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毀畫(已修)
作者:朝瑤      更新:2023-06-07 19:52      字數:5601
  第49章 毀畫(已修)

    溫雅的聲音闖進朝瑤的耳朵, 卻撞得她的耳膜嗡嗡作?響。

    深呼一口氣?,半掀開眼皮,朝瑤以一種適合且討巧的角度看向裴殊觀。

    盡管又?撐開了一點眼皮, 但她此刻在裴殊觀眼裏,仍然是那個木訥且低眉順眼的宮女。

    “奴婢叫綠痕。”

    聲音有些顫抖, 還略微有些瑟縮害怕,實在是上不得台麵。

    裴殊觀一聽這聲音, 就對她失去了興趣, 他?也不知, 為何突然會將目光落在這個毫不起?眼的宮女身上。

    目光再次落在婢女的臉上, 她五官清麗, 容貌雋美, 隻是看人總是小心翼翼的, 眉毛有些像朝瑤,但是組合上那一雙充滿畏懼的眼睛,就半點沒了朝瑤的模樣?。

    裴殊觀看人, 從來是看神韻, 而不是模樣?,此刻已經打開的門?口有冷風吹來,他?當風而立,忍不住咳嗽兩?聲,

    “好?好?照顧殿下。”

    收回目光,隻如此溫聲提醒。

    “是, 大人。”

    小福安走到門?邊,撐起?傘, 回頭輕聲提醒裴殊觀,

    “大人, 巳時周大人會來拜見?您。”

    裴殊觀略過朝瑤,跨過門?檻而去,小福安立即追來,為他?撐傘。

    出了書房,裴殊觀緩慢向前走著?,又?覺得好?似落下了什麽,心中有些微懸,側頭詢問?小福安,

    “太子?身邊怎麽突然多了一個宮女?”

    小福安綜合碧雲這些天每日傳來的話語,告知裴殊觀,

    “是太子?上次來勤政殿那次,這個宮女被貓兒嚇到了,還差點被罰,太子?心中愧疚,就讓她在身邊當了貼身宮女。”

    裴殊觀有些不解,但細想起?來,隻覺得那宮女格外低眉順眼,或許也有惹人憐惜的本領,

    “讓碧雲盯緊點。”

    裴殊觀不知道心下的不安由何而來,越過風雪離去,瀟瀟語音,飄散在風雪中。

    而書房內,屏住呼吸的眾人,卻是眼神相對,狠狠吐息。

    朝瑤手?上按壓住瘋狂跳動?的心髒,眸光卻忍不住向外望去。

    那如雪後鬆柏一樣?挺直的背脊,漸漸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裴殊觀來這一朝,有些打亂了朝瑤的計劃,她總覺得裴殊觀已經察覺到有些不對勁,計劃得加緊一些了。

    朝瑤轉頭看向顧廷芳,兩?人眼神對視,朝瑤則向他?微微頷首,然後替他?們倒上茶水後,去門?邊與碧雲站在一起?,將門?內的空間留給顧廷芳和朝域。

    朝瑤站在門?外,有些焦灼難安,又?無事可做,隻能默默數著?時間。

    等她再次進門?之時,室內氣?氛和緩,朝域在書案上寫課業。

    剛才兩?個人的空間,顧廷芳已經將和朝瑤的計劃講給了朝域聽。

    而朝域因為剛才和顧廷芳的交談,心中忍不住澎湃,朝瑤一進來,就不受控製的抬起?頭來瞧她,朝瑤卻刻意忽略朝域的視線。

    顧廷芳停下畫筆,將畫筆規矩擱置,碧雲上前,發?現一副打好?底圖輪廓的朝域畫像,躍然於紙上,活靈活現。

    但興許是因為畫得精細,剛才等待的一個時辰,也沒有完成多少。

    一派寂靜無聲,碧雲主動?上前替顧廷芳收拾雜物,以便他?下次來時接著?繪畫,隻側身吩咐朝瑤,

    “綠痕,你?送送溫畫師。”

    朝瑤領命,轉身落後於顧廷芳一步,兩?人並列著?離去,一路隻有兩?人腳步踩在地上的沙沙聲。

    轉過熟悉的拐角,進入長?廊,左右空曠,朝瑤終於壓低聲音詢問?顧廷芳,

    “怎麽樣??”

