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吐血
作者:薄月棲煙      更新:2023-06-15 14:34      字數:8210
  第143章 吐血

  悲哭滲人, 喪燈將掛滿縞素的門庭映得白森森的,謝星闌鳳眸微眯,身旁謝詠也一臉驚詫, “公子, 這是三老爺府上——”

  謝堅亦揮鞭上前,“是誰過世了?”

  謝星闌沉聲道:“先回去。”

  他重新催動馬兒, 身後隊伍亦走動起來, 馬車裏, 秦纓與李芳蕤也看到了這滿門喪儀, 二人互視一眼, 眼底皆盛滿了疑惑。

  李芳蕤輕聲道:“莫非是謝家哪位長輩去世了?”

  秦纓緩緩搖頭,並未作聲。

  隊伍從長街上行過, 一路走來,果然又看到兩座門庭巍峨的大宅,到了第三處宅邸門前時, 謝星闌勒馬停了下來。

  謝堅動作利落地下馬叫門,“砰砰”幾聲悶響後, 過了片刻,門後才響起了幾道腳步聲,不多時門扇拉開,一位鬢發花白的老者出現在了眾人視線之中。

  “張伯, 我們回來啦!”

  謝堅喜滋滋招呼一聲, 又身子一側讓出謝星闌來, 老者眼瞳一瞪,頓時溢出滿麵喜色, “公子回來了!公子終於回來了!”

  謝星闌牽唇, “張伯, 此行南下辦差,折道回來看看,還有幾位客人隨行。”

  張伯連連應是,越過謝星闌,看到了秦纓和李芳蕤下馬車,他眼瞳微微一亮,但很快,又看到蘇槿儀和餘秀蓉帶著孩子跟了上來。

  見他疑惑,謝堅道:“這位是雲陽縣主,這位是宣平郡王府家的大小姐,後麵兩位是我們辦案的人證,你看將她們安置在何處穩妥,這兩日好生照拂。”

  張伯這才恍然,忙對秦纓二人行禮,又請謝星闌進門,一邊朝宅邸深處呼喊道:“老婆子,知書、知禮,公子回來了——”

  進得府門,入目便是一道雕刻篆書的影壁,過了影壁,便見這宅邸屋閣連綿,花木繁茂,一看平日裏養護極佳,眾人剛走上府中回廊,便見個著深紫色襖裙的老嬤嬤,帶著兩個男子迎了出來,四個小廝也緊隨其後。

  一看到謝星闌,嬤嬤頓時紅了眼睛,“真是公子回來了!”

  來人齊齊行禮,謝星闌上前將嬤嬤扶了起來,“江嬤嬤請起——”

  張伯又介紹了秦纓和李芳蕤,接著道:“公子的院子我們是常備著的,縣主和李姑娘,不如就住在公子隔壁的春和苑?這兩位姑娘帶著孩子,便住在倚竹館好了,公子和客人們車馬勞頓,得快點準備晚膳——”

  江嬤嬤應好,又吩咐叫“知禮”的男子將蘇槿儀和餘秀蓉送去倚竹館歇下,待她們離去,謝星闌立時問道:“東邊是誰過世了?”

  “是三老爺家的老太爺,昨夜過世的。”江嬤嬤說完,將袖子上的白花露出來,“奴婢今日去那邊府上幫了半日忙,才回來沒多久呢,兩個兒媳這會兒還在那邊。”

  江嬤嬤一拍手,“公子回來了,得把她們叫回來才是,知書,你快去將你媳婦兒和你嫂子叫回來,再給三爺那邊說一聲,就說我們公子回來了!”

