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才忍住抱他的衝動
作者:梁延章何桑      更新:2023-09-17 14:14      字數:66669
  第270章 才忍住抱他的衝動

    何桑風風火火跑向護士台,“在哪?”

    護士茫然,“什麽在哪。”

    “你們口中那個男人!”

    她們麵麵相覷,“不是我們的病人,他十點半來過這層樓,溜達了一圈,又離開了。”

    何桑道了謝,飛奔進電梯。

    7、8、9樓是心肺功能的住院樓層,何桑挨間找,終於在9樓的高幹2床找到梁紀深。

    門上的玻璃窗貼了“謝客入內”的紙牌,避免中海集團的下屬與合作方領導探望他,借機賄賂他名貴的禮物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也打擾他靜心養病,一旦照片泄露,不知情的以為他命不久矣。

    他臉色太蒼白了,蒼白得像一張白紙。

    甚至令人懷疑他體內沒有一滴血了,耗盡了。

    病房開著燈,也開著窗戶,在斑駁的光點裏,他清雋的麵容瘦成了冷硬的線條,鎖骨和喉結被細窄的下頜襯托,愈發地削瘦。

    他掩唇咳嗽,臉色轉為漲紅,咳得太劇烈,太陽穴青筋猙獰,手背的針管也由於凸脹而回血。

    何桑眼眶泛紅,忍了又忍,才忍住闖進去抱住他的衝動。

    梁紀深合住文件,按床頭的電鈴,護士走出隔壁,何桑裝作係鞋帶,蹲在牆根處,護士進門後,她又站起。透過小窗口凝視病床上的男人。

    “您的身體暫時不適合工作了。”護士拔了針,堵住針孔,“您隻顧辦公,不顧輸液了?紮三次了,左右手全腫了。”

    梁紀深嘶啞得厲害,“有勞了。”

    何桑攥著拳,攥得指甲泛白,她深吸氣,扭頭。

    與此同時,程洵打包了飯菜上樓,擦肩而過之際,何桑沒發現他,他發現了何桑。

    “何,”

    話到嘴邊,程洵又咽回。

    她明顯是偷偷過來這一趟。

    又何必戳穿。

    推開病房門,他撂下餐盒,“梁先生,我在走廊遇到何小姐了。”

    梁紀深目光落在青紫色的血管,咳嗽了一聲,竭力克製住。

    “她應該是藏在門外,特意看您的。”程洵打開盒蓋,抽出筷子,“何小姐牽掛您。”

    男人握住筷子,胸口仿佛積釀了一腔水,要噴薄而出,“嗯。”

    ,,

    梁遲徽傍晚在雲海樓與張氏集團的王總會麵。

    他直截了當,“我和你們公司的餘董有仇,省裏這單投資十億的工程,你想辦法運作,爭取讓董事局全票通過,交給他負責。”

    “餘董得罪您了?”王總詫異。

    梁遲徽也沒瞞王總,“他剮過我的車,當時我車上有女人。”

    王總大笑,“誰說梁二公子不懂憐香惜玉的?您要是憐惜起來,沒有其他男人什麽事了。”

    他也笑,“比不得王總的金屋藏嬌,跳芭蕾的?”

    王總連連揮手,“那是我幹女兒,規規矩矩的關係。”

    “王總經驗豐富,萬一家中的夫人追究,幹女兒的名義,風浪是小很多。”

    倪紅這時從外麵拉開門,端了一壺酒,“梁老板,王總,我猜紅酒洋酒你們也喝厭了,我在東郊農家樂的院子裏釀了一缸子米酒,手藝不精湛,你們湊合喝。”

    “倪總釀的米酒?我有口福了。”王總搓了搓手,“二公子身邊有如此佳人,豔福不淺呐。”

    梁遲徽一言不發注視著倪紅斟酒,給王總斟完,輪到他,他開口,“不喝了。”

    她望了男人一眼,“我親手釀的。”

    “沒聽清楚嗎?”梁遲徽語氣不善。

    倪紅麵子下不來台,拿著酒壺,一動不動。

    “我喝,我喜歡喝,倪總釀酒香味醇厚啊,不遜色老酒廠。”王總打圓場,接過酒壺,“倪總,一起喝一杯?”

    倪紅瞥梁遲徽,他無意讓她坐,神情極為淡漠,她尷尬笑,“客人多,我先忙了。”

    王總不明所以,“倪總是您的得力助手,您怎麽駁了她的顏麵呢?”

    梁遲徽神情又森寒了一度,“她自作自受。”

    王總是混跡商場的老油條了,有眼力見兒,雲海樓起內訌了,他自然不留下,象征性喝完幾杯米酒,起身告辭。

    倪紅親自送他下樓,又返回二樓,她察覺到梁遲徽今晚不對勁,不願撞槍口,準備回辦公室,敞開的包廂門忽然傳出一句,“你進來。”

    她一咯噔。

    在原地站了片刻,故作鎮定走進包廂。

    梁遲徽閉著眼,襯衫領撕開,皺巴巴的,酒桌上的紅酒隻剩半瓶,米酒他沒碰。

    他喝得猛,顴骨浮現兩坨性張力爆棚的潮紅,釋放出一股頹廢倜儻、宿醉感的俊美。

    他緩緩掀開眼皮,那最深處的光,和平日不一樣,更危險,更肅殺。

    是誘惑的,也是狠戾的。

    倪紅俯下身,“不舒服了?”

    梁遲徽摁下遙控器,一霎,昏暗的霓虹熄滅,天花板的燈帶明亮刺目。

    她本能一縮。

    “近一點。”

    倪紅雙手撐住桌子邊緣,前傾。

    “再近一點。”

    她上半身完全傾軋下去,和梁遲徽咫尺之遙。

    男人丟了遙控器,扣住她後腦勺。

    強悍的壓迫力,倪紅幾乎要窒息。

    “知道為什麽我在王總麵前不給你臉嗎?”

    梁遲徽口腔的酒氣直逼她,激蕩醉人,她卻心驚肉跳。

    “你背地裏玩什麽花招了。”

    倪紅瞳孔一震。

  第271章 去接喝醉的他

    梁遲徽的手從她後腦勺移到下巴,狠狠一撅,“不坦白?”

    倪紅在他掌控下動彈不得,渾身的汗毛炸了,她清楚,他動怒了,動真格了。

    “清風茶樓,我去過。”

    “跟蹤我嗎?”

    “不,”倪紅否認,“我去見朋友,跟蹤你的不是我,是何桑!”

    梁遲徽波瀾不驚,“三天前發生的事,為什麽當天不提。”

    “何桑說,她在你心裏分量重,我揭穿她是費力不討好,我沒敢提。”

    他鬆開手,上半身後仰,完全識破她的眼神,“倪紅,我了解你,你膽子大,何桑的小伎倆根本不入你眼,她唬得住你?你不提,是因為你恨我。”

    倪紅麵容隱隱發白,“我沒有!”

    “我在清風茶樓會麵的兩個人是假的,哄何桑玩的,但你以為是真的,你撞見何桑跟蹤我取證,你知道我最反感算計,她踩了我的底線,隻要她將證據交給顧江海,我對她有點興趣,也沒了。”梁遲徽拇指撬開煙盒,點上一支煙,“不過你忘了,這次是陷害梁紀深,他是省裏的心頭肉,毀他的名譽等於毀中海的名譽,中海是冀省的龍頭企業,一把手曝出醜聞,股票大跌,損失龐大,一旦挖出誰是幕後黑手,你想過後果嗎。”

    “供貨商陷害梁紀深,與你無關,不是你安排的!即使證據傳到外省,”倪紅拽著他袖子,“你沒罪的!是梁延章有罪,”

    “我是梁氏集團的董事長,梁延章曾經以集團的名義雇凶,我要承擔。”

    倪紅呆滯住。

    梁遲徽猛地一甩,一遝相片甩在她臉上,尖銳的棱角剮過,劃出兩縷紅痕。

    她回過神,捂住臉。

    “認識外省話劇院的蘇蘇嗎?”

    倪紅踉蹌後退了一步。

    “手伸得這麽長,連我也蒙騙在內?我在外省的一舉一動,什麽人嫉妒何桑,願意為你所用,你摸索得很詳細啊。”梁遲徽直起腰,氣場凜冽,“你這是算計我嗎?”

    倪紅含著淚,“你想要何桑,我推波助瀾也錯了?”

