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推斷 ……
作者:薄月棲煙      更新:2023-06-15 14:34      字數:4853
  第207章 推斷 ……

  “當年的疫病叫疙瘩瘟, 染病後,會高熱、胸腹腫痛、上吐下瀉,嚴重時還會嘔血, 有的人, 肌膚也會生潰瘍皰疹, 但我母親未生過……”

  秦纓氣息不穩道:“這活商陸的中毒之狀,與疙瘩瘟的症狀多有相似之處, 若我母親不是得病, 而是中毒,隻會叫眾人以為她是染病而亡。”

  思及此, 秦纓目光微凜,“柔嘉,你是大夫, 最清楚藥材模樣, 可會有人用錯活商陸?”

  陸柔嘉眼瞳微顫, 不忍心地搖頭, “活商陸的根莖極好辨認,形似粗人參, 有紅色與黃色之分,紅色毒性尤甚, 要用此藥內服,必須得煮製曬幹, 才能去除毒性,任何一個有經驗的大夫, 都不會錯認此藥,除非——除非是有意為之。”

  陸柔嘉深吸口氣,“此藥中毒, 還有個特性,一日半日誤服些許,不至於會令人殞命,隻有長此以往服用半月以上,才會積累至毒性難除,繼而令人死亡。”

  頓了頓,她謹慎道:“若真是活商陸之故,那的確有種可能,在你給我的內服方子之中,有一味名叫霧水葛的藥材,這味藥根莖皆可入藥,常會切碎用於煎煮,而此藥根部切碎後,與活商陸切碎後十分相似,便是大夫也要仔細才可辨別。”

  秦纓身形一晃,簡直難以置信。

  陸柔嘉上前拉住她的手,“你別急,若是太醫有意為之,那又是為何呢?總不是與公主殿下有私仇?或許、或許其間門還有何誤會未查清楚,我父親說,他當年也見過公主幾麵,公主殿下是極溫和仁善之人,誰會故意害她?”

  秦纓艱難地吞咽了一下,“不錯,沒有人會故意害我母親,但、但隻怕有別的內情……”

  見她如此,陸柔嘉很是心疼,往日都是秦纓替別人查案訴冤,如今,她早亡的母親竟可能是被人害死,且事情過了十七年之久,這要如何探查?

  她沉聲道:“事發在豐州,又過了多年,這可難辦了,纓纓,我能為你做些什麽?”

  秦纓強迫自己定下心神,“你已經幫了大忙了,剩下的事倘若不牽扯藥理,便得由我自己去探查,好在如今有個人證,當年的些許細節,他或許知曉。”

  她籲出口氣,讓自己看起來輕鬆些,“你不必掛心,真需要幫忙我自會開口,眼下這一切隻是我們的推斷,還沒有證據佐證,我再探問探問。”

  陸柔嘉重重點頭。

  時辰不早,秦纓雖強作鎮定,卻明顯心神不寧,陸柔嘉安撫她片刻,也不做叨擾提了告辭,秦纓便親自將她送出門去。

  待到了前院,卻碰上了秦璋與秦廣,秦纓容色一斂,陸柔嘉也趕忙見禮,秦璋笑道:“剛聽聞你來了,正讓廚房備了晚膳,留下用過晚膳再走吧。”

  陸柔嘉看了秦纓一眼,歉意道:“本不敢推辭,但來時稟明了父親和母親,說一個時辰便歸家,再久留隻怕叫他們擔心。”

  秦璋自是明白,便也跟著秦纓送了幾步。

  待陸柔嘉離開,秦璋狐疑地看向秦纓,“纓纓,你和柔嘉怎麽了?”

  秦纓掩飾的再好,也怕被秦璋看出端倪,想到秦璋多年癡情,她更覺不忍,便幹脆歎息道:“柔嘉過來說,城外好些人凍傷難愈,風寒也嚴重到非尋常藥湯可治,想與我商議,除了施藥之外,可還有別的法子……”

  秦璋一聽明白過來,“我就說看你二人通身沉重,還以為你們有何爭執,此事的確不好辦,銀錢是其一,看重症用猛藥,還得有好大夫才可,那你們可商量出結果了?”