  知書應聲而去,卻未走府門,江嬤嬤眼風一晃,見李芳蕤和秦纓都看著知書離去的方向,忙歉笑道:“讓縣主和李姑娘見笑了,平日裏公子不回來,隻留我們一家子看著祖宅,若沒事的時候隻有我和老頭子在府裏照看,有事的時候,兒子兒媳都來幫忙,他們得老爺和夫人恩惠,除了奴籍,如今都在外頭做差事,隻是到底不能忘本,總回來照應著,除了我們一家,府上隻有幾個小廝和粗使婆子做掃灑的活計,若招待不周,還請恕罪了。”

  江嬤嬤生得圓臉圓眼,笑起來眼睛彎彎,格外和善,秦纓莞爾道:“嬤嬤不必客氣,此番是我們打擾了,這府上花木蔥蘢,門庭廊道纖塵不染,一看便知嬤嬤和張伯照顧的十分盡心。”

  李芳蕤亦道:“謝大人多年不歸,若是別家的奴仆

  ,早就懈怠疏懶了,門庭內亦多蕭瑟,但你們照顧的這宅子,倒像是主人日日都在似的。”

  謝堅道:“縣主和李姑娘有所不知,嬤嬤和張伯,從前一個是夫人身邊的掌事婢女,一個是自小跟著老爺的管事,後來他們二人兩情相悅成了親,是夫人和老爺最信任的,當年老爺入京做官,也是留他們在府中坐鎮,也隻有讓他們看著祖宅,公子才能放心。”

  江嬤嬤聽得笑開,張伯亦展顏道:“就你小子最會說話!跟著公子在京城幾年,越來越機靈了。”

  一行人有說有笑,先往待客的主院行去,謝星闌看著這一幕,眼底也少見露出絲輕鬆笑意,待入了廳堂,又問道:“老太爺是因病過世?”

  江嬤嬤張羅茶點,張伯歎氣道:“老太爺也近古稀之齡了,這幾年身體一直不太好,平日裏吃藥吊著還沒什麽,昨兒晚上和那邊大小姐姐吵了兩句嘴,回屋的時候還好好的,可到了今早上小廝去叫門,卻發現老太爺早倒在地上沒了氣息,人都僵了。”

  謝星闌蹙眉,“吵嘴?”

  眾人落座,江嬤嬤又奉上茶點,聞言亦唏噓道:“那府裏的情形,您還不清楚嗎?三夫人故去之後,大小姐和二小姐日子不好過,林氏又是個刻薄的,一直想讓三老爺把她抬做正室,可大小姐哪能容忍?年中那會子,簡家還專門派了人來看望大小姐和二小姐,那可是信陽簡氏,就算林氏生了兩位公子,老太爺和三老爺也是要忌憚幾分的。”

  李芳蕤正喝茶,聞言忍不住道:“信陽簡氏?那個專做鹽務生意的簡氏?”

  江嬤嬤笑著應是,李芳蕤輕嘶一聲,“當年信陽王反叛,後來諸多幫過叛軍的貴族商賈都被清算,唯獨簡氏不曾與叛軍同流合汙,他們本是鹽商,但如今已有人做了鹽務上的官,是信陽第一氏族,沒想到他們家竟然與謝氏有姻親。”

  江嬤嬤忙道:“姑娘不愧是郡王府大小姐,果然見識極多,當年求娶之時,簡家雖還沒如今這般聲勢,但也足夠做謝家夫人了,隻是後來……”

  到底不好當著外人非議謝家宗族,江嬤嬤歎了口氣沒說下去,李芳蕤雖是好奇,卻也不好無禮探問,隻繼續飲茶。

  江嬤嬤轉而對謝星闌道:“大小姐的性子您知道的,這幾年三夫人的嫁妝生意都在她手中,林氏也不敢太過放肆,去歲給大小姐說過一門親事,但大小姐不願嫁,還說要招贅入門,這可把三老爺和老太爺氣壞了,林氏生了兩位公子,又不是無人繼承門庭,哪能讓一個女兒家招贅呢?此番吵架,也是為了這些事,眼看著大小姐都要二十一了,老太爺又在張羅大小姐的婚事。”

