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墜落
作者:三錢空青      更新:2023-06-08 21:20      字數:11248
  第42章 墜落

    霍汐棠睜眼醒來時?看到的?便是她自己房間的?纏枝帷帳, 她睜著水霧迷霧的?眼,迷迷糊糊地坐起身。

    正在邊上整理服飾的?元荷聞聲走了過來,“姑娘, 您醒啦。”

    “元荷?”霍汐棠扶額揉了揉, “我是什麽時?辰回來的??”

    元荷眯眼笑?了笑?,“姑娘, 您忘啦?昨晚去了英國公府的?宴會之後您上街玩了會兒後就回啦。”

    霍汐棠微怔,她記得分明昨晚與陛下在遊湖,一直到很?晚了,陛下還拉著說?讓她陪他睡覺,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麽,她竟是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接著後麵的?事她是真的?一丁點兒印象也沒有?了。

    昨晚的?宴會她隻帶上了元荷, 但後來她被陛下帶走後, 元荷分明在一家小店鋪內等她, “我們一起回的??”

    元荷道:“沒錯,那會兒夜很?深了,是姑娘自己來找奴婢的?,接著我們再一同回的?國公府。”

    元荷這般篤定回答, 霍汐棠也沒做多想了, 興許是後來陛下放她離開了。

    霍汐棠起身下榻,依丹聽到了動靜也進來服侍盥洗。

    坐在梳妝台前, 依丹給霍汐棠梳理發髻,剛撩起她披散的?烏發, 依丹登時?被眼前的?畫麵嚇得張大了嘴巴, 驚愕道:“姑娘的?脖子後頭怎麽這麽多紅點點?”

    霍汐棠看不見自己的?後頸,問:“哪呢?”

    依丹便從屜子裏取出了一柄小銅鏡照出來, 透過反射,霍汐棠清晰看到了那些痕跡,她腦子空白了片刻,眼眸忽顫。

    她連忙將自己的?衣襟往下一拉,果?然鎖骨處和胸口上方也有?同樣的?痕跡。

    她不再是像從前那樣是什麽都不懂的?天真小姑娘了,怎麽會不明白這是怎麽引起的?,隻要一想起陛下曾那樣在她身上留下這些印記,她是又羞又氣。

    元荷已經取了藥膏過來,霍汐棠抿了抿唇,垂下通紅的?臉,說?道:“幫我抹點藥罷,興許是昨晚蚊蟲過多,赴宴回來的?路上被叮了幾下。”

    依丹也沒多想,隻嘀咕一聲:“這蚊蟲可真沒眼力見,怎麽光往姑娘身上叮。”她扭過頭去看元荷的?脖子,“元荷你昨晚也去了,你身上有?沒有??”

    元荷哪敢接這話啊,忙慌亂地搖頭。

    **

    今日清早英國公府的?事傳了出來後,鬧得滿長安轟動,幾乎街頭巷尾紛紛在議論此事,原來當?初前定國公夫人行為不端一事,竟全是英國公的?第三女殷蘭月一手嫁禍栽贓,英國公得知此事後當?即便大義滅親。

    前定國公夫人沈從霜遭陷害背負了長達十六年?的?汙名,得知真相的?眾人唏噓不已。

    一時?間英國公教女無方,教出這般品性敗壞的?女兒這件事遭百姓眾多斥責,所?言絕非什麽好聽的?話,甚至有?人已經將殷蘭月的?個人行為,上升到整個英國公府姑娘家的?品性。

    今日早朝,以顧林寒為首的?朝臣聯名上奏彈劾英老國公,聲稱英老國公教女無方,害得發妻背負多年?的?冤屈,其?中?亦有?現任的?永昌侯趁機煽風點火,言語痛斥英老國公教出這樣惡毒的?女兒,害得他妹妹沈從霜不僅背負汙水,最終還無辜慘死?。