    “我想要她自投羅網,而不是你強人所難。再自作聰明,別怪我不念舊情。”梁遲徽言辭鋒利,字字如刀,插在倪紅的心口,插得血肉模糊。

    “你對我有舊情嗎?”她撂下那隻手,左臉頰猩紅腫脹,“你念與不念,有什麽不同。”

    倪紅忍耐了十年,她的棱角,傲氣,熱情,被梁遲徽一寸寸的消磨。

    這十年,他一共有三十二個紅顏知己,二十個是雲海樓的女孩,給正經名分的有六個。

    外界調侃:兔子不吃窩邊草,梁二公子獨愛窩邊草的滋味。

    其實梁遲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這個男人,心腸太硬了,太冷了,他的英俊,他的風度,包裹著砒霜一般的劇毒。

    從冰冰告訴她,和梁遲徽沒睡過,她就明白了。

    一個無懈可擊毫無弱點的男人,可以在官場混下去,無法在商場混下去,商場最歡迎嗜好風月美女、或者有賭性的男人。

    有愛好,大家才玩得來,聚在一起先談人情,再談利益,最後明算賬。

    合作沒有鋪墊,往往是一錘子的買賣,有情誼鋪墊了,是長長久久的買賣。

    梁遲徽的人脈網編織得如此浩大,多數是“玩”出來的。

    姚文姬是80年代末風靡東南亞的初代豔星,她生的兒子風流多情,很有說服力。

    何況梁家有紀席蘭這位現任夫人,有長子梁璟,他夾在長房和三房的中間,太出色,不是好事。

    他幼年優秀,紀席蘭沒少虐待他,瞧他不順眼。

    豪門是一個小社會,商場是一個大社會。

    梁遲徽演繹著“唯一的缺點”,在情場轟轟烈烈瀟灑,相同嗜好的同僚登上了這一艘船,殊不知那些女孩是梁遲徽布下的棋子,一邊談笑風生,一邊抓住了他們的把柄,威脅他們不斷放血割肉。

    倪紅相信,演了小半輩子、極少動情的他,到年紀了,渴望成家了,一定會選擇她。

    她是陪伴梁遲徽最漫長,最親密的女人了。

    而何桑搶了屬於她的機會。

    “雲海樓和地下錢莊是我輔佐你擴大的,你的精力撲在梁氏集團,我負責你名下的生意,我有一絲一毫的過失嗎?”

    梁遲徽注視她。

    “廣和集團出事,梁延章迅速脫身,你善後,我怕你牽扯太深,替他背了黑鍋,我親自轉移和銷毀物證,確保警方查不到你頭上,我出麵和人證談判,自始至終,你的手幹幹淨淨,我到底圖什麽?”

    梁遲徽垂眸,摘了腕表,丟在酒桌上,“你有怨氣,大可衝我來,不要摻和她。”

    倪紅站在那,“你還護著她?”

    “我和她,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梁遲徽抬起頭,不躲不閃,“她接近我,目的是報仇,扳倒我,我會對扳倒我的女人動真情嗎。”

    “那你——”倪紅欲言又止。

    “一顆炸彈,我預判了她的軌跡,她永遠炸不了,如果她忽然換軌跡,超出我的預判了,是一種危險。”他又熄了燈,霓虹柱的彩色光斑籠罩住他,明暗變幻,沉入他濃鬱深邃的眼睛裏。

    “你去通知她,我喝醉了,來接我。”

    倪紅抿唇,在原地站了好半晌,拉門出去。

    何桑接到雲海樓保安的電話,是晚上八點半。

    保安說梁老板應酬客戶喝多了,吐了一地酒,倪總在貴賓室接待外賓,沒人照顧老板,請她過去。

    她一愣,“梁老板讓我過去的?”

    “倪總。”

    何桑不懂倪紅葫蘆裏賣什麽藥,請“情敵”照顧。

    她不大樂意去,畢竟深更半夜,男人醉了,就算他骨子裏紳士,有分寸感,酒意上頭,失控皆在一念。

    可她現在和梁遲徽的關係雖然沒挑明,也有那意思了,她不去,好像無情無義的。

    何桑穿好長衣長褲,又紮了絲巾,遮住領口,開車去雲海樓。

    她一出電梯,梁遲徽瞥了一眼。

    這姑娘。

    三十度的氣溫,不嫌熱,為了防止他酒後亂性,搞出“禁欲風”了。

    他闔上眼皮,壓下嘴角的笑。

    何桑走進辦公室,大門正對著一副真皮座椅,男人雙腿曲敞著,狀似懶散,小腿弧度卻筆直,西褲也板正,證明他尚存理智,襯衫撕扯得歪斜褶皺,是故作不清醒。

    在梁遲徽眼中,她心機並不高明,但凡有可趁之機,她大概率會迫不及待利用,何桑猜他試探自己,是否翻找他的辦公室。雲海樓是他最早期的生意,客戶群又魚龍混雜,市裏偶爾大掃查,查色情、聚眾鬥毆和賭博,基本不查經濟。

    作為他的秘密基地,也是情理之中。

    何桑沒亂看,規規矩矩走到梁遲徽身邊,“二哥,你醉了?”

    男人睜眼,瞳孔淡淡的混沌,“你怎麽來了。”

  第272章 偷看他

    “倪總叫我來接你。”

    他坐起,一陣頭暈腦脹,又倒回椅子裏。

    何桑忙不迭攙扶他,“你喝了幾瓶啊。”

    “喝了三四瓶。”

    “洋酒嗎?”

    “嗯。”他揉太陽穴,“後勁大。”

    何桑感受到他的體溫,酒後的炙烤滾燙,“碧璽公館在哪?我不熟悉路線。”

    “先不回去了。”梁遲徽再度站起,身體搖搖晃晃地朝前栽。

    她試圖扛住他,然而他個子太高,盡管清瘦,也仿佛一座大山,沉甸甸地轟塌下來,何桑絆了一腳,險些連同他一起倒,倒是梁遲徽反應快,及時穩住,攬過她後背,隻摟了一秒的工夫,搖晃著抽離她。

    “裏麵有休息室。”

    何桑攙著他進屋。

    梁遲徽的休息室是深色係,灰白調的裝潢,最老式的落地台燈。梁家的男人多多少少有潔癖,喜歡清理皮鞋,撣衣褲,沾不得一粒塵埃,這間休息室更是整潔,空氣也清新好聞。

    何桑架起他的腿,放平在床上,幫他掖了掖毛毯的邊角,“需要擦臉擦手嗎?”

    梁遲徽凝視她,“不麻煩你了,以後下屬叫你,你不願過來,推辭了就好。”

    她猶豫了一下,“我要是不情願過來,誰也強迫不了我。”

    男人笑了,“是實話嗎。”

    何桑從牛仔褲的口袋裏掏出一盒藥,“解酒治頭痛,你喝完好好睡一覺,”

    梁遲徽目光隨著她倒水,又問了一遍,“情願過來的,是實話嗎。”

    她托著杯子,遞到他嘴邊,微不可察的聲音,“是。”

    “我心知肚明你在撒謊,可謊言確實比實話好聽。”梁遲徽接過水杯,含住藥片,一飲而盡。

    何桑接回的杯子的一霎,梁遲徽的指腹摁住她指尖,溫熱相觸,她停住。

    “二哥?”

    梁遲徽望著她,“我很高興你來接我。”

    何桑也望著他,好半晌,他翻了個身,背對她,“關燈吧。”

    從裏屋出來,她不露聲色掃了一眼辦公桌,六個抽屜分別掛了鎖,私人物品、公司印章、現金鈔票,一定儲存在抽屜裏,謹慎保管很正常。

    但書櫃也鎖上了。

    一些不值錢的書籍,有什麽可鎖的?

    她記得梁紀深多年前經手過一樁案子,把金條、賬單全部夾在書本裏,塞入書櫃,連家眷都沒發現。

    這招數不新鮮了。

    所以梁遲徽是欲蓋彌彰,故弄玄虛?

    真正藏了玄機的,反而在眾目睽睽下。

    何桑怕周圍有監控,沒敢繼續駐足,神色從容走出辦公室。

    ,,

    第二天早晨,她回了一趟金悅府,蓉姐已經搬回老宅了,她不住了,蓉姐沒必要守著一套空空蕩蕩的別墅,這裏有何桑和梁紀深一年五個月生活的痕跡,除了在外省公寓的那段日子,起碼也在金悅府同居了一年。

    她的痕跡沒了,梁紀深也不可能回家。

    三公子和準太太分道揚鑣,很快會滿城風雨。

    好在,他勢力大,老董事長死後,他是中海集團的一把手了,加上涉及了梁遲徽,梁遲徽同樣今非昔比,從梁氏集團的高級打工仔晉升為頭號領導,外人再眼饞他們三人的情史八卦,明麵也避諱著。

    不至於像上一次,那麽驚濤駭浪。

    何桑燉了一鍋雞湯,過濾表麵的油花,仍擔心不夠清淡,膩住他胃口,又燉了一鍋魚湯,打包在兩個保溫壺裏,送去醫院,擱在9樓2床的門外。

    程洵正好在病房,他當過兵,很機敏,頓時察覺到有人,打開房門,走廊來來往往的護士和家屬,一低頭,並排的兩隻保溫壺,排氣孔冒出熱乎乎的霧。

    他轉過身,“不是別人,是蓉姐給您送了湯。”

    梁紀深眼底的光黯了黯,“不餓,先撂著吧。”

    程洵拆了包裝袋,又擰開保溫蓋,濃濃的香味,“蓉姐的手藝見長,她不擅長煲魚湯,湯底總是有魚刺。”他撈壺底,“今天煮得好,一根刺沒有。”

    梁紀深表情略怔了怔,黯了的光又複燃,“端過來。”

    程洵端到他麵前,他舀了一勺,舌尖流淌的胡椒粉味,令他遲遲沒動作。

    何桑喜歡在魚湯裏灑胡椒粉,而老宅的廚師和傭人不喜歡湯品調味,從來是清湯上桌。

    “盛一碗吧。”他嘶啞著嗓子,吩咐程洵。

    程洵喜出望外,“您肯進食了?”

