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作者:梁延章何桑      更新:2023-09-17 14:14      字數:49747
  忽然,他俯下,唇挨在她的唇。

    潮濕溫熱的氣息。

    何桑立即偏頭,躲開。

    梁遲徽眼底黯了黯,冷了幾分。

    姚文姬走到次臥門口,燈光從虛掩的門縫射出,昏黃裏,老二隱隱顯露一副背影,沒有正臉兒,卻遮不住的強悍霸氣。

    他麵前一抹細窄的陰影,是戰栗不止的何桑。

    不得不承認,這姑娘生得實在惹人憐惜,像一塊水靈鮮嫩的白豆腐,老二體魄格外高大,襯托她嬌小柔弱,眼眶噙著濕淋淋的淚霧,無助靠在牆根下。

    磨得男人鐵石心腸也融化了。

    梁家的公子在人群中,個個兒風姿耀眼,又寬闊又挺拔,雄競味道的荷爾蒙猛烈,與何桑的反差太極端,仿佛力量稍稍失控,能把她揉碎了。

    蓉姐沒撒謊。

    老二今晚的確狂性大發了。

    “出什麽事了?”姚文姬推門,審視這一幕。

    梁遲徽迅速站直,背對她,係好衣扣,抄起床頭櫃的煙盒,咬出一支,“沒事。”

    他嗓音沙啞得厲害,在克製忍耐。

    克製脾氣,忍耐欲望。

    白皙的後頸湧出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屋裏連空調也沒開,氣壓悶熱沸騰。

    何桑倒是衣衫完整,僅僅發梢微亂,顯然,這場男女博弈,險些繳械投降的是老二,固守底線的是何桑。

    姚文姬心髒咯噔一下。

    不是她吹捧自己的兒子,隻有梁遲徽拒絕女人,沒有女人拒絕他。

    至少,在冀省沒有。

    何桑不過二十出頭,這年紀的小姑娘心性不定,沉迷於金錢和外表,容易禁不起誘惑。

    在老二的“溫柔鄉”裏無動於衷,大概率是做過心理建設的。

    企圖很明朗了。

    姚文姬走進臥室,“小何,他欺負你了?”

    何桑搖頭,“二哥,”她一頓,下意識瞟梁遲徽,他一張臉那麽無波無瀾,又深沉凜冽。

    她改口,“遲徽沒欺負我。”

    姚文姬慈愛撫摸她的手,“他要是欺負你,嚇唬你了,我給你做主。”

    說完,瞪梁遲徽,“一身的汗,去洗澡!”

    梁遲徽佇立在那,皺眉抽煙,“您不要再隨意闖進我房間了。”他大口大口抽得凶,情緒也躁動,半截煙灰落在手背,燒得他一甩,煙蒂甩到何桑腳邊,她的拖鞋跑飛了,沒穿襪子,此刻赤腳,煙頭的火星子跳躍在她腳背,燙得她慌張跺腳。

    梁遲徽一個箭步跨過去,攥住她踝骨,撣掉殘留的灰燼。

    皮膚仍舊燙出一團紅彤彤的痕跡。

    “疼嗎。”他仰頭。

    梁遲徽眼疾手快撲滅了火星子,何桑不覺得疼,“不疼。”

    他摁了摁紅痕的邊緣,“你皮薄,易留疤的體質,涼水衝洗。”

    何桑乖巧去浴室,關上門。

    姚文姬聽到裏麵響起水流聲,她警告梁遲徽,“這姑娘的心思不單純,我瞧你玩不過她,老二,你別陷得比她深。”

    梁遲徽麵無表情看向浴室的磨砂門,門板投映的影子在搖曳。

    纖弱的,不堪一握。

    “您誤會她了。”他笑意濃,耐心解釋,“她是什麽人,我有數。腦子笨成那樣,自己把自己繞迷糊了,能有什麽壞心思。”

    “行了,怕我不同意啊?”姚文姬戳破他,“你和老三殺伐果斷,在場麵上是狠角色,護女人這副沒出息的德行!”

    梁遲徽笑而不語。

    浴室的水聲停了,姚文姬使眼色示意,“我有要緊事和你商量。”

    ,,

    夜幕深處,緩緩駛來一輛保時捷,泊在柵門外。

    切諾基剛好也開進庭院,梁紀深下來,倚住後備箱,盯著車內的女人。

    這輛是何桑的。

    他給她買的。

    回市區她坐梁遲徽的車,保時捷丟在紅杏村了,梁紀深讓程洵回村取車,車沒了。

    調取了城區高速路的監控錄像,發現是倪紅開走了。

    “梁總,心情不好?”倪紅笑著迎上去,“長寧區的執勤交警是我朋友,他說您中午11點喝了半罐啤酒,晚上8點駕車路過南北街交口,檢測的酒精含量是15,超過20算酒駕,您雖然過關,但現場遇到中盛集團的副總了,他嘴巴大,消息已經在業界傳開,同僚猜測您是情場失意,畢竟原本要結婚,突然不結了,何小姐又經常和二公子成雙入對。”

    梁紀深一言不發,伸出手。

    倪紅遞給他車鑰匙,他掂量了兩下,“你什麽意思?”

    “我替您委屈啊。”倪紅咂舌,“何小姐不識好歹,背叛了您,害您顏麵掃地。”

    “你替我?”梁紀深最膈應這種花樣百出,在男人堆裏日夜廝混的女人,“你替得著嗎。”

    他轉身,邁上台階。

    倪紅打量他,純黑色係,右手佩戴了一枚價格居中的白金腕表,挺貴氣的。

    梁紀深的品味比較單調寡淡,端端正正的老幹部風格。

    不符合他實際年齡的成熟,深刻。

    何桑愛上他這類男人,注定了與梁遲徽無緣。

    一個是踏實感,一個是漂泊感。

    相悖的。

    踏實感安穩,漂泊感刺激。

    選擇了踏實感的,自然不迷戀刺激感。

    倪紅直奔三樓書房,梁遲徽湊巧從姚文姬的主臥出來,在樓梯口碰上。

    “她的車呢。”

    “在樓下。”

    他嗯。

    倪紅小聲匯報,“南北大街查酒駕,老張處罰了梁紀深,停薪停工,反省七天。”

    “他多少?”

    “15。”

    梁遲徽不由擰眉,“正常範疇有什麽可處罰的。”

    “因為老張不允許他工作日飲酒,包括公務應酬都不允許。”倪紅跟著梁遲徽進書房,“老張曾經有一個學生是文武全才,下班和同事在大排檔喝酒,回家途經濱河,失足淹死了,老張很忌諱自己的學生喝酒。”

    梁遲徽挪椅子坐下,雙手交叉擱在辦公桌,神色高深莫測,“這個理由你信嗎。”

    倪紅一愣,“你認為有問題?”

    “即便他真的酒駕,當場扣押之後,會通知中海集團,外界不可能泄露一丁點風聲。刑事處罰公開通報,集團出動危機公關,這兩件事會同時進行。”梁遲徽指節有一搭無一搭地叩擊桌沿,“他既然是合法駕駛,誰敢議論中海集團的老總?交警又憑什麽泄露。”

    “是故意泄露!”倪紅恍然大悟,“目的是什麽?”

    “目的是處罰。沒有負麵影響,老張怎麽讓他停工。”梁遲徽輕笑,“看來老三要行動了,派人二十四小時監視他。”

  第301章 替死鬼

    “監視何桑嗎?”倪紅帶點試探。

    梁遲徽喝了一口祛火茶,分不清是嫌苦,還是嫌她煩,眉宇緊皺,“不用你插手。”

    “幸好我插手了。”倪紅反駁,“否則何桑在紅杏村查到的線索更多。保鏢沒去,她不敢進村,白天隻見了大剛,來不及見其他人。假如雇傭的保鏢沒有罷工,她連夜走訪,起碼多接觸四五個村民吧?紅杏村知道內幕的證人不止大剛。”

    梁遲徽仰頭,“是你收買了保鏢。”他語氣陰森駭人,“你一直違背我,擅自監控何桑。”

    “除了我,誰會在乎你的安危?”倪紅環抱雙臂,“梁紀深處處護著她,你又手軟,她才肆無忌憚調查廣和集團,背後捅你刀子。她看出你不舍得怪罪她,她一哭,裝委屈賣可憐,你的怒火就煙消雲散了,她當然得寸進尺。”

    他端著杯子,一言不發。

    “你們父子聯手算計梁紀深,何桑犧牲求你放一馬,他痛失所愛,已經牢牢記住教訓,以後害不了他。”倪紅情緒激動,“何桑在你身邊,你的任何行動瞞不住她,她會成為梁紀深的間諜,裏應外合搞垮你。你想要控製她,可你控製得住自己的心嗎?”

    梁遲徽肺腑翻騰著燥意,渾身不得勁兒。

    姚文姬警告他別陷得太深,倪紅也來提醒他。

    其實他在男歡女愛的肉欲上,一向可有可無。

    上流圈的“仙人跳”比比皆是,張氏集團太子爺張承業的公關費花了三個多億了,爽是爽了,放縱褲襠的代價不免太大。

    這種事,和泄洪是一個道理。

    不開閘,洪水在裏麵風平浪靜,一開閘,洪水沒完沒了。

    再有意誌力的男人,體會了釋放的美妙快感,閘門都關不上了。

    “我自己有分寸。”他撂下茶杯。

    倪紅打量他,“你今晚睡哪?”

    “睡床上。”

    “誰的床?”

    “我的。”

    她挑眉,“沒睡一起啊。”

    “不急。”梁遲徽摩挲燈罩的繡花布藝,“來日方長。”

    “你這輩子風花雪月沒栽過跟頭,忘了自己辜負了多少女人吧?”倪紅臀胯倚著桌沿,“蒼天有眼啊。”

    梁遲徽浮起一絲笑,“解了你心頭之恨嗎。”

    “太解恨了。”倪紅鼓掌,“何桑為冀省的女人出口惡氣,雲海樓的姑娘們興許要送她錦旗。”

    “你解恨解太早了。”他笑意深,漫不經心晃動椅子,“情場老手不是那麽容易栽跟頭的。”

    “關鍵你不是老手啊。”倪紅換了個姿勢,俯趴在辦公桌,調侃他,“老處男。”

    梁遲徽麵目一沉,濃黑陰鷙得像窗外的夜色。

    倪紅了解他,他的謹慎勝過梁延章和梁紀深百倍。

    自幼在複雜的家族裏勾心鬥角,早熟,早慧,自保和謀算的手腕超一流,又在名利場的泥潭爾虞我詐,艱難紮根,他沒有享受過溫暖與善意,對待感情,極端的理智麻木。

    防備男人,更懷疑女人。

    床上赤裸相對是最危險的一刻。

    畢竟防不勝防。

    倪紅作為他旗下的“頭號紅人”,也僅僅知曉他三分之一的秘密。

    “我錯了。”她主動服軟,“我在樓下遇到梁紀深了,鑰匙交給他了。”

    梁遲徽掀開窗簾,庭院泊著那輛銀色切諾基,車燈凹陷了一塊,似乎劇烈撞擊過。

    “老三做戲很全套,演出了酒駕的陣仗,撞這一下可不輕,十有八九震傷了。”

    他上半身前傾,梁紀深的房間在東邊盡頭,夾角是窗戶,依稀亮了燈。

    倪紅問,“還派人監視嗎?”

    “不必了。”梁遲徽重新合攏窗簾,“壹山莊園安保設施嚴格,陌生人徘徊在周圍,會引起保安警惕。”

    “他猜到你監視了,特意回老宅住,互相在對方的眼皮底下,你監視他的同時,他也監視你。”倪紅腦海閃過梁紀深那張英氣淩厲的麵龐,心裏莫名發怵。

    外界開始押寶梁遲徽是梁家三位公子之中最厲害的一個,二房輸在了起跑線,但憑借實力殺出一條血路,獨占梁家產業。長房和三房不缺人脈,不缺勢力,反而狼狽淘汰,可見梁遲徽的商業手段多麽出色,連姚文姬在闊太圈都出盡風頭。

    梁璟老實正直,鬥不贏邪門歪道的梁遲徽,倪紅倒是相信。

    梁紀深比較特殊,正派歸正派,由於職業緣故,他也是底層摸爬滾打起來的,什麽惡霸地痞亡命之徒,不入流的下三濫招數,他統統交過手,過了招,勝率極高,和梁遲徽絕對勢均力敵,有的一拚。

    這次被供貨商陷害,主要責任在於邱先生,一億七千萬的大訂單,對於創建不久的明鑫集團是巨大誘惑,邱先生沒有詳細考察,盲目簽約,東窗事發才坦白,梁紀深也無計可施了,他又是二股東,一艘船的,自然受了牽連。

    倘若供貨商直接和梁紀深談判,梁延章的奸計未必得逞。

    倪紅這時接了一通電話,是梁遲徽秘書打來的,梁遲徽手機在次臥充電,設置了靜音,沒接到。

    她聽完掛斷,“中海集團的前台小姐說,程洵在公司加班到10點,開車去長陵縣了。”

    梁遲徽不疾不徐地擺弄打火機,“嗯。”

    “估計是找佟大的媳婦。”倪紅停頓了一秒,“佟大和佟二藏在什麽地方?”

    梁遲徽坐姿閑懶,枕著椅背,“不清楚。”

    “那天去佟家村轉移他們兄弟,不是你的手下嗎?”倪紅詫異,“程洵那晚也去佟家村了,撲了個空。”

    “不是我。”梁遲徽麵容古井無波,“我也在追查他們的下落。”

    “是梁延章出手了?”

    他撥開打火機蓋,又扣住,反複把玩,“或許吧。”

    倪紅眯眼,意識到什麽,不可置信地苦笑,“你不信我。”

    “我確實不清楚。”梁遲徽從容不迫和她對視。

    她笑了一會兒,笑不下去了,“雲海樓4月份的淨盈利,我明天簽字匯款到地下錢莊。”

    男人仍舊溫和紳士,“辛苦了。”

    “我回場子了,有重要客戶應酬。”倪紅從書房出來,靠著一堵牆,閉上眼。

    一顆心瞬間像是冰封,榨幹了她所有的體溫。

    梁遲徽早已察覺她在留後路了,他在雲海樓辦公室安裝反監聽係統,是防她。

    他真的無懈可擊。

    即使大剛和李家村浮出水麵,他照樣有辦法洗清。

    她就是梁遲徽的替死鬼。

  第302章 共處一室

    倪紅忽然發現,雲海樓、地下錢莊、包括廣和集團的工程,從頭至尾是她出麵,注冊法人是梁延章。

    梁遲徽隱匿在幕後,操縱全盤,掌控資金,卻從未暴露。

    他唯一的失誤,是被何桑翻出了紅杏村的照片,梁遲徽沒想到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何桑竟然有膽量取證,一邊不露聲色地曖昧接近,一邊搜查蛛絲馬跡,最直白簡單的方式,贏了他一局。

    “倪總?”

    倪紅驟然回過神,睜開眼。

    何桑站在走廊,手裏捧了一盤櫻桃。

    這件月牙白的真絲睡袍襯得她肌膚如雪,泛著盈盈的水光,既天真又賢惠,是骨子裏的溫柔美好,怪不得梁遲徽明知她是陷阱,是深淵,依然跳了進去。

    “何小姐,晚安。”

    倪紅越過她,走向樓梯。

    “倪總不好奇我去哪裏了嗎?”她叫住倪紅,“原來倪總這麽平易近人,幾百名員工的合同,工資,你全部親自處理,如果是我,我一定會疏漏的,女強人不是誰能當的。”

    倪紅扭頭,注視她,“何小姐在暗示我什麽。”

    “我隻想表達佩服你,遲徽有你這個得力助手,是他的福氣。”何桑笑容純情無辜,“不知道是你的福,還是你的禍呢。”

    倪紅胸腔發脹,有些窒息感,“我陪伴他整整十年,也沒攻下他的心。至於你,他半真半假,你別得意忘形。”

    “一個女人有幾個十年啊,倪總的前半生消耗完了,後半生繼續消耗嗎?”何桑捏了一粒櫻桃,迎著燈光觀賞色澤,眼角一掃書房門,門板在微微搖動,“我和遲徽的關係,倪總心中也有數了。你們根本沒有相好過,我不是搶了你的,我希望和平共處,不抱敵意。”

    倪紅冷笑,“你是真心跟他的?”

    “我從不虛情假意。”何桑心平氣和,“遲徽不是傻子,你何必擔心呢?”

    她說完,徑直回到客房,反鎖門,坐在梳妝椅上,長長吐出一口氣。

    “你演技真棒。”她望著鏡子裏的自己,美容燈白花花的,像一團朦朧的霧,在白光的深處,漸漸顯現出一具男人的身軀。

    清雋深刻的眉眼,勃發結實的肩頸線條。

    何桑本能擦了擦鏡子,男人走近幾步,變得清晰。

    她一愣,“你什麽時候進屋的?”

    “我衣服在客房的衣櫃。”梁紀深將車鑰匙擱在梳妝台,轉身打開衣櫃,取出睡衣和一包無菌袋收納的內褲。

    “你聽見了,”

    “自言自語嗎?”他臉上無波無瀾,“你演技真棒。”

    何桑耳尖緋紅,不搭腔。

    梁紀深笑了一聲,“幫我塗一下藥。”

    她站起,“你受傷了?”

    “車禍。”

    何桑跑過去,“車禍!”

    “我故意撞的,沒大礙。”梁紀深胳膊往上卷,脫掉T恤,肘關節和肩膀磕出一大片淤青,傷勢看似唬人,實際隻是皮外傷。

    他體魄健壯,養兩天便好。

    “先別聲張。”梁紀深挪椅子坐下,“父親和母親睡了,吵醒他們容易壞事。”

    何桑剜了一點藥膏,抹在手心回溫,輕輕摁壓在淤青部位,“壞什麽事?”

    “車禍不嚴重,現在不能請醫生。”他挺直背,活動了兩下筋骨,沒傷到骨頭,“我需要一個理由養傷,遠離梁延章和梁遲徽,明早醫生過來,是我安排的人。”

    何桑隱約明白了,“你打算悄悄去李家村?”

    他沒出聲。

    “你不要卷進來。”她死死地攥著藥膏盒,冰涼的鐵蓋抵在掌心,涼入心脾,“紅杏村的打手,”

    “衝我來的。”梁紀深如實坦白,“我認得其中一個,是我八年前親手逮捕的,年初刑滿出獄。”

    一般的混子不敢招惹他,莫說打殘了,隻要見血,麻煩大了,不判個十年八年的,出不來。

    買賣不劃算,沒人冒險。

    除非和他有仇,本來也要報仇,順便撈一筆錢。

    “你在乎我的安全,不願我出事,我也在乎你。”男人目光灼灼,“我去紅杏村尋你,一路擔驚受怕,假如你在村裏出事了,我怎麽原諒自己,我寧可出事的人是我。”

    “何桑。”過道突然響起敲門聲,梁遲徽在門外喊她,“你休息了嗎?”

    她心下一抽,臉色也白了。

    梁紀深在她的房間,門又反鎖,完全解釋不清,尤其今天梁遲徽已經在紅杏村“捉奸”了一次,再目睹他們深夜獨處,這一幕刺激他怒上加怒。

    “我,馬上休息了。”何桑微不可察的顫音,“你還沒睡嗎?”