  秦纓搖頭,“與您說的一樣,我們也怕用藥出錯。”

  這幾字出口,秦纓心腔揪緊,語聲艱澀道:“現在城外不甚太平,一旦出了事,隻怕要激起民怨,還得謹慎些。”

  秦璋拍了拍她肩頭,“事到如今,已非幾家出力可為,等上報朝廷吧,你不必如此擔憂。”

  他又憐惜又欣慰,“你有憂國憂民之心極好,但爹爹可不想看你為了這些累壞了身子,走,先用晚膳去。”

  秦纓強撐著用完晚膳,待回了清梧院,麵上再無半分好顏色,白鴛守在門口,卻也將二人所言聽了一半,此時膽戰心驚地伺候秦纓梳洗,又忍不住道:“縣主,難道公主殿下當真是……可公主殿下那樣好,誰會害了她們?還有小世子,難道也過世的古怪?”

  她紅著眼道:“若是真的,那侯爺知道了可怎麽是好。”

  秦纓定聲道:“在查個明白之前,一定不能讓爹爹知曉,明日等謝星闌下值……再去將軍府一趟,當年藥材上的事,隻能再問蘇老伯。”

  ……

  翌日,秦纓未出城,也未去城外施粥,直等到日頭西垂,才帶著白鴛二人往金吾衛衙門而去,到了衙門外,她未下馬車,隻讓沈珞前去衙內通稟。

  一盞茶的功夫不到,謝星闌帶著謝詠一同出來。

  等到馬車處,秦纓掀簾道:“我想見見蘇老伯,有事問他。”

  謝星闌便知事情已有進展,待謝詠牽馬過來,一同往謝將軍府而去。

  二人一路無話,等進了將軍府府門,秦纓才輕聲將陸柔嘉所查道來,謝星闌一聽便知關竅在何處,“若是染病而亡,你府中其他人不可能安然無恙。”

  秦纓頷首,“尤其我父親,我母親彌留之際,我父親一直近身照顧,我不信預防的湯藥厲害到這般程度,思來想去,仍覺是中毒,而非染病。”

  謝星闌眉峰擰了起來,到書房,謝星闌一邊吩咐人帶來蘇鐮,一邊關切地看著秦纓。

  沒多時蘇鐮進了門,不等他行禮,秦纓已問道:“敢問老伯,當年蘇太醫開了方子之後,藥從何處拿的?又交給了何人?”

  蘇鐮回憶片刻,緩聲道:“當時太醫院北上的人不多,禦醫們不但要給主子們看病,坊間門大夫不夠,他們也要去各處看診,因此有很多太監雜役來幫忙,老爺開了方子後,小人去藥房領藥,是太醫院識藥之人撿藥材,再交給小太監們包,若有需要切碎的,便吩咐他們切藥,若藥事外敷,則要他們搗爛藥材,等製好後,再由藥房之人送去公主殿下府上,煎藥是各家各戶自己煎。”

  他此言正與陸柔嘉所說對上,秦纓忙問:“給我母親切藥包藥的人具體是誰?”

  蘇鐮蹙眉搖頭,“想不起來了,就記得是幾個麵生的小太監在打下手,公主染病前後不足月餘,而太醫院極忙,人來人往的,也難記清打雜的是何人。”

  秦纓有些失望,又問:“蘇太醫第一次開藥,便開了外敷藥的方子?”

  蘇鐮應是,“不錯,因公主殿下身份尊貴,聽聞她染病,陛下和太後都派了人來交代,因此老爺一開始便想著有備無患,其實那外敷藥膏不算多,若身上潰瘍多,都用不了兩日,其他各家還想法子多領藥呢。”

  秦纓又問:“那蘇太醫幾日去一次?期間門可曾說過什麽古怪之言?”

