徹底被江雲騅的話驚到,江雲騅繼續說:“他鐵了心要替我爹守護昭陵,不會在瀚京久待,大多數時候都在軍營駐守,你可以隨他去駐地安家,家裏有我和二哥在,就用不著你們操心了。”

    之前花容讓江雲騅放手,他是真的聽進去了。

    花容反應過來,福身行禮:“謝三少爺成全。”

    說這話時,花容彎著眸,眼睛亮閃閃的,透出克製的欣喜。

    江雲騅雖然想好要放手,見到花容這麽坦然不客氣,胸口還是滯悶得厲害。

    他再也待不下去,轉身離開。

    江雲騅一走,花容眼底的笑就一點點消散。

    她是可以和江雲飛找個沒什麽人認識的駐地安家,但忠勇伯和殷氏對江雲飛有生養之恩,他不可能不見他們,日後他們有了孩子,也不可能讓孩子躲躲藏藏的不見祖父祖母。

    從一開始他們就錯過了。

    晚飯時間,花容剛吃了一口,江雲飛就來了。

    下午剛見過江雲騅,再見到江雲飛花容並不意外,很是自然的問:“大人吃過了嗎?可要一起用飯?”

    “我吃過了,”江雲飛拒絕,在一旁坐下,“我略坐一會兒就走,不用管我。”

    花容猜到他們接連來看自己應該故意演給營裏那些奸細看的,倒了一杯水放到江雲飛手邊。

    接下來幾日都是如此。

    下午江雲騅來找花容換藥,傍晚江雲飛會來坐小半個時辰,什麽也不說,等花容吃完飯就走。

    這天晚上,江雲飛走後沒多久,城裏便響起沉重肅穆的鍾聲。

    越西敵軍又攻城了!

    花容心頭一緊,卻隻能在屋裏待著,不敢貿然出門。

    沒過多久,敲門聲突然響起:“郡主,不好了,敵軍入城了,郡主快隨屬下走吧!”

    越西敵軍攻城應該還不到一個時辰,怎麽可能這麽快就攻到城裏來了?

    花容覺得奇怪,正想問話,兵刃相擊的聲音傳來,過了會兒,隨風在外麵說:“沒事了,別出來!”

    “好。”

    花容很想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但她幫不上什麽忙,隻能乖乖應好在屋裏等著。

    剛剛那個人並非胡說,越西敵軍的確入城了。

    並不是因為他們戰鬥強悍打進城的,而是有人趁亂打開了城門。

    越西敵軍魚貫而入,守城的士兵慌亂的向四周逃竄,越西敵軍也被分散開來。

    一個時辰後,一束焰火衝上夜空,兩名穿著越西敵軍甲衣的人,揮舞著火把,把兩個腦袋放在城樓上。

    候在城外的大軍收到信號全都蠢蠢欲動,墨晉舟卻遲遲沒有動靜。

    一名越西勇士忍不住問:“我們的計劃已經成功了,你還在等什麽?”

    他用的越西語,聲音很沉,透出急躁。

    他們耗在這裏兩個多月,糧草也快供給不上了,再不攻下遠峰郡,這麽多年的休養生息就白費了。

    墨晉舟凝視著遠處的城樓,感覺一切進行的有些太順利了,但周圍催促的聲音越來越多,他隻好下令帶著剩下的人攻入遠峰郡。

    城門後空蕩蕩的,大軍進去的很順利。

    但當越西敵軍進到三分之一時,城樓上突然火光通明,一陣箭雨襲來,所有人這才意識到自己這是個圈套,然而這個時候要撤退已經來不及了。

    江雲騅帶著一群士兵從城樓上殺下來,趁亂關上城門,把還沒進城的越西敵軍擋在外麵,躲在屋頂的弓箭手把桐油罐拋到空中,再用帶火的箭射穿引燃,原本氣洶洶的越西敵軍頓時如同落網的困獸哀嚎起來。

    這場絞殺持續了整整一夜,血腥味兒濃得令人作嘔。

    晨光再現時,墨晉舟身邊的兩名越西死士也終於被江雲騅和江雲飛殺死。

    江雲騅把屍體踢開,衝墨晉舟挑眉:“隻剩你了,上啊。”

    墨晉舟沒有衝上來送死,平靜的說:“我輸了,押我回去受審吧。”

    他站在屍山血海之中,竟然從容冷靜得像個事外之人。

    江雲騅嗤笑出聲:“你勾結外敵,害死無數人,這是板上釘釘的事,還需要審?”

    “我的罪名是確鑿的,但陛下和朝中大臣應該會很想知道我為什麽能辦到這件事,而且江三少爺隻是區區中郎將,還沒有資格決定我的生死。”

    墨晉舟很有底氣,篤定江雲騅不敢殺他。

    江雲騅眼眸微眯,利落的揮劍刺穿墨晉舟的胸口。

    墨晉舟驚愕的瞪大眼睛,江雲騅邪肆一笑:“我是不能殺你,但我可以讓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