    梁遲徽音量低沉,“你開下門。”

    他是一個紳士體諒的男人,極少如此堅持,何桑自知躲不過去了,拽起梁紀深,無聲指了指窗簾後麵。

    梁紀深蹙眉,不依她,朝門口走。

    何桑再次抓住他手臂,“最多半小時,梁遲徽肯定離開。”她使勁推,梁紀深架不住她軟磨硬泡,站到窗簾後。

    她迅速收拾好梳妝台上的藥箱,塞進抽屜,又攏了攏睡袍的腰帶,係得嚴嚴實實,深呼吸平複,然後拉開門,“有事嗎?”

    梁遲徽身上彌漫了一股濃鬱的煙味,他用力揉太陽穴,“我睡不著,可以陪我聊聊嗎。”

    何桑側身,示意他進門,“公司出問題了?”

    “沒有。”梁遲徽落坐,含笑看著她,“沒睡覺在忙什麽。”

    “我在看雜誌,”何桑隨手抄起一本,“最新一刊,看完就睡。”

    他接過,翻開第一頁,眼底驀地漾開一縷笑,“你感興趣這些嗎。”

    何桑一直瞟窗簾,梁紀深的腳露在外麵了,她心不在焉回答,“我經常看。”

    梁遲徽抬起手,雜誌對準她,“《世界百名男模集錦》,你喜歡哪一個?”

  第303章 我脫了

    何桑一怔。

    雜誌是蓉姐負責定期收拾,自從她住老宅,蓉姐也會在客房的梳妝台擺幾本,何桑很少翻,她對娛樂美容不感興趣,話劇院的女同事全部在美容院辦了VIP卡,甚至有男同事辦,唯獨她沒辦。

    “我沒看,”

    梁遲徽噙了笑意,“剛才不是告訴我經常看嗎。”

    “我看其他的。”何桑在一堆雜誌裏扒拉了半天,全是這一係列的,她泄氣了,“蓉姐多大了?”

    “五十二。”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掰手指數,“五十怎麽著?”

    梁遲徽也朝她勾手指,她俯身,男人不露聲色環住她腰肢,小聲講了一句,何桑迷茫,“吸土是什麽意思。”

    “不是好話。”他撩開何桑額頭垂落下來的發絲,“以後不準再提了。”

    她乖巧嗯,不忘了推卸,“是蓉姐愛看。”

    梁遲徽驀地發笑,“胡言亂語。”

    “真是蓉姐買的!”何桑一本正經。

    “是我母親訂購的。”

    她睜大眼,“姚姨也愛看男模啊?”

    梁遲徽這一刻完全鬆懈了,沒有半分警惕,“我母親在海外有這方麵的生意,她會關注。”

    “姚姨是女強人嗎。”

    “不算。”他食指絞纏著何桑的一縷長發,“算是事業型,你們很像。”

    何桑聲音細細的,“我是賺工資的,姚姨是發工資的,我哪能和她比。”

    落地燈射出的光暈朦朧幽暗,梁遲徽的目光無限放大,覆在她身上,“我吩咐傭人按照你的喜好布置主臥,搬到碧璽公館住。”

    何桑四肢不由僵硬,“住老宅不是很好,”

    “你住主臥,我住你隔壁。”梁遲徽打斷她,“梁氏集團距離老宅一小時路程,距離碧璽公館四十分鍾。我酒局多,不願在路上耽擱時間。”

    梁遲徽臂彎虛攬住她,“你住這裏,我住公館,我盼多久才見你一麵?”

    “我白天去集團。”

    “見我嗎?”

    窗簾忽然掀開,梁紀深陷在一團烏黑的陰影裏,即使不言不語,也氣場勃發。

    何桑險些窒息了。

    如果他暴露,前功盡棄。

    梁紀深不該出現在她的房間,不該反鎖,不該隱藏。

    百口莫辯。

    何桑眼神聚焦在那一副異常沉默的輪廓。

    緊張得紅了眼眶。

    好半晌,男人用力一扯,窗簾又合攏。

    聲響驚動了梁遲徽,他正要扭頭,何桑開口,“我不是每天都有演出,不忙的時候我去公司見你。”

    梁遲徽坐著,她站著,發梢偶爾拂過他下巴,癢癢的,仿佛是她帶給男人的感覺。

    如沐春風,柔媚到骨子裏。

    他溫聲細語,“我要工作,沒辦法照顧你。”

    “我不需要你照顧。”

    “可我想照顧你。”梁遲徽堅持,“接你回家,陪你吃晚餐。”

    窗簾劇烈鼓顫了一下。

    何桑清楚梁紀深的脾氣,又不得不答應。

    梁遲徽已經解釋了緣故,回老宅上下班太折騰,她再拒絕,連裝裝樣子也不肯,作為名義上的“女朋友”,太不體貼他的辛苦了。

    “姚姨過去住嗎?”

    梁遲徽明白她要握住一根救命稻草,破壞那種曖昧的,溫存的生活,防止一切失控,“你希望母親過去嗎。”

    何桑腦子飛快運轉,“芳姐是原配的人,蓉姐是三房的人,姚姨在老宅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她多孤獨。”

    “我明天問問她的想法。”梁遲徽不再糾纏這個話題,他指著雜誌上麵一個肌肉健美型的男模,“喜歡歐美的?”

    男模泡在浴缸裏,三角內褲浸濕,私密地帶的形狀不加掩飾,何桑耳朵發燒,撇開頭。

    迄今為止她見過的勁爆場麵隻有梁紀深,那次和周坤夫婦約在市泳遊館,梁紀深提前打過招呼,周坤穿了兩件泳褲,大的套小的,視覺上肥肥垮垮。

    另一個,是梁璟。

    在下窪村的村長家,他拎了水桶背對大門洗澡,何桑無意撞破過。

    “日本的是不是太矮了?”梁遲徽喉嚨悶了笑,“俄羅斯更帥一些,你覺得呢。”

    何桑咬著嘴角,“我覺得不帥。”

    他衣服染了煙味,無孔不入飄浮在鼻息間。

    “熏到你了?”他解襯衫扣,“我脫了。”

    “沒熏,”何桑抓住他手腕,製止他脫。

    何桑起初是聞不慣煙味的,何晉平和鄰居叔叔都不抽煙,無奈梁紀深的煙癮大,他其實避諱了,躲在陽台,廚房,車裏抽,免得嗆她,也及時開窗通風,可十年的煙齡戒是戒不掉了,何桑也沒催他戒,主動適應他。

    梁遲徽的癮小,又噴香水,煙油味兒倒是不重。

    “怕我脫了不老實?”他逗何桑。

    何桑搖頭,“你困嗎,”

    他若有所思,“有一點。”

    “我也困了。”她本來無所適從,瞬間高興了,“咱們睡覺吧。”

    梁遲徽靜靜地凝視她。

    她意識到有歧義,“你回次臥睡,客房熱,我晚上不開空調。”

    “我不介意熱。”他興致盎然,繼續逗下去。

    何桑退後一步,挺直背。

    既嚴肅,又耿直。

    表情很適合她。

    乖乖軟軟的模樣,一股堅韌不屈的執拗勁兒。

    梁遲徽徹底笑出聲,“我期待有一天,你可以心安理得親近我,喜歡和我相處,而不是被動接納我。”

    他說完從椅子上起來,整理了兩下衣褲,“開窗了嗎。”

    一聽窗戶,何桑嚇得一激靈,“沒開,”

    “有煙味,開窗透透氣。”他徑直走向落地窗,何桑張開手臂擋住,“夜裏刮風,我容易受涼。”

    “立夏了。”

    她抿唇,“我睡覺踢被子。”

    梁遲徽像是望著她,又像是越過她,望向那扇微微起伏的窗簾。

    無風無浪。

    窗簾的一角卻在晃動。

  第304章 出血

    他定格住,不知在琢磨什麽,良久,又移到何桑臉上,“你早休息,我有事和老三商量。”

    梁遲徽轉身,往門口走,何桑又一次攔住,“他肺炎一直沒痊愈,別打擾他了,讓他養一養。”

    男人駐足。

    漫長的對視後,何桑渾身是汗。

    梁遲徽的壓迫感不是一般的強。

    她深切體會到他狠戾的,陰沉的特質,最狂性的,野蠻的,擺脫了文明束縛,回歸最原始霸氣的攻克欲。

    是女人招架不住的。

    也包括男人。

    梁遲徽輕笑,“不是涼嗎?怎麽出汗了。”

    他伸手,撫摸了一下她耳垂,“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緊張心虛時,耳朵會紅。”

    何桑怔住。

    梁遲徽不疾不徐抻平長褲的褶痕,“你騙我了,你不困,也不想睡,你隻是想打發我,對嗎。”

    如同乘坐一列過山車,從高處俯衝,又爬回高處,何桑心髒猛地揪住,再猛地彈開,她以為梁遲徽發現了,當麵揭穿她,結果是一場烏龍。

    她深吸氣,“我真的困了。”

    “晚安。”梁遲徽出乎意料地幹脆,越過她走出臥房。

    門關上的一霎,何桑回過神,跑到落地窗前。

    簾子挑開,梁紀深一動不動佇立在那,身側的雙手青筋暴起。

    下一秒,他像是爆發了,一把拽過何桑,摟在懷裏。

    恨不得嵌進自己的血液與骨骼裏。

    “梁紀深,”

    “別動。”

    何桑手扶住他腰背,視線裏,是市區聳立的高樓大廈,霓虹燈火。

    斑斕渺小的無數個圓圈。

    仿佛浸了水的泡影。

    她明白梁紀深為什麽這樣。

    何桑說,“我永遠不會變的。”

    鍾聲敲過11下,梁紀深從房門裏出來。

    拐彎處,火星子在燃燒。

    一抹人影夾著煙,在梁紀深離開後,隨即掐滅,也離開了。

    ,,

    早晨七點,走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直奔東邊的臥室。

    何桑洗漱完,簡單塗了防曬,換好長裙,開門出去。

    梁璟恰好上樓,芳姐向他匯報老宅的情況,“姚夫人最近應酬多,早出晚歸的,何小姐和二公子沒住一起。”

    何桑一頓。

    麵對梁璟心裏發怵。

    畢竟他不了解內情。

    在外界眼中,她貪慕虛榮,“背叛”了梁紀深。

    梁遲徽更有錢,更大方,四千萬的澳白項鏈毫不猶豫拍下,博紅顏一笑,梁紀深絕不敢如此高調張揚。

    女人嘛,誰不向往風光呢。

    跟著梁遲徽穿金戴銀揮金如土,上億的珠寶想戴就戴,千萬的豪車想開就開,跟著梁紀深,瞻前顧後畏懼輿論,一不留神扣他一頂貪汙公款的帽子,梁家有的是錢,偏偏他礙於身份,不得不藏著掖著。

    聚會合影不能坐C位,生日不能收禮,太熱鬧的場合不能出席,這滋味,愛出風頭的女人無法忍受。

    有一部分闊太太私下誇何桑瀟灑,戀愛自由婚姻自由,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甩了三公子,投向二公子的懷抱,多少女人一輩子搞不定一個,她一下子搞定倆。

    不過越誇越變味了,開始議論床上功夫了。

    梁遲徽是情場的行家,什麽沒玩過,拿下他,必須是千錘百煉的真功夫。

    二公子比三公子有情趣,經驗老道,女人渴望滋潤,一個天天加班,一個天天膩乎,自然選擇膩乎的。

    梁璟十有八九也聽說這些離譜的傳言了。

    “老二和老三動手了嗎?”

    “在老宅挺太平的,在外麵不曉得。”芳姐這時瞧見何桑杵在樓梯口,打招呼,“何小姐,您醒了。”

    她強顏歡笑,“大哥,早。”

    “早。”梁璟頷首,態度冷漠了不少。

    長房和二房不睦,凡是二房沾邊的,梁璟統統沒什麽好臉色。

    幾名醫護人員正在房間做檢查,梁紀深倚著床頭,上半身赤裸,肩膀的淤青猙獰蔓延,觸目驚心。

    他氣色蒼白,眼皮發皺,本就是濃眉深目的立體五官,沒睡好,疲態更滄桑了。

    梁璟一進屋,梁遲徽起身喊了一句大哥,目光掠過後麵的何桑,沒有波瀾。

    梁延章坐在皮椅上,抽著旱煙袋,紀席蘭在一旁哭,氣氛壓抑。

    “在什麽地方出車禍的?”

    “南北街交口。”程洵連夜從李家村趕了一個來回,也是灰頭土臉的沒精神,“昨晚查酒駕,梁先生中午喝了半瓶啤酒,檢測值是15,老張罰他停職反省7天。”

    “老張總是小題大做!”紀席蘭抱怨,“張氏集團的公子張承業上個月檢測19,照樣放行了。老三是中海集團的一把手,停職多難堪啊,何況又沒有酒駕,省裏還不允許喝酒了?”

    梁延章不耐煩罵她,“你看看他喝了半瓶啤酒的後果!老張是他的老師,清楚他酒量差,幸好撞了自己,萬一撞了路人,不僅僅是停職的處罰了!”

    “什麽叫幸好撞自己?”紀席蘭哭著指責,“老三是你兒子,他的性命比誰都重要。”

    “婦人之仁!”梁延章怒斥,“他惹了麻煩會牽連梁氏集團,中海是省裏的企業,風波再大,不至於倒閉,梁氏鬧出風波損失的是真金白銀。”

    “梁延章,”紀席蘭氣得哆嗦,“你眼裏除了錢,除了公司,沒有骨肉親情了?”

    梁紀深按捺住燥意,撚著眉心,閉目靜養。

    何桑偷瞟梁遲徽,他明顯不相信。

    “老三的酒量未免太弱了,半瓶啤酒200ml,消化了9個小時,竟然會撞碎車燈。”他轉動著腕表,意味深長打量梁紀深,“你不方便公開行動,托個借口,順理成章消失一陣,是嗎。”

    梁延章表情陰森駭人,“老三,是什麽行動這麽保密,不顧自己的安危了?”

    不顧自己的安危。

    何桑手一緊,攥拳盯著梁延章。

    他是一語雙關。

    警告梁紀深記住前車之鑒,不要重蹈覆轍。

    “老二,你這是什麽話?難道老三自導自演車禍嗎,他圖什麽啊?家產是你的,女人是你的了,你手段多厲害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梁遲徽不理她。

    她無處發泄,竄到何桑麵前,凶神惡煞推搡,“是不是因為你?我去中海集團打聽了,老三去皖西縣了,你也去了!”

    何桑沒吭聲。

    “老三造什麽孽了,你不折騰死他不罷休啊?”紀席蘭反手要搧她,梁遲徽在半空沒截住,情急之下跨了一步,那一巴掌結結實實掄在他左臉。

    紀席蘭在氣頭上,力道狠,掄得胳膊震麻了,梁遲徽皮膚迅速泛起一片紅。

    “遲徽,”何桑愣住。

    紀席蘭也傻了,麵頰鐵青,“我教訓何桑,是你自己撞上來的!”她知道闖禍了,仗著膽子辯駁。

    梁遲徽掏出手帕擦拭唇角,有一絲零星的血跡,口腔內壁火辣辣的燒灼感,他舌尖舔過,在帕子上啐了一口血水,慢條斯理地攢成一團,“你憑什麽教訓。”

    “她害了老三!”

    “老三樂意,先管好你自己的兒子。”梁遲徽音量低,講話一向是紳士溫和,這三十多年他在家裏發脾氣不超過十次,哪怕是惱了,對紀席蘭也尊稱一聲“紀姨”,“您”,從未像今天一樣失禮數,稱呼“你”。

    他突然的氣勢強悍,紀席蘭一時呆滯住。

    “老三樂不樂意是他的事,我找何桑算賬是我的事,三房的恩怨三房解決,輪得著你們二房裝好人嗎?”紀席蘭瞪何桑,“老三發生車禍,是從皖西縣返程的途中,和你有關係嗎?”

  第305章 欺騙我了嗎?

    何桑低著頭。

    “果然是你慫恿的!”紀席蘭怒不可遏,“我還奇怪老三平白無故跑一趟皖西縣幹什麽?梁家三代富貴,在窮鄉僻壤沒親戚。倒是你那個繼父,下三濫的渣滓,你母親又犯賤,認識三教九流不稀奇。”

    “紀席蘭。”躺在床上的梁紀深忽然開口,聲音又嘶啞,又陰沉。

    “你喊我什麽?”她踩了電門似的,脾氣高漲,“紀席蘭,你敢直呼你親媽的名字!”

    “她怎麽惹你了,你這麽不順眼。”梁紀深撐著床沿坐起,“是我自己願意去,我糾纏她,她逼我回來,我不肯回。”

    “你,”紀席蘭噎得跺腳,“不爭氣的東西!和你爸一個臭毛病,他糾纏前妻,你糾纏,”

    “孩子麵前你胡扯什麽?”梁延章怨氣滔天的,“我現在得了一種病,看你一分鍾頭痛一天的病!”

    “養不教父之過,這是《論語》寫的!”紀席蘭惱了,“老三不聽話,怪你不管教,憑什麽怪我?我生,我養,你有什麽用?”

    “這句出自《三字經》。”梁延章揉太陽穴。

    紀席蘭嘟囔著,坐回椅子上。

    醫生神情凝重摘下聽診器,“梁先生雖然沒傷到內髒,但皮外傷嚴重,肋骨和肩胛部位遭受劇烈撞擊,不排除腰椎也有傷,我建議搬出老宅,閉關靜養。”

    “腰椎,”紀席蘭站起來,“老三,”

    梁延章煩躁,“你又哭什麽?”

    “他還沒孩子呢,男人傷了腰,不如缺條腿,沒腿不影響啊,腰萬一癱瘓了,梁璟如今當和尚上癮了,老二又沒指望,傳宗接代的重任交給老三了,”紀席蘭哭哭啼啼,“我們母子的命,真苦。”

    梁璟瞥了她一眼,五官無奈擰成一團,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瞥向別處。

    “為什麽搬出老宅?”梁遲徽嚴肅質疑。

    “因為不適合梁先生靜養。”醫生鎮定扶了扶眼鏡框,胳膊在屋裏劃了一圈,“家人吵得太熱鬧了。”

    何桑忍不住了,裝作蹲下係鞋帶,埋在膝蓋笑。

    梁延章揮手,“搬吧,莫說老三是病人,健康人在老宅住久了,也氣病了。”

    何桑腦袋埋得愈發低。

    紀席蘭盯著她,“何桑,你瞎摸索什麽呢?”

    她迅速收斂了笑,抬起頭,“我係鞋帶。”

    “你穿拖鞋係什麽鞋帶?”

    所有人望向何桑。

    她猶豫一秒,“我,”

    “她在找鞋帶。”梁璟一本正經解圍,“找到了嗎。”

    何桑趁機下台階,“沒找到。”

    “芳姐。”

    芳姐這會兒在隔壁收拾床鋪,立馬進屋,“大公子。”

    梁璟吩咐,“帶何小姐出去找鞋帶。”

    她愕然,“找什麽?”

    梁璟眯了下眼。

    芳姐醒悟,準是何小姐又淘氣了,大公子曾經說過她:大禍不闖,小禍不斷,長相漂亮又憨憨,天生的顯眼包。

    何桑識趣跟著芳姐離開。

    “老三搬回金悅府。”梁璟發話,“省裏器重你,千萬不要落下病根。”

    梁遲徽麵目深沉,沒再插話。

    九點鍾,秘書到老宅接梁遲徽,次臥的房門敞開,何桑徑直進去,“你回公司嗎?”

    “嗯。”

    他背對何桑,整理西褲的拉鏈扣。

    何桑取出一條搭配他襯衫顏色的領帶,正要幫他打結,他退後,奪過領帶,自己打。

    “午飯吃食堂?”