  李芳蕤聽得眼瞳微亮,與秦纓對視一眼,二人都對這位大小姐起了興趣。

  謝星闌瞧見她二人神色,淡聲道:“若我沒記錯,林氏當年是東府中的繡娘?謝清菡是不想讓三房的祖宅盡數落在林氏之子手中吧。”

  江嬤嬤本還有些避諱,但聽謝星闌此言,便知秦纓和李芳蕤不算外人,忙應是,“簡家當年嫁女之時,便說了不許三老爺納妾,後來三夫人生下兩個女兒,那府上的老太爺和老夫人心有不甘,便請道士算命求子,道士說要找個屬羊的,生辰在冬月初一到初十之間的,必定能為三爺誕下兒子,老夫人找來找去,發現自家府上有個年輕繡娘便是這般生辰,於是便令三老爺納了她……”

  江嬤嬤滿眸憐憫地搖頭,“那時三夫人生下二小姐一年,身體正病著,知道此事時,林氏身孕都有了,可想而知三夫人多屈辱氣惱,也是因此事,三夫人病情急轉直下,沒多久便撒手人寰了,可憐了大小姐和二小姐,早早沒了母親。”

  秦纓和李芳蕤聽得一陣唏噓,謝星闌又對二人解釋道:“謝氏嫡支本是一房,但百年前曾祖那一代曾娶過三位續弦,有嫡子四人,最終分家時,分出如今的

  四房,當時的老祖宗家訓,無論謝氏一族有多少脈,我們這四房必得同氣連枝,祖宅由四房家主世代相傳,庶出子在成家後搬離,出嫁的女兒更無需說。”

  李芳蕤哼道:“大周律法都未定言出嫁的女兒不能繼承家業,可世道卻仍以男子獨尊,實在是不公。”

  秦纓道:“我看這位三房大小姐是極有主張之人。”

  江嬤嬤歎道:“是有主張,大小姐性情剛毅,自小護著二小姐,真是應了長姐如母那句話,隻不過這世道,女兒家哪裏拗得過父親呢?”

  謝星闌道:“既回來了,總要過去祭拜一回,先備晚膳吧,晚些時候我過去一趟。”

  江嬤嬤應是,正要朝外走,片刻前派出去的知書回來了,他進門便道:“公子,六公子和三爺身邊的李管家來了——”

  謝星闌蹙眉,“謝星麒?”

  “四哥回來了!”

  謝星闌話音剛落,一道清朗的聲音響了起來,下一刻,進來一個著白色喪服的年輕公子,此人生得俊逸文質,看起來未至雙十之齡,進門後朝屋內眾人掃了一眼,忙拱手行禮,“拜見四哥!四哥終於歸家了!”

  跟著謝星麒進門的,還有個與張伯差不多年紀的老者,正是三老爺謝正襄身邊的管家李忠和,他亦抱拳道:“拜見四公子,公子歸家,小人奉老爺之令來給您請安”

  謝星闌看著這不請自來的二人麵無表情,又不痛不癢道:“老太爺病逝,該是我這做晚輩的前去祭拜,倒讓你們先跑了一趟。”

  知書麵色作難道:“三老爺問小人回來的都有誰,小人說您回來了,還有縣主和李姑娘,說完三老爺便讓六公子和李管家跟來請安了。”

  謝星闌挑眉看向謝星麒二人,謝星麒忙道:“是,的確是父親之意,一來四哥這幾年未回來,族中都惦念的緊,如今回了族地,自是貴客,再加上聽聞縣主和郡王府小姐也一同來做客,我們自然不敢怠慢,父親說四哥這邊人少,也未做準備,我們那裏為了待客,筵席都是備好的,父親和母親,請四哥和兩位貴客過府用晚膳。”

  秦纓和李芳蕤麵麵相覷,謝星闌寒聲道:“你們府上正辦著喪事,哪有閑暇待客?縣主和李姑娘車馬勞頓,讓她們好生歇息,稍後我過去上香,你們先回去吧。”

