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毒性 三更合一
作者:薄月棲煙      更新:2023-06-15 14:34      字數:8625
  第206章 毒性 三更合一

  到將軍府時, 已是夜幕初臨。

  謝星闌快步在前引路,秦纓跟著他, 匆匆進了書房院。

  謝詠等在屋內, 見他們回來,立刻迎上來,“公子, 縣主——”

  二人前後進屋,便見屋內等了三人, 兩個麵熟的是謝家暗衛, 另有一個鬢發微白的灰袍老者, 便是他們說的人證。

  謝詠道:“縣主, 他二人去了密州,找到了蘇太醫的老家, 得知貞元五年初春,蘇太醫便已病逝, 蘇太醫夫人早他幾年過世,他膝下一子也在十歲上夭折,這位老伯, 是跟隨蘇太醫大半輩子的家奴,蘇太醫病故後,他一直守在蘇家老宅。”

  老者抱拳行禮,“小人蘇鐮拜見縣主。”

  秦纓抬手, “老伯請起——”

  謝詠又道:“這位老伯在蘇太醫故去後,靠跟著蘇太醫學來的醫理,開了個小小的醫藥鋪子,以此為生,聽聞老太醫過世十多年, 他二人本是失望,卻沒想到,蘇老伯當年曾跟著蘇太醫去豐州,他曆經過豐州之亂,當年瘟疫嚴重,他雖沒有跟著蘇太醫去公主身邊診治,但也一直跟著蘇太醫打下手。”

  秦纓眸光深重起來,“蘇老伯,你說蘇太醫臨終之際,曾有一心結未解,當真是與我母親出事有關嗎?”

  蘇鐮麵上皺紋滿布,混濁的眼瞳裏閃過兩分疑慮,“小人並不肯定,老爺當年隨行豐州,也吃了不少苦頭,待豐州之亂平定後,便起了告老之心,但不知怎麽,老爺還是在京城苦撐了大半年,等身體實在不成好,才回了密州老家。”

  “回去之後,老爺便病倒了,他整日裏心事重重,哀歎連天,有時候病得昏昏沉沉,便說自己救人一世,臨了卻害了人,到了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寧。”

  蘇鐮沉重道:“老爺妙手仁心,但也有病重救不過來的,小人當年,隻以為他為這些事耿耿於懷,一直沒放在心上,且老爺當年清醒的時候,是閉口不提這些的,直到有一日……”

  蘇鐮眼皮跳了跳,語氣也緊張起來,“直到有一日,府中來了兩個人,說自己是京城來的,要問老爺一些事,他們去了書房說話,小人在外等了兩炷香的功夫他們便出來了,那兩人徑直出了府,小人進書房一看,便見老爺滿頭冷汗,已是氣若遊絲。”

  秦纓擰眉,“那二人做了什麽?”

  蘇鐮搖頭,“他們什麽都沒做,老爺也沒受傷,是老爺自己太害怕,這才引得急火攻心,當時小人一直問老爺在怕什麽,可他始終不願說,也不說那二人是何身份,這之後,老爺的病情急轉直下,半月不到便過世了。”

  秦纓又問:“能如此大受打擊,那必定不是小事,你的意思是,此事是我母親之死?為何這般想呢?”

  蘇鐮默了默,佝僂著背脊道:“因老爺彌留之際,曾吩咐小人,將一些未寫完的醫書書稿焚燒幹淨,小人自然照做,可燒醫書之時,小人發現其中一本記載著老爺在豐州看病時留下的醫方,小人道行不高,認得出方子,卻記不清到底是給誰用的,老爺也沒寫明白,小人便將那些書稿燒了,這之後為老爺治喪,老爺早年失子,便由小人為他守孝,在半年之後,小人替老爺收拾書房時,忽然想起來那幾張醫方是給義川公主用的。”

  秦纓眼皮跳了跳,沉聲道:“蘇太醫給我母親看病,有醫方是正常的。”

  蘇鐮搖頭,“老爺讓小人燒的書稿,是他未完著作,他生前最看重的便是那兩本書稿了,小人仔細想了許久,終於想明白,老爺不是要燒書稿,是要燒那幾張醫方——”

  秦纓眉頭緊擰,“那醫方有何古怪?”

