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畫像(已修)
作者:朝瑤      更新:2023-06-07 19:52      字數:5877
  第48章 畫像(已修)

    翌日, 朝域終於解禁,開始重新上課。

    顧廷芳的畫也送上了裴殊觀的桌案,事實上, 桌案上並不止顧廷芳一人的畫。

    裴殊觀每年都會命所有為朝瑤畫過像的畫師,在年底為她重新畫一幅, 然後截取一張最?像的,裝裱起來。

    自裴殊觀掌權以來, 每年如此, 隻是畫中的朝瑤, 停留在了畫師記憶中的模樣, 並不會隨著年月長大。

    室內靜謐, 將麵前的畫卷展開一卷, 擺放在桌案上, 眸光觸及絹紙上秀美的臉龐,伸手撫摸,如玉般指骨, 和絹紙緩緩摩擦。

    他其實沒有原原本本的見過朝瑤的模樣, 後來眼?睛傷好之後,是從過往畫師留下的一幅幅畫卷裏?見到她。

    畫裏?的朝瑤和她自己誇耀的模樣相差不大,她說自己很美,確實也很嬌美。

    但無論這畫究竟有多麽像, 但裴殊觀看來,總覺得?失了神韻。

    裴殊觀也通過畫師留下來的畫, 將她臨摹,可是總是覺得?, 畫不出她那?般生機活力?的模樣。

    可這些?畫師,也畫得?並沒有多好, 至少?裴殊觀看著,聯想不到朝瑤用這副模樣纏著他撒嬌的畫麵。

    裴殊觀隻看見過生動的朝瑤一瞬,那?次醫師來給他施針,朝瑤怒氣衝衝的找他興師問罪,他短暫的看清楚過她一瞬,也隻看見過她生氣滿滿的模樣一瞬間。

    可是裴殊觀不是神人,縱使是過目不忘,但這毫無準備的一瞬間,也無法讓他記得?朝瑤生動的模樣到今天。

    又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心中沒有朝瑤具體的形象,所以朝瑤也從未入過他的夢,甚至於,她的聲音也在裴殊觀腦海裏?越來越模糊。

    他在永遠的懷戀一個,他連音容笑貌都記不大清的女?子,生怕自己忘記,一遍一遍,將自己還記得?的東西筆錄在側,時不時拿出來回?憶。

    貓兒跳上桌案,和他一起欣賞畫卷,裴殊觀將貓兒攏進懷裏?,憐愛的撫摸貓兒的下巴。

    然後將剩下的畫卷一幅一幅展開,直到最?後一副畫卷裹開的時候。

    露出了一雙流光溢彩的眼?睛,桃花眼?,黑色瞳仁比較偏上,眼?睫濃密上翹。

    看著人的時候,明明是帶著笑,卻又有一點不懷好意的心思。

    裴殊觀手上動作停滯,就連呼吸也莫名暫停了一瞬,強按住心中的異常,才將畫卷緩緩展開。

    朝瑤的形象,躍然於紙上,也霎時在裴殊觀腦海中清明了起來,

    手指小心翼翼的撫過絹紙,裴殊觀看著話,突然感覺到了一些?愉悅,朝瑤在他腦海中的模樣又深刻了一分。

    或許今夜他就能做個好夢,夢中有朝瑤來看他。

    旁邊小福安看到這副畫卷,提醒裴殊觀,

    “是溫畫師一早送來的,畫師的畫藝有所提升,將殿下畫得?栩栩如生。”

    在一旁伺候貓兒的筱琴看見那?畫紙上的熟悉眉眼?,更是呼吸一窒,腦海中聯想到被她警告過,前幾天卻又來勤政殿的那?個小宮女?。

    裴殊觀才失了血,麵色有三分蒼白,卻更顯得?肌膚潔白如皎月,薄薄的唇瓣卻有些?發紅。

    洞察人心的目光落在那?畫卷以及落款的印章上,頓時變得?有些?沉寂。

    小福安頓時感覺出來了室內氣壓底下,有些?訥訥不敢說話,眸子落在裴殊觀身上,等了許久。

    才看到裴殊觀抱起貓兒,纖長眼?睫低覆,輕描淡寫的詢問道,

    “畫師現下應當在太子那?裏??”

    顧廷芳進宮送了畫,的確去了東宮。

    昨夜和朝瑤的交談,令他輾轉一夜,朝瑤那?一句,“你是不一樣的。”,時時回?蕩在腦海中,讓他心中湧現出甜蜜又苦澀的滋味。

    一夜未眠,顧廷芳腦海中甚至湧現出一個大膽又不知廉恥的想法。

    既然生出了渴念,無論成功與否,他想為自己爭取一番。

    匆匆趕到東宮,朝瑤在書房陪朝域看書,朝域看見顧廷芳有些?驚喜,少?年眼?睛亮亮的詢問他,

    “今天也來給我畫像麽?”