  蘇鐮又道:“兩日去一次,第一次去的時候,老爺的表情便有些古怪,當時他用藥有些遲疑,想再觀察一日,但那瘟疫來的凶,他也不敢耽誤,便開了方子。”

  秦纓蹙眉不解道:“遲疑?我母親一開始是何症狀?蘇太醫遲疑,是因為覺得我母親和兄長的不適,不像是疫病?”

  蘇鐮不甚確定道:“若沒記錯,公主殿下和世子起初都是發熱頭暈,脾胃亦不適,公主殿下還犯過兩次惡心,這些症狀的確是部分病患染病之初的症狀,不過,當時府裏人說公主脾胃不適已有兩三日了,老爺一聽隻覺公主這疫病比旁人更慢些,便有些不解,因其他人哪怕病情輕微,兩三日的功夫也已嘔吐腹瀉起來,但公主還未到那地步。”

  秦纓呼吸重了重,“但蘇太醫也不敢拖延,便開了醫方?那後來我兄長亡故,我母親的病也越來越嚴重,他便未懷疑過用藥無效嗎?”

  蘇鐮語聲發苦道:“因這疫病嚴重之後,從生到死也就四五日功夫,老爺怕不用藥反而害了公主和世子,後來老爺用藥,也的確拖延了時日,他也沒想到世子會死,因同樣的藥,但凡能拖住病程,最終多會好轉的。”

  “世子去後,老爺自責不已,甚至向陛下和太後請命,給公主換太醫醫治,但當時好些太醫因看診染了病,他們也仍然信任老爺,老爺無法,隻好硬著頭皮繼續給公主施藥,也是那段日子,老爺心中驚惶一日比一日更重,還未離開豐州,便生了告老之心,但也不知怎麽,回京之後,他還是撐了半年多才向陛下請辭。”

  秦纓心腔越來越窒悶,當著蘇鐮不好明說,卻再問不下去。

  謝星闌道:“今日先問這些,帶蘇老伯下去歇著。”

  謝詠應是,等他們離去,秦纓才終於忍不住道:“不是染瘟疫,絕不是染瘟疫!”

  “母親和兄長起初病發的慢,是因他們從一開始就是中毒,後來看起來病程被藥延緩,也並非是藥起了作用,而是因為中毒日日加深,像柔嘉說的,極可能是有人用活商陸替代了霧水葛。當時城中貴族皆在太醫院領藥,若是無心之失,不可能弄混月餘,也不可能隻有我母親和兄長拖了這樣久仍然亡故……”

  秦纓呼吸緊促,聲音也啞了起來,“當時死的人太多,我哥哥殞命之後,蘇太醫縱然猶疑,也難以斷定問題出在哪裏,而看診的人與撿藥送藥的人不同,正給了其他人渾水摸魚的機會,畢竟那時滿城之人皆染著病,我兄長我母親之症狀,任是誰都以為他們是得了瘟疫,但最終我母親的病情也無好轉,再加上毒性加深症狀生異,因此蘇太醫多半還是反應過來了,但他或許猜到了什麽,根本不敢深究。”

  縱然沒有半點與義川公主有關的記憶,但這一刻,秦纓隻將她視若親生母親,再想到秦璋多年來飽受追憶亡妻之苦,她胸腔內悲憤交加,再難維持鎮定。

  謝星闌走上前來,“義川公主並無實權,在外也素有好名聲,能用這神不知鬼不覺的法子加害她,必不是常人,而當年在太醫院打雜的多為宮內太監,此事,更難與皇室撇清幹係,蘇應勤不敢深究,也多半是猜到了幕後之人位高權重。”

  他又定聲道:“這幾日我叫人查過蘇應勤,他當年入選太醫院後擅治頭疾,得岱宗信任,岱宗去後,他失了依仗,在太醫院稍有沒落,隻給後宮諸位娘娘診病,但如此,也不能代表什麽,凶手多半會找個與自己無幹係之人出麵診病。”