    “剛才在室內,我將計劃講給太子?殿下聽,他?自是願意,隻是這宮中守衛森嚴,我們恐怕不太好?走。”

    “一則要計劃詳細的逃跑方案;二則是在外生活不易,我們要提前準備足夠且方便攜帶的銀票;三則是我們三人的戶籍問?題,如若現在不解決,或許都離不開京城,就算退一步,我們能離開京城,但後續也會寸步難行。”

    朝瑤知道這條路或許有些難走,但是一旦成功,完成任務幾乎是唾手?可得。

    聽見?顧廷芳的分析,朝瑤沉吟半刻,

    “還是需要錢。”

    顧廷芳現在能在宮廷隨意進出,又?是在為皇族做事,不管如何,出去找個百事通問?問?戶籍的事情,大都會給他?這個麵子?,就是不知道如何收費。

    “殿下您之前給我留下的銀錢大概有一千兩?,我自己有些積蓄,就未動?用這些錢,加上我這幾年在宮廷任職畫師,也有百兩?銀錢的俸祿。”

    朝瑤知道顧廷芳存下這些錢不容易,可仔細算來,這點錢可能隻夠拿去打點戶籍之事,還是得另想辦法。

    “廷芳。”,朝瑤輕聲吩咐,“我們三人,如今隻有你?可以自由進出宮廷,你?拿著?這些錢去處理好?我們的戶籍和路引。”

    “至於我們生活所用銀兩?,現在已經年底,朝域身為太子?,俸祿應當比我之前多得多,到時候想個辦法去把這筆錢提前支取,應當夠我們在外麵撐好?一陣子?。”

    “你?先去將戶籍和路引之事解決,至於離宮時間,我思來想去,比較中意除夕那日,不過還得去將消息打探清楚才能定下。”

    朝瑤之前是在宮廷裏過過除夕的,除夕人多,皇族聚會,但散場得早,奴婢們也能下去趁著?新年未來之際,圍坐在一起?吃頓熱乎的飯菜。

    新年管事和侍衛也喜氣?洋洋的,警惕盤查的心思少。

    而且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從除夕到大年初七,普天同樂,朝臣年假沐休,就連京城也不用宵禁,可以趁著?夜色跑出京城,離了京城四通八達,裴殊觀要想找到朝域就難了。

    “好?的,殿下。”

    顧廷芳能感覺到朝瑤一直在身後亦步亦趨的跟著?他?,按她的個性,估計已經垂下頭在琢磨這件事了,若他?現下停下腳步,她說不定可能會直接撞上來。

    想著?想著?,心中忍不住發?笑,但是他?可沒有那樣?壞,亦不敢捉弄朝瑤,隻微微側頭,將朝瑤納入直接的餘光,輕聲詢問?她,

    “路引需要地址,我們去哪裏呢?”

    朝瑤一心想跑,到還沒想過,哪裏比較方便落腳,但現下這個世?道,北邊經常打仗,應該往南邊走比較妥當,

    “去江南那一塊,地點暫時寫滁州,滁州水路四通八達,我們到了再商量具體去哪,在外地,我們有身份,到時路引就應該比較好?得到了。”

    “好?。”,顧廷芳未作?停頓,就應了朝瑤的要求,回眸深深看她一眼,“除夕已經不遠,我出宮想辦法,殿下在宮裏要好?好?的。”

    在警衛森嚴的宮殿商量這種事,要拐走的還是最尊貴的太子?,如若準備的不夠周全,被抓應當是死罪,若真的走到那個地步,隻好?掉馬以求苟全。

    現在是燈下黑,到還好?操作?,若真的走到逃跑被抓,迫不得已走到掉馬那一步,被裴殊觀察覺,要跑真的是比登天還難了。

    但退一步想,就算被裴殊觀給抓住,他?現下雖然位高權重,但人也清冷雅正,並不像朝域口中描述的情緒極不穩定。

    若他?顧及自己之前恩情,應當不會太過為難他?們。

    隻是說,最好?不要走到這一步。

    朝瑤咬著?唇瓣,細細複盤,努力將所有事情都盡量想得更完善一些。

    終於走到了東宮門?口,朝瑤不好?再送,和顧廷芳道別之後回了東宮書房,已經到了用午膳的時間,碧波去伺候朝域用膳,碧雲則在裏麵給朝域收拾下午上課要用的書本與課業。

    朝瑤一進門?,碧雲就瞧見?了朝瑤,抬起?頭來瞧她,碧雲鵝蛋臉,長?得頗為端正秀氣?,她盯著?朝瑤,諄諄教導,

    “你?在書房做事,以後就免不得要見?帝師大人,為太子?殿下做事,端正大氣?些,下次不要在帝師大人麵前做出一副顫顫巍巍的模樣?。”