    梁遲徽係領帶的手法很嫻熟,“嗯。”

    “劇院舞台維修,演員集體放假了,我時間清閑,燒完飯菜送公司去,比食堂好吃。”

    “不必麻煩了。”他淡淡的,“不一定有空吃。”

    何桑察覺出梁遲徽不太對勁。

    疏離,漠視。

    不符合他一貫溫柔縱容的態度。

    她走上前,抻了抻領帶尖,“我知道你耿耿於懷我騙了你,更忌諱他在紅杏村,我承認和他在車裏過夜,我睡後座,他睡駕駛位,我們分開後,他有分寸。”

    梁遲徽垂眸注視她,一言不發。

    “你信我嗎。”何桑也注視他。

    “其他關於老三的任何事,欺騙我了嗎。”

    她目光坦蕩,“沒騙你。”

    梁遲徽主動縮短範圍,“一星期內發生的。”

    “沒騙。”

    “三天。”

    何桑篤定,“沒有。”

    “昨天。”梁遲徽加重語氣。

    她根本沒想過梁紀深藏在窗簾後麵露餡兒了,隻以為是涉及廣和集團,畢竟梁遲徽最在意這件事,關乎他的底細,他的安危。

    “沒有。”

    梁遲徽胸口急迫隆起,又塌陷,像是和自己較勁,拚了全力壓下這陣火氣,他臉色又寒了一度,係上西裝扣,“通知蓉姐,今晚別等我吃飯。”

    “你幾點回?”

    “可能不回。”

    何桑拽住他手臂,“你左臉紅腫了,我給你塗點化瘀的藥膏吧。”

    “有秘書。”他抽回手,揚長而去。

    ,,

    何桑中午聯係了梁遲徽的秘書,得知他沒在公司,上午開完會,去北城區的周記酒樓應酬了。

    “他應酬誰。”

    秘書說,“張氏集團的王總和梁氏集團的霍總。”

    何桑沒印象,“霍總?”

    “是梁董親自提攜的,實權派高管,深受信任。”

    梁紀深晉升之後,也提拔了實權派的蔣副總,企業的一把手位高權重,往往高處不勝寒,稍有不慎,腹背受敵。

    安排自己人擔任最高級別的下屬,是商業布局的戰術。

    出事了,下屬及時解決,甚至不惜犧牲,同仇敵愾的積極性不是普通下屬具備的。

    “我過去一趟,方便嗎?”

    秘書客氣笑,“當然方便,我和酒樓打個招呼。”

    何桑開車趕到周記,迎賓小姐引領她上樓,

    周記的裝潢蠻有品味,紅牆黃瓦金碧輝煌,又透出一絲古韻古香,很有底蘊的厚重感。

    梁遲徽在4號包廂。

    他斜靠著椅背,一手端酒杯,一手搭在扶手上,王總和霍總興致勃勃談論張氏集團十億的工程,他卻意興闌珊,沉默寡言。

    王總舉杯敬酒,他也心不在焉,動作慢了半拍。

    “梁董,醉了?”

    梁遲徽揚唇笑,淺淺碰杯,一飲而盡。

    “梁董的臉是不是挨打了?”坐在對麵的霍太太托腮端詳他。

  第306章 閨房情趣

    “挨了一巴掌。”他神色從容。

    “誰敢打您啊!”霍太太不可思議。

    梁遲徽笑而不答。

    “閨房情趣吧?”霍總撂下杯子,“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之間最流行,什麽手銬,眼罩,屁股後麵插個小尾巴。”

    霍太太沒好氣,“你的情趣是挨巴掌啊?”

    “打是疼,罵是愛,興許梁董就嗜好小辣椒的性格呢?”

    他和王總哈哈大笑。

    “何小姐可不是那麽放得開的女人,端莊溫婉得很。”王太太從獨立的洗手間出來,路過包廂門,驚訝發現何桑正站在門口,“何小姐?”

    梁遲徽搖晃酒杯的手勢一頓。

    沒有回頭。

    霍太太殷勤迎接,“您沒演出啊?梁董說您有演出。”

    何桑腳步一滯。

    自己分明告訴他了,劇院裝修暫停演出,他仍舊以演出為借口,打發這群太太的邀約,也不願和她同場,是真生氣了。

    “我擔心遲徽喝醉,特意過來。”何桑在水池台消毒洗手,把車鑰匙掛在金屬鉤上,“這家酒樓新開的?”

    “周記是光緒年間的老字號了,一百二十八年的曆史。”王太太遞給她毛巾,“大堂的牌匾是清末著名書法家題詞的,市值七百多萬呢。”

    何桑詫異,“我在冀省沒聽過周記。”

    “這是專供權貴和外賓的私房酒樓,沒名號的人物進不來,而且是地道的浙菜,一些老北方人吃不慣。三公子雖有名號,可他口味傳統啊,所以沒帶您來,”王太太戛然而止。

    “周記有一道杭幫菜,是魚羹,梁董最愛吃。”霍太太尷尬圓場,“您嚐嚐,在鍋裏溫著呢。”

    何桑靠近梁遲徽,嗅到極其濃鬱的酒味。

    他的長褲也濕了一片。

    “吐了?”她彎腰,關懷備至,“你酒量不是挺好嗎,喝了多少啊。”

    梁遲徽沒什麽反應,解開兩顆紐扣,胸膛染了一層酒後的醺紅。

    霍太太笑,“一個兼職的服務員手滑,倒酒不小心灑了,梁董沒怪她。”

    何桑抽出紙巾,擦拭那塊半濕半幹的酒漬,一副自然的“真情”流露,體貼又賢惠,“遲徽紳士,他從不和女人計較的。”

    “您有福氣啊。”霍太太由衷感慨,“有錢有勢的男人,十個有八個不老實。華原集團的郭總,他太太一個月隻能見他一麵,是兒子兒媳婦固定回家的那天,否則一麵都見不著。等公司年會,各大晚宴,郭太太陪他出席,互相挽著,恩愛和諧的喲!論演技,您是話劇圈的大青衣吧,您比郭太太差一大截呢!”

    何桑被逗笑,“郭總和太太是老夫老妻了,利益大於感情。”

    “哪個女人不希望感情永駐呢?錢是重要,不代表愛不重要啊,守著空蕩蕩的屋子,應付狐狸精的挑釁,宣戰。”霍太太歎息,“梁董如此疼愛您,是世間少有的好丈夫,您體會不到這滋味。”

    何桑繼續清理褲子,梁遲徽麵無表情喝了一口酒,拂開她的手。

    幸好是在桌下,周圍的老總和太太沒注意,不然又起風波了。

    娛樂圈玩隱婚,權貴圈玩“隱離”,事實上,結婚、離婚是大八卦,對外瞞不住。

    殺進權貴圈的男女都不是省油的燈,人脈廣,消息靈,私下什麽關係,明麵什麽德行,哪裏生出嫌隙了,逃不過火眼金睛。

    梁遲徽是公認的戀愛期間“恪守男德”的模範男人,尊重體貼,溫和大方,給足女人底氣。

    因此一丁點的冷暴力,也很明顯。

    一旦傳開梁遲徽在酒局上對她不耐煩了,她的地位會大打折扣。

    各種流言蜚語鋪天蓋地。

    比如二房、三房不睦,他是報複梁紀深,所以搶了準弟媳,挖三房的牆角,現在得逞了,三房顏麵掃地,他也功成身退,甩掉準弟媳了。

    何桑倒是不怕難堪,她怕失去“開綠燈”的資格。

    “梁董事長夫人”的名銜在冀省相當尊貴,有的是大用處,梁氏集團的高管、合作方老總,對梁遲徽的夫人絕對有求必應,不設防備。

    她深入調查,順藤摸瓜,在錢款交易方麵大概率會有收獲。

    前提是,外界要知道梁遲徽寵她,信任她,她在他心中的分量獨一無二。

    倘若冷戰曝光,一切全毀了。

    “你怎麽了。”何桑手握住他肩膀。

    梁遲徽下頜緊繃,周身浸著寒意。

    “我做錯什麽了?”

    “你沒錯。”他將剩餘的酒喝盡,重重一擱。

    “砰”地聲響,何桑嚇得手一縮。

    霍太太和王太太也看著他。

    這時,門從外麵推開,一個穿橘白色工服的小姑娘跟著經理走進包廂,直奔梁遲徽。

    小姑娘輕聲細語的,鞠了一躬,“梁董,我是新人,不懂服務貴客的規矩,請您原諒。”

    梁遲徽不知出於什麽意圖,問了一句,“你叫什麽。”

    小姑娘說,“何豔。”

    “姓何?”

    “是。”

    何桑瞧梁遲徽,又瞧這姑娘。

    十八九歲花骨朵的年齡,青春洋溢的馬尾辮,圓潤光潔的臉蛋兒,服務客人嬌怯怯的。

    何桑想起梁延章六十大壽,在話劇院初遇梁紀深,他那股強勢凜冽的氣場,震懾得她沒膽量接近,青澀表現和這個小姑娘一樣。

    直到梁紀深第二次來,她意識到他的心思,才冒出高攀他的念頭。

    見識過大風大浪、功成名就的男人,對兩類女人容易產生好感。

    一類是智慧優雅的女人,既是伴侶,又是助手;一類是情史幹淨,宜室宜家的小白花。

    何桑是後者,這小姑娘也屬於後者。

    強大到不需要伴侶輔佐的男人,更注重情緒價值,會比較偏愛這一款。

    經理畢恭畢敬賠笑,“何豔每個周末上班,她本來負責前台預約,我們酒樓經常招待外賓,她的英語很標準,結果周四有幾個服務員一起離職了,包廂人手不夠,臨時把她調到貴賓包了,梁董多包涵。”

    梁遲徽側過身,打量何豔,“上大學?”

    “大二。”

    “19歲嗎。”

    她點頭。

    “學什麽專業。”

    “新聞公關,副修翻譯專業,語種是泰語和英語。”

    梁遲徽眼睛隱隱閃過欣賞之色,“有前途。”

    何豔麵頰泛紅,仿佛一株不禁調侃的含羞草。

  第307章 婚紗

    “知道梁氏集團嗎?”

    “冀省四大家族,您是梁家的二公子。”何豔點頭,“我和同學都知道。”

    梁遲徽笑了一聲,“願意在梁氏集團工作嗎。”

    何豔錯愕,“我,”

    “你怎麽。”男人笑意濃。

    “我沒有經驗,”

    梁遲徽單腿翹起,壓在另一條腿的膝蓋,西褲的褲邊微微撐開,側著身子,手臂隨意橫在椅背,削弱了高高在上的淩駕感,更溫潤平和。

    他不似梁紀深那麽端正硬朗,總是岔開腿或者挺直脊背,正襟危坐的姿態令人發怵,緊張。

    梁遲徽在非正式場合比較風流鬆弛,尤其接觸女士,幾乎沒有女人不誇他紳士體貼,善解風情。

    “我安排有經驗的員工教你。”

    何豔這一刻湧動著隱秘的興奮,她竭力克製,又無法克製,“我隻會公關和翻譯。”

    “文秘呢?”梁遲徽笑意積在嘴角,沒有絲毫淡去。

    她懵上加懵,“您的秘書嗎,”

    “想做我的秘書嗎。”

    何豔看著梁遲徽,他雖然不嚴肅,卻也不像是玩笑,“想。”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一串號碼,開啟免提,那邊是秘書部的副組長,“梁董。”

    “秘書部招聘滿員了嗎。”

    “滿員了,七女二男。”

    “再加一個呢。”

    副組長愣住,梁遲徽從不插手基層部門的錄用和解雇,屬實是破天荒了。

    “是女孩?”

    “女孩,19歲。”梁遲徽審視著何豔,“會流利的泰語和英語。”

    “19歲啊,”一個沒畢業的小姑娘,梁遲徽出麵打招呼,副組長意味深長,“是按照董秘培養,還是普通高管的秘書?”

    “取決於她資質。”

    “行。”副組長有數了,充其量是好感,也可能是人情債,中盛集團副總的侄女就在張氏集團後勤部擔任主管,領薪水不幹活,是商場的一種潛規則,又叫利益置換,比比皆是。

    “明天麵試?”

    “不必麵試了,你直錄吧。”梁遲徽叩擊著桌沿,“名字是何豔,也許我帶在身邊親自教。”

    霍太太和王太太麵麵相覷,詫異望向何桑。

    何桑明白,如果梁遲徽打算養女人,這麽多年早養了,血氣方剛的年紀忍住了,成熟自律的三十四歲更沒道理輕易淪陷。

    何豔是清純,有學識,聰穎上進,可這樣的姑娘並非少數,憑梁遲徽在風月場的的閱曆,根本撼動不了他。

    唯一的解釋,他是賭氣,製造她的危機感,她不肯搬去碧溪公館,住在老宅和梁紀深同一屋簷,他心裏不舒服,也讓她嚐嚐同樣的滋味。

    經理高興,提醒何豔,“小豔,謝謝梁董!”

    何豔立馬又鞠躬。

    “下去吧。”梁遲徽沒耐心了,關機喝酒。

    何豔跟著經理走出包廂,一步三回頭。

    何桑氣定神閑舀了一碗魚羹,手一滑,半勺滾燙的湯羹潑在大腿部位和手背,裙子黏糊糊的,徐徐冒著白霧,手背隻濺了幾滴,但她膚色瑩亮,燙紅亦明顯。

    霍太太失聲尖叫,拎起茶水壺澆在她手背,王太太也嚇得不輕,手忙腳亂擦拭她裙子的汙漬。

    “不要緊的,沒燙傷。”

    梁遲徽距離近在咫尺,感受到她散發出的那股熱氣,撂在桌上的拳頭握得愈發緊,緊到青筋鼓起。

    下一秒,他推開礙事的霍太太,固定何桑手腕,將冰塊泡在水杯裏,防止溫度太寒,極熱與極寒反而會挫傷她的皮膚。

    “疼嗎。”他指腹摁住冰塊,也摁住她。

    何桑搖頭,往回抽。

    男人發力扼住,冷著臉皺眉。

    “疼,”她掙紮。

    “怪我嗎。”梁遲徽反問,“疼是我的問題嗎。”

    何桑抿唇。

    霍太太朝王太太使眼色,比劃口型,“鬧別扭了——”

    王太太小聲,“何桑有本事,製得住梁老二。”

    她們回到座位偷笑。

    何桑暗自鬆口氣。

    “老王,這套法式風格的婚紗,適合咱們女兒。”王太太抄起角架上的《時代周刊》,征求王總的意見,“幹脆我做主了吧?她不樂意嫁,對婚事不上心,計劃6號拍婚紗照,她一套沒相中,趙家一直催。趙家在十大豪門的排位蒸蒸日上,去年第八,年初資產評估,躍升到第五了,趙家公子年輕有為,是國貿大樓的工程師,多傲氣啊,咱們不積極,趙家能積極嗎?”

    “王太太,你女兒很優秀的呀,配趙家綽綽有餘的,是他們趙家高攀了。”霍太太翻白眼,“在冀省除了梁家的三位公子,哪個男人擔得起年輕有為啦?趙公子的工程師是徒有虛名,他幕後的團隊厲害。”

    “管他是虛名是真名呢,我圖趙家顯赫。”王總擺了擺手,“今天幾號了?”

    王太太說,“2號。”

    他焦頭爛額,“來不及定製了。”

    “有現貨,全球限量五套!”王太太越看越滿意,“3米長的頭紗,鑲嵌了99顆珠鑽,穿上雍容華貴。女孩子最在乎婚禮了,女婿是你選的,婚禮辦得隆重盛大,你算是補償女兒了。”

    霍太太湊過去,“這款是蠻漂亮的。”她喊何桑,“何小姐,你喜不喜歡呀?”

    何桑笑,沒搭腔。

    霍太太奪過雜誌,走到梁遲徽旁邊,“梁董,您瞧瞧!何小姐身段窈窕,她是婚紗架子嘛。”

    梁遲徽給她降溫了好一會兒,手凍得沒知覺了,一張臉古井無波,一動不動。

    何桑擦掉手背融化的水珠,自己圓場,“霍太太,遲徽剛繼承梁氏集團,暫時沒有結婚,”

    “是漂亮。”梁遲徽忽然接住雜誌,一邊打量婚紗的樣圖,一邊對準她,簡單比試,“什麽品牌。”

    “是一款小眾的牌子,設計,材料選購,剪裁,鑲嵌,每一環節都是純手工,很多歐美的名媛富婆提前兩三年付定金。”王太太遺憾,“可惜了,現貨的尺碼沒得挑,我女兒骨架大,現貨是M碼,太勒得慌。”

    梁遲徽若有所思摩挲著圖片,“你起來。”

    何桑挪開座椅,他也站起,將近一米九的個子,撲麵而來的極致壓迫。

  第308章 似吻上,又似錯過

    男人寬闊的大掌筋絡分明,卡在她腰際,既曖昧,又克製,環繞她的線條移動。

    “不足60厘米對嗎?”他低頭,氣息噴在她發頂,熱乎乎潮漉漉的。

    “我沒測量過,可能一尺八五。”

    梁遲徽的唇抵在她額頭,似吻上,又似錯過。

    “你腰圍59,記住了嗎。”

    何桑渾噩點頭。

    他手心貼住她胯骨的兩側,力道輕輕的,“多高?”

    “164。”

    “墊了嗎。”

    何桑意識到他指什麽,表情不自然,“沒有,從來不墊。”

    梁遲徽收回手,食指和拇指特意向外撇,避免觸碰她的胸脯,他壓低聲告訴王太太,“59,75C,92。”

    75C。

    精確無誤。

    她登台表演基本穿聚攏型的內衣,綿體厚,再套上戲服,顯得凹凸有致,不然觀眾席遠,她又瘦,旗袍造型的視覺美感單薄,日常的內衣是薄款,聚攏效果一般,上衣款式也保守,大部分是遮領口的,實在分辨不出胸型大小。

    梁遲徽偶爾一掃,毫厘不差。

    倘若不是在風流陣裏廝混了一遭又一遭,那真是天賦異稟,情場學霸了。

    黎珍說高中初戀就是這類男人,吻出花樣,騷話連篇,但的確沒經曆過,是小純情男。

    何桑不信。

    黎珍信誓旦旦,“學霸級,日本和歐美的鐵杆影迷!畢業後他事業搞得紅紅火火。”

    還給了何桑一個網址,幫前男友衝衝瀏覽量。

    何桑終於恍然大悟,黎珍初戀是海外動作片的二線男演員了。

    她重新坐下,瞥了一眼梁遲徽。

    包廂的吊燈恰好懸在他頭頂,映出牛乳色的光。

    照射得他英俊清瘦,像一塊精雕細琢的白玉。

    難以想象他深夜不睡覺,渾身燥紅,躺在床上觀看的場景。

    何桑倒是想象得出梁紀深是什麽模樣。

    她原本也見過。

    去年春節他還沒辭職,春運出警多,市局缺人手,他臨時借調過去,處理一個家暴強迫的案件,負責詳細取證。

    原告提交的證據是41分鍾的暴力視頻,需要截取濃縮版的關鍵內容,當庭播放。

    趙凱在外地和他連線,何桑進書房的時候,他打開了兩台電腦,麵目平靜,正經清高,從頭至尾公事公辦。

    在確認視頻中的女性是原告本人,放大了被告的比例,將女性隱蔽到屏幕邊緣,然後專注記錄男人的威脅話語,截屏,擴音,標記,從揮動胳膊的角度判斷被告是如何毆打女性,毆打在什麽地方,什麽程度,而不是直麵女性赤裸的身體。

    何桑清楚梁紀深在辦案取證,不是所謂的“娛樂”,環境與心態截然不同,隻不過品性由小窺大,不隱蔽女性的身體進行取證也符合流程,最大限度去隱蔽保護一個無辜的女子,更尊重了一分。

    那次之後,何桑和黎珍聊起梁紀深,黎珍感慨她撿到寶貝了,這種男人快要恐龍大滅絕了。

    後來何桑才漸漸喜歡上梁紀深。

    “替我訂一套。”梁遲徽吩咐王太太,“做工精細一些,不急要。”

    “梁董也要踏入婚姻的圍城了?”王總起哄,“圍城裏的人想出去,圍城外的人又眼巴巴地闖進來,連梁董都不能免俗啊。”

    梁遲徽合住雜誌,遞給王太太,“她沒答應嫁。”

    “那梁董求婚了嗎?”王太太湊熱鬧。

    何桑攥著桌布,不吭聲。

    “怎麽?求婚儀式不請你,你不樂意了?”梁遲徽踢皮球踢回去。

    “梁董現在還不曉得何小姐的三圍呀。”霍太太調侃他,“現場量哦?”