    梁紀深沒再多言,盯著舀入碗裏的湯,清俊蒼白的麵孔難得有了一點兒生機。

    何桑下午特意又去了9樓,看他喝沒喝湯,愛喝雞湯還是魚湯,明天再燉一鍋。

    剛好程洵不在病房,她推開門,寂靜無聲。

    窗簾拉得嚴實,薄薄的一層,透入橘白色的光,風一吹,紗簾卷起,勾在晾衣杆上,屋子驀地溫暖明亮。

    床中央的男人睡相好,不像她,躺下的時候豎著,若不是他擋在旁邊,早晨便橫著了。

    趴著睡,胳膊斜著,長發蒙臉,梁紀深拍過她的睡姿,如同鬼畜。

    去年的七夕,他訂了一個巨大的無糖蛋糕,頂部插著七八張縮小版的照片,是他相冊保存的她奇醜無比的偷拍,何桑早就催他刪了,他口頭答應,卻不行動。

    “你漂亮,大鼻孔的醜照少,留個紀念。”

    誇她漂亮,她挺舒坦。

    梁紀深拿捏她的性子了,小吵小鬧的不太記仇,一打岔,她百分百不計較了。

    何桑悄悄靠近病床,男人的短發長了一兩厘米,沒有幾天前利索了,那晚在望海樓,他簡單梳理過,不顯淩亂,住院顧不上打理了,顯得蓬厚,長度也明顯,拔掉零星的白發,依然濃黑如墨。

    他病號服的扣子係錯位了,扣與扣的縫隙間,袒露出大片,精壯的胸膛在陽光裏沉沉浮浮,急促,又絮亂。

    梁紀深瘦了,胸骨凸出,肺炎似乎沒什麽起色,喘息粗重沙啞。

    他體魄一向健碩,可他是事業型男人,強度大,熬垮了,病痛也頻繁,當真病去如抽絲。

    何桑細心調養了許久,好不容易緩解了他的舊疾。

    他自己又不愛惜。

    彎下腰,手心試了試溫度,還在燒,輸完液退燒了,過後又斷斷續續。

    她去衛生間泡了一條濕涼的毛巾,蓋在梁紀深額頭,輕輕按摩他的小腿和手臂,紓解高燒的脹疼,他喘得厲害,喉結無意識地鼓起,何桑嚇了一跳,以為他醒了,正要跑,他腦袋微微一歪,毛巾從枕畔滑落,墜在地上。

    何桑鬆口氣,洗幹淨重新蓋住,又用棉簽蘸了溫水,耐心塗抹在他幹裂的唇瓣。

    二十分鍾後,黎珍的保姆在小窗口揮手,提醒她來人了。

    她拿起毛巾,放回衛生間的原處,匆匆離開。

    程洵拎著公文包,和一名護士進病房。

  第273章 讓她走

    病房裏,梁紀深靠著沙發背,在喝剩下的雞湯。

    “您下床了?”程洵不可思議,“您發高燒呢,醫生叮囑您躺著。”

    “無妨。”他掃了一眼門口的護士,粉色工服,戴著胸牌,是醫院的特護高級護工。

    梁紀深不耐煩,嗬斥程洵,“你本事大了,替我做主了?”

    “我打理中海集團的公務,不能二十四小時陪護,您沒有護工哪行呢,”

    程洵無奈,梁紀深的脾氣太暴,老張好心好意勸他,被他噎得一鼓一鼓的,何桑離開,他心頭氣不順,這把火逮誰燒誰,波及了身邊所有人。

    中海的董事和高層得知消息,集體來探望,他們一貫排斥何桑,沒家世,加上她的職業少不了和男演員有親密戲,在權富階層的眼中,實屬難登大雅之堂。

    這次梁紀深病重,何桑沒露麵,一名元老級的董事毫不留情指責她不賢惠,不懂事,局外人這麽看待她,倒也在理,畢竟她確實“薄情”,結果梁紀深合住文件,摔在桌上,掛了“謝客入內”的牌子,無異於搧了那群董事一巴掌。

    “我說過不需要。”梁紀深不鬆口。

    程洵沒轍了,又遣走了護工。

    “我托病人家屬將那筐白草莓送到曾太太的病房了。”程洵收拾了保溫壺,去衛生間涮洗,正要收進櫃子裏,梁紀深製止他,“放在陽台上。”

    程洵瀝了水,放好。

    “她怎樣了。”

    “恢複不錯,這家醫院的張院長和二公子是故交,若不是二公子出麵,曾太太母子大概率下不來手術台。”

    “黎珍與我有什麽關係?”梁紀深又煩躁了。

    程洵恍然,“何小姐向劇院請假了,和保姆輪流值班。”

    男人神情閃過一絲心疼,“累嗎。”

    “是累點,不過曾太太馬上搬去月子中心了。”

    梁紀深手裏捏著毛巾,原本是濕涼的,他捏得溫熱了。

    何桑回到三樓的病房,發現床頭擺著滿滿一竹筐的白草莓,包裹了保鮮膜。

    黎珍不喜歡白草莓,而且送禮送果籃,送鮮花,送一筐洗幹淨的草莓,顯然不是送黎珍的。

    她去護士站詢問什麽人來過,護士調取了監控,“是一位女士。”

    畫麵中的女士很眼生,何桑不認識。

    保姆也追出病房,“是不是太太的娘家人?不對啊,太太討厭草莓,娘家人不了解?”

    她抿唇,喉嚨晦澀發酸,“是送我的。”

    隻有何晉平和梁紀深知道她最愛吃白草莓。

    “阿姨,下午你照顧黎珍。”

    何桑匆匆跑出醫院,開車回金悅府,她煲了一鍋紅豆小米粥,又切了醬菜,燜了春筍,梁紀深其實不講究吃喝,除非太難受,沒食欲,一般的家常菜,無論味道好不好,清淡些他都吃。

    梁紀深比話劇院十八線的男演員還隨和,衣食住行方麵,凡是用心為他準備的,他極少挑剔。

    程洵六點下班,何桑掐算好時間,五點半開車趕到醫院,直奔9樓。

    梁紀深仍舊在睡覺,病態的紅暈消散了不少,她白天過來他穿著藍白紋的病號服,這會兒是他自己的圓領白T恤,病號服丟在沙發上,淡淡的汗味。

    她順手擱在盆裏,去衛生間清洗,晾在暖氣管道上。

    何桑擦完手,四處翻找保溫壺,餘光瞥見梁紀深的枕頭底下壓著一個東西,依稀是一張相片,她小心翼翼抽出。

    記憶洶湧而來,那是他初次去東北,航班晚點,下機是午夜,車子寥寥無幾,路過城區的街心廣場,斑斕炫目的霓虹燈,空曠寂寞的街道,令何桑產生一種相依為命的飄零感,整個陌生寒冷的世界,梁紀深是她唯一的依靠。

    剛相好不久,何桑摸不透他的性子,這場社會背景男強女弱的感情,一開始是她主動遷就他,磨合他,她鼓足勇氣暗示,“咱倆沒合過影。”

    梁紀深沒答應,也沒拒絕。

    何桑把相機交給燒烤攤的老板,幫他們拍合照。

    他性感幽深的眼睛在迷離的光火裏微微模糊,何桑趁機踮腳吻他,隻是商販用不慣相機,抓拍太快,她的唇沒來得及挨上梁紀深,他嚴肅端正,她凍得臉頰緋紅,鬼祟又滑稽。

    後來,她又跟著他去過兩次,彌補那夜的遺憾,他每次都不情願合照。

    梁紀深不喜歡照相。

    他說那一屆的同學,有十七人的照片,鑲嵌在墓碑裏。

    何桑回過神,相片輕飄飄落在地上,她彎腰撿起,塞回原處。

    一轉身,正對窗台,保溫壺赫然立在那,她拿起空了的兩隻壺,擺上兩隻新的。

    躡手躡腳拉開門,何桑的脊背一僵。

    她一步步後退。

    程洵一步步往前,視線梭巡過她拎著的保溫壺,“怪不得梁先生不肯進食,偏偏肯喝湯,原來他嚐出是何小姐的手藝。”

    何桑被逼得又退回病房,“你讓開。”

    “梁先生的身體狀況不太好,在外省的一星期幾乎沒合眼,二十四小時配合調查,還要抽空處理中海的公事,您獨自在冀省,梁先生不安心,他怕梁夫人刁難您,怕梁董色心不改,也怕您在劇院有仇家找茬。他也想念您,於是來回折騰,延誤了病情救治。”

    何桑攥住保溫壺的提手,一言不發。

    “您和二公子這檔事,刺激了梁先生,他在車上吐血了,甚至驚動了交管局,連夜護衛到醫院,進急救室的時候,梁先生是高燒驚厥,命懸一線。”

    她在護士站聽說梁紀深上呼吸機搶救了,沒料到如此凶險的程度。

    “是我對不起他。”

    程洵清楚她有苦衷,也理解她的決定。

    父親死得不明不白,一夕間,母親改嫁,她深受繼父的荼毒,連個家都沒了,真相等著她揭開,深仇大恨她自然不可能棄之不顧。

    可程洵護主,何桑的決定背棄傷害了梁紀深。

    他無法對何桑有一個好態度。

    “您親口對梁先生講吧。”

    “我在車裏講過了。”

    何桑要出去,程洵一直不讓路。

    “您為什麽偷偷送湯,愧疚嗎?”程洵依然在步步緊逼,“您知道梁先生身份特殊,他代表中海集團的門麵,是省裏這一批新貴之中最受矚目的,他的準夫人忽然成為二公子的女人,二公子不僅僅同是梁家人,更是梁氏集團的董事長,他們有商業競爭,又摻雜了私情。外界的悠悠之口,您一句對不起化解得了嗎?梁先生的尊嚴,梁家三房的臉麵,您賠得起嗎?”