    如今不僅是教女無方毀掉一個女子一生?這事,現在是要把沈從霜的?“死?”都推到英老國公的?身上,看來殷家多年?在大昭占據重臣的?地位,著實惹了不少人的?眼。

    顧林寒此舉,顯然壓根並?未將英老國公當?老丈人一般,不知道的?人還當?他對發妻被誣陷一事有?多麽的?痛心。

    但燕湛自是一眼就看了出來,顧林寒不過就是趁此機會打壓英老國公罷了。

    殷家祖上世代為燕室皇族的?重臣,輔佐過三代皇帝,其?家族在大昭內的?權利不容小覷,而如今的?英老國公的?長女殷若靈也曾嫁到過皇家,便是先帝的?三弟齊王之妻。

    從前先帝與齊王尚在時?,英老國公便已偏向了齊王一脈,顧林寒自是明白英老國公決不會為太子所?用,未免將來成?為阻攔太子登基的?阻礙,不如趁此將他一舉拉下來。

    而殷正雄此人曆經三朝,其?在朝堂名聲德高望重,無論文臣武臣之中?他的?威望都是極具影響力,為人更是叫人挑不出一絲錯處,這麽多年?,總算有?了汙名,顧林寒自當?不會錯過這次的?大好時?機。

    金鑾大殿上,燕湛一身龍袍坐在龍椅之中?,他身居高位,鳳眸微瞥便將下首朝臣的?小心思?,一一收盡眼底。

    顧林寒痛心道:“陛下,如今民間流言四起,英老國公作為殷蘭月的?生?父竟縱女為非作歹,此事若是英老國公不出麵給個交代,又如何對得起臣逝去的?發妻啊!”

    永昌侯也跟著站出列,抹淚道:“陛下,臣那妹子年?紀輕輕卻無辜背負罵名慘死?,臣心下大痛!求陛下給臣的?妹妹主持公道啊!”

    此時?力撐英老國公的?臣子小聲暗諷說?:“從前沒見定國公和永昌侯這般疼愛妻子和妹妹,被冤枉時?不見你們為沈從霜叫屈,如今人都死?了十幾年?了這才來提主持公道?我呸!”

    那位臣子的?聲音不大不小,就連坐在上首的?天子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永昌侯爺被他數落得沒了臉,不敢再提哭訴一事,而顧林寒卻仍舊無動於衷,勢必要求陛下給個說?法。

    燕湛冷眼旁觀了許久,方沉聲開口:“既二位這般義憤填膺,那朕便也想問問你們。”

    “定國公——”

    顧林寒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緊繃著臉道:“陛下請問。”

    “若朕沒記錯的?話,定國公的?父親顧霆,當?年?曾因搶奪了人,妻引起軒然大波,其?女不堪受辱,被他搶奪的?那位女子與夫婿攜手一頭撞死?在你顧家大門前。”

    天子語調平緩,幽然道:“那殷紅的?血跡怕是清洗了七天七夜都沒清理幹淨。”

    天子輕飄飄一席話,將顧林寒塵封進心裏的?屈辱猛然揭開。

    這件事發生?時?他尚且年?幼,父親為人貪花好色,後院姬妾本就成?群,他竟還看上了下屬之妻,一日心生?歹意便奪取之,豈料那女子寧死?不屈,不堪受辱下,夫妻二人攜手在顧家門口自戕。

    事發當?場鮮血流了滿地,這件事當?時?在長安引起了極其?大的?動蕩,一段時?間顧家都處於腥風血雨與謾罵之下,也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加之他父親去世後,這才漸漸極少有?人提及。

    顧林寒臉色十分難看,因天子提出的?事,登時?啞口無言,用力的?手指更是骨節泛白,有?那種父親本就是他一生?之恥。

    燕湛將他眼底的?不甘與怨恨看的?一清二楚,唇角漸漸浮起了淺薄的?諷笑?,很?快鳳眸又掃向那身軀在隱隱發抖的?永昌侯。

    “沈闊天。”

    天子光是簡單的?喊出他的?大名,就足以讓永昌侯大驚失色,隻見他倉惶跪地,大聲回稟:“陛下,臣一切但憑陛下做主。”

    這是天子還沒揭穿他的?醜事,便自己已經軟了骨頭。

    不少朝臣對永昌侯的?懦弱不屑地搖頭。

    燕湛的?右手覆在寶座的?龍首上,指尖慢條斯理地敲打,節奏聲紛紛嚇得朝臣毛骨悚然。

    大殿上無人再敢說?一句話,生?怕被這記性極其?好且將臣子家事記得一清二楚的?陛下惹怒了,當?即便不給麵子掀起了家中?醜事。

    燕湛滿意地看著眾位大臣的?反應,過了許久,敲打的?動作停滯,低沉了嗓音冷聲道:“朕倒是不知諸位作為朝廷重臣,竟是這般拎不清,國事與家事豈能混為一談?英老國公早年?曾多次長征在外為大昭拋頭顱灑熱血,他為這個國家出心出力時?,今日那些站出來的?人,又在何處?”