    “她最近胖了。”梁遲徽夾了一根蟹腿,擱在何桑的碟子裏,打趣問,“胖了幾斤?”

    “沒胖。”

    “沒胖嗎?”他手捏了捏她臉蛋,又落在她小腹,觸感溫溫軟軟的,好似水豆腐,“至少三斤。”

    何桑撥開他手,夾起蟹腿,丟回他碟子。

    氣氛緩和,霍總大笑,“女人的體重和年齡是炸彈,誰當麵提,炸得誰粉身碎骨。”

    “我成心逗她的。”梁遲徽語氣寵溺,摟了一下她肩膀,笑浮在表麵,不達眼底。

    何桑知道他這番親密是故意演給王總夫婦和霍總夫婦,顧及她的體麵,也顧及他自己的體麵。

    太太們愛談八卦,大庭廣眾之下鬧得太僵,經過添油加醋,不知又傳成什麽醜聞了。

    這頓飯吃到下午三點散場。

    梁遲徽喝了不少酒,整個人腳底發飄,有六七分的醉意了。

    他很少喝醉。

    何桑挽著他從周記酒樓出來,和霍總王總道別,他們乘車先離開,車消失在街口的刹那,梁遲徽甩開她,彎腰上車。

    司機心口一咯噔。

    二公子這脾氣,難得如此強硬。

    何桑繞到另一邊,拉車門坐進去。

    梁遲徽酒勁兒上頭,自己按摩著太陽穴。

    司機發動,駛向十字路口,“三公子收拾完行李準備出發了,大公子同意他去皖西縣療養。”

    梁遲徽按摩的手勢停住,“去皖西縣?”

    “大公子在皖西縣的鎮上租了房子,五十多平米,兩室一廳一衛,本來是安置福利院的六個孩子,已經找到養父母了,所以空閑了。三公子去住一段,樓下1公裏內有縣醫院,交通便利,雇了一名煮飯的保姆。”

    車廂寂靜無聲。

    良久,司機試探,“派人去,”他險些脫口而出“監視”兩個字,又忌憚何桑在場,改口,“照顧嗎?”

    梁遲徽仍舊沉默。

    “老三在皖西縣休養,是為了躲同僚和下屬。”何桑鎮定自若,仿佛在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市裏的私企老總千方百計巴結中海集團的領導,新上任的蔣副總上班下班像打遊擊戰,有堵在車庫給他送禮的,希望他在中間牽線,引薦結識老三,逼得蔣副總不敢出公司大門,住在員工宿舍了,老總們堵了幾天沒堵到,這才罷休。”

    司機好笑,“讓保安驅逐不行嗎?”

    何桑擰開一瓶水,“那是老總,驅逐過程萬一摔了,要吃官司的。”

    “你下車。”梁遲徽這時發話。

    司機減速靠邊,升起車內的隔離擋板,蹲在馬路牙子抽煙。

    氣壓一霎降至極限。

    男人如同一個巨大的氧氣粉碎機,吸幹了所有的氧氣,吸得一絲不剩。

    何桑扣瓶蓋的右手隱隱發抖,寒意侵骨,刺透她的骨縫。

  第309章 我們別來往了

    “我最後問你一遍,隱瞞什麽了。”梁遲徽焚了一支煙,目視前方。

    煙霧彌漫,何桑凝望他那張溫潤朦朧的臉,“你生氣,我們私下談,何必在酒局賭氣。霍總是你的親信,王總不是,他們的太太和我又不熟悉,不會顧念顏麵情分,萬一宣揚,”

    “你不在乎我為什麽生氣,而是在乎她們會宣揚,影響你的地位。”梁遲徽打斷何桑,“我對你的態度,決定了外界對你的態度。我的態度好,你無論做什麽,暢通無阻的綠燈,我的態度不好,你不享有任何特權,對嗎。”

    她死死地攥著礦泉水瓶,麵容一寸寸變得蒼白。

    “昨夜我離開,十分鍾後,老三出來。”

    何桑呼吸一窒。

    怪不得。

    梁遲徽的氣性這樣大。

    是撞破了。

    “老三怎麽在你房間。”

    車廂的氣壓愈發低,她一動不動。

    “何桑。”梁遲徽喚她的名字。

    沒有一丁點溫度。

    她一抖。

    “老三車禍受傷,不方便塗藥。”

    “所以你幫他塗。”梁遲徽叼著煙,臂肘頂住窗框,斜倚在那裏,整個人驕縱狷狂,他不常流露這一麵,她記憶有過一兩次,是他惱怒極了,沒克製住。

    “藏起來幹什麽。”

    何桑如實坦白,“怕你誤會。”

    “有逾矩嗎。”他接過司機手裏的煙灰缸,撣掉煙灰,“抱一下,摸一下,都算。”

    她垂眸,“沒有。”

    下一秒,梁遲徽發力一拽,何桑身體跌在他懷裏,他抬腿本意是護她,避免她磕著,結果弄巧成拙,堅硬的膝蓋硌疼了她小腹,何桑咬著嘴角,仰麵注視他。

    淚花閃爍,她先下手為強,堵死他的下一步,“你要打我嗎。”

    梁遲徽皺眉,“我從不對女人動手。”

    何桑鼻尖泛起紅霜,麵孔與他腰腹僅僅間隔數厘米,她呼出的氣息滲透他襯衣,一種形容不出的細癢酥麻。

    他眉頭皺得更緊。

    起反應了。

    何桑如臨大敵,蠻力掙開他,“你既然猜疑,我們別來往了。”

    “什麽?”梁遲徽不撒手,牢牢握住她胳膊。

    她深諳車上的氣氛危險,饒是梁遲徽再紳士,再尊重,終究是男人,食色性也的男人。

    “我們到此為止。”

    梁遲徽臉色發青,“你以為我是地鐵嗎?想出就出,想進就進。”

    “本來也什麽沒發生,我沒損失,你同樣沒有,拍賣會的項鏈我還給你。”何桑咽下了唾沫,平複情緒,“你鬆開,我不願意坐你的車。”

    梁遲徽唇抿成一條線,旋即氣笑,手越過她,打開車門,轉過身去,“下去!”

    身後窸窸窣窣蠕動的聲響,座椅彈了一下,門“砰”的一摔。

    震得他麵目深沉陰駭。

    司機匆匆丟了煙蒂,追上何桑,“何小姐?”

    她不理,大跨步原路返回。

    “您取車嗎。”司機攔住她,“保鏢開回老宅了,您折騰什麽呢!”

    何桑義憤填膺,“誰允許保鏢開的?”

    司機一噎。

    梁遲徽降下車窗,表情冷漠,語氣亦冷,“小董。”

    司機沒轍了,繞過車頭,去駕駛位。

    何桑大喊,“那我的車呢?”

    “何小姐的本事厲害。”梁遲徽收回視線,下頜骨緊繃,仿佛下一秒要焚燒,燒得寸土不生毀天滅地,強悍又狠戾,“你自己飛回老宅。”

    “是你的保鏢偷車。”她委屈,“憑什麽。”

    梁遲徽升起車窗,枕著靠墊閉目養神。

    司機無奈,一踩油門駛離。

    “不管何小姐了?”

    男人沉默。

    “周記在北郊區,位置偏僻,何況酒樓的客人非富即貴,大多清楚何小姐與您的關係,假如傳出什麽謠言,何小姐下不來台,或是天黑了,她仇家路過,報複侵害她,您後悔也來不及了。”

    “她可以回去。”梁遲徽鐵了心了,“周記有商務車隊,她的能耐大,虧不了自己,用得著你操心嗎。”

    司機咧嘴。

    確實能耐夠大,梁二公子儒雅了半輩子,是冀省公認的霽月光風的四公子之首,這才半個月,發火不下十次了。

    十字路口的右邊是拆遷規劃圈,藍色的大鐵板自西向東封鎖,現場破破爛爛的,馬路牙子蹲著一個小姑娘,薄荷綠的小T恤,米白牛仔短褲,馬尾辮一晃一晃的。

    妝容有幾分都市麗人的味道,氣質是大學生。

    在廢墟中顯得孤零零。

    小姑娘盯著後座盯了半晌,毫無預兆地跑下來。

    司機嚇一跳,“梁董,您認識?”

    梁遲徽睜開眼,掠過那道纖瘦的身影,何豔欣喜招手,“梁董!”

    他波瀾不驚,又闔住眼皮。

    何豔鍥而不舍拍玻璃,焦急的樣子。

    梁遲徽不發話,司機不敢擅自做主,開不是,停也不是,一時僵持。

    “放她上來。”

    司機示意何豔去副駕駛,她不大情願,磨蹭了一小會兒,坐到前麵。

    “我等了半小時了,一輛出租也沒有。”何豔扭頭趴在椅背,朝梁遲徽道謝,“麻煩梁董捎我一程。”

    司機跟著梁遲徽有年頭了,這類姑娘見多了,逮著機會無孔不入,梁遲徽英俊,多金,除了情史風流些,幾乎沒缺點,自然是爭搶的唐僧肉。

    不過真得逞的,這姑娘是唯一一個。

    但搭訕的理由太蹩腳了。

    司機沒忍住,“周記這麽大的酒樓,員工下班沒有班車?”

    “有,”何豔欲言又止,“副經理吩咐班車先開走了,沒等我。”

    “副經理?”司機一琢磨,“女的吧。”

    何豔點頭。

    這就說得通了。

    周記有那麽多的達官顯貴,那麽多的闊太女伴,在金錢權力中浸泡,貪欲是禁不起考驗的,太令人目眩神迷了。

    禮賓部的,服務部的,演藝部的,花花綠綠的年輕男女,誰抓到跨越階級的“曙光”了,誰便成為眾矢之的,被排擠,被嫉妒。

    何豔的前途光明,照樣渴望捷徑。

    在不違背法律倫理的前提下,捷徑太誘惑了。

    少奮鬥何止二十年。

    是三代人。

    梁遲徽心神不寧揉著額頭,“經理對你不錯,沒借你車嗎。”

    “今天的貴賓多,中午一批,傍晚一批,酒樓隻有8輛商務車,經理連私人寶馬都招待賓客了,哪有富裕的車借我呀,而且我不會開。”

    他動作頓住。

    沒車。

    老三出遠門了,黎珍在坐月子,沒人接何桑,更沒人送她。

    胡大發的太太也有周記的VIP卡,小董的擔憂不無道理。

    “小董,調頭。”

    司機笑了,完全在意料之中。

  第310章 你認不認錯

    周記的磚紅色小樓在視野中漸漸清晰,梁遲徽不等司機停穩,推門下車。

    他腿長,健步如飛,頃刻抵達小院。

    院子是長方形的,頭頂窄窄的一線天際,專供不坐車的客人通行。

    穿梭過甬道,不遠處有一株盛開的白玉蘭,樹冠下一副鐵秋千,何桑翹起一雙腳,悠哉躺著,偶爾一陣風吹過,吹得秋千搖來搖去,她長發披散開,發梢揚起,鐵架子的紅漆妖嬈似火,襯得她膚白發黑,在接近黃昏的陽光深處,柔順安靜。

    她察覺走過來一個男人,將玉蘭花枝蓋在眼睛上,視而不見。

    男人圍著秋千兜了一圈,有心搭話,無從啟齒,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氣消了。”

    她撇開花枝,翻了個身,背對他。

    梁遲徽胸膛鼓了鼓,彎腰撿起,重新遞給她,“我不生氣了。”

    何桑沒接,攏起淩亂的頭發,隨手紮了個發髻,鞋尖踮地,秋千大幅度蕩開。

    他坐在旁邊的秋千上,“到底是誰錯了?”

    “我錯了。”何桑回答得幹脆。

    這下,輪到梁遲徽一怔。

    玉蘭花蕊的香氣極濃,花瓣嫩白,落在何桑的肩頭和發間,秋千蕩出,又蕩回,他情不自禁伸手扶住,減緩了衝速,“小心倒栽蔥,破相毀容。”

    “太慢了。”

    “快了摔。”

    梁遲徽雖然嘴上製止她,手勁兒加大了一些,她小腿撥浪鼓似的,在空中撲棱歡呼,“梁遲徽,你是不是認錯了?”

    男人站在她後麵,“你認嗎。”

    “我的錯,我當然認。”

    他語調柔軟,“一起認。”

    何桑明白,梁遲徽是主動鋪台階了。

    從周記酒樓出來,車閃著燈。

    她看了一眼副駕駛的何豔,一言不發。

    司機圓場,“何豔的住處在虹橋區,順路捎一段而已。”

    她不吭聲。

    何豔很識趣,一路老實規矩,低著頭,玩手機。

    到小區門外,何豔正要下去,她幽幽開口,“梁氏集團聘用你當秘書,記得好好珍惜機會,大企業的秘書崗不是輕易獲取的,要對遲徽忠心耿耿,他是你的伯樂,你的頂頭上司。”

    何豔從後視鏡和她四目相對,瞬間一激靈,乖巧嗯,“我會珍惜。”

    她笑,“我長得嚇人嗎。”

    “不嚇人,”

    “那你一驚一乍的?”

    梁遲徽摩挲著領帶尖,沒參與。

    “您是梁董的女朋友,所以敬重您。”何豔畏手畏腳。

    何桑一臉笑容,沒再說什麽。

    四十分鍾後,車開進壹山莊園,蓉姐在清掃庭院,何桑的保時捷停在地庫裏,熄火不久,引擎蓋發燙。

    “保鏢特意去洗車了,還預約了明天保養。”蓉姐解了圍裙,拉開入戶門,迎接梁遲徽。

    何桑瞥他,卻和蓉姐說話,“誰出錢啊?”

    “我出。”他邁上階梯,欲笑不笑的,“財迷。”

    “我要超大的保養,再換個輪胎,換風擋,換——”

    “換輛車。”梁遲徽也瞥她,“行不行?”

    何桑找出拖鞋,上樓。

    這一幕,蓉姐很眼熟,“何小姐又耍小性子了?”

    “她不是天天耍嗎。”梁遲徽審視著鞋櫃,老三的皮鞋和運動鞋沒了,在室內和去後院穿的兩雙不同的拖鞋,倒是整齊陳列碼放。

    “何小姐真性情,挺識大體的,耍脾氣也是小姑娘鬧著玩。我瞧她愛笑,大公子替她解圍好幾次了。”

    梁遲徽脫了西裝,“老三去鄉下了?”

    “午後出發的,帶了大包小包的行李箱,起碼住一星期。”蓉姐清潔了西裝,套上防塵袋,掛在衣帽間,“老董事長在書房,大公子加班,晚飯不回來吃。”

    他看腕表,四個小時了。

    長陵縣距市區101公裏,途經蛇山大橋和盤山懸崖,右側是峭壁,左側是萬丈深淵,並且是單行道,一旦車頭對車頭,小車讓大車。長陵縣的氣象預報是短時雷雨大風,估計這會兒滯留在省邊境線了。

    梁遲徽根本不相信老三去皖西縣療養。

    目的地一定是長陵縣的李家村。

    拖著梁璟演戲罷了。

    蒙騙梁延章,也蒙騙他。

    “程洵送去的?”

    “程秘書沒來老宅,是大公子的司機老楊開車,直接送到大公子名下的住處了,在鎮上的,”蓉姐拍腦門,“我忘了什麽小區了。”

    看來,程洵十有八九已經在長陵縣境內了。

    梁遲徽斟酌了一番,不能繼續跟蹤監視。

    現在梁璟插手了,如果輕舉妄動,無異於自投羅網。

    老三百分百布置了陷阱。

    等著請君入甕。

    ,,

    何桑洗完澡,倚在床頭準備給黎珍打電話,詢問她產後恢複的情況,無意摸出枕頭底下的信封。

    她拆開,裏麵是一張字條,一串號碼,梁紀深的字跡:劉,保鏢。

    何桑沉思了一下,穿好衣服下樓,驅車直奔長寧區。

    趕到辦公大樓,梁璟的紅旗L5泊在空曠的停車坪。

    這棟樓差不多是危樓了,地基坍塌下沉,是8、90年代建築的大板筒子樓,夏天潮熱,冬天西北風嘩嘩地灌,連部門的基層人員也向上級打報告搬到寬敞舒適的新辦公樓了,唯獨梁璟非要在這辦公。

    3公裏的範圍內有一大片居民樓,房齡40年,牆皮髒得掉渣兒,這群民眾分布在各個市區打零工,麵臨的不公待遇、拖欠問題尤其多,新辦公大樓橫跨了兩個區,門禁森嚴,非轄區內居民不受理,上訪難度大,梁璟坐鎮這片地界,來者不拒,一天處理幾十個舉報電話,十幾件民工討薪糾紛,被奉為長寧區的包青天。

    何桑進入辦公室,牆角擺著一麻袋的土特產,紅棗花生桂圓,以及一封感謝信。

    她嚼了一顆紅棗,鮮甜核小,比市場上的品相好,“大哥,是祝你早生貴子嗎?”

    梁璟一手翻文件,一手喝茶,透明的玻璃杯浮動著黑枸杞,“是。”

    何桑捏了一把棗塞在口袋裏,他沒抬頭,“洗了嗎?”

    “我回家洗,”

    “你嘴裏那顆。”

    她吐出,舔了舔粘在門牙的棗皮,“大哥,我有事求你。”

    “扛走吧。”

    何桑愣住,“扛什麽?”

    “土特產。”

    “我不饞吃的!”她麵紅耳赤,“是正事。”

    梁璟扣住筆帽,坐直,“你講。”

    “我要去一趟長陵縣。”

    “可以。”他不假思索同意。

    反而是何桑發呆了,“是偷偷去,”

    “我知道。”梁璟轉動著鋼筆,“你想去長陵縣的李家村,老二很防備,你必須瞞他,瞞父親,瞞姚文姬,除了我和老三,盡量不泄露一絲風聲。”

  第311章 倘若你賭輸了呢

    何桑平靜坐在沙發上。

    “老三告訴我一部分。”梁璟注視她,“我父親和老二是廣和集團的幕後老板,起碼有九成的贓款流入梁家口袋,內幕很渾濁。尤其你父親那場意外,與他們有關。”

    “已經是陳年舊事了,黃彪和馮誌奎馬上去冀省監獄服刑,如果不查,永遠石沉大海,查下去,終有一日查到梁家的頭上。”她頓了一秒,“大哥也姓梁。”

    “不錯。”梁璟雙手交握,置於辦公桌,“我更是梁家的長子,長子自幼接受的教育是家族昌盛淩駕於一切,這裏的一切,包括婚姻,道德,甚至法律。”

    何桑也注視他,“你不是。”

    他笑了一聲,“我的確不是。”

    片刻的沉默過後,她站起,“大哥,明天行嗎。”

    “不行。”梁璟比較謹慎,“老三剛走,你又消失,太巧合了。”

    何桑心急如焚,梁遲徽讓她搬到碧璽公館,明顯是打算“同居”,盡管他不是強迫的男人,到底在同一屋簷下,會越來越親密,越來越失分寸。

    不是她單方麵可以把控的。

    “後天呢?”