    “程洵!”

    病床上的男人不知何時醒了,“讓她走。”

  第274章 她需要我,不計代價也出手

    好似一根抻長的弓弦,一頭拴住她,一頭拴在梁紀深手中,無數條神經線和她的身軀死死地纏繞緊繃,勒得她四肢百骸不受控製地發顫。

    男人嗓子啞得厲害,砂紙磨過一樣,粗糲的,悶鈍的。

    想到他一邊咳嗽一邊辦公,何桑的心髒狠狠一揪。

    梁紀深隻要生病,總是病得嚴重,痊愈也慢,她剛才檢查了床尾貼著的病曆記錄,下午三點高燒39,3度。

    輸液兩天兩夜了,仍舊不見好轉。

    “你好些了嗎。”她背對病床,聲音像波浪符號,起伏不定。

    “你在乎嗎。”梁紀深凝視她。

    何桑僵硬得動彈不得,“你注意休養,工作是次要的,張老師和蔣老師也不擔心你垮了。”

    “你擔心不擔心。”

    梁紀深和她較勁似的,她不回答,他不罷休。

    那一束滾燙深沉的目光,逼得何桑一抖,她抱著保溫壺逃離現場。

    男人垂眸,手伸向枕頭底下,拽出那張相片,拇指流連而過。

    “梁先生。”程洵認錯,“我不該擅自做主,怪罪何小姐。”

    梁紀深目光從空蕩的門口移向他,“雖然我和她走到今天,但我不舍得說重話,不舍得怨她。”

    程洵看了他一眼,“我清楚。”

    他平靜得過頭,如同一汪沒有波瀾的死海,“生在梁家,太多雙眼睛盯著我,是我無能為何晉平申冤,你沒道理怪罪她。”

    程洵鼻腔一酸,“梁先生,您並非無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是梁董太陰險了,下作的手段陷害您。”

    梁紀深筋疲力竭,“不管以後什麽樣,她需要我,不計代價也要出手。”

    他說完,揮手示意程洵出去。

    何桑在三樓的公共水房洗了把臉,緩了好半晌,直起腰返回病房。

    黎珍睡醒了,正在費力倒水,她這台手術大,刀口也深,痛得齜牙咧嘴的。

    “你不要動,我倒。”何桑急忙進屋,“曾總幾點的飛機?”

    “明早。”她打嗬欠,“你哭過?”

    何桑轉移話題,“曾總在電話裏給孩子起名了嗎。”

    “曾文強,乳名小太子。”黎珍撇嘴,“他是《上海灘》的劇迷,我抗議過,名字太土了,去早教班老師點名,多搞笑啊!”

    “文強,挺有男子漢氣概。”何桑泡了一碗紅棗藕粉,一勺勺吹涼了,喂她,“先墊一墊胃口,保姆回家煮蹄花湯了。”

    “麻辣烤羊腿呢?我補補力氣。”

    何桑沒理她。

    黎珍隻喝了半碗,“我媽呢,沒來?”

    “通知阿姨了,估計這兩天吧。”

    她嗤笑,“別安慰我了。”

    曾明威今年四十五歲,女婿和丈母娘的年紀差不多,當初她嫁豪門,娘家不支持,不在乎天價彩禮,隻希望她嫁個踏實奮鬥的小夥子,黎家是書香門第,重視文化境界的門當戶對,黎珍的哥哥是985博士,雙胞胎弟弟是211碩士,可惜黎珍沒中基因彩票,中了闊太的彩票。

    這位“老女婿”是大老粗,有錢沒內涵,黎珍媽嫌丟人,連婚禮都沒出席,曾明威親自登門給足了體麵,黎家不買賬,他也反感了,黎珍不甘心舍棄富貴生活,朝九晚五的上班,還房貸,那種一眼望到頭的婚姻。幹脆選擇了丈夫,和娘家不來往了。

    隻是這股熱血,因為丈夫大男子主義,婆媳不和睦,三年就耗沒了一半。

    黎珍看到何桑在台上演話劇,看到梁紀深接她下班,尊重她的職業和自由,在紀席蘭麵前護著她,不羨慕是假的。

    最痛苦是春節、中秋和曾明威媽媽的生日,黎珍婆婆自詡是“葉赫那拉氏”的後代,日常規矩繁瑣,折磨得黎珍苦不堪言,那天她忍無可忍,喊了一句,“死老太婆你吃飽了閑得奶疼啊?大清亡了!”

    婆婆氣得慫恿曾明威和她離婚,直到去年婆婆死了,她日子才舒坦。

    何桑好奇是什麽規矩,黎珍屈膝比劃,“請媽用膳品茶。”又換個姿勢,“請媽沐浴更衣。”

    何桑有一次像模像樣地給梁紀深表演,他眉頭越蹙越緊,“是精神病?”

    黎珍說,梁家的三位公子對女人沒得挑,起碼夠大方,夠體貼,可遇不可求,包括花名在外的梁遲徽,談戀愛也是一對一的,絕不會家裏紅旗不倒,外麵撩騷彩旗。

    尤其梁遲徽救了她們母子一命,黎珍現在是他的死忠粉,為他搖旗呐喊。

    “你算計他,我不讚同。”

    何桑不吭聲。

    “如果不是為了討好你,他管得著我死活嗎?”黎珍鄭重其事,“梁紀深不適合你,別說有錢人,老百姓有點人脈的,找個關係開個綠燈,又不犯法,太普遍了。但在他身上,上升到特權,這一輩子謹小慎微的,你多累啊。”

    何桑不疾不徐的,“我樂意。”

    黎珍一噎,“十個女人九個選梁遲徽,一個蠢貨不選。”

    何桑帶著手機出門,去新生兒監護室拍小太子的照片,給黎珍。

    小太子是早產,瘦瘦小小的,渾身插著紅綠黑三色的儀器頭,腦袋歪著,五官擠成一團,皮膚粉黑。

    何桑瞧得入迷,一隻男人的手從她背後繞過,“喝不喝牛奶?”

    她一激靈,扭頭。

    梁遲徽左手拿了一罐牛奶,右手摸了一下她肩膀,安撫她,“膽子這麽小。”

    何桑一本正經,“我在分析。”

    他寵溺配合的語氣,“分析什麽。”

    “孩子的父親是混血兒,那孩子長大,”

    “曾明威是混血?”梁遲徽皺眉。

    何桑發覺說漏了,立刻圓場,“北方和南方的混血啊。”

    男人笑得止不住,燈光明亮,照在他臉上,顯得唇紅齒白,仿佛一塊無瑕的璞玉,淋了一滴朱砂。

    “你喜歡孩子?”

    何桑接過牛奶,神色失落,“我體質寒,懷孕困難。”

    “孩子是天賜的禮物,卻不是必須擁有。”梁遲徽食指輕輕叩擊育嬰室的玻璃,小太子在保溫箱裏蠕動著,“至少對我而言,妻子的分量遠遠勝過孩子,我的愛分給妻子九成,孩子隻剩一成了。”

  第275章 他也會有孩子的

    玻璃投映出梁遲徽的輪廓,他認真極了,何桑注視那副投影,“未來的二嫂很幸運,嫁給一個懂得體諒的男人。”

    梁遲徽一言不發,也透過玻璃注視她,四目交匯,他神色意味深長,“你稱呼二嫂?”

    “不然呢?”她半調侃,半正經,“大嫂,二嫂,三嫂。”

    他發笑,“怎麽論輩分?”

    何桑如實說,“按年紀論的。”

    “嫌我老了?”梁遲徽其實不介意年齡,男人三十出頭,最具誘惑力、雄性味道最旺盛的歲月,可他年長何桑十一歲,她顯嬌嫩,思維又新奇,從心理到閱曆,差距多多少少懸殊了些。

    她把問題拋回去,“那你老嗎?”

    “我認為剛好。”

    何桑指尖劃過玻璃,“他以前也問過我,我回答他,老有老的魅力,小有小的優勢。”

    梁遲徽笑了一聲,“或許在你的感受裏,我不如老三的魅力。”

    何桑心髒撲通撲通跳,她明白,梁遲徽在慢慢地,試探地,戳破那層窗戶紙。

    “時間很長。”他雙手插在口袋裏,站姿筆挺,“隨緣。”

    她心不在焉,食指卡在兩個影子的間隙,男人肩膀略傾向她,縮短了距離,她往上勾,胳膊伸到極限,越過影像中他的頭頂。

    梁遲徽膝蓋彎曲,讓她不必費力,輕而易舉淩駕於他之上。

    何桑偏頭。

    他昨天的酒意大,雖然沒醉,確實喝多了,此刻依稀有淡淡的酒味,從勃發的肌理間溢出,大概沒睡好,眼尾的細紋也加重了。

    梁延章和姚文姬都是外貌小於實際年齡的,尤其是姚文姬,美容保養是她一生的事業,視覺上起碼小十歲,梁遲徽遺傳了母親的好基因,皺紋反而平添了幾分沉澱的成熟氣場。

    很多女人愛慕這款男人,安全感十足。

    不過何桑迄今為止隻迷戀過梁紀深的風霜味,久經沙場、刀槍火海淬煉出的鎮定從容,勇猛英武。

    “二公子?”