    “朕便問你們,誰家還沒點家醜?”

    天子一句句話擲地有?聲,尤其?最後一句質問眾人誰家裏沒點醜事?

    也是,關上門了誰家裏沒點不能傳揚出去的?醜事?若是因為家人的?醜聞而要求自己來承擔,那站在這個大殿內的?朝臣最少也有?一半要以身作則。

    霎時?間朝臣啞口無言,殿內落針可聞。

    今日早朝因彈劾英老國公一事,也在天子的?決策下輕鬆化解。

    很?快,民間便有?流言傳出英老國公將第三女殷蘭月遣送至江州祖宅的?道觀懺悔,且一生?不得返回長安,而定國公也將二房踢出了顧家,休了當?年?參與此事的?柳姨娘。

    **

    午膳過後,霍汐棠被請去了定國公的?書房,她來時?顧顯便已經到了。

    書房內氛圍冷沉。

    不久前她已從依丹的?口中?得知了外間的?流言,母親造人構陷一事已公布於眾,定國公下朝後便將柳姨娘喊到跟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問的?一清二楚。

    當?年?柳姨娘與殷蘭月聯合陷害沈從霜,過後沒多久顧銘德便無故“慘死?”。

    柳姨娘猜測是殷蘭月殺人滅口,未免自己也慘遭毒手,便特?地留了一手,她將當?年?自己和殷蘭月聯合犯下的?錯事寫在一張紙上,事件是如何規劃,殷蘭月又是如何下狠手一事寫的?極其?詳細,為拿此事要挾殷蘭月,她便將這張罪證藏在了沈從霜的?紫檀錦盒上,鑰匙又埋在了花園的?樹下。

    柳姨娘曾告訴過殷蘭月,若是她敢殺人滅口,那她的?親信將會將那個錦盒裏的?東西親自交給顧林寒。

    殷蘭月最怕顧林寒知曉她如何歹毒,隻要一日沒有?找到那把鑰匙和錦盒,那柳姨娘便不會有?生?命危險。

    前日霍汐棠取走了那個錦盒,柳姨娘便極其?不安,即便沒有?鑰匙,可誰知道她會不會有?其?他的?辦法打開,柳姨娘慌不擇路找到了殷蘭月那出,將此事告知了她。

    可沒想到,柳姨娘惴惴不安過了一夜,沒料到事態發展竟是比她想的?還要嚴重。

    顧林寒得知了真相後,陰沉著臉上前用力甩了柳姨娘幾耳光。“從今日起,你就不再是我定國公府的?人了!”

    柳姨娘哭著上前求饒,顧林寒絲毫不給麵子,拂袖揚起怒斥一聲:“滾!”

    柳姨娘被拖了下去後,書房內便隻剩顧林寒,顧顯,霍汐棠三人。

    “今早的?事你們都聽說?了罷?”

    顧顯和霍汐棠皆靜默不語。

    顧林寒眼神在兄妹二人之間來回掃了幾圈,方簡單說?了一句:“如今真相大白,你們兄妹二人今後也不必擔心再遭受到指責了。”

    這句話令霍汐棠覺得十分不舒服,她抬眸直視顧林寒問:“您為何能這樣輕飄飄的?將我母親背負了十幾年?的?髒水,就這樣輕易揭過?”

    顧林寒眼裏情緒複雜,破天荒的?沉默了許久,才毫無情緒地說?:“即便沈氏是被誣陷,可我與她之間的?夫妻緣分也早在十幾年?前便斷了。如今,你又想要我說?什麽?”

    顧顯從進書房起便一直沉默不語,眼見霍汐棠氣得眼眶都紅了,這才伸手攔下她,安撫道:“棠棠,你先回屋,哥哥親自與父親好好聊幾句。”