    梁璟也明白她的急切,“後天中午我安排老楊送你,長陵縣山路多,地勢比皖西縣還要險峻,你一個小姑娘,自駕有危險。”

    “紀深在長陵縣?”

    “老三雇傭了一個體型相似的替身去皖西縣,替他騙過跟蹤的保鏢,他目前在長陵縣。”

    何桑忐忑不安,“穩妥嗎。”

    “他住在我名下的房子,父親和老二不敢動手。”

    她懸著的大石頭落了地。

    回到老宅,保姆在餐廳留了飯菜,何桑簡單吃了幾口,去保姆房找蓉姐。

    蓉姐沒在,床鋪收拾得整齊,仿佛是出遠門了。

    她直奔隔壁,“芳姨,蓉姐呢?”

    “蓉姐和紀夫人去外市旅遊了。”

    “旅遊?”何桑佩服紀席蘭的心態了,二房爭家產大獲全勝,梁紀深車禍受傷,她不曉得是梁紀深聯手老張設局,她實打實當真了,早晨哭哭啼啼的,這才一天,她竟然有閑情逸致旅遊。

    “去多久?”

    “三五天吧,您有事?”

    何桑一邊敷衍一邊上樓梯,“沒事,您休息吧。”

    她洗完臉,在梳妝台貼麵膜,敲門聲響起,何桑以為是芳姐,打開門,發現梁遲徽佇立在走廊,端著一杯溫牛奶。

    熏黃的燈光灑下,男人麵龐溫潤柔和,不似白天在周記酒樓那麽戾氣冷漠。

    他打趣,“臉糊了?”

    “這是黑藻麵膜!”

    何桑側過身,梁遲徽進屋,遞給她牛奶,“有什麽作用。”

    “美白,抗衰老,補水,三合一功效。”

    他打量,“你需要美白嗎。”

    “保養皮囊和身材是女人一生的功課。”

    梁遲徽悶笑,“優雅的衰老同樣是一種保養,氣度胸襟的保養。”

    何桑不信,“一個風華正茂的姑娘,一個優雅的老婆婆,男人選擇哪個?”

    “姑娘是誰,老婆婆是誰。”他隨手拾起梳妝台的粉盒,香水,漫不經心地嗅味道。

    何桑撕下麵膜,在浴室的水池台衝洗,“不具體指某個人。”

    “你想要我的答案,必須說出是誰。”

    “風華正茂的是任何一個姑娘,優雅的老女人是我。”她重新出來,“具體嗎。”

    梁遲徽止不住笑聲,好半晌,他停下,“我選擇老女人。”

    何桑沒回應。

    “老女人有老女人的韻味,我照樣喜歡。”他偏頭,若有所思審視她,“何況你是從風華正茂的姑娘變老的,你的每一階段我都擁有了,拋棄糟糠之妻的下作事,我梁遲徽做不出。”

    何桑靠著窗前的落地燈架,“你破格錄用何豔,倪紅答應嗎?”

    “她沒資格答應不答應。”梁遲徽擰開口紅蓋,旋出番茄色的膏體,在手背一劃,試顏色,“你適合深色係的,比如牛血色,紅棕色。”

    何桑看著他,精準分辨出口紅的色號,根據女人的五官膚色提合理建議,沒十年八年的專櫃“陪跑”經驗,練就不了如此本領。

    他在化妝包裏拿了一支正紅色,和一支潤唇膏,走向何桑,捏住她下巴。

    她不躲閃,任由他塗,先潤唇,後勾勒唇線,填充上色。

    梁遲徽穿了一套深灰的居家服,是窄領,窄衣襟,輪廓服帖緊致,褲筒修長,凸顯他的高瘦俊拔。

    一副斯文楚楚纖塵不染的相貌,為她描摹紅妝。

    這反差,禁欲又放浪。

    “你連唇膏打底也懂?”

    “我陪很多女人在商場購物過。”梁遲徽並不隱瞞,他花名在外,也無法隱瞞,“抿一下。”

    果然是“陪跑”積攢的經驗。

    何桑順從抿唇,“很多是多少?”

    “不超過二十個。”他極有耐心擦拭唇瓣的邊緣,“未來的梁太太吃醋嗎。”

    她沒忍住笑,唇紅齒白,晶瑩剔透,像剝了殼的荔枝肉長出一枚紅櫻桃。梁遲徽知曉她嬌俏,水靈,也見過她一襲旗袍,梳著發髻,知性婉約豔光四射的扮相,這麽細致的,肆無忌憚的近距離欣賞她,倒是初次。

    僅僅一層口紅,難以形容的濃顏風情,梁遲徽終於理解“美人在骨不在皮”的含義了。

    “我不吃醋。”

    他不急不惱的,“現在不吃,以後未必。”

    何桑搖頭,“以後也不會。”

    梁遲徽勢在必得的氣場,“話不要說太滿。”

    她翹起食指和拇指,奪過口紅,眼睛一眨不眨凝望他,空氣一霎停止了流動。

    燈火的罅隙間,是他起伏的心跳,狂性隆起的胸膛。

    “打賭嗎?”

    梁遲徽喉結滾了滾,瞳孔晦暗,“賭。”

    “你輸了呢?”

    “任你處置。”

    何桑指尖轉動著口紅殼,“一言為定。”

    他鬆開睡衣領,“倘若你輸呢。”

    “我也任你處置。”

    梁遲徽心不在焉掃了一眼她後麵的燈罩,似是在考慮怎麽處置她,笑意緩緩積在眼尾,“成交。”

  第312章 她既然喜歡,無妨

    第二天下午,何桑接到黎珍的電話,霍太太去月子中心探望她了。

    曾明威與霍家素不相識,偶爾在場合上碰見,區區的點頭之交。

    商場是一個大圈子,大圈子分裂了無數的小圈子,小圈子講究投緣,情分和利益上的交集,大圈子是搞表麵功夫,遇事打點,秉持著“花錢、耍嘴皮、不走心”的原則。稍有頭臉的權貴夫婦全部在一個大圈子,卻最多有兩三個小圈子,黎珍和霍太太在不同的小圈,私下不來往,隻有對方的喜事和喪事,會致電問候,再委派秘書送禮,禮物的價值6位數封頂。

    霍太太親自出麵,是極大的賞臉了。

    畢竟霍家飛黃騰達了,攀附著梁遲徽這棵參天大樹,在冀省橫著走,曾明威這一年半載的走下坡路了,4月底的最新榜單排名,踢出富豪榜前二十了。

    “霍太太送了我一個玉石的涼席,一米長,半米寬。”黎珍詫異,“她說玉養人,夏天潮熱,嬰兒吹不得空調,睡涼席防止起痱子。”

    何桑笑,“那你收下吧。”

    “這塊涼席是上好的玉,幾百萬的!”黎珍激動,“我沾了你的光啊,討好我,等於討好你了。霍太太送你太名貴的吧,搶了梁遲徽的風頭,送不名貴的吧,你又不入眼,幹脆送我了。我高興了,在你麵前幫霍總美言,你吹吹枕邊風,梁遲徽能虧待霍總嗎?”

    何桑喝了一勺阿膠燕窩,“霍總夫婦精通交際,梁遲徽多疑,沒有真材實料的本事,獲取不了他的器重。”

    “霍太太沒待多久,司機接她去雲海樓了。”黎珍在哄兒子,小太子哭得小貓兒似的,有氣無力的,護士很快抱出房間了。

    “梁氏集團高管格局大變動,霍總接替了梁遲徽的職位,梁遲徽的人脈是不是落到他手裏了?”黎珍好奇。

    “應該是。”

    霍太太是出了名的八卦,霍總任職梁氏集團末位副總的時候,她綽號“拖拉機”,隔著老遠呢,她突突笑,嘎嘎叫,誰想打聽業界醜聞,統統找她。

    霍總如今晉升第一常務副總,她也警惕禍從口出,不熟悉的人撬不開她的嘴巴了。

    何桑不一樣。

    昨天在周記,梁遲徽大庭廣眾下又是定製婚紗,又是嗬護燙傷,霍總夫婦已經把何桑看作未來的梁太太了,雖然發生何豔那段小插曲,但明眼人一清二楚,那姑娘威脅不了何桑的地位。

    梁遲徽冒著巨大的風險挖了梁紀深的牆角,哪裏舍得不珍惜,浪費掉呢?

    何桑厚著臉皮跑去裝賢惠,真沒白白折騰。

    至少霍總夫婦這艘船,一隻腳是登上了。

    打通了霍總的人脈,她好歹能了解一些梁氏集團與廣和集團的核心機密,整垮梁遲徽,又多一張底牌。

    這種大權貴,背負了一兩個罪名,破財就免災了,根本不可能傷筋動骨,除非暴露的問題多,情節複雜嚴重,翻船的幾率才大。

    何桑割舍了愛情,自毀名聲,費盡心機潛伏在梁遲徽的身邊,他不付出代價,她如何甘心。

    ,,

    傍晚,何桑聯係了話劇院的院長,委托他通知了十幾個私交尚可的同事,在雲海樓最頂級的大包房組了個局。

    大包房的規矩,隻招待超一流的權貴,梁璟和梁紀深那級別的,大私企的老總也進不去,經理不敢擅自開包,匆匆向倪紅匯報。

    倪紅在財務室清算客戶簽單的欠款,“何桑要大包房?”

    “對。”

    “她約了什麽人啊。”

    “話劇院的演員,劇務,燈光師,一群雜七雜八的人。”

    倪紅不屑嗤笑,“底層的戲子也配在雲海樓消遣,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換個包廂?”經理試探。

    她沒出聲。

    經理怕得罪了何桑,冀省基本傳遍了,何桑即將成為梁氏集團的老板娘,倪紅再厲害,勢力再大,終歸隻是打工的,老板娘是正主兒,站隊倪紅這邊,不劃算。

    “不如問問梁老板吧,萬一何小姐生氣了,我兜不住。”

    “瞧你這出息。”倪紅沒好氣,走出財務室,正好梁遲徽在B2層打台球,她乘電梯下樓,3號桌位傳來一陣歡呼,梁遲徽一杆清盤,笑著撂下球杆。

    “梁老板的台球技術出神入化啊,媲美專業球員了。”對方老總抄起球杆,梁遲徽坐回沙發上,喝紅酒。

    倪紅過去,俯下身,“何小姐邀請了話劇院的同事聚會,開大包。”

    梁遲徽晃了晃酒杯,“你照辦。”

    “大包!”倪紅以為自己聽錯了,“被這夥人降低了檔次,真正的上流客戶會嫌棄的,大包是尊貴的象征,你願意和普通人共用?多掉價啊。”

    “她既然喜歡,無妨。”

    “遲徽——”

    男人看向倪紅,目光犀利又陰鬱。

    她麵色鐵青,“我不明白你的心思了,”

    “何桑是女主人。”梁遲徽起身,留下背影,“你記住這個就行,至於其他,無所謂你明不明白。”

    倪紅從台球館出來,返回一樓,經理在等候,“倪總,梁老板的意思是,”

    她深吸氣,“開包。”

    經理一怔,“這位何小姐很得寵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包房裏,男同事轉悠了一圈,感慨雲海樓的奢華,“不愧是冀省大富豪的天堂,隨便一個燈柱也得幾萬塊錢吧?桑姐今非昔比了啊,以前花花綠綠的場所請不動你,現在你請我們了。”

    在對麵的按摩椅上吃果盤的小姑娘不演替身了,正兒八經的女二號,話劇圈小有名氣,衣著光鮮靚麗的,不那麽怯生生了,“桑姐以前是低調,三公子身份敏感,燈紅酒綠的地方容易惹麻煩,二公子是大老板,有的是錢,隻要桑姐樂意,一天花一千萬,二公子也供得起。”

    “少胡謅。”何桑瞥她,“他不是印鈔機,辛辛苦苦賺的錢,我一天花十萬都肉疼。”

    男同事帶頭鼓掌,“知道桑姐為什麽嫁豪門了吧?聰明,節儉,有遠見。你們明目張膽的討錢花,豪門是傻子啊?憑什麽養你們,你們是仙女啊?”

    “自從你女朋友甩了你,和初戀複合,你受刺激了,開始憤世嫉俗啊?”女同事們齊齊圍攻,朝他衣服上扔冰塊和奶油。

    五點半,隔壁包廂有動靜了。

    何桑拉門出去。

    霍太太前腳邁出電梯,她迎上去,“您在雲海樓應酬?”

    “何小姐啊!”霍太太和她禮節性擁抱,“我陪老霍來應酬,哦呦,買賣太難做,連地下錢莊的現金流都緊巴巴的,老霍談了三家,利息太高了。外省還有一家錢莊,今晚談判,再弄不到錢啊,梁董交代的任務完不成了。”

    “梁氏集團缺錢?”

    “缺!”霍太太壓低聲,“賬麵空了。”

    何桑匪夷所思,“您又逗我。”

    “逗您?我閑得慌啊。”霍太太拽著她進包廂,“張氏集團旗下十億的大工程,梁董投資了三億,撥完款,公司賬戶隻剩兩千萬了,堂堂的梁氏集團,四大家族之首啊,這點錢夠幹什麽的?”

    何桑瞪大眼,“錢呢?”

    “沒了啊!”霍太太心煩意亂揮手,“您不知情?”

    “我和遲徽在一起不久,外界流言紛紛,認為我貪圖他有錢,所以我百般注意,從不過問他的資產。”何桑坦誠得很,將霍太太當閨蜜的樣子。

    霍太太受寵若驚,更不設防了,“我問過老霍,他說公司賬戶是梁董一手操縱,沒錢了,是梁董轉移了。”

  第313章 你不甘心吧?

    服務生在包廂進進出出,雲海樓是有餐廳的,5點至8點提供中、西式晚餐,酒桌上擺了十幾道菜,地道正宗的魯菜,霍總約的客戶是山東人,業界稱呼莫老板,大學畢業去新西蘭發展了,賺了一大筆錢,03年回國投資,在閩南開設了地下錢莊。

    和梁遲徽在外省的地下錢莊性質相同,利率不違法,也不受保護,客戶如果賴賬,打不了官司,因此催債的手段比較暴力。

    會所,酒吧,各種場子,稱呼“老板”是敬稱,顯得勢力龐大;公司,集團,稱呼“某總”,顯得文氣,體麵。

    何桑倒了兩杯茶,自留一杯,給霍太太一杯,“借多少。”

    “6個億。”

    “莫老板的錢莊有多少?”

    “有十五、六個億,不過莫老板有其他的客戶,不可能都借給梁氏集團。”霍太太焦頭爛額,“梁董將籌款的任務委派老霍了,老霍天天上火,後槽牙也腫了,一嘴的口瘡。”

    “怎麽不找銀行?”

    “拿什麽抵押?”霍太太反問,“房子,豪車,名表,古董?一旦傳出梁董變賣家產挽救企業,是冀省金融圈的大地震啊!同行眼巴巴盼著梁氏集團垮台,千載難逢的良機,他們萬一合夥攻擊呢?至於企業貸,梁氏集團虧空得厲害,申請巨額貸款,銀行不一定批,即使批了,集團什麽德行不就曝光了嗎?”

    何桑神情凝重,“梁氏集團這些年和趙行長合作,始終太平,今年趙太太行賄老三,被遲徽告發,圈裏最忌諱過河拆橋,趙行長是前車之鑒,遲徽沒有後路了。”

    霍總的電話這時打進來,霍太太沒回避何桑,當麵接通了,“我在安排飯菜呢。”

    “莫總在車庫了,馬上到二樓。”

    霍太太站起,催促服務生布置現場,“那你呢?”

    “我在路上,你先替我招待。”

    她掛斷電話,“何小姐,咱們改日聊。”

    “不打擾您了。”何桑也站起,走到門口,又駐足,“霍太太,有一件事我實在不明白,”

    “什麽事?”

    “遲徽不缺錢,他近期沒有購置房產,也沒有盤店。4月份的慈善晚宴拍賣了一條澳白珍珠項鏈送我,花費幾千萬不眨眼的。”

    霍太太忙得像一個陀螺,顧不上深思熟慮,脫口而出,“企業沒錢,老板不窮啊,黃總的公司破產了,一家人移民法國,兒女讀貴族學校,太太出席高端酒局,日子滋潤著呢!”

    何桑恍然大悟,“所以梁氏集團賬戶的錢在遲徽的口袋裏。”

    “對嘍。”霍太太踩在沙發上,“經理!燈不亮,調亮!越亮越好!”

    怪不得。

    雲海樓如此奢華,地下錢莊的現金流源源不斷,是梁氏集團的血在喂養。

    梁延章在8、90年代創業成功,是國內第一批吃螃蟹肉的生意人,大刀闊斧的魄力,何其狡猾精明。

    倘若他知情,那麽他和梁遲徽狼狽為奸,轉移了企業公款;倘若他不知情,梁遲徽的心機膽量深不可測。

    步步為營,欺上瞞下,硬生生將輝煌了四十年的名門望族,在眾目睽睽下逼至絕路。

    梁璟和梁紀深都不是吃素的,凡是沾了“邪、壞、惡、貪”,逃不過他們的火眼金睛。

    唯獨梁遲徽風流成性,雖然有本事,但盲目效忠梁延章,對長房和三房更是恭敬,溫文爾雅收斂鋒芒,他們根本沒關注過。

    察覺到他狼子野心,為時晚矣。

    何桑返回大包廂,同事正在用餐,大多是重油重辣的川菜,她吃不慣,隻挑揀著水果和零食。

    侍者又推了餐車進屋,車上是清淡爽口的蒸菜,符合何桑的口味。

    倪紅走在前麵,粉襯衫,A字裙,波浪卷發,在美女如雲的雲海樓,也絲毫不遜色。

    何桑也猜不透梁遲徽為什麽對倪紅沒興趣。

    閱曆豐富的成熟男人90%身邊會有一個聰明強勢的熟女,作為並肩征戰的合夥人,年紀相仿,眼界相似,如同一個性轉版的自己。

    同類往往在感情上是不合拍的。

    太沒神秘感,每天照鏡子一樣,乏味至極。

    女人會日久生情依賴並肩作戰的男人,男人對公事和私生活卻劃分很清醒。

    結局基本是女人生怨,一拍兩散。

    假設倪紅不再愛慕梁遲徽,而是憎恨他,

    雲海樓的機密,她起碼掌控了一半吧。

    不怕徹頭徹尾的敵人,就怕中途反目的親信。

    何桑盯著這個女人。

    倪紅環顧餐桌,“今晚大包房的一切消費,由梁氏集團的梁董事長買單。”

    同事們歡呼,“酒水和果盤可以打包嗎?”

    “原則不可以,不過何小姐的麵子大,她的朋友可以。”倪紅嫌棄得很,表麵不得不笑臉逢迎。

    “要一瓶羅曼尼康帝!”男同事掏手機查資料,“有78年的,85年的,90年的貴!有90年的嗎?”

    從替身熬成女二號的小姑娘識大體,她是何桑一手提攜上位的,不願給何桑丟人,“拉菲堵不住你嘴啊?”