    梁遲徽轉身,一名五十多歲的貴婦從護士站走過來,何桑有印象,是崔太太,省企中盛集團崔副總的夫人。中盛和中海齊名,但中盛近期與各個私企的合作密切,是省裏轉型的試點企業,因此高管的級別遜色於中海集團。

    崔太太也去話劇院捧過角兒,捧的不是何桑,是何桑曾經的老搭檔周宸。

    她抱著一個小嬰兒,個頭比一般的新生兒大了不少,梁遲徽望了一眼粉色的繈褓,“女孩嗎?”

    “我孫女,四個月了。”崔太太笑得合不攏嘴,“今天來醫院看親戚家的產婦,生了一對龍鳳胎。”

    她一掃何桑,“三公子夫人在產科是學習帶孩子吧?三公子正是做父親的歲數,太年輕笨手笨腳的,太老了沒精力,三公子的脾氣最合適生女兒,磨一磨他的戾氣。我兒子也驕縱,有女兒了,脾氣也溫和了。”

    何桑強顏歡笑,“是我朋友生產,”

    “有消息崔總晉升了?”梁遲徽不著痕跡打斷,何桑鬆了口氣。

    “老崔升常務副總了,五個副總,他在末位熬了八年,人人壓他一頭,他也該升了。”

    “崔副總有能力勝任。”

    “承您吉言了。”崔太太換了隻手抱孫女,“二公子繼位董事長,以後有工程,別忘了老崔。”

    “一定。”梁遲徽視線掠過何桑,她眼饞那個小嬰兒,踮起腳瞧。

    他含笑,“可以抱嗎?”

    崔太太立馬遞到梁遲徽懷裏,何桑順勢湊上前,小嬰兒玉雪可愛,粉嘟嘟的,小櫻花似的。

    她愛不釋手,撫摸著嬰兒的麵頰,“好軟,在吐泡泡。”

    梁遲徽看著她毛茸茸的發頂,知道她喜愛得很,眼神示意崔太太。

    崔太太笑,“您也抱一抱?”

    何桑從沒抱過小嬰兒,她搖頭,“我不敢,”

    “早晚有這一天的。”梁遲徽遞給她,“你來抱。”

    她姿勢僵硬接過繈褓,梁遲徽站在她身旁,手臂耐心護著她,擔心她為了遷就孩子自己絆個趔趄,另一條手臂托住繈褓,溫柔逗弄著,“有乳名嗎。”

    崔太太說,“乳名嫩嫩。”

    “嫩嫩?”何桑眼眸水漣漣的,“真漂亮。”

    “三公子的孩子肯定比我家嫩嫩更漂亮,我兒子歪瓜裂棗的,比不上三公子玉樹臨風,好在兒媳婦清秀,改善崔家的基因了。”崔太太大笑。

    一提梁紀深的孩子,何桑神情頓時落寞了。

    他也會有孩子的。

    在漫漫餘生的某一日。

    孩子的母親又會是誰。

    肺腑不由自主絞痛,她按捺住,將小嬰兒還給崔太太,“謝謝您了。”

    ,,

    紀席蘭的寶馬7開進住院部停車場,方太太在9樓天窗凝視黃昏中移動的小圓點。

    “她來了。”保姆把禮品盒交給方太太,“您確定嗎?二公子不是好惹的,他目前瞞著,您捅破了,他一旦發威,後果難以估量。”

    “安意的狀態越來越糟糕,我為女兒什麽都豁得出。”

    方太太坐在長椅上,紀席蘭五分鍾後到達9樓,她拎了一個保溫壺,斜挎著愛馬仕包,正在掛電話,沒發現長椅有人。

    “梁太太!”方太太起身,“我上次去看梁董,沒備下禮品,實在失禮了,中午我又去了一趟醫院,姚夫人在,她說三公子也病了,我特意多備了一份,東西不貴重,你不要嫌棄。”

    “哎呀,你太客氣了。”紀席蘭推開房門,邀請她進來,梁紀深倚在床頭批閱文件,聞聲望向門口。

    方太太隨手撂下禮品盒,又攔住她,“梁太太,我不打擾三公子休息了。”

    紀席蘭沉吟片刻,跟著她出來,“方太太呀,你最近出現得蠻頻繁的,有事吧?”

    方太太歎氣,“我能有什麽事啊,老方早出晚歸工作,安意的心情又不好,我婆婆病情嚴重,一大攤子爛事,我心力交瘁的,找你聊聊天嘛。”

    紀席蘭安慰她,“方老夫人九十高壽了,你平時伺候得盡心,對得起方家了,太太圈哪個不誇你孝順呀?老三要是娶一個你這樣的媳婦,我做夢笑醒的。”

    方太太逮住機會,“三公子優秀,相貌又俊,有的是好姑娘喜歡他,隻是,”

  第276章 在她麵前昏倒

    “隻是什麽?”紀席蘭納悶兒。

    “隻是男怕娶錯媳,女怕嫁錯郎,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二房的姚夫人是最好的例子,梁董那一頂大綠帽子,被外界笑話了三十年啊,有前車之鑒,你可得擦亮眼,梁家是名門望族,容不得汙點的。”

    紀席蘭饒是再愚蠢,也聽出弦外之音了,“你什麽意思。”

    “嗐——”方太太揮手,“老方的人緣好,我不願意給他樹敵的,二公子和三公子的勢力一個比一個大,因為咱倆有交情,我才冒險多嘴。”

    “老二?”

    方太太神秘兮兮壓低聲,“那天在人民醫院的水房,我撞到他和何桑吃同一碗餛飩,有說有笑的,我打算告訴你,讓你留個心眼兒。人盡皆知你們二房三房不睦,何桑跟三公子,又跟二公子,萬一她是二房那頭的,嚼得你骨頭渣都不剩。結果二公子追上樓了,眼神恐嚇我,我發怵他,所以沒提。”

    “吃同一碗餛飩?”

    紀席蘭了解何桑的性子,她是慢熱係,骨子裏害臊,第一晚住老宅,她不肯和老三住,老老實實的分房睡,已經是公開的關係了,她尚且注意影響,沒在“婆家”大搖大擺的,醫院人多口雜,吃一碗餛飩,這種茶裏茶氣的行為,不符合她。

    “方太太,你眼花了吧?”

    方太太琢磨了一秒,“何桑是端著盒蓋吃的,不是一個碗裏撈的,關鍵他們不應該獨處啊,在病房吃,你和梁董在場,是堂堂正正的,偷偷摸摸在水房,”

    紀席蘭表情不太好,“我倒是沒碰上過。”

    “你現在去4樓育嬰室。”方太太揚下巴,“崔太太剛碰完。”

    崔太太的小孫女大約是餓了,啼哭起來,哄了一會兒,沒哄好,崔太太匆匆下樓去叫保姆,她隻關注孩子,沒認出迎麵的紀席蘭,紀席蘭氣勢洶洶繞過她,直奔育嬰室外的一男一女。

    “你在這裏幹什麽?”

    何桑情不自禁一抖,“伯母,”

    紀席蘭打量她和梁遲徽,同為女人,在異性磁場方麵很敏感,他們之間的確不是二哥與準弟媳的氣氛。

    形容不出多麽曖昧,但也隱隱藏了一股勁兒。

    本來半信半疑,方太太畢竟是外人,何桑是家裏人,紀席蘭不想冤枉了她,這場景,她不信也得信了。

    “你沒去劇院上班,也不陪護老三,你忙什麽呢?”紀席蘭態度不善,興師問罪的架勢。

    何桑低著頭,“我忙其他事。”

    “哦?”紀席蘭一邊擰開保溫壺蓋,一邊走到她麵前,“老三清楚嗎?”

    “他,清楚。”

    話音未落,一整壺的米粥潑到何桑的腦袋,沿著額頭覆蓋了滿臉。

    突如其來的動作,連梁遲徽也沒預料到,他迅速擒住紀席蘭的手,狠狠一扳,劇痛之下,原本要砸向何桑的保溫壺摔在地上。

    何桑閉著眼一動不動,任由米湯流瀉。

    幸好是溫熱,不是滾燙的,否則活生生燙出疤。

    “老二,反了你了!”紀席蘭掙脫不開,朝他怒吼,“我好歹是你名義上的繼母,你敢對我動手?”

    “您不仁,我自然敢不義。”梁遲徽不放手,牢牢地鉗製她,“醫院不是您撒潑耍橫的地方。”

    紀席蘭惱上加惱,“何桑是三房的人,她不守規矩,我有權處置她,輪不到二房的人指手畫腳!”

    “是嗎?”梁遲徽浮起一絲陰森的淺笑,“您不妨先問問老三,再來和我談處置她。”

    走廊盡頭的電梯這時緩緩敞開,何桑感應到什麽,也緩緩睜開眼。

    粘稠的湯汁黏住她睫毛,前方一片混沌,梁紀深穿著發皺的白T恤和長褲,手背淤腫,貼著輸液的膠布條,身形削瘦得幾乎不像他了,他骨架寬闊,躺在病床上倒不顯單薄,此時他佇立在那,那樣的落拓,灰敗,黯淡。

    無數情緒從他的眼睛洶湧而出,僅僅一瞬,又平靜得沒了波瀾。

    “您在鬧什麽。”

    紀席蘭義憤填膺指著何桑,“方太太暗示我好幾次,她不是什麽好女人,方太太會騙我嗎?如果方安意喜歡你,方家有可能私心拆散你們,方安意和你沒交集了,有理由騙我嗎?你生病住院,她不管不顧,和老二暗通款曲,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梁紀深瞳孔血紅,喉管一波又一波的熱浪在奔騰,他嚐到猩甜的血腥味,捏著手帕捂住,“她沒有不管——”

    一陣劇烈的咳嗽,似乎哽住了一口氣,喘不上來,他唇色慘白得駭人,麵孔卻青紫交加。

    “我親眼看見的!”紀席蘭恨鐵不成鋼,懷疑他簡直被狐狸精迷惑住了,“她有前科!外省沸沸揚揚的風波,你不長記性?”