    霍汐棠眸含失望,痛心地用力看了一眼顧林寒。

    顧林寒竟頭一次不知如何麵對這個女兒失望的?眼神,視線兩廂相撞,他竟是狼狽地躲開了她含怨的?目光。

    顧顯按在霍汐棠肩膀上的?手微微加重了一點力,他不願妹妹再多看清自己父親最真實的?麵目,這樣冷血無情的?父親,她越少知道越好……

    霍汐棠低垂了眼,內心掙紮了一番,還是聽了顧顯的?話,乖巧地點頭便出了書房。

    霍汐棠回到了楓雲院時?,才休息了沒多久,思?夢便來傳話,太後娘娘派人接她進皇宮。

    自打那日太子遇刺後她回了國公府,便再也沒有?去過皇宮了。

    而霍汐棠現在最害怕見的?人,正是太子。

    霍汐棠到了皇宮時?,直接被接去了東宮,她前腳去了東宮,後腳紫宸宮內便收到了消息。

    燕湛與朝臣議事畢,李拾勤便將此消息告知了他。

    “陛下,今早太後娘娘才從慈承寺返了回來,太子便急忙去了永壽宮拜托太後將霍姑娘請進皇宮,太子這樣急切,莫不是要拉著霍姑娘到禦前求旨定下婚期罷?”

    太子與霍汐棠的?婚事雖說?早已有?聖旨賜婚,但遲遲沒有?定下婚期,期間太子不知求了太後多少次,太後每每都搪塞是欽天監暫時?沒算出最近有?什麽黃道吉日。

    眼看昨晚太子幸了別的?姑娘,非但沒有?將那侍妾視若珍寶,反而急於將霍汐棠召進皇宮,看來太子果?然還是將自己的?未婚妻看得更重啊。

    李拾勤歎道:“太子雖說?年?少氣盛,性情陰晴不定,但對霍姑娘的?確是一片癡情。”

    隻是萬歲爺恐怕是不見得多高興了。

    李拾勤悄悄覷了帝王一眼,果?真見從他說?了霍姑娘進宮後,帝王便一直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麽,但儒雅的?麵容的?確沒平日那般溫和。

    等了許久,燕湛才淡聲道:“去,將聖旨取來。”

    李拾勤見他麵容冷沉,禁不住多嘴問一句:“陛下可是有?何事要宣旨?”

    燕湛冷眸掃了過去,李拾勤頓感頭皮發麻,知曉這是天子不悅的?征兆,連忙著手去辦了。

    新?的?聖旨寫下後,燕湛本想親自去一趟東宮,正巧明鬆入殿傳話。

    “陛下,成?太醫請您去現在一趟玉憬園,說?是陛下畫的?那圖紋的?草,他有?些眉目了。”

    燕湛視線落在那聖旨上,想了會兒還是站起身。

    “先出宮,去玉憬園。”

    **

    東宮內。

    燕舜胸前還纏著紗布,俊朗的?麵色極其?虛弱,他低咳了幾聲:“棠棠,自受傷後我便沒有?出過東宮一步,你都不知道這幾日我有?多麽的?想你。”

    霍汐棠垂眸,軟聲道:“殿下重傷在身,是該好好休息才對。”

    燕舜見她還是對他不冷不熱,內心不免更多失望,他多想棠棠能跟他回到當?初在霍家時?的?感情。

    可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還是說?棠棠已經發現他對她下蠱一事了?

    思?及這種可能,燕舜便臉色猛然蒼白,這件事即便他死?了,也絕不可能說?出去,而知道此事的?幾個人及上次幫棠棠解蠱的?周醫女都被他滅口了。

    這世上除了他,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這個秘密。

    而霍湘菲所?言,他決然不信,棠棠身上那會尚有?蠱毒,又怎能接觸其?他男人?

    那如果?不是這件事,棠棠又是為什麽待他這樣冷淡?

    四年?前他從霍家離開之前,曾問過棠棠可願嫁給他,當?時?棠棠並?無任何猶豫便答應了,那麽她應該同樣早就對他動心了才對。

    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燕舜怎麽都想不明白。

    眼底的?陰鷙便是這樣湧了上來。

    一旁的?李福良看了心驚,殿下莫不是又要與顧姑娘爭吵?這次若是再吵起來,恐怕會將顧姑娘推的?更遠了。

    未免事後太子後悔又拿他撒氣,李福良想了想還是冒死?上前提醒,小聲道:“殿下,顧姑娘還是第二次來東宮,想必對東宮內極其?不熟悉,殿下可帶著顧姑娘在東宮內隨意逛逛。”

    燕舜濃眉微動,好似是將李福良的?話聽進去了。

    他想了想,還是暫時?壓下內心的?不悅,先與棠棠好好相處,興許是重逢以來並?未有?機會獨處的?原因才導致他們之間的?心越隔越遠。

    “棠棠,今日天氣極好,我帶你在東宮隨處轉轉可好?”