    “謝謝碧雲阿姊提醒。”

    朝瑤垂下眼眸聽碧雲訓話。

    她知道碧雲這個人,嘴巴是不中聽了點,但忠心耿耿,品行端正,和她說這些,也是出於好?意,朝瑤現在不好?和她起?衝突,實在是不中聽的話,當耳旁風就行了。

    她上前兩?步,幫著?碧雲收拾朝域的書本課業,順便向她打探宮女的沐休情況,

    “碧雲阿姊,離除夕不到一旬,我有個同鄉,叫綠蘿,我們之前都是一起?做事沐休的,但是近來她調去了勤政殿,我也成了太子?貼身宮女,我們這一月的沐休都沒有來得及放。”

    “我就在想,我能不能除夕沐休,和我的好?姐妹一起?玩耍一日,吃吃團年飯。”

    碧雲聞言,收拾東西的手?卻沒停,隻問?朝瑤,

    “你?姐妹在勤政殿做什麽事?”

    “殿外打掃。”

    這是那個元寶公公和她說的,所以朝瑤還是記得比較清楚。

    “你?這邊倒還好?說,因為除夕雖然繁忙,但是以往一直都是我和碧波伺候,倒也忙得過來,但是你?姐妹那邊,帝師大人愛潔,年底日日都下雪,日日都要掃雪,她們打掃的應當忙不過來,無法在除夕沐休。”

    朝瑤一聽,能在除夕沐休,又?不用真的和綠蘿在一起?,就有充足的時間和空間準備逃跑,不是正和她意?

    心下雀躍,嫣紅的唇角勾了又?勾,小心思冒起?了泡,

    “沒什麽大礙,那我一會兒下值,去向管事嬤嬤說明除夕沐休,然後去幫我好?姐妹一起?打掃庭院,早點一起?吃頓年夜飯。”

    兩?人一同收拾好?朝域下午上課要用的東西,便紛紛下去用膳,要趕在朝域午休醒來之前重新到崗。

    而裴殊觀則回了勤政殿,黑貓見?自家主人來了,連忙翹起?尾巴,邁著?優雅的貓步向裴殊觀而來。

    小福安收起?傘,在空中抖落幾下,綿白細膩的雪花就沿著?傘麵滑落,傘麵上畫的是水墨江南。

    等在殿內的周袁州聽見?動?靜,也側頭來看,隻見?裴殊觀身穿一身白色雲紋地直綴,腰間一塊通體溫潤純白的玉佩,身上披著?鴉青色的大氅。

    似皚皚白雪,當風而立,卻一言不發?。

    貓兒駕輕就熟的跳進裴殊觀的懷抱,裴殊觀微微彎腰將它接住,然後整個攏入懷中。

    蒼白纖細的手?指穿進黑色皮毛,貼合著?皮肉一下一下撫摸,貓兒卻湊在裴殊觀手?腕處不停輕嗅,還想伸出舌頭來舔,被他?虎口握住貓兒不安分的腦袋。

    噃噃有幾分不服氣?的喵喵兩?聲,裴殊觀卻不容它掙紮扭動?,貓貓氣?不過,扒拉幾下,徑直跳出裴殊觀的懷抱,不管他?,自顧自去玩去了。

    “大人。”

    周袁州向裴殊觀問?好?,裴殊觀走到書案旁,示意他?講,

    “馬上就是新年,人多嘈雜,防禦部署已經已經安排妥當。”,周袁州遞上一個小冊,“不知您還有什麽安排?”

    裴殊觀將周袁州遞上的小冊放在桌旁,並未觀看,他?拿起?桌上的畫卷往一旁走,邊解開紐扣,邊出聲問?周袁州。

    “顧廷芳還有沒有什麽尚還在世?的家人?”

    周袁州升官,成了汴京統領,官職不高,但權利挺大,消息也靈通,隻要是京城常住的官員,都能讓他?給抓到一點或大或小的把柄,是裴殊觀提拔上來,監視京城各個官員的耳目。

    像顧廷芳這種罪臣之子?,又?時常陪伴在太子?殿下身邊的人,周袁州自然已經將他?查了個底朝天,

    “直係親屬,隻剩他?大伯一家還在漠河,不過他?們一向關係較淺,沒有什麽聯係,然後還有顧家出事之前,顧廷芳的嫂子?顧方氏與顧家長?子?和離,改嫁城南劉員外庶長?子?,生育一子?,不過那子?並不足月。”

    “劉員外,,”

    裴殊觀從腦海裏見?過的數千張麵孔,搜尋出了那個肥頭大耳的劉員外,垂斂下漆黑眼睫,轉移了話題,

    “霍周戎呢,近來可有異動??”