  謝星麒見謝星闌麵色不善,眼底生出一抹怯色,忙看向李忠和。

  李忠和此時道:“老太爺身體不好,老爺是早有心裏準備的,白日喪儀已製備齊全,眼下也不算忙碌了,適才聽知書一說,老爺和夫人便吩咐廚房準備筵席,若非還有幾位客人,他們必定親自來請您,還請公子,還有兩位貴人賞臉——”

  聽李忠和此言,江嬤嬤忍不住在旁翻了個白眼,又笑眯眯道:“李管家不必擔心,我們府上人手雖少,但備膳食還是不在話下,這麽晚了,兩位貴人又非老太爺晚輩,哪有請她們去那邊用膳的道理?兩位貴人是京城來的,規矩多,也不怕犯了忌諱。”

  秦纓和李芳蕤與謝三老爺府上毫無瓜葛,兩個姑娘家家的,大晚上的要去那剛死了人的府上用膳,想想便不吉利,江嬤嬤此言落定,隻以為話意已經明了,卻不想李忠和執拗道:“可是……可是筵席都已備下,若公子和小人請不了,隻怕老爺和夫人要親自來……”

  江嬤嬤麵露不忿,謝星闌也擰了眉頭,正要再說,秦纓出聲道:“用膳便不必了,不過我們既然跟著你們四公子來做客,又知道你們府上辦喪事,過去上炷香是應該的,勞煩嬤嬤替我們備晚膳,待我們上了香回來,正好用膳。”

  江嬤嬤一愣,“縣主,可是、可是隻怕衝撞了您啊……”

  秦纓搖頭,彎唇道:“不礙事,我們不忌諱這些,你家公子知道的。”

  死人命案辦了多回,連屍體都剖過,又怎

  忌諱老者病逝?江嬤嬤看向謝星闌,謝星闌卻看著秦纓,見秦纓對他眨了眨眼,謝星闌隻好起身道:“那便照縣主說的辦罷。”

  江嬤嬤看看秦纓,再看看謝星闌,隻好應是。

  既如此,謝星闌帶秦纓二人過去祭拜便算定了,謝星麒和李忠和得了準,先一步回去報信,白鴛和沁霜則給秦纓和李芳蕤尋了件鬥篷出來,好抵擋夜間秋寒。

  半盞茶的功夫後,張伯和知書、知禮兩兄弟帶路往東府去。

  一行人從後耳門出發,沿著一條筆直的廊道往東行,這廊道建在四府後牆邊上,連接著四家後院耳門,做自家人相互通行之用,此刻隻有盡頭亮著兩盞喪燈。

  廊道與後牆間種著一片寒梅,如今初冬時節,寒梅尚未綻放,瞧仔細時,能找到幾朵花苞冒頭,李芳蕤想到謝堅所言,便靠著欄杆快行,興致勃勃地探尋。

  張伯三人打著燈籠在前,秦纓與謝星闌不緊不慢跟在後,秦纓輕聲問:“這個三老爺,便是為當年船難善後之人?”

  謝星闌應是,“這四府,如今應當隻有兩府家主在,一是謝正襄,我稱三叔,二是緊挨著他們的那家,我喚五叔,他們二人少年時無建樹,後都從商,那位五叔還落有殘疾,離我們最近這一家我喚二叔,他少時從軍,如今在蒲州任折衝都尉,舉家都在任上。”

  秦纓心道謝氏果真人丁興旺,又問道:“那你義父呢?”

  謝星闌便道:“他那一房並非嫡支,祖宅在江州城西,自從他跟隨陛下建功之後,便在京城安家,祖宅亦搬空了。”

  秦纓想到適才謝星麒二人神色,又輕聲道:“我看適才那位公子,像怕你的很。”

  謝星闌牽唇,“他今年年方十五,當年我回江州與他謝氏宗族清算之時,他還是個孩子,若說他怕我,倒不如說他父親怕我。”

  秦纓輕嘖,“你倒是坦誠。”

  謝星闌理所當然道:“讓你知曉也不礙什麽。”

  因議論的是謝氏私事,秦纓不敢高聲,二人本就離得近,聽謝星闌此言,直令她心弦微動朝他看去,廊道上光線昏暗,謝星闌側顏俊逸不凡,但他眉眼隱在昏光裏,深邃晦暗,叫秦纓看不分明。

  “你們在說什麽悄悄話?”