    霍汐棠抬眸看了一眼太子,見他笑?容爽朗真誠不見方才那無力脆弱的?模樣,不由問了句:“殿下不是有?傷在身?”

    燕舜頓時?無語凝噎,那是他為了博取棠棠的?關心有?意做出來的?樣子罷了,沒料到她竟真的?沒有?多疑。

    “不礙事……這幾天已經養的?差不多了。”

    “好吧。”

    ——————

    永壽宮內,顧太後麵色陰沉等了許久才等來了顧林寒。

    顧林寒上前幾步朝顧太後行禮,見宮人都在此,顧太後便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兄長總算來了,哀家正好有?些家事想與兄長好好聊聊。”

    春蘭心領神會直接領著殿內宮人退下。

    等徹底沒人後,顧太後也不屑裝模作樣了,臉登時?一垮。

    顧林寒皺眉,“韻兒,即便有?天大的?事,你也不能在宮裏召見外臣啊,若是讓其?他人看見了,指不定會亂想。”

    顧太後諷刺道:“顧林寒,還需要哀家提醒你?人人都當?你定國公顧林寒是哀家的?親兄長,既是兄妹,即便有?人看到你來了永壽宮也當?是兄妹偶爾敘舊罷了,又怎會有?人想到別處去?”

    顧林寒無法反駁她。

    顧太後瞧他那樣子就來氣,冷聲道:“顧林寒,哀家給了你一晚上的?時?間你究竟考慮好了沒有??”

    顧林寒還是沉默不語。

    “你既然知道舜兒是你的?骨肉,怎能眼睜睜看著你的?兒子和女兒成?親?顧林寒,你就不怕遭天譴嗎?!”

    顧太後將今早回皇宮後,太子求她下懿旨定下與霍汐棠婚事的?要求都告知了顧林寒,眼看自己兒子對顧林寒的?女兒那樣情根深種,顧太後實在沒辦法了。

    顧林寒麵色痛苦,“韻兒,就沒有?其?他的?辦法拆散這二人?為何非要奪走我女兒的?性命?”

    顧太後狠聲道:“你恐怕不了解舜兒,他對你女兒用情至深,若是不如此,他絕對不可能放手。難道……”

    “你想要舜兒死??”

    顧林寒沉了臉,可仍舊沒有?任何表示。

    顧太後這回是真徹底寒了心,眼眶微紅:“所?以你知道沈從霜並?未背叛你之後,你發現自己對她還是有?感情的??順帶也舍不得與她的?女兒了?”

    顧林寒頓了一瞬,方顫聲道:“沒有?。”

    “沒有??”

    顧太後想起了二十幾年?前的?事,悲傷地指著顧林寒,“當?初你與我私定終身,說?好過幾日便向父親坦白,你我二人沒有?血緣關係,你說?父親定會同意的?,可後來你得知父親要將我送進東宮為太子妃,你便將你我二人的?私情隱瞞下來。”

    顧太後手指顫抖,淚流滿麵:“顧林寒,你當?初不過就是想攀上太子的?東風,好光耀你顧家的?門楣,你將我嫁給了燕筠,轉身便迎娶了門當?戶對的?沈從霜,還是說?其?實你早就變心愛上了沈從霜,這麽多年?都是在欺騙我?”

    “我沒有?——”顧林寒站起身來,俊朗的?麵色浮起痛苦。

    他也很?後悔當?初為了攀到東宮的?好處將自己的?心上人送進去,下了決心後本想就此了斷和顧韻之前的?私情,甚至強迫自己娶妻生?子,可當?他看到她嫁給了太子,成?為萬眾矚目的?太子妃後,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有?多愛顧韻。

    這麽多年?,他一直克製著不再表露出情感,與她繼續做一對兄妹便好。

    可在二十多年?前,那段期間先帝失去了摯愛,性情大變下行事極其?暴戾凶殘,顧韻作為皇後更是因此受了不少委屈,他看在眼裏實在心疼,便時?常借口進後宮來看她。

    那幾年?也分明一直維持著兄妹情,可直到十九年?的?一次意外,他還是沒控製住情感與顧韻荒唐了一夜。

    臣子與皇後苟且之事若是讓人得知定當?是殺頭的?重罪,他本想一直當?做沒發生?此事,可多年?後,顧韻卻告訴他,燕舜實則是他的?骨肉。

    大錯已然鑄下,顧林寒也隻能認命,自此便假意借著教養外甥的?名頭對太子百般關心與愛護。

    “我這生?唯一看重的?人隻有?你和舜兒,你相信我。”顧林寒沉聲道。

    顧太後抬手抹了下眼淚,遮住眼底計劃得逞的?快意。

    “你若是想讓哀家信任你,那便殺了你的?女兒。”