    顧廷芳點頭?,轉頭?看向朝瑤,“綠痕?”

    朝瑤輕聲應是,隨即就聽到顧廷芳吩咐,“隨我一同去祠堂取畫板。”

    朝瑤聞言放下手中茶壺,隨顧廷芳一起出去,轉過拐角,看著眼?前高大的身影,朝瑤出言詢問,

    “有話和我說?”

    “嗯。”

    兩人行走的動作沒停,顧廷芳在前麵,背脊清瘦挺直,朝瑤慢他一步,微微低著頭?顱,很標準的謹小慎微的宮女?模樣。

    兩人說話的聲音亦不大,淺淺的聲線在兩人當中傳開,並未引起周圍來往的宮女?太監注意。

    直到兩人拐進祠堂,顧廷芳的腳步停頓了下來,他轉頭?看向朝瑤,眼?神漆黑,

    “殿下,我昨夜回?去輾轉反側,將您說得?話細細想來,您是不想朝域在這宮廷中受到傷害麽?”

    他這話,既說得?對,也說得?不太對。

    朝瑤對於這個自己選定的盟友,並沒有過於隱瞞的心思,既然他已?經如自己預想般的順利生疑,朝瑤也就不再隱瞞。

    臉上故意露出些?詫異糾結的神色,微微聳肩,迎著顧廷芳誠懇的目光,朝瑤終於應‘是’,隨即又道

    “現下如你所說,曆朝不能沒有裴殊觀,但這樣的情形下,朝域又成長得?很痛苦。”

    “死過一次之後,我就什麽都不想了,我隻希望我愛的人能夠快樂。”

    兩個人眼?眸對視,朝瑤輕笑,

    “如果可以,我想帶朝域遠走高飛。”

    盡管當朝瑤說出來的話,和顧廷芳預想中相差不大,但心髒還是忍不住狠狠的跳了一下。

    朝瑤看他神情倉皇的模樣,忍不住玩笑道,

    “我聽你說朝域不喜歡現在的生活時,就有了如此想法。”

    “你是不是覺得?我在異想天開。”

    顧廷芳壓住心中詫異,抬眸看向朝瑤,心中湧現出來一種詭異的澎湃,千呼萬擁的推著他向前走,顧廷芳狠狠閉了閉眼?眸,下定決定般,

    “您既告訴我這件事,是否能帶我一起?”

    “嗯,,”,朝瑤將畫板上的畫布取下來,畫上朝域有了一個水墨勾勒的輪廓,一雙瑞鳳眼?,堅毅有有神。

    她昨天決意拉攏顧廷芳,其實就是打著這個主意。

    朝瑤可以帶朝域離開,過一段逍遙的日子,努力?開導他一番,直到曆朝重立太子,朝域放下過去,她也就算任務完成,可以全?身而退。

    但是她陪不了朝域太久,她既將朝域帶走,讓他拋棄太子這個身份,就應當對他有些?許責任感,畢竟,她對他沒有什麽付出,但朝域是如此相信且熱愛自己這個阿姊。

    真心換真心,朝瑤想盡自己所能給他安排一個幸福快樂的未來。

    她走了,顧廷芳就很適合陪伴朝域,一起在外遊曆,拋開恩怨仇恨,瀟灑快活一生。

    朝瑤眸光看向顧廷芳,幽暗難明,顧廷芳卻被詭異的吸引,

    “自然可以。”

    “但是”

    嫋嫋煙霧升騰起來,模糊了朝瑤的眼?睛,顧廷芳有些?看不清朝瑤的情緒,

    “你是朝域的夫子,我是朝域的阿姊,你可願意?”

    朝瑤並不打算再在這個世界留一筆情債,遂也直來直往,剝脫一切曖昧的可能,她亦不會幹涉顧廷芳去尋找真愛,隻有這樣,對他們才是最?好的。

    並且,朝瑤仔細審視顧廷芳的麵容,她直覺他會同意。

    顧廷芳聞言卻輕笑,心中不知廉恥的想法被朝瑤的話語給壓了下去,隻聽此言,顧廷芳也覺得?挺好。

    既不用產生對覬覦公主的愧疚,也可以長久的陪伴在公主身邊,這是他想要的生活。

    他已?經沒有了家人,這近十?年的陪伴,朝域就是他的家人,而朝瑤,是他可戀不可說的愛人。

    隻要能陪在她和朝域身邊,安安穩穩的生活,對他來說,已?經是莫大的幸運。

    “殿下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您,早就沒了現下的我,我又怎會不願。”

    得?到了想要的東西,朝瑤心情愉悅,上前兩步拾起滿牆神佛下一顆貢品青棗扔給顧廷芳,有獎勵的意味,

    “那?就說好了,我們一言為定。”