  蘇鐮遲疑起來,“其實小人也未想明白,都是常用的醫方罷了,唯一的奇怪之地,便在於老爺當年給公主的醫方比旁人多一副,小人記得他說公主產後體虛,一直未調養得當,當時藥材不足,多開醫方備下藥材,算是有備無患。”

  秦纓忙問:“多了什麽醫方?”

  “一副外用的醫方,當年的瘟疫,病患身上會出現腫結、潰瘍、皰疹,這時,便要用外敷藥,但小人記得,公主直到去世,也未見此狀。”

  秦纓沉思起來,蘇鐮又道:“本來事情過了多年,小人以為再不會有人問起的,卻沒想到月前來了這兩位小兄弟,小人已年過花甲,本也不願多嘴,但老爺過世時,常有愧疚悲痛之言,又說他死後要下地獄,年節忌日都不必祭奠他,足見此事之重。”

  蘇鐮悲切道:“小人雖未聽命,但老爺死得不甚安穩,小人亦想知道,到底是何事叫他怕成這樣,這兩個小兄弟也不知小人知道的這些有無用處,便說讓小人入京來,小人如今身無掛礙,也多年未曾回京,便答應了他們,小人不知還有幾年好活,在下黃泉見老爺之前,便算來替老爺了了這一樁心結。”

  蘇應勤早逝,卻有如此忠仆守著蘇家,秦纓也頗為感佩,她又道:“那老伯可還記得那幾張醫方?”

  蘇鐮頷首,“記得,都是治那時疫常用的方子。”

  秦纓眼瞳微明,“勞煩您寫來,您可還記得我母親得病之後的事?”

  謝星闌吩咐道:“取紙筆來。”

  謝堅去一旁捧筆墨,蘇鐮便道:“還記得些許——”

  待筆墨奉上,蘇鐮先在案前寫下三張藥方,晾了晾墨漬,將藥方交給秦纓,這才道:“當年的瘟疫,是從七月中開始的,一開始在城外戰場上擴散開來,陛下知曉後,便令城門緊閉,不準外人隨意出入,但堅持到了八月中,瘟疫還是傳入了城中——”

  “當時閉城月餘,雖等來了援軍,但老百姓們過的也十分淒苦,大家沒有多餘的藥材,瘟疫擴散後,全靠著官府組織人手救援,當時陛下與宗室百官,征招了一座民坊用來理政居住,公主和侯爺分得了一座兩進的小院,瘟疫出現後,各家各處關門閉戶,太醫院也有座專門的宅子,距離陛下和太後所住的豐州刺史府極近。”

  蘇鐮微微眯眸,“小人最後一次見到公主,是在那年九月初,當時城中潛入了刺客,還摸到刺史府與禦林軍交手,陛下和太後都受了驚嚇,公主聽聞之後,是去刺史府探望太後與陛下的,當時深秋天涼,瘟疫救治也初見成效,隻要打敗叛軍,似乎這場劫難便會過去。”

  “可大抵過了七八天,小人忽然聽聞公主和世子染了瘟疫,太後心急不已,讓老爺負責替公主殿下看病,那之後每日小人都要跟著老爺去公主的宅邸,但都隻是在門外等候,老爺自從給公主看病便憂心深重,小人看他如此,便知公主和世子的病不好治。”

  說至此,蘇鐮看了眼秦纓,有些不忍心,“先是世子年紀小,支撐不到半月便病故了,那時天象生異,九月下旬便下起大雪,其實嚴寒是好事,會減慢屍體的腐爛,亦會減慢疫病擴散,小人當年見大雪來得早,便想著這場瘟疫必定能早些結束,可沒想到入十月,公主的病情越來越嚴重,終是未挺得過去。”

  秦纓牙關緊咬,呼吸也沉重起來,她仔細看了兩遍藥方,因不通醫理,也瞧不出什麽來,而蘇鐮雖會識藥看方,但他所學粗淺,也不能證明藥方無錯。

  她將藥方收好,問道:“我兄長和母親故去之後呢?”