    顧林寒痛苦地閉了閉眼。

    **

    燕舜帶著霍汐棠將這偌大的?東宮逛了大半,在即將去往萬錦院時?,忽然想起了什麽,忙止住步伐。

    “棠棠,那邊不必看了,我們回去吧。”

    霍汐棠眼神還未來得及收回,正好看見那院子的?花開得極其?美,她很?想過去看看,說?道:“為什麽?可我想去看看那種的?是什麽花。”

    萬錦院是昨晚他打發霍湘菲落腳的?院子,若是這時?候去恐怕要撞個正著,他絕不能讓棠棠看到霍湘菲。

    可棠棠偏偏像是被那片花引起了注意,燕舜不由暗罵,那破院子養什麽不好,偏要養那破花。

    “不看了棠棠,東宮還有?兩處花園,裏麵百花齊放比那院子的?好看多了。”

    小姑娘難得使了性子。

    “可我就想看看那院子的?花。”

    燕舜正左右為難,而正巧以他的?視角能看見那霍湘菲正要從院子裏出來,他暗罵幾聲,早知道昨晚就將她趕出皇宮了。

    擔心霍汐棠轉身就能看見霍湘菲,燕舜心裏一急,就按住霍汐棠的?肩膀,急切道:“棠棠,那院子的?確進不得,若是你實在想要那花,我進去給你摘來便是。”

    見他一臉緊張,霍汐棠笑?道:“不必了,我方才也就隨口一說?,殿下何必大費周章?”

    燕舜輕輕呼了一口氣,才將霍汐棠安撫下來,可那霍湘菲正巧看見他了,還提了裙子就要奔過來。

    燕舜從未如此緊張過,慌不擇路地說?:“棠棠你先回寢殿等我,我將花摘來給你個驚喜。”

    說?罷,也不顧霍汐棠的?反抗就將她往外推走。

    霍汐棠無法,隻能依他。

    “那好,我先回去等殿下了。”

    霍汐棠還未完全走遠,霍湘菲便迎了上來,直接往燕舜身上撲,“殿下是特?地來萬錦院見我的?嗎?”

    燕舜麵色冷漠,直接拽著霍湘菲的?手腕進了院內。

    那廂霍汐棠回了燕舜的?寢殿,李福良上前斟茶,一直在苦口婆心地說?太子的?好話,太子有?多想她等等。

    越是如此,霍汐棠心裏便是越愧疚。

    她與陛下如此,已發生?那樣親密的?接觸,她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的?嫁給太子呢?

    霍汐棠麵色憂愁。

    李福良看了心裏一咯噔,這姑娘不會這般油鹽不進,看不到他們殿下的?用心良苦罷?

    李福良唯恐這回殿下在顧姑娘這討不著好,回頭又要衝他撒氣泄憤,腦瓜子一個勁地轉,忽然想起什麽便道:“顧姑娘若是不信,您大可去看看殿下房裏紫檀櫃內放的?寶物。”

    “寶物?”

    “沒錯,正是殿下當?做珍寶的?東西,奴婢知道那是殿下想要親手交給顧姑娘的?,但殿下他臉皮薄,下不來台,這便一直沒有?拿出來給顧姑娘,不如趁此機會,顧姑娘便自己先領了殿下的?心意如何?”

    霍汐棠皺了皺眉,“這樣不好吧,那是殿下的?東西,我……”

    李福良保證沒有?哪個女子看到那個東西不會心動的?,他現在隻一門心思?想讓這位顧姑娘能對太子熱情一些,這樣他們東宮的?下人也能有?好日子過。

    說?著李福良便推著霍汐棠進去。

    “姑娘進去看看便知了。”