    兩人將畫板拆了帶去書房,朝瑤的任務有了進展,本來心情愉悅,可轉過拐角,卻聽見書房裏?傳來嘈雜的聲音。

    定睛看去,有一位圓臉高個子太監,站在門?口,左顧右望,似乎在等人,朝瑤隻一眼?就認出,此人是裴殊觀身邊的那?個太監小福安。

    他的目光伶俐,已?經看了過來,落到了顧廷芳和朝瑤身上,朝瑤與顧廷芳對視一眼?。

    想要躲,可惜已?經避無可避,朝瑤隻好趕快垂下眼?睫,做出一副低眉睡眼?之態,看著自己的鞋尖。

    “溫畫師。”

    小福寶看見顧廷芳,心裏?急的冒火,趕緊小碎步尋了過來,

    “裴大人在尋你,沒見你,於是就在書房檢查太子殿下的課業,您趕緊進去瞧瞧。”

    顧廷芳拿著畫布,朝瑤拿著畫板,想到裴殊觀在裏?麵,他又敏感多疑,朝瑤那?點活泛的心思便也無了,慢慢變得?沉寂下來。

    顧廷芳不動聲色的轉頭?看向朝瑤,見她將頭?揚起來,未做故意遮掩之態,隻是有意半闔著眼?睛,看上去也挺自然,像個膽小的宮女?。

    便也知曉了朝瑤的打算——燈下黑。

    此刻故意躲避,更惹懷疑。

    兩人一同進了書房,朝瑤將畫板擺放好之後,就規矩的退居一旁,渾身卸了氣勢,和一個平凡的小宮女?並無差別?。

    裴殊觀坐在書桌旁的雕花木椅上,簡單的穿著著一身白色長袍,衣袍垂地。

    八年未見,他已?經長成了一位成熟的青年,似乎長高了不少?,腿長腰細,五官線條更加利落,淩厲的爆發出一絲豔麗之感。

    他微微低著頭?查看朝域的功課,並未注意到角落的朝瑤。

    朝瑤也未故意看他,但若朝瑤要裝出一副沒事人的模樣,微微闔著眼?皮看向前方,等著主子的吩咐,裴殊觀就必然會出現在她的視線裏?,周身氣度讓人無法忽略。

    他側坐在雕花木椅之上,朝瑤首先看見的,依舊是他修長脖頸上,延伸到鎖骨窩那?條美人筋。

    褪去了年少?時的單薄,氣質依舊清雅。

    皮膚極白,綢發如瀑,高鼻薄唇,能看得?見纖密的睫毛。

    隻是麵色看上去不太好,茭白如月光,有些?病骨沉屙的意味。

    在裴殊觀一旁聽訓的朝域瞧見朝瑤進來之後,也有些?緊張,但是他半點不敢將視線落在朝瑤身上。

    裴殊觀警惕,清亮的瞳孔又可洞悉一切,若他看向朝瑤,裴殊觀不可能不生疑。

    隻能梗著脖子,屏住呼吸,將目光釘在裴殊觀手上的書卷上,聽他慢慢講解今日應當上交的功課。

    “所謂縱橫捭闔,捭之者,,”

    顧廷芳向裴殊觀問過好之後,則自顧自的將畫板和畫布擺好,等著裴殊觀問話。

    室內之人心照不宣,但無人敢出聲,隻有裴殊觀悉心教導,糾錯解答之音,以是氣氛十?分詭異。

    裴殊觀話閉,抬眸看向朝域,睫毛濃密如鴉羽,漆黑瞳孔清涼,見他呼吸放輕,似乎是梗著脖子,幾乎篤定,

    “你很緊張?”

    朝域聞言,生怕露餡,心中炸起轟鳴,再抬頭?看向裴殊觀的時候,兩耳發聾,死死壓住心底的情緒,眸光亦不敢閃躲,抿著唇道,

    “下午要交給劉夫子的課業,現下還未完成。”

    裴殊觀眸光定定看著朝域,朝域射來的視線半點不敢離開,似乎在努力?證明自己說的是實話。

    半晌,裴殊觀伸手去拿朝域放置在桌上的書本,翻開查閱,

    “劉夫子給你布置了什麽課業?”