  忽然地,李芳蕤從前頭折回,謝星闌抬了抬下頜,“說去了那邊,不必管他們虛與委蛇,上完香便回來,到底是辦喪事之地,多有不吉。”

  李芳蕤見他如此直言,笑道:“謝大人不必擔憂,適才我便與纓纓示意,想走這趟,辦喪事算什麽,沒什麽不吉的,我想看看那位謝大小姐長什麽樣子。”

  謝星闌麵不改色搪塞,惹得秦纓又看了他一眼,聽李芳蕤此言,她也道:“的確還未聽說哪家貴族小姐主動招贅的——”

  話音剛落,秦纓便向廊道盡頭看去,隻見那耳門處出來了七八人,又紛紛駐足看過來,像是迎接他們的,當首一男子喪衣加身,年過不惑,想來正是謝正襄無疑,在他身側,站著位一身素白的婦人,其人丹鳳眸容長臉,在孝衣的襯托下,越顯溫婉嫵媚,她手邊牽著個臉頰胖嘟嘟的男童,謝星麒正站在那男童身後。

  謝星闌見狀便道:“林氏和謝星麟,今年應有六歲。”

  秦纓點了點頭,李芳蕤又低聲道:“不見那兩位小姐?那後麵站著的人是誰?”

  這四人齊齊整整,但在謝星麒身後,依稀又看到一位素色錦衣婦人,那婦人看著年長,眉眼沉靜,身邊站著個雙十之齡的月白華服公子,二人手臂上都帶著服喪的素絹,可一看便不是謝正襄那府上之人。

  謝星闌道:“是五嬸宋氏,身邊站著的是他們的獨子謝星卓。”

  說話間已是越走越近,這時謝正襄快步迎上來,“星闌,你多少年未回了,三叔可是惦記你

  得緊,這兩位便是縣主與李姑娘吧——”

  謝正襄一臉熱忱,身後林氏也拉著謝星麟跟了上來,謝星闌道明秦纓二人身份,林氏趕忙拉著謝星麟行禮,這時宋氏母子才上前來,謝星闌道:“五嬸。”

  謝星卓這時上前來:“四哥終於回來了,兩月前聽聞四哥在京中又得擢升,我們還在念叨四哥今歲過年會否回來呢,前些日子伯父伯母忌日,我們還去給他們掃墓了!”

  謝星闌眉眼微鬆,“有心了。”

  謝正襄掃了謝星卓一眼,連忙道:“快進門快進門,別站在這裏說話,筵席都備好了,星闌幾年未回,咱們邊吃邊說——”

  謝正襄抬手做請,謝星闌肅聲道:“用膳不必了,老太爺過世,我來上炷香,縣主與李姑娘也是此意,我此番回江州乃是有差事在身,探親其次,先祭拜老太爺吧。”

  謝正襄麵色微滯,見謝星闌麵上不苟言笑,也知強勸無用,當下換上一副悲容,“也好也好,老太爺久病之身,有這一日也是預料之中,靈堂早已周全,此刻正在哭喪,那直接去靈堂吧,改日我們再為你接風——”

  一行人進耳門,順著府中長廊往靈堂去,一路行來,隻見來往下人皆著白衣,各處房簷下也掛滿了白燈籠,偶有幾個著素衣的,也是另外三府來此幫忙的。

  謝星闌與謝正襄走在前,謝正襄邊走邊道:“已經派人送信去知會你二叔了,但隻怕也回不來,本要送信去將軍府的,沒想到你剛好回來了,正好趕上,你回來之前,刺史何大人和江州駐軍的兩位都尉大人正前來吊唁,明日他們還要來。”

  謝星闌不置可否,謝正襄又回頭道:“不知是什麽差事,怎麽縣主和李姑娘也同行?”