  蘇鐮沉聲道:“若是尋常,老爺多半要受罰,但自從八月瘟疫傳入城中,每日都在死人,老百姓死的不計其數,王侯宗室的、百官家裏的、宮女太監們,亦日日都死不少人,說句不好聽的,小人和老爺都麻木了,太後和陛下也知道老爺是盡力而為了,再加上大夫本就不夠用,哪敢再懲處老爺,因此隻罰了老爺俸祿了事。”

  “當時叛軍還未大敗,世子和公主又是染疫病而亡,因此實行了火葬,後來又與叛軍對峙了兩月,直到臘月初,他們才徹底潰敗,那個年是在豐州過的,豐州連日大雪,城中補給不足,自然是再淒楚不過,等到了貞元四年開春,陛下才帶領百官班師回朝。”

  蘇鐮沉沉歎息,秦纓忍不住道:“我兄長年幼,我母親體虛,但也不至於隻有他二人染病,我們府裏其他人一直好好的?”

  蘇鐮擰眉道:“的確,不過自從發現公主與世子不適,侯府其他人便開始喝預防的湯藥,不知道是不是因此才未染病。”

  秦纓深吸口氣,又問:“當年……陛下和太後可曾染病?”

  蘇鐮一聽此言,眼神極快地閃了一閃,“這個……這個小人不知。”

  秦纓眯眸道:“太醫院照顧陛下和太後才是重中之重,你們怎會不知?”

  蘇鐮沉默片刻,“當年……從八月底開始,便有藥不斷送入刺史府,但誰也不知道那藥到底是給誰的,老爺也不是專門給陛下、太後看病的,因此小人並不確信。”

  秦纓又問:“給陛下和太後看病的太醫是誰?”

  “是當時的太醫院院正魏明樞。”

  話音落下,蘇鐮又歎了口氣:“但他當年在豐州便故去了,就在公主殿下故去後不久。”

  秦纓不解:“因何故去?”

  蘇鐮道:“似乎也是染了時疫,小人記不太清了,當時禦醫和民間的大夫,好些都因為治病救人而亡,他們是最忙的,累至體虛,自扛不住疫病。”

  秦纓微微點頭,一時想不出還有何好問,便道謝,“勞煩老伯遠途而來,事隔多年,許多事記不清也屬正常,還請老伯在京城留幾日,等我將此事查出個眉目,再送老伯歸家,您有何要求,請盡管提便是。”

  蘇鐮彎了彎唇,“在下老敗之身,在哪裏都一樣,也無甚要求。”

  秦纓便作思量該如何安置蘇鐮,這時謝星闌道:“我府中寬敞,守衛亦森嚴,就讓他留在我這裏,也免得跑來跑去引人注目。”

  秦纓自相信謝星闌,便點頭應了。

  謝星闌吩咐謝堅,“安置在北苑,盡心照顧。”

  謝堅應好,又道:“時辰已晚,我帶老伯去用晚膳,老伯也好早些歇下。”

  蘇鐮應是,待行了禮,屋內幾人盡數告退。

  他們一走,秦纓表情沉重起來,“別的不說,蘇太醫對這藥方頗為緊張,回老家之後,又時時處在恐懼愧疚之中,實在古怪,而他亡故之前,有人追去了他老家,這二人又會是誰?他們說了什麽讓蘇太醫病情急轉直下?”

  秦纓又拿出藥方,“我得去找柔嘉仔細看看。”

  謝星闌道:“你們府裏人可曾提過當年之事?”

  秦纓搖頭,“我父親多年來惦念母親,這是不能提的禁忌,當年一起去豐州的人不多,如今還在府裏的,應該就隻有廣叔和一二老仆,我若細問廣叔,便等於問我父親,若非必要,我還是不願惹他傷心的。”

  謝星闌道:“倘若藥方有問題,應是很易看出。”

  秦纓頷首,朝窗外看了一眼,見夜幕已至,便道:“今天時辰已晚,明日一早我便去找柔嘉。”頓了頓,又看向謝星闌,“多謝你費心找來人證。”

  謝星闌眉眼微深,“如何謝?”