    男同事瞪眼,“我好不容易來一趟雲海樓長長見識,我喝拉菲?”

    “我們賣96年的大拉菲,是市場最高檔的,雲海樓隻有三瓶,鎮店之寶。”倪紅維持著體麵的笑,“開一瓶嗎?”

    “開!”男同事興奮不已。

    倪紅通過對講機吩咐藏酒室的員工,“96年拉菲,送大包房,梁董簽單。”

    員工詢問,“客人貴姓。”

    “姓何。”

    “是何小姐嗎?”

    倪紅笑,“是未來的老板娘。”

    何桑懶洋洋倚著沙發,叉了一小塊西瓜吃,“辛苦倪總了。”

    “伺候何小姐高興,是我的工作。”倪紅假惺惺。

    “你不甘心吧?”何桑不演戲了,主動挑明。

    “我不懂您的意思。”她頷首,“慢用。”

    “這間大包房專供頂級權貴,梁遲徽也有朋友,對方級別不夠他照樣不曾破例。我的這群同事背景普通,職業普通,你經常和各界的大人物打交道,算是半隻腳踏入了上流圈,你自視甚高,瞧不起她們,偏偏梁遲徽推翻了自己立下的規矩,你恨得牙癢癢吧?”

    倪紅扭頭,頃刻沒了笑容,“你自豪嗎?”

  第314章 何桑吃虧了嗎

    “男人不惜打破底線,討女人的歡心,哪個女人不自豪呢。”何桑笑得開心,“如果遲徽也這樣對待你,你更自豪吧?”

    “你得意太早了。”倪紅冷笑,“我比你清楚他。”

    何桑不生氣,“既然清楚,為何不撞南牆不回頭呢?”

    倪紅忽然不吭聲了。

    片刻,她幡然醒悟,“你在收買我嗎。”

    “買不起。”何桑搖頭,“你要的不是錢,何況我不如你有錢,你要的是情意。情意是這世上變數最大,一廂情願最沒意義的東西。”

    倪紅逆光站在那,“我是他最信任的女人,他防備你,不會防備我。”

    “自欺欺人也是這世上最可悲的。”何桑繼續叉西瓜,“他連親生父親都防備,你又算什麽呀?”

    倪紅被戳到痛處,沒再廢話,揚長而去。

    何桑吃完這盤西瓜,倪紅又安排了餐後甜點,餐車底層有幾杯白葡萄酒,她逐一擱在桌上,並且將最後一杯親自遞給何桑。

    “我跟著梁老板在男人堆裏做買賣,處事幹練,性子也急躁,何小姐千萬別往心裏去。”

    何桑單純不假,也分得清敵我。

    這杯酒,大概率有問題。

    包廂有男有女,萬一藥效刺激下,鬧出什麽沒臉沒皮的場麵,歸咎於醉酒,查無可查。

    即使查,人多手雜,一杯酒、一副餐具,多少人經手,全部有嫌疑,興師動眾豈不是亂套了。

    倪紅想要的後果,是撕碎她幹淨純潔的皮囊,讓梁遲徽膈應她。

    她含笑,二話不說抿了一小口酒,“倪總太客氣了,大家是自己人,我沒必要計較。”

    倪紅注視她吞咽下去,鞠了一躬,“何小姐,有需要盡管叫我。”

    包房門關閉的刹那,何桑啐出壓在舌根的酒,混合著唾液。

    ,,

    十點鍾,梁遲徽結束了應酬,離開台球館,上樓。

    何桑橫臥在U型沙發的一角,地板瀉了一灘汙穢的嘔吐物。

    男同事赤裸著胸口,上麵是七八枚豔紅的唇印,兩個女同事一左一右依偎他,其餘的同事四下散布,也酩酊大醉了。

    梁遲徽不禁皺眉頭,大步靠近何桑,一陣撲麵而來的濃烈酒味,她衣衫倒是完整,睡相也安寧,獨自在犄角旮旯。

    他一顆心落定,質問倪紅,“怎麽回事。”

    “何小姐和那位穿白色T恤的男同事關係非常好,挨在一起一直喝酒,男同事摟著她後背,我不敢阻攔。”

    梁遲徽意味深長瞥倪紅,“挨在一起?”

    倪紅鎮定自若,“等何小姐醒酒了,你可以問她。”

    男人笑了一聲,“她現在的狀態,醒了也什麽記不清了。”

    “反正我看見什麽,告訴你什麽了。”倪紅推門,“信與不信,我無所謂。”

    梁遲徽目光在她麵龐流連許久,她環抱手臂,表情自如。

    他沒耽擱時間,帶著何桑走出雲海樓,坐上車。

    “回碧璽公館嗎?”司機調頭。

    梁遲徽凝視懷裏的女人,“回老宅。”

    何桑總是掙紮,不肯安分趴下,老實一分鍾,鬧騰十分鍾,仿佛是故意瞄準他嘔吐,也吐不出什麽,噴出的呼吸酒氣熏天,嗆得他腦仁疼。

    “坐好。”他蹙眉,麵部緊繃,摁住何桑的肩膀。

    她後仰,挺直腰板,一動不動。

    “何桑。”梁遲徽喚她名字。

    仍舊沒反應。

    好半晌,她整個人倒下,腳朝他,頭朝另一邊的車門。

    司機憋笑,“何小姐喝醉了蠻可愛的。”

    “可愛是嗎。”梁遲徽梳理她亂糟糟的長發,“一肚子壞水,大包房攪得烏煙瘴氣,開了兩瓶96年的拉菲。”

    “96年的?是拍賣行的吧。”司機有耳聞,96年的大拉菲是紅酒極品,何小姐不折騰則以,一折騰,搞一把大的,“您相中的女人,自然是識貨的。”

    梁遲徽梳完頭發,捋到她身後,輕輕撫摸了一下,實際上沒有半分怒意。

    回到老宅,梁遲徽先下車,他扯何桑,扯得胳膊嘎吱響,她紋絲未動。

    “何桑,下來。”

    他一路沒抽煙,隻照顧她了,這會兒犯煙癮,單手點了一支,斜靠著車門。

    庭院的燈光暗,玉蘭樹又茂密,光影虛虛緲緲的,依稀是一雙雪白的腳,踝骨細細的,鞋子不翼而飛了,腳趾一蜷一縮,發出微微的鼾聲。

    司機怕梁遲徽惱了,去後座攙扶何桑。

    他脾氣溫和,不代表有耐性。

    二公子和三公子相反,三公子脾氣暴,對喜歡的女人耐心十足,寵溺無度。二公子沒什麽耐心,女伴哄著他,遷就他。他溫和起來,紳士體貼,不耐煩起來,甩個包,甩個金飾,從此形同陌路了。

    雲海樓的前任們,一個個對他意難忘,千方百計地求過複合,尤其是冰冰才貌雙全,國風琵琶彈得精湛,慕名聽她彈奏的藝術界人士數不勝數,這麽優秀的姑娘,舍不得梁遲徽,和他打感情牌,希望他心軟,他竟是沒印象了。

    司機太了解他了,三公子是外冷內熱,他是外溫內寒,焐不化的。

    “別碰她。”梁遲徽吐出一口濃霧。

    司機又鑽出車廂,“小姑娘小夥子都貪玩,朋友聚餐嘛,難免放肆過頭了,您多擔待。”

    男人一張臉無波無瀾,沉默吸煙。

    司機嚇得心驚肉跳。

    梁遲徽掐了煙,彎下腰,動作輕柔挪動何桑,挪到一個方便抱出她的位置,臂彎一攬。

    何桑腦袋險些磕在車頂棚,他又騰出一隻手護住她,連拖帶拽地弄出車廂。

    額頭蹭過車門上方的邊緣,夾住梁遲徽的右手,碾得手背通紅,他喘了口氣,在朦朧的夜色下打量她,“我懷疑你成心的。”

    何桑歪著頭,的確在睡覺。

    司機風風火火去開門,梁遲徽邁上台階。

    芳姐煮了牛奶,剛送到梁璟的房間,梁璟正好出來,目睹這副陣仗,停在樓梯上。

    “什麽情況。”

    “大哥。”梁遲徽止步,“她和同事聚會,被灌醉了。”

    “男同事灌的?”

    “是。”

    梁璟神色嚴肅,“吃虧了嗎。”

    “在我的地盤,吃不了虧。”

    梁遲徽說完,越過他,直奔客房。

    “老二。”

    梁璟側身,望了一眼梁遲徽,又望了一眼何桑,“你把她放在床上,讓芳姐替她清洗。”

  第315章 不受控的衝向深淵

    梁遲徽駐足,看了梁璟一秒,“大哥是提醒我注意分寸,不要沾染她嗎。”

    芳姐一聲不吭在客房鋪床。

    “怎麽,老三打過招呼?”

    “跟老三無關。”梁璟負手而立,“何桑在老宅也沒和老三同屋。”

    “大哥多心了。”梁遲徽橫抱著何桑,她折騰得很,手和腳不停撲棱,指甲時不時剮蹭他脖子,剮出一縷縷紅痕,他躲閃不及,任由她抓,“她睡客房,我睡北房,她神誌不清,我絕不稀裏糊塗趁人之危。”

    梁璟又掃了何桑一眼,這姑娘折騰歸折騰,刻在骨子裏的保守,一手廝打老二,一手攥住衣領。

    她穿了V領的T恤,在鎖骨以下,老二手臂壓了她的衣擺,領口抻開,她竭力遮胸,避免走光。

    梁璟微微眯眼,注視梁遲徽進客房,虛掩住那扇門。

    客房開了窗戶,深夜的風刮過湖麵,夾雜著湖水的腥氣和陰涼,吹得窗紗飄蕩。

    梁遲徽擰眉,“芳姐,關窗。”

    那次在桃園和張氏集團的董事長應酬,由於他不了解何桑的忌口,梁紀深大出風頭,他心中憋了一股邪火,處處留意何桑的忌諱、嗜好。

    梁遲徽親自谘詢過黎珍,是私下單獨去病房的,何桑並不知情。

    黎珍告訴他,何桑畏寒,喜熱,怕風,風大喘不上氣,經常感冒流鼻涕。

    大蒜,芒果,韭菜,芸豆,三十多樣食物過敏。

    一丁點兒沾不得,嚴重甚至休克。

    梁遲徽愈發覺得何桑是需要精心嬌養的,鑄造一座金屋,一生嗬護無風無雨,否則哪天便枯萎了。

    芳姐拉抽屜,“您脖子出血了,家裏有創可貼。”

    “不必。”梁遲徽示意天花板,“太刺眼。”

    芳姐馬上關閉吊燈,打開台燈,“您放下何小姐吧,抱著多累。”

    “她吐了一路,躺著嘔吐物容易嗆入氣管。”

    芳姐不言語了。

    “想吐嗎?”梁遲徽托著何桑的後背,撫摸順氣,“不吐躺下,吐倚在我懷裏。”

    何桑掙紮,“難喝,”

    他挨近,“什麽?”

    “難喝,”她掄胳膊,一巴掌掄在梁遲徽的左臉,“害我,糊弄我,”

    芳姐瞪大眼,伸手攔她,“何小姐!”

    “無妨。”梁遲徽沒計較,也不惱,摟著何桑沒撒手,“牙齒小心咬舌頭。”

    話音未落,何桑掄了自己一巴掌。

    梁遲徽眼疾手快擒住,那一巴掌搧得輕,隻劃了一下,“芳姐,去煮醒酒湯。”

    芳姐故意沒關門,何桑叫聲大,梁遲徽捂住她唇,在耳畔哄她,“別叫了。”

    姚文姬這個時間在美容,梁延章也在書房辦公,老一輩最瞧不慣深更半夜酩酊大醉的姑娘,本來姚文姬挺喜歡她的穩重乖巧,這麽鬧騰,喜歡程度大打折扣了。

    梁氏集團未來的老板娘,是要有頂級貴婦的體麵和端莊的。

    “噓——”何桑撅起,也噓。

    梁遲徽點頭,笑得溫和,“咱們不出聲。”

    “我去廁所。”

    “芳姐回來陪你。”

    何桑目光不聚焦,迷迷瞪瞪渙散,“你幾號?”

    梁遲徽時刻警惕她摔下床,“今天6號。”

    “你6號,倪總介紹3號給我。”

    他手指拂開何桑眼尾的發絲,“雲海樓的3號嗎。”

    雲海樓的“潮流館”有六組演藝人員,三組男,三組女,一組9個,由1到9的序號,架子鼓,吉他,戲法,搖滾,街舞,男公關什麽都會,深得富太太圈的歡迎。

    倪紅瞞著他開始玩心眼了,擅自介紹男公關給何桑。

    “不認識,”何桑劇烈甩頭。

    “好了。”梁遲徽固定住她,“會頭暈。”

    他墊高枕頭,放平何桑,坐在不遠處的單人沙發上。

    一共兩瓶拉菲,12個同事,其中5個是男同事,男人酒量再弱,普遍比女人強,起碼喝一瓶,剩下一瓶分到7個女人頭上,最多一人一杯。

    不至於醉成這副德行。

    聯想倪紅在包廂的態度,話裏話外貶損何桑和男同事不老實,不規矩。

    他麵目沉了沉。

    芳姐從廚房端了一碗醒酒湯,走到梁遲徽麵前匯報,“二公子,這是中藥包熬的湯,調理腸胃,防止宿醉後頭痛。”

    他舀了一勺,“添加什麽了。”

    “倒了一罐紀夫人的紅棗玫瑰露,何小姐酒氣大,消一消口腔的味。”

    梁遲徽接過碗,勺尖喂到何桑嘴邊,她才躺了不久,又被抱起,心情煩躁,不肯喝。

    “喝一勺,喝完不鬧你了。”她翻了個身,背對他。

    梁遲徽摁了摁鼻梁,他三十四年的耐性在今晚徹底耗盡了,倘若換一個女人,不僅僅是沒這份待遇,他扔出屋子八百次了。

    “你按住她。”

    芳姐照做,梁遲徽把湯碗擱在床頭櫃,閑出一隻手,捏開她的腮幫,一勺勺往裏送,他力道掌握得好,喂得不急不慢,何桑起初抗拒,漸漸也接受了。

    梁延章手頭積攢了不少續約的合同,對方是和他簽約的,理所應當和他續約,主要是不太認可新任董事長在業界的資曆。梁遲徽有權威,有口碑,可資曆這東西,在商場是重中之重。

    資曆代表了眼界,處理危機的方向、統領能力,是日積月累的,沒有天賦可言。

    梁延章瀏覽完所有的條款,補充,簽字,蓋章,準備回主臥,經過客房之際,房門是敞開的,他視線一掠,正好掠過梁遲徽。

    梁遲徽眉眼溫潤,凝望床上酣睡的女人,一張臉亦是平靜。

    在無波無瀾的平靜之下,滋生出一線裂痕。

    裂痕在擴大,塌陷,羈絆,攪纏。

    有一種不受控的,瘋狂偏離軌道,衝向深淵的味道。

    梁延章神色不大好,叩門,“老二。”

    梁遲徽扭頭,看向走廊。

    “你出來。”

    他替何桑掖了掖被角,將台燈的光調得更昏黃,更朦朧,適宜入睡的亮度。

    隨即從床邊離開。

    門合攏的一霎,何桑睜開眼,她坐起,縫隙間透入一絲白光。

    “老三沒去皖西縣。”梁延章舉著煙袋杆,磕了磕煙絲。

    “您跟蹤他了?”

    “老三膽子不小,在眼皮底下耍我們,梁璟如今插手了,你想辦法拖住。”

    良久,沒回應。

    梁延章側過身,“有難處嗎?”

    “大哥的性子,您清楚。”梁遲徽沒正麵答複,“老三和他聯手,不查出線索,不會罷休。”

    “我清楚梁璟的性子,我更清楚你的道行。”梁延章笑了,撣了撣他肩膀,“他們不是你的對手。”

    梁遲徽手不自覺地一蜷,又鬆開。

    “梁璟有地位,老三有本事,省裏是他們的後盾,以一敵二,我勝算渺茫。”

    “你用心鬥,鬥得贏。”梁延章笑容慈祥,開口卻是威脅的意味,“除非你不用心。”

    “我和父親是同一艘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自然用心,不過,”

    “何桑從三房的媳婦變成二房的媳婦,外界輿論對梁家影響很大。”梁延章打斷他,“文姬不幹涉你,因為她不是梁家的夫人,不在乎梁家的聲譽,我不行。我雖然退位了,梁氏集團是我創建的,我是梁家的當家人,任何不友好的風吹草動,我介意。”

    梁遲徽才鬆開的拳頭,又倏而扼緊。

  第316章 在等你

    “你理解了我的意思,應該清楚怎麽做。”梁延章自始至終在笑,笑得詭異,笑得骨頭發麻。

    梁遲徽站在樓梯口,目送梁延章的背影。

    片刻,他焚了一支煙。

    煙頭的火苗燎得他肺腑悶鈍,沉甸甸的,緩不過氣。

    他掐滅。

    偏頭望了一眼客房。

    芳姐在廚房洗碗,幽暗的燈火裏,何桑臉貼牆,睡得不熟,也不淺眠。

    長發柔順鋪了一床,仿佛錦繡滑膩的綢緞。

    他徑直回到自己房間。

    ,,

    何桑悄悄溜到朝南的大次臥,屋裏亮著一盞小燈。

    文質彬彬的男人靠著椅背,沒半點困意。

    連睡衣的紐扣都係得整齊,端正斯文。

    她一愣。

    倒是梁璟鎮定從容,“不想驚動二房和老鄭,立馬進來。”

    “大哥,你沒休息?”何桑反鎖門。

    他翻了一頁書,“在等你。”

    “你識破我了?”

    梁璟輕笑,“老二是當局者迷,被你糊弄過去了,糊弄我沒那麽容易。”

    何桑有些出乎意料,“邱太太說,梁家的三位公子中,最笨的是大公子。”

    男人蹙眉。

    “最勇猛善戰的是三公子,最有智慧的是二公子。”

    梁璟繼續翻書,“我確實武力不如老三,城府不如老二。”

    “但是文政,他們不如大哥。”何桑觀察他反應,他眼底有笑意。

    “老三教你先拍馬屁,再求我辦事的,對嗎。”

    她抿唇。

    “喝了多少。”

    “我酒量差,隻敢喝一杯。”她拍胸口,“如果不喝,打嗝兒沒酒味,會露餡兒。”

    梁璟打量她,“一杯酒為什麽滿身酒氣?”

    “我又灑了半杯在衣服上。”何桑對準掌心吹氣,嗅了嗅,芳姐煮的玫瑰醒湯很有效,酒味不熏得慌了,“我一直含著一口酒,沒咽,吐在車裏了,二哥和司機熏得頭疼,分辨不出我是真醉假醉。”

    梁璟情不自禁發笑。

    老二是老狐狸了,無論多麽高明的陰謀詭計,統統騙不了他。

    他是玩手段的祖師爺。

    何桑這一招,在刑偵學和心理學的角度,屬於鑽空子。

    她超常發揮,老二疏忽戒備。

    而且有厲害的助攻。

    “誰幫你了。”

    她沒隱瞞,“倪紅。”

    梁璟略怔,“老二的人?”