  秦纓道:“一樁謀害人命的案子。”

  謝正襄恭維道:“早聽說臨川侯府的縣主得了陛下禦賜之銜,乃大周曆代縣主獨一份,卻沒想到這麽快便得見真容,縣主——”

  “謝清菡她們姊妹在靈堂守靈?”

  謝星闌打斷了謝正襄之語,可不等謝正襄回話,幾人身後的謝星麟忽然開了口,“大姐才沒資格守靈呢,就是她氣死了祖父!”

  謝星麟尚且年幼,言語間多有稚氣,此言一出,林氏趕忙嗬斥謝星麟胡言,謝星麟小嘴一撇,“這分明是父親和母親說——”

  林氏麵色幾變,忙要去捂謝星麟的嘴,秦纓和李芳蕤對視一瞬,皆心頭微沉,她們雖早聽了江嬤嬤之言,但謝星麟此話,倒像是府中已因此怪罪上謝清菡。

  謝星闌亦蹙眉道:“此話怎講?”

  見謝星麟嘴快,謝正襄索性不加隱瞞,隻憤然道:“老太爺身體不好,但這兩月也沒出過大毛病,可昨天晚上,謝清菡那丫頭與老太爺吵嘴,多番口出狂言,氣得老太爺不輕,若非她如此目無尊長,老太爺也不會在夜半無人時病逝。”

  秦纓習慣作祟,問道:“確定是病逝?”

  謝正襄轉身道:“今早小廝去伺候父親起身時,門從內反鎖著,是父親多年來的習慣,等破門而入之後,便發現他倒在床邊早沒了聲息,早間請了大夫看過,大夫也說他多半是心疾發作——”

  話音落定,一道幽幽的哭聲傳了過來,謝正襄指著不遠處的月洞門道:“靈堂就在此地,本是前院待客的花廳,改做了停靈之地。”

  剛走到月洞門門口,便見院子裏跪滿了披麻戴孝的婢女小廝,那悲哭聲正是從他們口中傳出,而花廳內燈火通明,縞素高懸,靈幡與挽聯齊掛,病逝的老太爺謝文舜,正穿著壽衣躺在堂中棺床上,棺床床腳點長明燈,前設供桌香案,其上祭品滿擺,香燭高燃,案台之前,一個披麻戴孝的纖細身影,正麻木地燒著紙錢。

  “清芷,你四哥回來了——”

  一行人步至堂前,謝正襄先喚

  了一句,話音落下,那纖細的身影轉過身來,露出一張慘白清秀的臉來,正是二小姐謝清芷,她愣愣地看了看來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沁滿疲累與茫然,顯然無人告知她謝星闌回來了。

  半晌,她才站起身來,“四、四哥。”

  謝星闌多年未歸,與這些兄弟姊妹並不親厚,相較之下,謝清芷這不冷不熱的反應才屬正常,他點了點頭,上前道:“我來給老太爺上炷香。”

  謝正襄不快地看著謝清芷,又指著秦纓和李芳蕤道:“這是雲陽縣主和宣平郡王府的大小姐,還不行禮問安?”

  謝清芷呆呆行禮,秦纓忙道“免禮”,一旁的小廝為三人遞上燃香,謝星闌在前,秦纓與李芳蕤在後,恭敬地拜了三拜。

  見三人將香火插/進香爐,謝正襄不死心地道:“星闌啊,還是就在這邊——”

  “老爺!老爺不好了——”

  謝正襄話未說完,一道急促的驚呼響了起來,下一刻,一個滿頭大汗的小廝跑進了院子,謝正襄一愣,轉身嗬斥,“喊什麽喊!又死人了不成?!”