  秦纓一愣,看他,“你想如何謝?”

  謝星闌唇角牽了牽,轉了話頭道:“這兩日我們查了段柘回京見過的那批人,人數眾多,眼下尚難確定到底與誰有關,不過,也有個好消息。”

  秦纓眼也不眨,謝星闌道:“當初逃走的另一個江原隨從,被我們找到了。”

  秦纓一喜,“果真?在何處找到的?”

  謝星闌道:“在蒲州,人已經在路上,三四日之後便可抵京,有了此人,或許能審出更多細節——”

  秦纓點頭,“那便是最好了,眼看著快過年了,陛下想必著急。”

  謝星闌抬了抬下頜,令她落座,又道:“陛下更急西北的雪災,正派人去西北震災,南下禁毒的欽差也定了——”

  秦纓忙問:“誰去?”

  “兵部員外郎趙乾誌,他曾在連州任參軍,對西南一帶還算熟悉,陛下給了他調兵令牌和諭旨,當地官府和衙門都會盡力配合。”

  說起兵部,謝星闌眼神微暗道:“今日崔慕之怎會去戒毒院?”

  秦纓遲疑一瞬,“今日臘八,說是他們府上設宴,要請我與父親過府,他們此前為了答謝我,曾登門拜訪,不過那日我碰巧沒在。”

  稍稍一頓,秦纓又道:“我是不打算去的,戒毒院正忙著,汪太醫才找出了治毒之法,沒什麽比這個更重要,在那位趙大人南下之時,也要將治毒戒毒的法子一並帶去西南才好,當地也要設戒毒之處,毒癮不除,坊間毒膏極難斷絕。”

  謝星闌緩緩頷首,見秦纓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袖袋,便道:“擔心你母親的事真有內情?”

  秦纓抿了抿唇,“不知怎麽,我感覺不太好,前次母親忌日,父親在母親墓前說了許久的話,現在想來,我似乎從他麵上看出了幾分愧責。”

  說至此,秦纓歎氣,“隻希望是我多想了。”

  見天色不早,她站起身來,“我還是早些回去,崔慕之說長清侯去接父親了,也不知道父親有沒有去——”

  謝星闌跟著起身,二人前後出門去,他望著秦纓側顏道:“蘇鐮就留在我府裏,此事即便真有內情,你也不必擔心,我同你一起追查便是。”

  秦纓步履微緩,“好。”

  謝星闌也走得慢了些,默了默,又忍不住道:“長清侯府除了謝你當日相助之恩,可還有別的請求?”

  秦纓聞言頓足,轉身道:“問這個做什麽?”

  廊下風燈高懸,謝星闌的側臉隱在一片昏黃之中,他眼瞳烏黑,深不可測,開口時語氣卻十分柔和,“他們如此熱絡,不似隻為了致謝。”

  他語氣太好,似隻是隨口問問,秦纓仔細看了看他,回身時眼神暗淡了些,“便如你此前說的,他們多半有誤會,以為我還似從前一般。”

  謝星闌緊緊望著她,“那你……”

  秦纓頭也不回,“我懶得掛心。”

  見她大步往門口去,謝星闌自跟上去相送,路上寒風凜冽,直等到了臨川侯府門前,秦纓才跳下馬車道:“我明日去找芳蕤細細問問,若有了進展,再去與你說,此事隻有你們知我們知。”

  謝星闌自欣然應好。

  待秦纓進了侯府大門,謝星闌吩咐謝堅,“去查一查蘇應勤當年如何進的太醫院,平日裏與哪位主子走得近。”

  謝堅應是,又輕聲道:“公子,那崔慕之圖謀分明,縣主她會不會——”