    “那是誣陷,”梁紀深強撐著,咬緊牙根,有一團火焰在他身體橫衝直撞,燒得他快要撐不下去,他俯身,右手抵住牆壁,“我三天沒進食了,您和姚文姬在父親的病房爭風吃醋,心裏隻有家產,管過我嗎?她熬了粥,煲了湯,悄悄送到病房,為我洗衣服,按摩,降溫,您有資格指責她嗎?”

    梁遲徽眼底蒙了一層高深莫測的霧,辨不明喜怒。

    紀席蘭瞪他,“你辦案厲害,做生意也厲害,為什麽遇到女人這麽糊塗啊?這是她坑你的手段!你越是念著她的好,越是吃虧。”

    梁紀深麵色又蒼白了一度,“您不要再為難她,欺負她了。”他隱忍著,有些搖晃不穩,每吐一個字,用盡了全部力量,“她不是三房的人了。”

    “你別著急,我不是幫你討說法嗎?”紀席蘭攙扶他,拍他後背順氣,“你對她那麽好,如今老二當董事長了,繼承了梁氏集團,身價不一樣了,比你有錢,她翻臉無情攀高枝!我早就提醒過你,你不聽。”

    梁紀深想反駁,一挪開帕子,咳嗽又加劇,他抑製住,斷斷續續地開口,“她不是那種女人,任憑你們說什麽,我不信。”

    何桑胸腔尖銳的抽疼了一下。

    平複了好半晌也無濟於事,刺疼撕扯得她呼吸不了,血肉一寸寸被掏空,失去了一切知覺。

    梁紀深咳完最後一聲,仿佛坍塌的大山,轟然往前栽。

    他唇齒間彌漫著咳出的血跡,不多,可觸目驚心的鮮紅,一縷縷滲進何桑的視野裏,她整個世界鮮血淋漓。

    那根緊繃的弦倏而斷裂了,她下意識衝過去,抱起梁紀深,聲嘶力竭喊,“護士!病人昏倒了!”

  第277章 用不用幫你和他解釋

    梁紀深清醒的時候,夜已經很深。

    他環顧四周,右臂隱隱發麻。

    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在床畔,無意枕住了他。

    何桑睡得沉,頭發披散開,繞過他五指,烏黑的青絲,白膩的耳朵,她不再像從前那樣親密依偎他,刻意保持了距離。

    梁紀深握住她的手,溫度涼得他心髒一抽。

    她有個毛病,緊張,哭泣,撒謊,手溫總是冰冷的,不停地眨眼。

    很輕易識破她。

    何桑自己不大曉得。

    他曾經揭穿了她一次,她至今沒想通,他是怎麽發現的。

    梁紀深摩挲著她的無名指,婚戒選好了,是她喜歡的牌子,喜歡的心形鑽,鑽石的克拉數是她的生日,因此不算大,他又補了一枚訂婚戒指,是他喜歡的,粉鑽的款式很襯她。

    兩枚戒指藏在金悅府的閣樓,上了鎖,準備領證前一天給她的驚喜。

    何桑趴睡的姿勢不舒服,才打個盹兒,累得胳膊酸,她一仰頭,正好梁紀深闔上眼。

    零點零一秒之差。

    她猛地站起,“你裝睡。”

    梁紀深沒忍住,咳嗽著笑了一聲,“我真的剛醒。”

    “你退燒了嗎?”

    他抬起右手,沒來得及觸碰到額頭,手背的針管倏而回血,何桑按住他,另一隻手試探他的體溫。

    還在低燒。

    一小時前,從急救室出來,大夫說他的肺炎太嚴重了,月初反複咳嗽傷風,生生拖到月底,外界麻煩多,心情又壓抑,晝夜顛倒加班,住院了也熬,熬不住了抽一根煙,提了神接著熬。

    這場疾病來勢洶洶,由小病變大病,是他長期消耗精力造成的。

    “你老了,不是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了,他們幾天不休息精氣也旺盛,你現在幾天不休息,直接去急救室吸氧。”

    梁紀深躺著,逆光凝視她。

    她乖巧歸乖巧,犯性子也很擅長噎人,他偵察審訊的過程中,蛇打七寸的本事,她學了十成。

    何桑瞧他沒強嘴,語氣也軟下來,“知道錯了就行。”

    梁紀深笑出聲,“知道。”

    “窗台上的粥是溫乎的,袋子裏有醬菜,微甜口,我親手醬的,鹹辣的你吃不了。”她交待完,轉身要走。

    “用不用幫你和他解釋。”

    他聲音虛弱無力,嘶啞得厲害,她心尖針紮一樣,靜靜地發顫。

    “不用,”何桑攥拳,“沒到那個地步。”

    梁紀深最會戳她的心窩子了。

    一戳一個準,從未失手。

    他同樣攥成了拳頭,鬆了緊,緊了又鬆,機械般地重複著,“燙傷了嗎?”

    何桑搖頭,“我洗頭皮了,也冷敷了。”

    男人看著她局促起伏的脊背,“你過來。”

    她一動不動。

    梁紀深強撐精神,邁開腿下床,眼前一陣暈眩,再度朝前栽,他眼疾手快抓住床頭櫃的邊角,稍作緩衝,手肘卻也撞翻了輸液架,整個人跪坐在地。

    轟隆的聲響,驚得何桑扭頭,梁紀深摁住太陽穴,拚力克製咳嗽,她瞳孔驟漲,跑上去攙扶他,“你下床幹什麽?大夫叮囑你要靜養。”

    “我讓你過來。”他皺眉,“撩開頭發。”

    何桑沒反應,梁紀深控製住她身體,湊近打量。

    眼角燙紅了,倒是不腫,慶幸粥隻有五六分熱,倘若粥再熱一分,非得留疤不可。

    “塗藥了嗎。”

    “塗了蘆薈膠,”

    梁紀深無奈,“你照顧我這麽細心,照顧你自己得過且過,蘆薈膠是藥嗎。”

    她撇開頭,拽了他一把,拽回床上,病房門突然從外麵踹開,紀席蘭拎著餐盒,氣勢洶洶出現,“你還沒走?”

    在急救室門口,紀席蘭驅逐她很多次了,她躲在樓梯間的夾縫,偷偷等消息,回到病房,紀席蘭反鎖門,她隻好扒著小窗口,紀席蘭是懂護理的,畢竟在梁延章身邊長年累月地扮賢惠,扮可人兒,她沒有翁瓊的家世,沒有姚文姬的美貌,如果伺候的功力不行,她豪門太太的位置更坐不穩了。

    可她對梁紀深並不盡心,敷衍地擦了擦,舀了一勺水喂他,梁紀深意識昏迷,哪裏喝得下水,都流入衣領了,她索性不喂了,告訴護士多輸一瓶葡萄糖和生理鹽水。

    好不容易盼到紀席蘭出門,何桑終於有機會溜進病房。

    “他自己在病房,沒人看護,我不放心,”

    “你這套假惺惺的小伎倆,對付他奏效,對付我啊——”紀席蘭譏諷,“你的毛太嫩了。”

    “行了!”梁紀深不耐煩打斷,“您去哪了。”

    “我去買粥啊,醫院食堂的飯沒法吃,什麽味兒啊!”紀席蘭揉著腳踝,“路上車拋錨了,我打出租回來的。”

    她走到床頭,狠狠一推何桑,“你慫恿老三查廣和集團,查老二,最後竟然查到梁延章頭上了,梁家在冀省顯赫了半個世紀,人脈勢力根深蒂固,趙凱有疑心,他照樣沒轍,你的狗屁道行妄想查梁家底細?老三聽你的,簡直倒大黴了!”

    何桑雙手死死地攪在一起,眼眶脹得像是要爆炸,“是我牽連他了。”

    “您鬧沒完了?”梁紀深一拍櫃子,“砰”地悶響,瓶瓶罐罐的藥水震得蕩漾出,滴滴答答瀉在地上。

    “這家粥鋪在醫院對麵,您買一趟粥兩個小時嗎。”

    紀席蘭一愣,“排隊太久,我,”

    “您回人民醫院了。”梁紀深挑明,“梁璟要查父親的飲食,調取食堂監控,而您的表弟在食堂賣蒸餃,父親那天腹瀉,這其中有您的手筆對嗎。”

    紀席蘭徹底愣住,“你,你不是在外省嗎?冀省的情況,”

    “我既然有辦法安排父親住進那間病房,自然也有辦法了解他的一舉一動,以及您的一舉一動。”

    紀席蘭麵色灰白,“我,我一時糊塗,我想感動梁延章,多分財產,多爭好處,姚文姬天天花枝招展地搞交際,不管他死活,我心甘情願給他洗澡,清理,”

    “梁璟一旦查出您表弟,下瀉藥的事東窗事發,包括父親高血壓複發,這筆賬統統算在您身上。”

    “老三!”紀席蘭慌了神,“你要救媽媽呀!我不知情的!我無心害他!”