  秦纓眼底波光明滅,難理清頭緒,謝星闌見此,落在身側的手下意識抬起,可就在要撫上她手臂之時,又如夢初醒地收了回來。

  他緩聲道:“既已有推斷,我們便循著此路探查,你機敏聰穎,總能勘破常人難想通的關竅,至於其他追查探訪之事,便交給我來做。”

  他語聲中有不可撼動的沉穩,四目相對時,他晦暗的眼瞳裏更有令人心折的溫柔與關切,秦纓焦灼不寧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她平複片刻,有些愧疚道:“我從前隻以為母親和兄長是染病過世,每每看到父親追憶他們,我心底,其實沒有他那般多的悲痛,生老病死,世事無常,我隻覺母親和兄長太過不幸,卻沒想到,她們本可以安然無恙——”

  秦纓不敢設想,“若父親知道此事,還不知要怎樣憤恨難平。”

  謝星闌道:“那便先不讓他知曉,等查出真相再論。”

  秦纓艱難點頭,見他擔憂望著自己,又道:“陳年舊事,並不好查明,你有自己的差事,睦州那人也還下落不明,不必幫我許多——”

  謝星闌神色不改,“我心中有數。”

  見她欲言又止,謝星闌不容置疑道:“朝中差事非朝夕之功,江原另一隨從昨夜被帶回京中,如今正在嚴審,你母親和兄長之事亦非同小可。”

  微微一頓,他道:“隻要你需要,我時時聽你差遣。”

  屋外夜幕落了下來,黯淡的天光勾勒出他冷峭的眉眼,偏偏他人通身溫潤熨帖,再不似初見那般陰鷙駭人。

  秦纓鼻尖湧起一抹酸楚,撇開目光道:“得想法子找到豐州舊人,仔細打問當年打雜的小太監是何人所派,也或許,是藥房的太醫下手,而若隻是忙亂之下的失誤……”

  說至此,她斷然搖頭:“不可能是失誤,不可能失誤月餘。”

  她定了定神道:“我父親不掌權,我母親也不關心朝堂,她能有什麽威脅?那時候整個皇室最關心的是何時清繳叛軍,憑何要對付她?”

  太多疑問難解,秦纓又深吸口氣提振精神。

  再看向謝星闌時,她烏黑的眼瞳又明亮起來,“我母親兄長的事,與你父親母親之事一般難查,但我還是相信,即便過了這麽多年,真相不會被時間門掩蓋,明日起我想法子從太醫院入手,查探當年同行豐州的大夫,你若得餘閑,或可幫我查一查當年隨行的宮人,這些人員眾多,多半極費心力,我、我們,都要做好長年累月探究的準備。”

  秦纓悲憤難定隻是片刻,見她這樣快打起精神,謝星闌心弦微鬆,她這一言不僅對她自己說,亦是對他說,他喉頭滾了滾,很慶幸她未將他排斥在外。

  時辰不早,待送走秦纓,後腳謝星闌便吩咐謝詠,“去查一查當年豐州之亂,內廷去了多少人,如今還有哪些人在內宮當值,尤其查一查太後、陛下,以及三位娘娘身邊之人。”

  謝詠道:“公子還懷疑是太後和陛下?”

  謝星闌狹眸,“義川公主出身高貴,不曾與人結仇,又早已出宮嫁人,夫妻二人皆是富貴閑人,當年隨侍的後妃隻有三位,皇後和淑妃入宮兩年素有賢名,德妃則還未得陛下寵愛,彼時兵臨城下,人人自危,能花月餘神不知鬼不覺地謀害義川公主,自在內廷位高權重,不管是太後還是陛下,都並非沒有可能。”

  謝詠神色緊張起來,“可若是與太後和陛下有關,那、那除非天塌下來才能替縣主討個公道。”

  謝星闌顯然已想到這一點,他目光冷峻地看向窗外漭漭寒夜,“若當真如此,那便想法子,讓天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