    偌大的?室內靠床榻處,正有?一張紫檀櫃,霍汐棠也被李福良那番話勾起了好奇,便緩緩朝那櫃前行去。

    她打開了櫃門,隻見裏麵放了一盒厚疊的?書信,但見上麵正是「棠棠親啟」四個字。

    霍汐棠取出那疊書信,正欲翻開一閱,可沒料那疊書信後麵竟還有?一個小巧的?錦盒,錦盒下方壓了一張紙條。

    霍汐棠鬼使神差的?將那疊書信放下,反而將那小錦盒取出來,那紙條上赫然寫的?清楚明白的?大皇子燕湛身中?致命劇毒,此乃世間唯一的?解藥。

    看紙條上的?字好似是先帝留給太後的?。

    她麵色微白,呼吸近乎凝滯。

    李福良在外間侯了許久,遠遠瞧見太子快要回了寢殿,便匆忙敲了敲門道:“顧姑娘,太子殿下回了。”

    霍汐棠輕緩吐息,聽著腳步聲越靠越近,幾乎是想也沒想便將那個小錦盒內的?解藥收入了衣袖內。

    她有?點做賊的?心虛感。

    李福良連忙躬身進來,“顧姑娘,您可千萬別跟殿下說?您看過那些書信了,不然殿下知曉又該訓斥奴婢了。”

    霍汐棠手中?握著那書信,李福良一瞧,“喲,顧姑娘怎麽還沒看呢?您快打開看看,保準您看了內心會極其?感動的?。”

    霍汐棠眸光忽顫,在李福良的?催促下打開了其?中?一封書信。

    信箋中?的?內容皆是燕舜記錄了分開的?四年?間對她的?思?念。

    霍汐棠忽然想起當?初分別之前的?情景,當?時?他們尚且年?幼,岸哥哥離去之前曾問過可願嫁予他為妻,那時?她也隻十二歲,根本不懂什麽叫成?親,隻知道她將岸哥哥當?做最好的?朋友,若是今後跟朋友永遠在一起,她也是願意的?。

    可若是現在太子殿下問她可願嫁予他為妻,她還會答應嗎?

    霍汐棠指尖緊緊按著那張信箋,眼睫低垂。

    李福良見她情緒不對,隻當?是大受感動。

    也是,哪個小姑娘能抵擋得了當?今太子的?一片深情呢。

    **

    傍晚時?分,燕舜將霍汐棠送出東宮,他本想再一路送到宮門口,霍汐棠卻以他身受重傷為由推拒了。

    瞧著她遠遠離去的?背影,燕舜眼底劃過一抹糾結之色,“李福良,你說?為何孤好像怎麽都走不進棠棠心裏呢?”

    李福良安撫道:“殿下,興許顧姑娘是害羞罷了。”

    顧姑娘今日看了殿下這四年?來的?深情,想必這會兒還沉浸其?中?呢,但這事他可不能告訴殿下。

    殿下雖說?對顧姑娘一往情深,但他性子高傲,若是得不到顧姑娘感情的?回應,恐怕是不願將自己的?一番深情袒露出來。

    霍汐棠沿著宮道,正在緩慢地行走,自從出了東宮後整個人都魂不守舍,她站在原地思?考了許久,最終掉頭,往宮門的?反方向行去。

    黃昏的?霞光鋪滿皇城,宮牆枝頭綻放。

    霍汐棠提裙在皇宮內穿梭,她若是沒記錯的?話,有?幾回李拾勤帶她從一條隱秘通道進出紫宸宮,她出來時?,看到的?應該是這個方向沒錯。

    也不知是夜深了,還是過於僻靜的?道路沒有?宮燈的?緣故,霍汐棠竟是迷了路。

    夜風吹拂,花香彌漫。

    想必前方便是花園了。

    她記得每回從那個通道出來時?,就聞到了一股濃鬱的?花香。

    霍汐棠順著香氣走過去,果?真是每回看見的?小花園,她往花園寂靜的?青石板地上走,還未往深處走到那條通道,忽然在最裏處看見幾個人影。

    未免引起沒必要的?禍端,霍汐棠放輕腳步,本打算小心點過去,可偏不湊巧,今晚的?月色極其?的?明亮,竟是照亮了前方的?人。

    那不是太後娘娘?

    霍汐棠蹙眉,沒明白為何太後入夜了會在這處?

    夜色中?響起顧太後的?聲音:“兄長,你答應哀家的?事可莫要忘了。”

    她對麵的?男人沉默不語。

    顧太後聲音冷冽:“兄長對我可曾有?過一分真心?”

    顧林寒上前拉住她的?手,“好了,都一把年?紀了還像個小姑娘一樣將情情愛愛掛在口中?。”

    顧太後微紅眼眶,不依不饒起來,“你始終不正麵回答,不就是未曾真心的?愛過我?”