    “倪紅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幫了我一把。”何桑小聲,“她在酒水裏下藥,我就算睡一天一夜,二哥信,倪紅也信,是她自己搗鬼的,她以為我喝了。”

    何桑那副得逞的小模樣,逗樂了梁璟,“老二知道她下藥嗎。”

    “二哥肯定疑心了。”

    梁璟無奈,“一肚子的花招,沒有老三護著你,在紅杏村出事了吧。先顧好自己的安全,一個姑娘去遍地光棍的皖西縣。”他頓了頓,意識到自己也是光棍,又彌補,“光棍有好的,有壞的,獨身的姑娘要考慮萬一,萬一遇到壞的,你應付得了嗎。”

    何桑勾著拖鞋,勾成小船的形狀,又踩平。

    梁璟審視她,“聽我講話了嗎。”

    “聽了。”

    他麵孔肅穆,語氣也嚴肅,“我講什麽了。”

    “光棍有好的,有壞的。”

    梁璟額頭的青筋突突鼓脹,“我講了這麽多,重點你是一句沒聽。”

    “顧好自己的安全,”何桑也彌補。

    “要牢記。”梁璟長呼氣,合住書本,何桑瞥書皮,是外交文化方麵的書籍。

    “明天父親去醫院複健,老鄭開車送他,梁氏集團下午也有會議,老二顧不上你。等他們都離開,我安排老楊帶你去長陵縣。”

    “紀深留了紙條,是一個保鏢的聯係方式,跟著我一起去。”

    梁璟解了鎖,確認門外無人,讓何桑回屋了。

    早晨,梁遲徽去客房,芳姐頂著黑眼圈開門,一宿未眠的疲憊相。

    “她醒了嗎。”

    “沒醒。”

    他走進去,何桑腦袋埋在被筒裏,隻一雙腳丫懸在外麵,一動不動。

    “何桑。”梁遲徽俯下身,溫聲喚她。

    她喉嚨嗚嗚。

    “哪裏不舒服?”

    “燙。”

    “燙?”梁遲徽試探她的體溫,手腕和頸後是正常的溫度,臉蛋兒燙,手心也燙。

    “燒嗎。”

    芳姐說,“不燒的,淩晨測量了,36度4。”

    梁遲徽直起腰,“有涼豆漿嗎。”

    “有的,老鄭現榨了一桶,在冰箱裏。”芳姐扶了扶枕頭,不由抱怨,“何小姐喝的什麽酒呀,莫不是加佐料了?”

    他靜默,盯著地板,眼神陰駭得嚇人。

    好半晌,梁遲徽囑咐,“芳姐,有勞您照顧何桑了。”

    “您放心吧,大公子也交代我了,何小姐隻負責踏踏實實睡覺,連老董事長找她,我也當麵拒絕,不允許吵到她的。”

    梁遲徽隱約感覺哪裏不對勁,梁璟實在管得太多了,不符合一貫置之度外的風格。

    “二公子,您去公司?”芳姐喊他。

    他回過神,“我去一趟場子。”

    “假如何小姐醒了,我給您打電話。”

    梁遲徽淡淡嗯,轉身下樓。

    芳姐如釋重負掀開被子,“何小姐!二公子走了。”

    何桑爬出,肌膚汗淋淋的,像水洗了一般,“大哥呢?”

    “陪老董事長去複查了。”芳姐蹲下,替何桑穿鞋,“大公子會盡量拖住,您傍晚之前必須趕回老宅,老楊車速快,您係好安全帶。”

    ,,

    倪紅到達雲海樓是九點,經理在電梯門口迎她,“老板在您辦公室。”

    “他上午就來了?”倪紅步伐一滯,“他自己嗎。”

    經理言辭閃爍,“有別人。”

    “客戶?”

    “您自己,去看看便明白了。”

  第317章 撕破臉

    倪紅上樓,辦公室大門緊閉,走廊隻飄蕩著高跟鞋的回音。

    雲海樓白天客人少,夜幕降臨陸陸續續上座,她沒多想,推開門。

    一陣撲麵而來的壓抑陰森。

    沒開燈,窗簾也遮得合攏,梁遲徽靠著椅背,擺了一盤圍棋,自己和自己對弈。

    棋局已過三分之二,至少等了她半小時。

    倪紅環顧四周,八個保鏢分列左右,黑衣白手套,方框墨鏡,煞氣騰騰。

    場子裏有幾十個駐守的保鏢,一直沒派上用場,雲海樓是頂級的上流場所,客人有頭臉,有背景,愛惜羽毛,不像魚龍混雜的酒吧,夜總會,總有喝醉或者搶美女的男人互毆互罵。

    因此保鏢又稱“內部職業打手”,專門懲治男員工。

    偷盜煙酒去二手市場販賣的,對女員工動手動腳的,會遭一頓毒打。

    雲海樓規矩森嚴,梁遲徽鐵腕淩厲,員工畏懼,所以至今平安無事。

    唯一的一場風波,是南陽區的老大砸場子,給梁遲徽下馬威,那天出動了十六個保鏢,兩撥人在後巷對峙,鬧得蠻轟動。

    時隔多年,這副威懾的陣仗重出江湖,倪紅心口一沉。

    在雲海樓,未必是大場麵調遣這麽多保鏢,對方的威望高,梁遲徽頗為重視,同樣是大批出馬。

    “你碰上硬茬子了?”倪紅掛上胸牌,“還是有應酬?”

    “應酬而已。”梁遲徽捏著一粒黑子,在棋盤上尋覓,“上午閑,中午回集團。”

    “晚上應酬?”

    “嗯。”

    雖然他態度敷衍,倪紅好歹鬆口氣。

    “你從老宅過來?”

    梁遲徽落下棋子,又捏一粒白子,“不然呢。”

    “路程挺遠,吃早餐沒?”

    “在車上喝了粥。”他抬眸,玩笑透著認真,“你從哪來。”

    “我住北河灣,你忘了?”

    “昨夜睡得好嗎。”

    梁遲徽突如其來的關懷,倪紅並不喜悅,反而覺得脊梁骨發毛,“睡得好,你呢?”

    “我睡得可以。”白子殺贏了,他心滿意足收拾棋盤,“但我認為你睡得不好,因為你心虛,心虛的同時又自我安慰,大包房有十二個演員,女演員可能嫉妒何桑,男演員可能垂涎她,她湊巧喝了一杯不幹淨的酒,藥效一旦發作,她來者不拒,你期待那一幕。”

    仿佛一股電流重重地一擊,倪紅眼前電光火石,最終化為一片空白,她整個人僵在原地。

    辦公室的光線太昏幽,梁遲徽的麵目晦暗不明,“阿力。”

    叫阿力的保鏢將十二個玻璃杯放在桌上,“老板接走何小姐之後,大包房的同事沒有散場,又開始喝第二輪。這時我收到老板的通知,封存包房內的杯子,我清點了數目,差了一個杯子,正好是何小姐的杯子,於是緊急調取監控,在備餐室的垃圾桶找到了酒杯,扔掉酒杯的是燦燦小姐。”

    阿力拍手,兩名保鏢押著燦燦進來,燦燦的麵頰被打腫了,嘴角有血跡,見到倪紅,她大哭求救,“表姐!我不是故意出賣你的,我不敢不坦白,是你吩咐我處理掉何小姐用過的杯子,”

    “處理又怎樣?”倪紅含哀帶怨地望著梁遲徽,明豔的紅唇,瞳孔的水色,觸動不了他心弦半分。

    “清理大包房是服務員的工作,何小姐已經離開了,我吩咐燦燦清理一下,違規嗎?你疑心我下藥?”

    梁遲徽一言不發按下遙控器,窗簾拉開,陽光像潮水從四麵八方滲入,倪紅這才發現3號男公關匍匐在地上,他的工服和地毯顏色一樣,她隻留意保鏢,沒留意跪了一個人。

    “你在這裏幹什麽?”她茫然。

    男公關沒理會她,嚇得磕頭,“是倪總命令我,”他欲言又止,一顆心髒砰砰地打鼓。

    老板沒趕到大包房之前,一個小姑娘邀請他,他過去後,何小姐躺在沙發上,是燈光照射不到的黑暗處,她睜著眼,臉蛋緋紅。

    小姑娘指揮他撫摸何小姐的腳和肩膀,他不依,何小姐問他要不要發財,要不要在雲海樓熬出地位,她指使什麽,他做什麽,她保證他全身而退,飛黃騰達。

    他斟酌再三,選擇背叛倪紅。

    倪紅到底是給老板打工的,高級打工仔罷了。

    何小姐是老板親口宣告的老板娘,不順著她,得罪了她,飯碗沒了是小麻煩,封殺是大麻煩。

    權貴碾死他,如同碾死螻蟻。

    梁遲徽點燃一支黃鶴樓,語氣不疾不徐,“倪總命令你什麽。”

    “在大包房好好伺候何小姐,”

    “怎麽伺候。”他撣了撣煙灰。

    “欺負何小姐,錄下視頻,匿名發給梁氏集團的合作郵箱和您的母親,倪總下個月提拔我晉升一組的組長。”男公關爬向辦公桌,從桌底拽住梁遲徽的西褲,“老板,我發誓沒動何小姐一根手指!她同事作證,有一個小姑娘沒醉!我及時悔悟了,知錯了。”

    梁遲徽沒看他,隻看著倪紅。

    “你胡言亂語什麽,誰收買了你?”倪紅氣憤廝打男公關,被阿力當場攔住。

    “我沒有!”

    梁遲徽噴出一縷煙霧,表情淡漠轉動椅子,背對倪紅,“帶下去。”

    阿力一頭霧水,“老板,帶去哪?”

    “地牢。”

    冷酷無情的兩個字,激起倪紅胸腔一波一波的震蕩,她從頭到腳是麻的,麻得沒了知覺,五髒六腑也扭曲成一團,擠壓著血管,她幾乎無法喘息,“地牢,你把我關在地牢?”

    男人沒有回頭。

    他寬闊筆直的脊背在光影深處,削薄利落的發茬,和一截白皙有力的、筋絡凸出的脖頸。

    倪紅熟悉他的每一寸,此時,又無比陌生。

    “遲徽,”倪紅慌了神,她清楚地牢是什麽地方,不打不罵,不餓不渴,沒有一絲一毫的傷痕,虐待,迫害,僅僅是封閉在裏麵,沒有窗,沒有網絡,沒有蛇蟲鼠蟻,甚至不分晝夜,吃飽了席地而睡,永遠是漆黑的,死寂無聲的。

    心理的折磨,精神的摧殘,活活給一個壯漢逼瘋。

    “我跟了你十年,十年!”她歇斯底裏喊,“你憑什麽相信一個外人,不相信我?你連這個男公關的名字都不曉得,他分明被收買了,栽贓我!”

    “老板!”男公關也聲嘶力竭喊,“雲海樓的工資高,我不缺錢,何況倪總是您身邊的大紅人,上上下下哪個不敬著她,誰有膽子栽贓她?我冤枉!”

    有備而來。

    倪紅所有的辯駁戛然而止。

    她笑出聲,好半晌,她彎下腰,直勾勾瞪著男公關,“我待你不薄,有什麽好事,有大方的客戶,我次次介紹給你,”

    “你也承認有好事想著他了?”梁遲徽眼神狠戾,狠得倪紅心尖發顫。

    “讓我母親看不慣何桑,拆散我和她,你算盤打得這樣好,可惜疏漏了一點。”他從椅子上起來,一步步靠近,“我母親對她什麽看法,對我而言沒用,我的感情,婚姻,我自己做主,其他人全是放屁。”

  第318章 那個男人

    倪紅一步步後退,撞上牆壁。

    阿力猶豫,“老板,關進地牢是不是太,倪總幫您料理生意,沒功勞有苦勞,”

    梁遲徽盯著他,盯得阿力毛骨悚然,不吭聲了。

    “如果她沒有招惹何桑,無論她招惹任何人,闖下天大的禍,我也饒了她。”

    阿力點頭,“是。”

    “送地牢。”

    倪紅雙眼空洞,踉蹌著被拖出辦公室。

    梁遲徽坐回辦公椅,若有所思摩挲著手機,撥通老宅的號碼,響了一會兒,芳姐接聽。

    “何桑醒了嗎。”

    “醒了,頭暈乎乎的,喝了一碗粥,又睡了。”

    芳姐這麽講,是梁璟教的。

    “喝了什麽粥。”

    芳姐一懵。

    問得如此詳細、突兀,是她始料未及的,包括梁璟事先也沒預料到,她下意識回答,“養胃的海參小米粥。”

    “何桑喝了一碗?”

    “是呀,”

    梁遲徽笑了一聲,“她不是不吃海參嗎。”

    芳姐呆滯住。

    他凝視著腕表的秒針,繞了一圈,兩圈。

    “哦,我記錯了。”梁遲徽忽然又改口,“何桑對海蝦過敏,海參無妨。”

    電話那端的芳姐明顯大喘氣,“我伺候何小姐一定穩妥的,您安心吧。”

    “有勞了。”

    梁遲徽摁掉通話,一張臉無喜無怒,平靜得像一麵湖。

    ,,

    十點鍾,車駛入長陵縣公路。

    老楊還沒停穩,何桑迫不及待跳下車。

    長陵縣地勢比皖西縣偏僻,李家村更是偏中之偏,位於邊境線,三麵環山,加上今年春天沒下雨,地皮幹旱了,全村隻有村口的一條小溪可以排水管,澆灌田地,拎著水管的男女老少站滿了石橋。

    保鏢小劉護送何桑過橋,隔開她和村民,直奔南邊。

    梁璟提前聯絡鄉長了,李家村的村委會在南邊,對麵是一家二層小樓的招待所,十三間客房,每間房有四張單人床,統一的大食堂和小賣部。

    鄉長得知梁秘書長的弟媳大駕光臨,親自下鄉,監督打掃布置,特意買了一束百合花、一束雛菊裝扮房間,撤掉三張床,搬了一套木桌木椅,條件勉強像樣了。

    何桑走到招待所,有一隊人馬在門口恭候著,為首的男人戴眼鏡,二十多歲,穿著嶄新的灰色西服,黑皮鞋,神采奕奕的。

    “村長去鄉裏開會了,委托我迎接您。我是李家村的文員,姓顧,鄉裏分配下來的,負責廣播宣傳,寫板報。”

    何桑笑著握手,“怪不得一身的書生氣,原來你是文化人。”

    “什麽文化人啊——”小顧害羞了,“真正的文化人是梁秘,為國爭光的。”

    “各有各的貢獻。”何桑隨著他進招待所大門。

    院子裏,一群阿姨在喂豬,洗菜,小豬崽哄哄的,有一隻躥過何桑的褲腿,豬毛刺棱棱的,她一激靈。

    “去!回豬圈去!”小顧跺腳。

    “大文員,她是村裏的貴客嗎?”那群阿姨打量何桑,笑眯眯的。

    “保密啊!”小顧警告她們,“不許對外泄露,尤其是村民。”

    “哎呀,知曉啦!”她們腦袋挨著腦袋聊家常,“那個男人是昨天來的,住在201,藍色運動服,69塊錢的老北京布鞋,他裝窮的,我瞧出他是有錢人了,絕不是普通老百姓,骨子裏的富貴氣派。”

    “可帥了!李老漢家的二丫饞得不行,殺了一隻老母雞,燉了七八個土雞蛋,下午兩點的太陽曬著嘞,她蹲在橋頭堵那個男人。”

    “多大年紀啊?”

    “三十出頭,沒到四十。”

    何桑噗嗤笑。

    梁紀深虛歲才三十三,這句“沒到四十”,他若是在場,肯定慪氣了。

    他長相其實不顯老,但五官輪廓英氣,不奶油,音色是純北方腔,不夠溫柔,初見他,觀感是個硬漢,是個熟男。

    往往有年齡誤差。

    虛歲三十五的梁遲徽,何桑初見他,也以為他和梁紀深同歲,膚白,溫潤,平和紳士,是那種在異性圈流行的奶油公子。

    “那個男人搭理二丫了嗎?”

    “搭理什麽喲!”阿姨嘲笑,“那麽帥的金鳳凰,能稀罕李家村的姑娘?”

    “少嚼舌根!”小顧嗬斥,帶著何桑上二樓。

    途經201,房門沒關嚴,白綠格子的床單鋪得整潔,枕頭也墊了毛巾,窗簾懸在空中挽個活扣,陽光射入,暖融融的。

    床頭的一株向日葵嫩黃茂盛,紙巾裹住根莖,抹了一層濕泥土保鮮。

    外人很難想象這是一個獨居男人的房間,既利索幹淨,又溫馨。

    何桑進屋,掀開飯盒蓋,油膩膩的炒麵,一枚煎雞蛋,他隻吃了一少半,不合胃口。

    “他出門了?”

    “村北邊。”小顧指窗戶,“我問過小梁調查什麽,他沒說。”

    “小梁?”何桑一愣,“你知道他是誰嗎。”

    “他告訴我是梁氏集團前任董事長的司機,他是孤兒,老董事長收養了他,改姓梁了。”

    何桑憋笑,“孤兒啊,”

    小顧也詫異,“您在梁家不認識他?”

    “我認識,他開車技術挺好的。”

    梁紀深顧慮李家村有奸細,大部分村民曾經是廣和集團的工人,賺了大把的黑心錢,輕易不吐實情,他打著“梁延章”司機的招牌,在村民堆裏混得開,佟大媳婦一聽是丈夫老東家的司機,大概率也不防備他,即使懷疑身份,憑梁遲徽的謹慎,和佟家兄弟百分百斷聯了,佟大媳婦沒有渠道求證了。

    梁紀深搞了十一年的偵察臥底,他出手,基本是滴水不漏。

  第319章 你皮癢嗎?

    何桑沒拿行李箱,她不能留宿,必須當天趕回,明早再趕來。

    雖然梁璟在梁家的地位高,可她是二房的準媳婦,夜不歸宿出什麽事了,他沒法向梁遲徽交代。

    弟媳安危的責任,他不敢擔。

    何桑從招待所出來,直奔洗菜池,主動給了一千塊錢,“嬸子,包三鮮餡兒的餃子行嗎?這是夥食費。”

    女人眉開眼笑接過錢,“行的!大蝦仁,野木耳,我保證新鮮。”

    何桑環顧四周,“招待所開多久了?”

    “五年啦。”

    “年頭不短呢,是招待外地遊客嗎?”

    女人咂舌,“長陵縣窮著嘞,哪來的遊客啊,是包工頭,小老板,到村裏招聘建築工,遇到天氣差,山路不好走,將就住一晚。”

    “一年招聘幾次?”

    “不超過十次吧。”

    “那您賺不了什麽錢吧?”

    女人神秘兮兮的,“賺大錢的!長陵縣有七十多個村子,壯漢子三四萬人,農閑的月份打零工補貼家用,大批聚集到李家村,包月租床位,等廣和集團的負責人招工。”

    何桑劃開手機相冊,調出倪紅的照片,“您認識這個人嗎。”

    “認識的呀!她是負責人之一,跟著紅杏村的大剛過來招工,結賬,大剛是她的狗腿子。”

    “大剛在李家村有親戚嗎?”

    “有他大姨子。”女人小聲,“守寡了!”

    何桑愕然,“佟大死了?”

    “和死了沒區別,消失了,那不是守活寡嘛!”