  謝星闌攥緊了韁繩,不敢有答案。

  回府時已近二更,謝星闌默不作聲地去書房,待看完了公文,更衣洗漱後躺在床榻之上時,已經是三更天。

  他心緒沉重,但很快入了夢。

  夢裏喊殺聲與火光震天,他步履艱難地穿梭在密林之中,一支又一支箭簇掠過他身側,又狠狠地釘入雪地之中。

  他大口大口地喘氣,某一刻,背脊與心腔鑽心一疼,人似斷線風箏一般撲進了雪泥之中。

  血流蔓延開來,他不再動彈。

  越來越多的人舉著火把靠近,他們圍到跟前,又一人傾身,一把將渾身是血的人翻了過來,翻過來的刹那,一張沾滿了血的,瓊姿玉貌的臉映入了眾人眼簾。

  秦纓口鼻溢血躺在雪地裏,早已斷了生息。

  謝星闌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

  秦纓回府時,便見秦璋好好地在經室抄經。

  走到門口,秦纓問秦廣,“長清侯可來過?”

  秦廣笑,“來了,坐了一刻鍾,又走了。”

  秦纓也笑起來,待進了門,便道:“我還想爹爹是不是要被請動了。”

  秦璋抬頭看了看她:“你爹爹可不是那般好請的,世家間的應酬本就無趣,更別說他們還想打乖女兒的歪主意!”

  秦纓笑意更甚,秦璋又問:“崔慕之去找你了?”

  秦纓應是,又上前幫秦璋侍墨,“去了,被我拒絕了。”

  秦璋便道:“而後在戒毒院忙到這樣晚?聽說城中進了不少流民,如今不甚太平,就算沈珞在,爹爹也不放心你——”

  秦纓猶豫一瞬,彎唇道:“今日稍忙了些,以後女兒定早些回來。”

  秦璋便不再多言,待陪他用過晚膳,秦纓回院中歇下。

  臨睡前,秦纓又仔細看了三張藥方,翌日大清早,乘著馬車直奔百草街。

  臘月天寒,百草街上的醫藥鋪子開得不多,獨陸氏醫館內人影攢動,秦纓下了馬車,門口的夥計眼尖,立刻迎了上來,聽聞陸柔嘉在,秦纓快步走了進去。

  陸柔嘉正帶著紅玉整理藥材,見秦纓來了自是歡喜,但看她麵色凝重,便知是有事,秦纓也開門見山道:“我要你幫我看幾張方子,看看有無古怪。”

  陸柔嘉麵色微肅,帶著她進了西廂,秦纓掏出方子遞給她,陸柔嘉隻看了兩眼,便道:“這是治療疫病的方子,我曾見過,兩張內服方,一張外用方,這藥方雖然不常見,但好像也沒什麽奇怪之處,纓纓,這方子是做什麽的?”

  秦纓此前請她幫忙查問豐州之事,眼下便不隱瞞,“是太醫當年給我母親開的藥方。”

  陸柔嘉一驚,“十多年前的方子,你怎會知曉?”

  秦纓歎道:“派人去了那位太醫的老家,查問出來的,你確定方子無異?”

  事關重大,陸柔嘉並不敢立刻下定論,“我回去問問我父親。”

  秦纓緩緩搖頭,“先不讓陸伯伯知曉。”

  陸柔嘉麵容沉肅了些,“好,那你給我兩日時間,這裏頭的有幾味藥不常見,我得仔細翻翻藥典,給你弄個明白。”

  秦纓沉吟一瞬道:“我知道藥理中,多有相生相克一說,你且仔細辨一辨,看有無什麽常人看不懂的玄機隱藏其中。”

  陸柔嘉驚道:“莫非你懷疑公主殿下病故是用藥之錯?”

  秦纓苦澀道:“這位太醫故去之前,有些言行透著怪異,我不得不質疑,隻希望是我多想了,此事我父親還不知道,你亦要替我保密才好。”

  如此一言,陸柔嘉更不敢大意,“好,交給我便是,一旦有了結果,我去你府上告知。”

  秦纓自然信任陸柔嘉的醫術,交代萬全後也不多打擾,又直奔城南而去,到了戒毒院,剛一進門,秦纓眉頭一挑。

  正午時分,戒毒院眾人皆是忙碌,可她卻看到個眼熟的身影。

  秦纓上前兩步,“崔陽?”