    梁紀深捂住嘴,劇烈的咳嗽,何桑一言不發替他掖了掖被角,又往他手裏塞了一杯水,離開病房。

    杯裏的水隨著他粗重的喘息泛濫起波浪,他盯了許久,“母親,您罵她,潑她,打她,其實是罵我,潑我,打我。她跟著我,受了不少的委屈,有些話,我能和她說,有些不能,比如宋禾的來曆,她的委屈太多了。您一直看不起她,您在梁家當了三十三年的夫人,忘了自己的出身了?”

    紀席蘭麵無表情站著。

    “父親嫌棄您家世不如翁瓊,後悔娶了您,您心裏不暢快。將心比心,您忍心埋怨何桑嗎,您嚐過的滋味,非要她再嚐嗎?家世普通不是她的過錯,倚仗梁家的富貴,肆意欺淩踐踏她,是您的過錯。”

    梁紀深撂下水杯,一張蒼白的臉死氣沉沉,“您兒子不成器,娶不來家世好的,您認命吧。”

    紀席蘭心驚肉跳的,半晌沒吭聲。

  第278章 他畫中的女人

    何桑坐上車,給梁遲徽打電話,提示關機了。

    他和紀席蘭的一番交鋒,擺明了宣示主權,結果她風風火火陪梁紀深回病房,甚至顧不上和他打招呼。

    雖然她失態情有可原,梁紀深咳血昏厥在她麵前,這段入骨入肺的舊愛,終究需要時間淡化,不會馬上無動於衷,但梁遲徽不免產生一種被戲耍,被晾著的惱怒。

    何桑沒有輕舉妄動,連短信也沒發,第二天直接去梁氏集團。

    上午十點,她走進員工電梯,同乘的有一名是秘書部的女下屬,一名是公關部的助理,在議論梁遲徽。

    “梁董是不是更年期啊?早晨部門經理匯報工作,沒一個逃過他的訓斥,罵得狗血淋頭。”

    何桑心口一咯噔。

    果然,他昨晚不告而別,又關機,是憋了火。

    梁遲徽那麽矜貴倨傲的男人,她的表現無異於搧了他一巴掌。

    “梁董不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嗎?”

    女下屬詫異,“是啊,不知誰招惹他了,暴躁程度趕上三公子了。”

    “三公子脾氣差,講道理啊!”員工撇嘴,“梁董今天不講道理。”

    “被女人甩了吧?”

    何桑挺直背,腳下如踩針氈。

    “不可能!傍上他,你舍得甩?”

    女下屬搖頭,“我舍得,蘿卜青菜各有所愛,我喜歡三公子那類型。”

    “你喜歡沒用,三公子要結婚了,太太是話劇院的台柱子。”

    電梯門打開,一群西裝革履的高管走出盡頭的會議室,和她迎麵相對。

    何桑戴了遮陽帽和墨鏡,這群高管沒認出她,原本也不熟,梁紀深從市檢辭職後,在梁氏集團市場部隻待了三個月的過渡期,便調到中海集團,所以他不太受關注,他的女人自然沒什麽存在感。

    梁遲徽站在隊伍的最前方,側身聆聽他們探討,時不時答複一句。

    “張氏集團的運氣真不賴,十億的工程啊!白撿的大肥肉。老董事長重病住院,梁氏集團內部波動大,省裏也是顧慮大局,咱們遺憾失之交臂。”

    “有二公子在,擔憂什麽?”一個高管滿不在乎,“即使張氏集團手握十億的項目,二公子有的是能耐,運籌帷幄讓他樂極生悲。”

    他們大笑。

    一位董事打趣梁遲徽,“男人成家立業,梁董如今事業有成了,該考慮婚姻大事啦!”

    梁遲徽笑意深,“有好消息會通知諸位。”

    擦肩而過的刹那,梁遲徽步伐一頓,沉聲吩咐秘書,秘書瞥了一眼何桑的背影,追上去。

    “何小姐!二公子請您去他的辦公室。”

    何桑駐足,“好。”

    梁遲徽的辦公室是原先梁延章的辦公室,門口爍爍閃光的鎏金大字,“董事辦”,磅礴氣派。

    秘書引領她進去,又匆匆退下。

    “二哥。”何桑捏著一塊方帕。

    梁遲徽看清她手中那塊帕子了,他沒有多言,仍舊一如往昔的溫潤柔和,如同什麽沒發生過,含笑問她,“老三怎樣了?”

    何桑咬下唇,“脫離危險了。”

    男人點頭,繼續審合同。

    審了七八份加急文件,他晃動脖子解乏,似是沒留意她,又低頭。

    直到審批完全部的文件,梁遲徽緩緩抬眸,笑積在眼底,“怎麽不坐?”

    “我還完帕子就走。”她小聲,“我怕你生氣。”

    “我為什麽生氣?”

    何桑一掀眼皮,四目相視,他分明眉宇帶笑,神情又無端地嚴肅了一些。

    那股驚心動魄的緊迫感,她反而不知回答什麽了。

    “那你生氣了嗎。”

    “沒生。”梁遲徽注視著她,眼睛比黎明前的深夜更沉默隱晦,更神秘幽邃,漫無邊際,“我不生女人的氣,特別是你。”

    何桑小心翼翼遞出方帕,他始終鎖定在她臉上的目光,落在手帕上,他接過,正反掂量了一下,似笑非笑,“是我的嗎?”

    “是。”

    “不。”梁遲徽否認,“我的帕子在翠竹的竹葉裏會用綠色的絲線繡一個徽字,不仔細看,發現不了。”

    何桑略怔住。

    她的確沒發現。

    男人悶笑,“在哪買的?”

    何桑耳尖緋紅,尷尬得不出聲。

    梁遲徽目光移向她的耳朵,他起身,繞過辦公桌,邁步走向她,將帕子折疊好,十分穩妥的保護,放在襯衫口袋,“借口笨拙,不過我欣然接受。”

    他又凝望了她良久,久到何桑渾身不自在,指甲蓋也窘迫得泛紅,他才罷休,“我去裏間換衣服,你隨便逛。”

    梁遲徽關上門。

    何桑沒敢四處亂逛,她警惕梁遲徽下套誆她,隻翻了翻距離最近的書桌。

    桌上兩方白玉鎮紙壓著一幅字畫,不是毛筆字,而是竹筆,特大號的粗筒竹子,沒有過硬的腕力是駕馭不了如此行雲流水的瀟灑風骨,尤其一頭一尾的字,龍飛鳳舞,雄渾恢宏。

    “芙蓉如麵柳如眉。”何桑念了一遍,在這一豎行字的旁邊,是一個女人的側影,濃墨勾勒了寥寥數筆,黑白風的高級韻味在他描摹下勝過鉛筆畫和油彩畫的精致,依稀瞧出是長發,旗袍,窄而小的臉。

  第279章 像你嗎?

    何桑驟然縮回手。

    《上海灘》劇中的黑底白牡丹旗袍,他沒畫出顏色,但畫出牡丹了。

    民國風的發髻,珍珠發卡,畫的是她。

    梁遲徽的畫技有一種純粹柔韌的筆鋒。

    何桑之前隻見過梁紀深的毛筆字,他在金悅府每個月會寫一兩幅,寫完撕碎,從不示人。

    因為寫得越多,越不值錢。

    話劇院的黃院長嗜好書法,何桑拍下了梁紀深的字,行書、楷書、草書一共拍了三幅,黃院長評價那幅行書不是一般的驚豔,筆力入木三分,在中青年的書法家中,能拔得頭籌。

    何桑得意笑了笑,“是梁先生的親筆哦。”

    業界不少的老總請他寫牌匾,懸掛在書房或者公司大堂,任由他開價。

    若是別人,大概率是籠絡關係,變相行賄,可是梁紀深,是真的欣賞他的字。

    梁紀深手把手教過她寫自己的名字,何桑沒功底,手又軟綿綿,寫得難看,她自己形容“木”那一捺的筆畫瀝瀝拉拉的,像尿不盡。他偏偏誇好看,花幾千塊錢定製了紅木裱框,擺在中海集團總經辦的會客室。

    他和梁遲徽的字體截然不同,卻是各具特色,各有千秋。

    梁延章曾經提及,書法造詣是老三厲害,學識棋藝是老二厲害。

    很明顯,梁遲徽的書畫也是有道行的。

    他究竟存在多少不與人知的一麵。

    何桑失神,沒發現裏間的房門打開了。

    她落入梁遲徽的視野。

    肩頸的膚色極白,浮了一層汗,滑膩的玉粉,線條纖長優越,怪不得她個子不達標,舞蹈學院依然堅持破格錄取她,她的身材比例並不遜色高挑的姑娘,又鮮活靈動,是台上的好苗子。

    “喜歡這幅字畫?”

    何桑一激靈。

    梁遲徽換了一套休閑西裝,布料的材質薄,清爽簡約,他沒紮皮帶,隻係了腰扣,外套敞懷,襯衫也換了淺色條紋的,她買的那塊手帕疊得四四方方,卡在口袋內。

    澄淨的落地窗內是熾白的燈帶,窗外是聳立的樓宇大廈炙熱日光,在亮麗繁複的色彩衝擊下,他愈發挺拔,仿佛一棵翠柏峻竹。

    何桑不由自主瞥桌上的竹筆,“你寫的字?”

    “是我。”

    “畫呢?”

    “還是我。”梁遲徽挪開鎮紙,從宣紙的頂端劃到尾端,鋪得平整。

    畫中女人的模樣清晰明朗。

    “寫意畫,比較潦草。”他望向何桑,“眼熟嗎。”

    何桑舔嘴角,不好擅自冒領,“是姚姨嗎?”