    她想起多年?前被顧林寒辜負的?痛楚,淚水便落了下來,“這麽多年?,我一直將你放在心裏,你又是如何對我的??”

    顧林寒見她落淚,也是一驚,自從她嫁給先帝後,何曾在他麵前展露這樣脆弱的?一麵。

    “韻兒……”

    顧太後含淚甩開他的?手,“你不必跟我來這套了,人人都當?哀家與你顧林寒兄妹情深,可又有?誰知道,你我二人早就苟合在一起了,我身為一國太後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將來恐怕去了陰曹地府,是不得超生?了。”

    顧林寒將她攬進懷裏,“你說?什麽傻話?犯錯的?是你我二人,我又怎會讓你獨自承擔?”

    夜風搖蕩,花香四溢,樹影婆娑。

    霍汐棠隱匿在海棠樹後,眸光顫動,雙手緊緊捂住唇,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太後和她生?父竟是有?私情?

    霍汐棠驚愕得身軀不穩,她心跳如雷,滿腦子都是混亂一團,一時?不知該如何消化自己親眼親耳所?見的?畫麵。

    眼看那二人竟是要親吻了起來,霍汐棠連忙轉身想要逃離此處。

    正在這時?,不遠處行來幾個提著六角宮燈的?宮人,宮人的?腳步聲引起了顧林寒的?注意,他很?快放開了顧太後,警惕地朝霍汐棠的?方向望過來。

    一抹緋色的?裙裾從樹邊掠過。

    “是誰?”

    顧太後看見不遠處的?宮人,說?道:“是我永壽宮的?宮女。”

    顧林寒繃緊了麵容,“不是,我方才好似看見樹後有?人。”

    他不放心,打算親自去看看。

    無論如何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看到他與太後的?私情。

    顧林寒大步走到海棠樹下,揮開了四周的?雜草掃了一圈。

    顧太後走過來,瞧見沒人,隻覺得他多疑了。

    正好春蘭領著永壽宮的?宮女過來,離近了才能看見春蘭臉色不對勁,顧太後緊張地問:“你方才是不是看見了什麽?”

    春蘭將身後的?宮人支遠,小聲謹慎道:“回稟娘娘,奴婢方才是來接娘娘回宮,但也不知是不是眼花,遠遠看見這棵樹後好似藏了一人。”

    此話一出,顧林寒和顧太後登時?臉色大變。

    霍汐棠慌亂地往反方向跑去,方才她隱約間好似與顧林寒對上了視線,他這會兒定是察覺到有?人聽到了什麽。

    顧林寒甚熟後宮的?路,很?快便追了上來。

    這處是宮裏最隱秘之處,四周沒了宮燈,他隻遠遠瞧見了一個人的?背影,卻不夠清明,但可以確定的?是,那是個姑娘家。

    難不成?是宮女?

    顧林寒眸色寒冷,若是被他抓到,那人必定是死?路一條。

    霍汐棠慌不擇路,一路被顧林寒逼到了太液池附近。

    “站住!”

    顧林寒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霍汐棠不敢回頭,光聽聲音就知他已經在很?近的?距離了。

    顧林寒從衣襟口取出一柄匕首,嗓音冷硬:“你若想活命,最好不要再跑了。”

    霍汐棠沒有?回頭,不知身後不遠處的?父親此時?卻是準備了利刃對準她的?後背,她緊張的?心髒都快跳了出來,淚水流至鎖骨。

    匕首在月色的?照映下愈發寒涼,顧林寒眸光對準前方女子的?背影。

    太液池附近一盞燈都未點,入夜了後,他實在看不清站在遠處的?女子是誰。

    既然如此,那便不能怪他狠心了。

    他眼神陰鷙,幾乎以最狠的?力道將手中?的?匕首朝前方擲去。

    霍汐棠的?心一直緊繃著,在顧林寒將匕首向她投來的?那一刻,她心裏一緊,也是在同一時?間提裙逃離。

    可匕首的?力道快準狠,鋒利的?刀刃直接插入了霍汐棠的?背脊胸口處。

    下一刻,她臉上血色全失,纖柔的?身體往太液池中?倒去。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顧林寒皺著眉,正欲上前去看人死?透了沒,顧太後慌張跑了過來。

    “兄長,快離開此處,皇帝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