  崔陽正幫著兩個衙門差役抬一桶藥湯,一聽此言轉身看來,立刻露出個笑臉,“縣主您來了?”

  秦纓皺眉道:“你怎在此?”

  崔陽將藥桶交給旁人,拍了拍手道:“公子在兵部當差,此刻還未下值,小人是來幫忙的,縣主若有什麽吩咐,隻管交給小人去做。”

  秦纓無奈道:“衙門從坊間征召了雜役,人手已夠,不必你來幫忙的。”

  崔陽笑嗬嗬道:“縣主有所不知,昨夜又來了五個癮君子,小人來時問了汪太醫,汪太醫說的確有些吃力,小人這才留下來的。”

  秦纓往正房看去,崔陽道:“汪太醫正在試藥——”

  秦纓歎了口氣,“罷了,既是如此,你願意留在此也無妨。”

  她說完抬步進門去,便見汪槐正捧著幾張書稿苦思,轉頭見她來,汪槐忙起身行禮,秦纓擺手,“這是在看什麽,如此艱澀難懂?”

  汪槐搖頭,“這是在下從醫經上抄來的方子,不是難懂,是在下道行不足,難定用量幾何,隻怕用藥過猛會生毒性。”

  秦纓眉尖微蹙,“還是那本《永泰內經》?”

  汪槐應是,這是目光微閃,似乎想到了什麽,他左右看了看,走到秦纓跟前道:“在下終於知道那本醫經為何要用年號為名了。”

  秦纓疑惑地看著他,汪槐輕聲道:“因作那本醫經的太醫,當年犯過案,他被判了刑,家也被抄了,這醫經本是留不下來的,乃是先帝爺開明,令其改了名字,這才保留下來,但前朝的禦醫們都知道此事,便令其蒙塵了。”

  秦纓道:“太醫犯案?犯了何事?”

  汪槐語聲更低,“說是先帝初年,這位太醫用藥有誤,害死了一位尚在腹中的皇子……”

  電光火石間,秦纓腦海中閃過一念,她驚問道:“這位太醫是否姓薑?”

  汪槐眼瞳一瞪,“您怎知曉?”

  秦纓陡然生出一股子荒誕巧合之感,她深吸口氣道:“月前南下楚州時,我們曾到過一個叫慈山的小縣城,那地方的百姓世代藥農,家家戶戶都會看病,還出過一位禦醫,雖過了四十多年,在當地仍有幾分餘名,當地人說,這位太醫醫術高明,因緣際會之下被選入宮中為肅宗陛下醫治頭疾,但到岱宗永泰一朝,卻因一位嬪妃流產失子而獲罪。”

  汪槐沒想到還有這麽一段故事,也唏噓道:“原來您早就聽說過,在下本不知此事,還是今日因為治毒,總往幾位老太醫府上跑,這才聽聞些許。”

  秦纓失笑道:“當初在慈山,我便起過好奇心思,但這事是宮內禁忌,回京之後便不曾專門探查,未曾想到,你研讀的醫經,便是那位老太醫所作。”

  汪槐搖頭感慨:“不知此事之前,在下還好奇怎麽好好的醫經,卻被同僚們忽視了這般多年,甚至連著作者的署名都沒了,知曉真相後才明白緣故……當年的事在下不敢評斷,但在下敢說,這位薑太醫醫術高明,尋常保胎應不在話下,而他醫治五髒六識上的疑難雜症,更是頗有章法,好比瘋症,他便有獨門用藥。”

  汪槐越說越覺遺憾,“隻可惜他出事突然,這醫經上的許多記載太過精簡,叫人難以參透其中道理,也不敢隨便延用他的醫方。”

  想到慈山見聞,秦纓也覺五味陳雜,但到底是近四十年前之事,多思乃是徒勞,她便道:“那你今日是有了改良的新方?”