    “是《禮記》第三節的閱讀與注釋。”

    裴殊觀輕易的找到了那?本薄薄的禮記,翻開來看,第三節,果然沒有任何批注,遂隨手放了回?去,起身離開雕花木椅。

    目光從朝域僵硬的眸光處移開,伸手招呼朝域,嘴角卻勾出輕笑,

    “離下午上劉夫子的課還早,不必緊張,你先完成課業。”

    又轉頭?去看收拾好畫板,乖順站在一旁的顧廷芳,目光落在顧廷芳和他的畫上。

    畫上隻用纖細毛筆勾勒出來了朝域的輪廓,寥寥幾步,型準神更準,活靈活現,栩栩如生。

    裴殊觀不吝讚許道,“溫先生的畫技進步許多。”

    “哪裏?比得?上大人。”

    顧廷芳這話不是謙虛,裴殊觀的畫技,的確要比他好上許多,或者說,是裴殊觀就沒有學?不好的東西。

    他是個清冷自持,蘭芝常在的天才,無論做什麽,都能做得?好。

    這一點,顧廷芳永遠無法否認,所以在昨晚起了那?樣的心思後,第一反應是自己配不上殿下。

    事實也是,如若裴殊觀仍陪伴在殿下身邊,他對於競爭殿下這件事,簡直是自不量力?。

    裴殊觀聞言嘴角笑意加深,不經意道,

    “何必謙虛,溫畫師今日早晨送來的畫卷,畫得?格外好,比我畫得?好。”

    他伸手示意顧廷芳去一旁的矮榻上,陪自己手談一局,

    “我未見過她好時候的模樣,隻能通過你們的畫窺得?一二?。”

    “往日的畫卷,總是有型而無神,你今日呈上來的畫卷,我看到了她的神采。”

    這次是由顧廷芳手執黑子,他穩穩當當挑了個不出錯的地方,將子落下。

    將朝瑤畫好,亦是顧廷芳的願望。

    他希望這位美麗卻又英年早逝的公主,會隨著一張藝術價值極高的畫卷,流傳百世,讓世人誇讚她的美貌,記住她的名字,活在人們的愛慕裏?。

    那?時候,人們會念出畫像上公主的名字時,亦會看見畫像角落裏?,畫師落上的章印,印章上刻畫的是他現在的字,往日的名。

    “朝瑤”和“廷芳”,公主與畫師,會被世人擺在一起,永遠會有人銘記住這兩個名字。

    千年萬歲,椒花頌聲。

    永遠讓後人記住這位早逝的公主,永遠讓人愛慕敬仰這位美麗的公主。

    這是他憑自己的微薄之力?,唯一能為朝瑤所做的事,也是他能想到,唯一與朝瑤產生瓜葛的方法。

    所以顧廷芳並不後悔,將這畫畫出來,並且交給裴殊觀。

    聽見裴殊觀的誇讚,顧廷芳覺得?,自己的計劃,或許應當已?經成功一半,裴殊觀一定會將這張畫卷好好保留,讓它流傳百世。

    淺飲一口清茶,顧廷芳縱使不如裴殊觀那?般美得?氣質如華,光芒萬丈,倒也不卑不亢,隻含笑著回?憶道,

    “殿下於我有恩,她或許是不太放心我,昨日用過午膳小憩時,意外的夢見了殿下,她的模樣在我的夢裏?格外清晰,所以醒來也就如有神助般修繕出來這幅畫,讓它多了神采。”

    裴殊觀持子下棋的手指一頓,掀起眼?皮看向顧廷芳,漆黑眼?眸如寒星,他輕笑到,

    “是麽。”

    “當年瑤瑤對你有救命之恩,你亦知恩圖報,變更身份後仍然陪在朝域身邊,如今局勢暫且穩定下來。”

    白子落下,斬斷黑子的生機,裴殊觀語言緩和卻不容反駁道,

    “顧先生可以考慮一下自己的私事了。”

    顧廷芳聞言心中一驚,裴殊觀這是有意專門?過來敲打他。

    垂眸觀看棋盤,白子肅殺,就算掙紮下去,他也已?經沒有了活路,遂也停了繼續下棋的動作。

    他笑聲和氣,旁人感覺不出他們之間刀劍相向的鋒利氣場,

    “下官正?待有緣之人,多謝大人關心。”

    這話說得?實在含糊,若是等不到有緣之人,豈不是要一直等下去。

    裴殊觀青色的眸光釘在顧廷芳身上,眉梢略挑,有些?驚訝顧廷芳用這樣模棱兩可的態度和他說話,笑容不禁又擴大了一些?。

    “既如此,那?我就恭候你的好消息。”

    既棋局已?定,裴殊觀起身,小福安審時度勢,立即上前給裴殊觀披上孔雀翎大氅。

    裴殊觀轉身離去,行至門?口,才看見站在門?邊守門?,低眉順眼?的木訥宮女?。

    他沒在朝域身邊見過這個宮女?,是個陌生的麵孔,眸光在她麵上多留了兩分,上下掃視而過,卻不知為何,心中隱約生出一些?奇異的感覺。

    好似,他在哪裏?見過這個宮女?。

    裴殊觀心有疑慮,腳步展緩,披著大氅轉過身,身上佩戴的玉玨叮當晃動。

    雪白長靴停滯在朝瑤麵前,凝眉看她,眸光似利刃,

    “你叫什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