    梁紀深是三月底查到佟大佟二的頭上,至今僅僅一個多月,全村已經傳遍了。

    不符合常理。

    農村女人保守,一貫是“家醜”不外揚,何況男人們進城打工,消失數月很正常,佟大媳婦自曝丈夫沒了,不排除她是故意散播消息,迷惑大眾,掩蓋佟大的真實下落。

    小顧開了一輛摩托車,送何桑去佟大媳婦的娘家。

    佟大媳婦叫李小蓉,是紅杏村大剛媳婦李小慧的堂姐,李小慧四年沒回家探親了,大剛不同意,廣和集團查封後,大剛和李家村徹底不來往了,李小慧瞞著大剛偷偷給村委打電話,郵寄過錢。

    她娘家在村東頭一棵大槐樹下,鐵門新刷的油漆,西房搭建了一個牛棚和羊圈,養了五頭黃牛,三隻羊,南邊是翻修的大瓦房,門敞著,窗明幾淨的瓷磚和木質家具,在李家村絕對屬於富戶。

    “李小蓉挺有錢的。”何桑摘了頭盔,掛在車把手,“佟大在外麵沒白混,腰包鼓了,嶽父家也富裕了。”

    “在李家村排老二,首富是二丫。”小顧指著村西頭冒煙的煙囪,“二丫家是個體戶。”

    她踮腳張望,“追小梁的那個二丫?”

    “對。”小顧憨笑,“小梁沒瞧上二丫,老李頭說了,招入贅的女婿。”

    何桑不由好笑,冀省四大家族的公子,跑村裏當上門女婿,權富圈豈止是震撼,天都崩塌了。

    小顧沒進去,騎摩托車回村委了。

    何桑叩門,沒回應。

    她一邊打招呼,一邊朝裏走。

    院子中央有一個巨大的石磨盤,上方是粗木架子,綁了麻繩,繩尾吊著磨盤勻速旋轉,磨黃豆。

    濃稠的漿液沿著磨盤邊緣瀉下,流入圓形的凹槽,滿院是豆香味。

    一名婦女正在小菜園子挑揀冬瓜,估計是李小蓉,一旁的男人深藍運動服,純黑色的老北京布鞋,胡茬蓄了兩天一夜了,青硬茂密,輪廓更英氣成熟,卻也落拓潦倒。

    有一股俊美粗糙的硬漢味兒。

    他指縫夾煙,背對院門,小塑料桌擺了一壺花茶,一遝錢。

    “我不收你的錢。”李小蓉是本地口音,“佟大失蹤四十九天了,我真不曉得他在哪,我去鎮上報警了,一直沒線索。”

    “接警員是誰?”

    “小王,我們三人可以當麵對峙。”

    “有手機嗎?”

    “有。”婦女站起,越過男人頭頂,發現何桑,“你也找佟大嗎。”

    梁紀深回過頭,目光掠過她,掐了煙,“你怎麽來的。”

    “倪總派我來一趟,有村民沒結清工資。”

    李小蓉半信半疑打量她,“倪紅派你來的?”

    “我是雲海樓的員工。”何桑走過去,“倪總委托我帶了十萬現金,補給佟大一筆封口費,躲到南方。”

    “倪紅給過三十萬了,又補一筆?”

    梁紀深審視著李小蓉,“為什麽給佟大三十萬。”

    後者不顯山不露水,無形之中又改口,“六年前工地發生了意外,工程驗收小組砸死三個人,最大的官是副主任,鬧得影響挺大。我丈夫和小叔子在事故現場值班,嚇得做噩夢,喪失勞動力了,三十萬是精神補償費。”

    李小蓉氣定神閑去屋裏拿手機。

    何桑挪了塑料板凳,“小梁。”

    梁紀深喜怒不辨,睥睨她。

    她一向伶俐,感情方麵是老實,不喜新厭舊,但和他在一起偶爾蔫兒“壞”,果然,咬著他的“新身份”調侃。

    “爸媽沒幾年了?”她並排坐下,像是一朵解語花,寬慰梁紀深,“你獨自生活是吧。”

    他灌下一杯茶,漱口祛煙味,“你皮癢嗎。”

    何桑不搭腔。

    李小蓉走出房間,將手機遞給梁紀深。

    是雙卡雙待。

    “另一個卡呢。”

    “我隻裝了一個卡。”

    梁紀深輸入自己的號碼,撥通,摁掉。

    “有任何需要聯絡我,謹慎一些。”他起身,“梁家的老三在調查你們。”

    李小蓉眼底閃過一抹心虛,“老三?”

    “有耳聞嗎。”

    她搖頭,“沒有。”

    梁紀深一本正經,“梁老三在市檢工作過,偵察手段很高明,比佟大難纏的歹徒也逃不掉他的法眼,一不留神會栽大跟頭。”

    何桑瞥他,撂下銀行卡,示意李小蓉是五萬塊,扭頭離開。

    他很快也出門,“聽不下去了?”

    “聽不下去。”何桑誠實。

    梁紀深手背輕輕觸碰她臉,擦拭掉一粒灰塵,“強迫自己聽。”

    他重新點了一根煙,站遠幾米,打電話通知趙凱,監聽李小蓉的手機號,又通知了顧江海,在冀省和外省的交界處嚴查長途客運、貨車和電三輪。

    交界處是長陵縣的佟家村和皖西縣的下窪村,程洵去過,從早到晚沒有二十輛車,即使排查也不至於興師動眾,畢竟車輛太少,行人十有八九是兩縣的村民,風聲傳不到市區。

    梁紀深掛斷電話,無意識側身,掃了一眼西房的羊圈,三隻羊羔紮堆在角落,唯獨中間的一塊,從不踩踏,仿佛是刻意避開。

    埋了什麽東西。

    動物的嗅覺,比人類敏感得多。

    “小梁哥哥!”

    東邊的玉米地裏跑出一個姑娘,玲瓏的小個子,烏黑的馬尾辮,戴了一頂遮陽帽。

  第320章 她在家嗎

    二丫的長相不是標準美女,不過笑容淳樸,有感染力,她往梁紀深的手裏塞飯盒,“紅棗糯米蒸雞,大補的。”

    梁紀深直截了當拒絕,“我不吃雞。”

    “那你吃鴨不?”二丫鍥而不舍,“俺爹在醬貨廠賣過醬板鴨,村民以前發了工資,都買半隻。”

    “甜鹹的嗎?”何桑沒吃過醬鴨,市區的烤鴨多,何晉平愛吃北京全聚德的烤鴨,她嫌油多肥膩,一口不沾。

    “家裏有現成的!”二丫好客,拉扯梁紀深的袖子,“去咱家吃。”

    何桑也推他,“去你們家打包一隻。”

    梁紀深麵無表情看著她,“你欠不欠?”

    她憋住笑,“不花錢,白吃的,”

    “為一隻不花錢的鴨子不管我了?嘴饞死你。”他拂開二丫的手,拽過何桑,壓低聲,“你來長陵縣幹什麽,演紅娘?”

    “老三,我聽說二丫家是李家村的首富——”

    “你喊我什麽?”梁紀深一張臉陰森森的,陽光照射下愈發焦黑,像陳年的鍋底。

    “老三啊。”

    他氣笑,捏住她胳膊,“我把你嫁給李家村,你信不信?”

    “梁家會救我的。”她篤定。

    “誰救你。”梁紀深眯眼。

    “你二,”何桑鬼精,觀察他的反應,他神色凝固,渾身的氣勢寒浸浸。

    半晌,咳嗽起來。

    “你大哥救我——”何桑拍梁紀深的後背,替他順氣,“你不可能把我嫁到李家村,你沒有這麽狠心。”

    她頓了一秒,“二丫的父親既然是首富,村民一定會登門巴結,年長日久迎來送往,哪一家有內幕消息,他全部知道。”何桑忽然笑出聲,“你犧牲色相,打探情報,”

    梁紀深又開始捂唇咳嗽,“不氣得我犯病,你不過癮。”

    這場肺炎斷斷續續二十多天了,始終沒有遵醫囑踏實休息,這邊村裏的飯菜鹹,上火,住處又潮濕,病情不免反複,好在程洵細心,咳嗽糖漿和潤喉藥統統備了雙份。

    ,,

    梁遲徽下午一點鍾有一台簽約儀式,是“冀省工商聯合會”的重點工程。梁家從梁延章那一輩擔任商會副會長,擔任十七年了,梁遲徽繼位後,副會長的席位又延續到他,會議結束,他親自在梁氏集團總部大樓送客,直到最後一位商會成員乘車駛離,他長長呼出一口氣,躺在大堂的沙發上,一步也沒力氣走了。

    “幾點了?”

    範助理看腕表,“兩點零八分。”

    “買紅豆酥了嗎。”男人揉鼻梁,越揉越乏,索性攥拳砸額頭,砸得脹麻,消除鈍痛感。

    “那家楊記紅豆酥倒閉了。”

    梁遲徽睜開眼,“什麽時候的事。”

    “年初。”範助理在前台接了一杯溫水,交給他,“曾太太說何小姐春節開車去過,店鋪在轉租,以致於她四月份還抱怨遺憾。”

    他解了領帶,搭在沙發背,“能聯係到老板嗎。”

    “老家在德州市,具體地址不詳。”範助理明白他什麽意思了,“您打算雇傭他,在老宅給何小姐煎紅豆酥嗎?”

    梁遲徽這一星期經常找黎珍,何桑嗜好的甜點不止紅豆酥,包括熟梨糕,棗泥餅,茉莉茶糕,市麵上加了白砂糖,麥芽糖,隻有楊記是無糖的清甜口味。

    芳姐和蓉姐也擅長烘焙,但是何桑喜歡老式的,胡同裏走街串巷、支著一座大爐子,煙火氣烤出的老味兒糕點。

    她嘴刁,挑食,不好養活。

    梁遲徽直起腰,“去民俗街逛一下。”

    “民俗街煙熏火燎的,人擠人,太亂了。”範助理攔住他,“萬一蹭著您,滑一跤,磕了後腦勺,手術失敗,”

    “再送進太平間。”他冷言冷語,“我身上就沒一件好事,你迫不及待安排葬禮是嗎。”

    範助理不吭聲。

    梁遲徽脫了西裝,扔在剛躺過的位置,隻穿夏季的薄襯衫,跨出公司大門。

    拐過南北大道,調頭,他給芳姐打了一通電話。

    “她睡醒了嗎。”

    芳姐急得在廚房來回溜達,“沒醒呢,”

    梁遲徽目視前方路況,國貿商廈附近堵車嚴重,他減速,抄起一罐薄荷醒腦油,塗在太陽穴,“睡了一天?”

    他語氣風淡雲輕,聽不出懷疑,芳姐卻心慌得厲害,總覺得露餡了,“是,”

    “吃午餐了嗎。”

    “沒吃呢。”

    “叫醒她吧。”梁遲徽吩咐,“我下班路過小吃街,她想吃什麽,我捎回老宅一份。”

    民俗街在城東,和梁氏集團、老宅是完全相反的方向,梁遲徽起碼繞遠了四十分鍾。

    他之所以借口“順路”,不肯坦白是“專程”,一則,不希望何桑有心理負擔,認為他的無微不至是企圖“親密接觸”,建立在索取她回報的基礎上;二則,他不願太明顯疼她,寵她,被外界察覺。

    昂貴的首飾,奢華的房車,他可以頻繁買,一個不缺錢的男人,掏錢哄女人高興是最普通的付出,太太圈會攀比資產,不是攀比丈夫的資產,是攀比丈夫轉移在自己名下多少資產,多的,五五分,少的,二八分,基本都有,不稀奇。更有段位高的太太,握著丈夫半壁江山的身家,不是怕丈夫出軌,是丈夫怕太太出軌,一旦離婚,富豪榜的排名直接下跌一百名。

    梁遲徽清楚,光明正大的富養何桑,外界不關注,他太花心思了,沒有不透風的牆,外界也盯上她了。

    他的仇人,可比梁紀深多。

    梁紀深的仇敵大部分在監獄服刑,藏在境外,而他的仇敵,在明的,在暗的,要勢力有勢力,要金錢有金錢,他偏愛的女人,他們很容易打壞主意。

    芳姐在電話那頭支支吾吾,“讓何小姐繼續睡吧,別吵她了。”

    梁遲徽扼住方向盤的手一緊,“她在家嗎。”

  第321章 娶別的女人你答不答應?

    芳姐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好半晌才開口,“何小姐昨夜喝得醉醺醺,她不在家,在哪呀?大公子叮囑我了,不允許她下床。”

    梁遲徽撥開煙盒蓋,牙齒叼出一支,右手點燃,左手操控方向盤,駛出車流,靠邊停。

    “你讓她接電話,我問她想吃什麽。”

    芳姐懵了,“何小姐,”

    “睡一天了,已經醒酒了,她是犯懶,你叫醒吧。”梁遲徽堅決要通話。

    芳姐明白兜不住了,“何小姐出門了。”

    道旁一排排的樹,灑下連綿不絕的蔭蔽,窗口灌入的風襯得他臉上皆是寒意。

    蒼茫混沌的白霜席卷而起,漫過他胸腔,呼嘯著凍住。

    梁遲徽捏緊了車鑰匙,捏得指節嘎吱響,薄唇也泛白。

    她是非要他輸,要他敗,甚至要他亡。

    不扳倒他,誓不罷休。

    梁遲徽關機,一踩油門,賓利猶如離弦之箭,衝進空曠的胡同,在距離一堵牆半米之遙的地方,驚險刹車。

    沒有人煙,朱牆灰瓦,清靜又寂寥。

    車頂是一塊長方形的天空,京郊的野鴿子飛過,嘶鳴了一聲,他氣息一抖。

    副駕駛的皮椅被甩掉的煙頭燙出一個不規則的黑洞。

    也在他心口燙出一個洞。

    越燒越大,深不見底。

    ,,

    二丫的父親炒了一桌菜,招待何桑和梁紀深。

    酒過三巡,提起佟大,老李頭稀裏糊塗全講了。

    “佟大啊,他和小蓉是09年元旦結婚,當年回門兒,春節,嶽父母的大壽日,他陪媳婦兒來過李家村,後來再沒露麵了,這人懦弱,相貌醜,金錢上斤斤計較,他家境差,親弟弟佟二是先天的左眼失明,在工地幹活兒又軋了腿,嚴重跛腳,外號是‘瞎瘸子’,哪個姑娘願意嫁給佟二?佟大玩命的攢錢啊,據說去甘南一帶買過媳婦,那段日子風頭緊,警察挨家挨戶上門查戶口,佟大擔心捅婁子,沒敢買。”

    “他對媳婦好嗎。”

    “好!”老李頭豎大拇指,“他在工地吃饃饃泡白開水,工資郵寄到家裏,廣和集團的包頭兒很大方,工程竣工後發獎金,他花五千給小蓉買了金項鏈,自己的鞋破了縫縫補補,不肯買新鞋。所以佟家窮是窮,小蓉死心塌地跟著他。”

    老李頭拍了拍二丫的肩膀,“我告訴二丫了,咱家積蓄多,縣裏有婚房,我陪嫁十頭豬,十隻羊,男人疼二丫就行。”

    何桑望了一眼二丫,二丫羞得麵紅耳赤。

    梁紀深心不在焉夾菜,老李頭嘮嘮叨叨又講別的,村裏的家長裏短。

    “老李幫女兒說親呢。”何桑手肘捅他。

    他回過神,“說什麽親?”

    “和你的親事。”

    梁紀深胳膊繞到背後,懲罰掐她的腰窩。

    何桑癢,咯咯笑,扭動身體。

    膝蓋撞了桌沿,“砰”地一顫悠,湯碗倒了,梁紀深拽開她,拿起抹布擦拭桌上的湯汁。

    “李老伯,有佟大的相片嗎?”

    老李頭翻抽屜,摸索出一張陳舊發黃的老相片,梁紀深接過,一邊審視一邊皺眉,“這是佟大?”

    “是他啊,我參加過他和小蓉的婚宴,十二桌流水席,是小蓉姑姑操辦的,我記不錯。”

    何桑看著相片裏的男人,一米七出頭,格子T恤,牛仔褲,剃了板寸,小眼大鼻子,外形條件屬於中等偏下。

    “他也是老北京布鞋。”她又看著梁紀深,“你們是同款,這款挺經典,十三年沒停產。”

    梁紀深將相片還給老李頭,“多謝您了。”

    這頓飯黃昏時分結束,何桑趁著老李頭沒注意,撂在電視櫃上一遝錢,算作飯錢。

    二丫站在院門外,目送梁紀深離開,直到他背影窄小虛無,慢慢消失在玉米地的盡頭,還依依不舍留戀。

    穿過茂盛的玉米地,是村口的石板橋。

    這會兒村民在午休,橋上安安靜靜的,偶爾拂過一股風,是青草和田野的味道。

    梁紀深心裏有數了,要查出佟大的藏身處,必須二十四小時監視李小蓉。

    佟大夫婦情深意切,李小蓉並不會為了自保,出賣丈夫。

    相反,她會不惜代價掩護佟大。

    即使是堂妹李小慧出麵,哀求她交代佟大的下落,也撬不開她的嘴。

    佟大染了血,背負了孽債,可是在妻子李小蓉的心中,他是一個勤勞體貼的好丈夫,李小蓉不在乎外界的眼光,不在乎法律,她是死腦筋,隻在乎丈夫的安危。

    坐牢,償命。

    對於一個樸實無華,向往家庭溫情的農村婦女而言,是天崩地裂的結局。

    “你想什麽呢?”

    梁紀深抬起頭,何桑踮著腳尖,順著小溪岸邊的石階一步步朝前走。

    “老實一些。”他脾氣嚴肅,“摔下去淹了你。”

    “你不是會遊泳嗎?你救我。”

    “我不救。”他邁開長腿,踏過石板,“你二哥救。”

    何桑笑得眯起眼,“我是梁家人,你替你二哥救了,回家以後,你二哥親自感謝你。”

    梁紀深蹲下,手撈起一抔水,側身潑向她。

    她尖叫,本能擋住臉,梁紀深大掌寬厚,水撈得多,濺濕她領口,暈開一大片水漬。

    “再胡說八道,把你丟水裏。”他剛直起腰,何桑雙手推他後背,男人猝不及防,猛地一踉蹌,墜入小溪。

    “何桑——”他個子高,溪水僅僅蓋過他腹部,倒是浮力大,他一時上不來。

    她拖了岸邊的竹筏,滑進水麵。

    是村民捕魚用的,不是什麽專業工具,十棵粗木樁捆綁紮結,承受一兩個成年人的重量。

    這條小溪邊緣淺,中央有漩渦,深度足夠吞沒一米八的漢子,有膽大的村民去洗澡,抓魚,嬉戲,沒力氣遊了,躺在竹筏上,一點點飄回。

    何桑小心翼翼踩住一根木樁,整個人搖搖晃晃,劃水蕩。

    竹筏淌過水流,起起伏伏,她纖弱,禁不住顛簸,在梁紀深眼裏,每一下都驚心動魄。

    “你橫著坐,扶住筏頭和筏尾。”他一貫鎮定,卻也含了微不可察的顫音。

    “它歪,”

    “左腿往回收。”

    何桑一厘厘挪,挪到中途,船底一震,大魚遊過,躍起,她四肢發僵,生怕竹筏漏了,餘光隨著那條魚,“這魚能吃嗎?”

    梁紀深落水之際,下意識舉起了手,手機完好無恙,他精準一拋,扔在竹筏上,何桑摁住。

    她四周是粼粼的波浪,細碎的夕陽折射出銀光,籠罩她麵龐,靈動的眉眼,稠白的肌膚,她是淡的,溫溫吞吞的,又極度的熱烈,仿佛一團炙烤的濃豔的火焰,在焚燃這裏的一切。

    梁紀深展開雙臂,接應她,“何桑。”

    她滑不動了,鄉野間的葉子卷起勁風,水波開始變方向,又逆流,何桑越飄越遠,飄回原來。

    “如果一個人有辦法解決廣和集團的所有問題,他要求我娶別的女人,你答應不答應。”

    何桑知道他想聽什麽答案,故意氣他,“我答應啊。”

    梁紀深太陽穴暴起一縷縷青筋,“何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