  汪槐點頭,“不錯,您看,這是早間剛寫出來的——”

  秦纓不懂藥方,汪槐又與她一番講解,沒多時又聞有人犯癮,秦纓便一同去看他們如何給犯癮之人診治,幾日下來,院中上下手段有方,秦纓自是放了心。

  直等到日暮西垂,秦纓又告知汪槐南下禁毒之事,“欽差不知哪日出發,在他出發之前,你與陸伯伯需得擬定個方略出來,好帶去西南治毒。”

  汪槐連聲應好,秦纓見時辰不早,便告辭歸府,還未出門,崔陽追上前來,“縣主要走了嗎?”

  秦纓默了默,“是,要回府了,你並非正經雜役,明日實在不必再來。”

  崔陽欲言又止,秦纓直上馬車離去。

  待出了巷口,白鴛放下簾絡道:“這崔世子到底何意,還要崔陽在此守著,總不是以為如此便能讓縣主心軟吧?”

  秦纓搖了搖頭,不欲多言,又道:“戒毒院已上正軌,倒不必日日來,明日起出城看看粥棚如何了。”

  白鴛明白她不願與崔氏再有牽連,當即應下。

  時節已入臘月中,白日裏晴好,夜間卻多寒雪,晨起時寒凍更甚,城外管事來稟告之時,又說哪裏哪裏凍死了人,聽得府中上下哀戚不已。

  秦纓與秦璋交代一番,連著幾日出城施粥,但在城外待的越久,秦纓越有種不祥之感,從西北來此的流民越來越多,更有多人或喬裝改扮、或偽造路引,拚了命的要混進城中去,短短兩三日,城門口便生了數起衝突。

  秦纓不敢大意,每日酉時未至便回城中,這日馬車剛入城門,又一道孩童吵鬧之聲在城南街巷間響起——

  白鴛豎耳聽了片刻,癟嘴道:“縣主,又是那豬兒狗兒的歌謠,真是太不吉利了。”

  秦纓歎了口氣,“災民口糧都顧不上,這些歌謠也無暇指摘了。”

  白鴛抿唇道:“按如今這趨勢,咱們各個世家間的粥棚也支應不了多久了,到時候可怎麽辦是好?這些百姓雖是可憐,卻也愚昧,一旦斷了吃食,還不知要怎樣鬧呢。”

  秦纓憂心忡忡,“到那時,自然要請朝廷出麵。”

  說著話,馬車一路回了侯府,秦纓二人剛進府門,門房便道:“縣主,陸姑娘來了小半個時辰了,一直在等您回來。”

  秦纓心弦一緊,忙快步去前院,待見到陸柔嘉,忙帶她去清梧院說話。

  走在半途,陸柔嘉輕聲道:“這四日我按照方子撿了藥,又熬又敷,試驗了許多種藥性,這才多耽誤了些時辰——”

  秦纓隻有感激的,“本是不急的,勞你如此辛苦。”

  待進上房,秦纓屏退左右,隻留了白鴛守門,她還未開口,陸柔嘉先道:“縣主,這三張方子,是按何順序給公主殿下用?”

  秦纓請她落座道:“按人證所言,我母親當年主要內服藥湯,但太醫怕藥材不夠用,也開了外敷的方子,但據說一直未用得上。”

  陸柔嘉黛眉皺了皺,“未用得上?”

  秦纓覺出不對,“怎麽?有何古怪不成?”

  陸柔嘉將原方還給秦纓,沉聲道:“這幾日我反複試驗,這三張方子用藥並無不妥,內服的藥方,更是十分溫和,但唯有這外敷的藥方之中,有一味名叫‘活商陸’的藥材,多有毒性,絕不可內用——”

  秦纓驚疑道:“倘若內服會如何?”

  陸柔嘉眉眼凝重道:“若此藥內服,短時內發熱頭痛,若用量過度,毒性加深,則會嘔吐腹瀉,抽搐窒息,嚴重者會胃髒出血,甚至窒息而亡。”

  秦纓神色越來越嚴峻,待她說完最後兩句,麵上血色已褪得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