    霍元山五年前上戰場受了傷,霍周戎上陣殺敵很猛,部分兵權落在了他?手?上,但是霍周戎因為死了白月光,投了朝軼,宣平侯府現下鬧得不可開交。

    周袁州聽見?裴殊觀問?話,立即答道,

    “小紅樓安排的那位小鳳仙,與朝華殿下有七分像,霍小將軍近來都宿在小鳳仙那裏,聽說小鳳仙已經懷孕,想來霍小將軍欣喜若狂,沒有心思夥同朝軼做些蠅營狗苟之事。”

    裴殊觀將畫卷掛好?在牆上,淡漠的瞥了他?一眼,緩緩將畫卷展開,微微一笑,

    “他?既然喜歡那樣?模樣?的女子?,就給他?多找一些,將他?困在京城,讓他?多生些孩子?,牽絆多了,自然就無法翻起?風浪。”

    周袁州摸鼻子?,對裴殊觀這套表麵文雅,實際粗俗的下崽言論,理解的同時,又?有幾分不適。

    隨著?裴殊觀的動?作?,畫卷完全在周袁州麵前展開,畫麵生動?,一雙漂亮的眼睛直接撞進周袁州的腦海裏。

    眼睛水波瀲灩,黑色瞳仁偏上,看著?人時,有一種不懷好?意的活潑,偏偏臉頰上軟肉豐盈,笑起?來又?很甜,顯得美麗嬌俏,詭異的將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她身上。

    盡管八年未見?,周袁州也能記得這副生動?的麵容,是已逝的朝瑤殿下。

    櫃上的香爐吐露出來嫋嫋青煙,消散在裴殊觀精致的眉眼之間,裴殊觀眉眼幽深,長?身玉立,深刻的看著?麵前的容顏,嘴角勾勒出一個美好?的笑容,轉頭詢問?周袁州,

    “霍周戎是不是有些像她?”

    霍周戎是朝瑤的親生表弟,他?們有著?四分之一的相同血脈,桀驁不馴的性格也有些像。

    裴殊觀其實將皇室所有與朝瑤有血脈關係的兄弟姐妹都對比過,最後發?現,還是霍周戎最像朝瑤。

    或許是因為愛屋及烏,不管霍周戎如何與他?作?對,到現在為止,裴殊觀也未曾真的對霍周戎下死手?。

    周袁州也由裴殊觀這句話,開始回想霍周戎的相貌,發?現兩?人的容貌,的確有相似之處,臉型輪廓,一樣?的出塵優秀,如若站在一起?,那應當一看就是一家人。

    周袁州遂客官公正的回答裴殊觀的話,

    “殿下像元後,霍小將軍像宣平侯,他?們是一家人,的確有些相似。”

    裴殊觀聞言輕笑,抬頭看向畫卷,卻從櫃上拿起?一把匕首。

    香爐吹出的嫋嫋青煙纏上裴殊觀的脖頸,繞過喉結,一點點向上,迷離了他?殷紅的唇,高挺的鼻。

    他?看著?眼前的畫,表情極其單純冷靜,說出的話卻讓人生寒,

    “太醫告訴我,如若霍周戎多生一些孩子?,應當會有一個模樣?像朝瑤。”

    “我想試試,太醫說得對否。”

    玉白手?指撫摸上畫卷,從朝瑤的眉眼一點點描摹而過,將這自己一生隻見?過一瞬的生動?眉眼記於心中。

    還未等周袁州反映過來,就見?裴殊觀捏著?刀柄,抬手?一劃,絹帛傳來撕裂的聲音,刀鋒正中眼眸,拉出一條純黑的窟窿。

    “刺拉——”一聲

    尖利的聲音劃破室內的寧靜,激得周袁州頭皮發?麻。

    再次抬眸去看之時,那幅畫的精彩之處已經被劃壞,嬌美的麵容上一個大窟窿,再讓人看不清原本的模樣?。

    周袁州也是世?家子?弟出生,自然也知道,畫出一幅這樣?的畫像要費多少心思,不由得有些心痛,可裴殊觀立馬看穿了他?的心思,

    “不必惋惜。”

    裴殊觀轉過頭來,正對著?周袁州,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眼睛如黑曜石般閃爍,

    “吾已經全部記住,會親自重新畫一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