  小廝苦著臉,語速極快道:“不是死人了,是起火了!老爺,大小姐不滿被關著,在屋子裏放了一把火,小人們不敢眼睜睜看著她被大火燒死,隻好把她放了出來,那屋子火勢變大了,底下人正在滅火,大小姐跑出來了——”

  謝正襄一愕,立時震怒道:“什麽?!這個死丫頭竟連自己的性命也不顧惜?好啊,敢放火,看來是我沒有捆住她的手腳,對她太手下留情了!還愣著做什麽,叫其他人滅火,你們去把人再給我抓回來,千萬別叫她跑了!”

  “跑?!我才不會跑!”

  謝正襄話音剛落,又一道女子輕喝驟響,眾人看向聲音來處,便見一個滿身黑灰的白衣女子大步走了進來,她眼眶赤紅地看著謝正襄,“父親放心,這裏是我的家,我才不會跑出去,誰也別想讓我跑出去——”

  秦纓和李芳蕤驚訝地看著來人,未想到第一次與謝清菡打照麵,竟是這副情形,這個謝清菡不僅極有主張,還實在膽大!

  謝正襄看著這個女兒,氣得眼前發黑,“你、你好大的膽子,隻是讓你禁足而已,你竟敢在自家裏放火,你四哥今夜剛回來,縣主和李姑娘還在此地,你休想放肆,來人,把她給我捆了捉回去!”

  謝清菡一愣,這才看到謝星闌,她唇角微動,可還未喚出聲,兩個小廝便捉住了她的手臂,謝清菡滿麵怒容地掙紮起來,“不,我不要被關著,父親休想把祖父之死怪在我身上!休想不聲不響給我定下親事!父親能關我一日十日,難道在我大婚之時也要將我關著?若父親敢將我隨意嫁人,我定一頭撞死在謝家大門上!”

  謝正襄怒極,“你這個孽障,還不快拖走——”

  眼見小廝要將謝清菡拉走,謝星闌上前道:“且慢。”

  小廝動作一滯,謝正襄轉身道:“你別管她,都是我這些年將她慣壞了,這一次定要給她個教訓,她氣死自己的親祖父,我便是將她打死也是應該的!”

  謝清菡不忿,“父親隻是想找個理由關著我罷了,父親明知道祖父是自己病死——”

  她控訴完,又目光一轉落在了林氏身上,“父親處心積慮將這樣大的罪過栽贓到我身上,不就是為了將林姨娘扶正?她一個出身寒微的小小妾室,也能做謝氏的夫人?父親就不怕傳出去叫人笑話?”

  她話頭一斷,又嘲諷道:“不對,父親或許早就不在乎了,這些年來謝家上下早將她當做夫人,到如今,父親不過是多給她一個名頭罷了!”

  謝正襄隻覺臉麵都被丟盡,還要再嗬斥之時,靈堂內卻忽然傳來一聲驚叫,這片刻間盡是亂事,謝正襄火冒三丈道:“喊什麽!”

  謝正襄看向靈堂,可他很快目

  眥欲裂,“你——你竟敢打翻長明燈!”

  眾人聞言都看了過去,隻見先前那遞香的小廝跌在地上,而那長明燈燈碗被他踢翻,燈油撒了滿地,燈芯亦滅了,而他則滿臉驚恐地往門口縮,又指著那棺槨道:“老太爺……老太爺他吐血了……”

  此言猶如平地驚雷,便是謝正襄都呆了住,秦纓站在台階前,離得極近,她連忙快步往祭台之後跑去,待走到棺槨跟前,饒是秦纓都呼吸一緊。

  隻見棺槨內,謝文舜一身黑色“壽”字紋喪衣躺在澄黃錦緞上,他身亡一天一夜,此刻布滿老人斑的麵龐青白枯槁,透著令人膽寒的死氣,而在他緊閉的唇角,一抹腥黑的血跡正觸目驚心地漫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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