    “我畫我母親?”梁遲徽輕笑,“我夠閑的。”

    一直是她逗笑梁遲徽,今天是梁遲徽逗笑她,“姚姨五月份的生日,你畫一幅做壽禮啊。”

    他擦拭著筆杆,“你準備壽禮了嗎。”

    “準備了。”何桑比劃自己的手腕,“姚姨有錢,什麽都不缺,我編織了一條手鏈,99根紅繩,嵌了一個‘福’字的金吊墜。”

    “99根?”梁遲徽揚眉,“這麽粗,是手銬嗎。”

    她不吭聲。

    “開玩笑。”他正色,“99根寓意好,我母親會喜歡你的心意。”

    “那你準備什麽了?”

    “我準備的她不喜歡。”梁遲徽從筆架摘下一支小竹筆,適合姑娘練手的,“她催促我準備一個兒媳婦。”

    何桑更不吭聲了。

    “你過來。”他示意。

    她遲疑了一秒,走向他。

    “知道怎麽握筆嗎。”

    何桑握住筆杆,梁遲徽用帕子蓋住她手,再隔著帕子握住她。

    “會不自在嗎。”他在耳畔溫聲細語。

    她搖頭。

    仔細回憶,梁遲徽確實紳士,這半年也獨處了十餘次,他幾乎沒逾越雷池,她表現出接近的意圖後,他偶爾“失手”,搞“偷襲”,試探她一番,也控製在基本的分寸內。

    是她過於敏感,焦慮,怕駕馭不住局麵,總是不自在,原來他將一切看在眼裏,適度的調整氣氛,既讓她舒服安心,沒有負罪感,又讓她“得償所願”。

    完美演繹他的體貼風度,果然是情場的一把好手。

    “注意力集中。”梁遲徽蘸了一滴墨,操縱她手,筆尖暈染在女人的唇邊,“猜是什麽。”

    何桑歪著頭打量,“一顆痣?”

    “不。”他略俯身,她的麵孔剛好在他胸口,聽到他否認,她仰起頭,二三十厘米的距離,呼吸相撞交錯,她感覺燙,條件反射地重新低下頭。

    梁遲徽的氣息噴在她後頸與耳朵,他體熱,她一向體寒,溫度相差大,好似在皮膚點燃了火星子,出其不意地焚燒蔓延。

    “是梨渦。”

    何桑恍然。

    梁遲徽一手拿起畫,一手扳正她,審視著畫,又審視她,“像你嗎。”

    “不像,畫得太黑了。”

    “抽屜裏沒有彩色的墨汁。”他撂下竹筆,“周末我去買,重畫一幅。”

    “梁董,”接待部的秘書破門而入,當場懵住。

    梁遲徽目光波瀾不驚一掃她。

    倒也沒批評。

    他任職董事長的第一天就立下規矩,凡是緊急公事,重大、突發事故,無論他在幹什麽,必須通報,包括休息日、深夜,甚至他在召開機密會議,下屬有權隨時中斷,不需遵守職場禮儀。

    梁遲徽的這一規定,在集團反響很好。

    證明他沒有亂七八糟的內幕。

    梁延章不止一次在辦公室和生活助理打情罵俏,員工打擾了,會挨罵,員工隻好拖延,耽誤了最佳的處理時機,造成損失,他又不滿,折騰得基層怨聲載道。

    而且生活助理趾高氣揚的,業務能力也不行,誰巴結她,誰有好果子吃,不巴結她的,她使絆子。

    風氣不正,大家的心裏不平衡。

    梁遲徽繼位,解雇了那名女助理,直接吩咐下去,不允許高管借職務便利對女下屬威逼利誘,隻要核實,業界封殺。

    梁氏集團完全有勢力在冀省封殺一個人,如同碾死一隻螞蟻。

    何桑從他掌心抽出自己的手,躲到一旁。

    他卷起畫紙,塞在下層,繞過辦公桌,擋住何桑,“什麽事,講。”

    秘書回過神,“張氏集團的王總拜訪您,張氏和梁氏是競爭對手,我擔心董事局誤會您,不敢安排在會客室,悄悄安排在資料室了。”

    “辛苦了。”梁遲徽頷首。

    秘書鬆口氣,還以為他會斥責自己太魯莽,“梁董,十分鍾可以嗎。”

    “可以。”

    秘書走出辦公室,關門的一霎,特意偷窺梁遲徽身後的女人,他擋得嚴嚴實實,根本瞧不清。

  第280章 你以什麽身份?二嫂嗎

    “梁董的辦公室有一個女人!”秘書風風火火衝到職員大廳,她們紛紛圍堵住,“是咱們公司的?”

    “不是,沒穿工服,穿的粉色針織裙,好瘦好嫩的。”

    “倪老板吧。”其中一名女員工有印象,“梁董喜歡去雲海樓應酬,場子的老板姓倪,妝容是歐美風,性感火辣的,屬於男人魂牽夢繞,逃不掉的那款。”

    “這個女人二十出頭,倪老板是熟女,她倆不一個類型。”

    有幾個工作不忙的員工,抄起手機上樓去拍。

    ,,

    何桑戴上帽子,往門口走。

    “你去哪。”

    “我回醫院。”

    梁遲徽凝視她,一絲喜怒未明的笑,“不放心老三?”

    她的確不放心梁紀深,紀席蘭隻知道逼著他爭股份爭家產,不體諒他的處境,更別提耐心照顧他,他住院三天了,輸液十幾瓶,病情反而日益加重,何桑實在牽掛。

    但話到嘴邊,她及時刹車了。

    “我陪黎珍,娘家人沒管她,她心情不好。”

    梁遲徽笑意不減反增,“是嗎。”

    何桑同樣凝視他,“梁紀深是你弟弟,即使我探望,也情理之中。”

    男人眼底的光隱晦沉了沉,“替我去嗎。”

    沒回應。

    他又問,“以什麽身份。”

    何桑垂眸,十指死死地攥住裙擺,偌大的辦公室寂靜到極致,靜得她手心冒汗。

    “朋友。”

    “二嫂嗎?”

    她一愣,猛地看向他。

    梁遲徽是和煦溫潤的,他沒有梁紀深那樣硬朗淩厲的攻擊性,卻是暗藏霸道。

    何桑真切感受到他的超高段位,他步步為營的心機縝密,自己是玩不贏他的。

    之所以順利,是梁遲徽故意放水。

    他連放水的節奏都恰到好處,不露聲色一寸寸地入侵。

    “好了,不欺負你了。”梁遲徽笑了一聲,幫她圓場,“員工或許埋伏在外麵,一睹你的真容,你不希望暴露,不如在辦公室等我,我和王總談完事,親自送你出去。”

    何桑正愁沒機會留下,搜查他的書櫃,她點頭,“麻煩二哥了。”

    “應該是麻煩你了。”他拾起宣紙上的帕子,雖是調侃她,也算莊重,不惹人反感,“跑了很多地方,才買到這條高仿的手帕,對嗎?”

    她尷尬剛平息,又上湧,麵頰緋紅。

    梁遲徽收好帕子,“我很高興,至少你肯花心糊弄我。糊弄人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尤其是一個不太聰明的人去糊弄聰明的人。”

    她擰眉,“不太聰明?”

    男人握拳,掩唇笑,“我的意思是,聰明有十成,我占九成,你占八成,相對而言遜色一成,行嗎?”

    何桑嗯了聲,“行。”

    她坐在對麵的小型會客區,食指摩挲著書架的電子鎖,“二哥,我能讀那本《華爾街風暴》嗎?”

    “密碼1171。”梁遲徽雙手交叉,姿勢周正靠在椅背,“讀得懂嗎?”

    她直白,“讀個熱鬧。”

    “不懂問我。”他撥通座機內線,命令秘書將王總帶到辦公室。

    何桑解開鎖,粗略梭巡,有上千本書,金融貿易居多,天文、科學、曆史這類書籍,有三分之一的數量。

    書本之間具體有沒有夾雜什麽,這樣飛快的掠過,有不了收獲。

    她取出《華爾街風暴》,裝模作樣地翻閱,梁遲徽在觀察她,如果專注讀文字內容,中英文結合太深奧,不免假了,於是她興致勃勃看圖片,華爾街的,金融交易場所的,90年代的黑白老照片了。

    符合她“讀個熱鬧”的想法。

    何桑乖巧,又在眼皮底下,男人十有八九是驕傲自負的物種,女人沒什麽威脅性,他們不會關注。

    梁遲徽收回視線,閉目養神,靜候王總。

    “二哥,這些書你全部讀完了嗎?”

    他聲音醇厚,淡淡的流暢的磁性,“讀完兩排了。”

    “《史記》,《中國通史》,你喜歡讀曆史啊?”何桑順理成章撫摸前麵那兩排,一本接一本翻,“我文科好,數理化三門加起來沒有一百分。”

    梁遲徽悶笑,“一門三十分?”

    “化學考過9分,數學最好記錄是59分,我追著老師加一分,加到及格。”

    他聽得津津有味,“加了嗎。”

    “沒加。”

    何桑眼角餘光落在第四排的左邊,《百年孤獨》的譯文小說,書頁不是密集合攏的,支棱出一條縫隙。

    裏麵夾東西了。

    她明白打草驚蛇的道理,翻完前兩排,立馬停止了。

    沒多久,王總進來,瞟了一眼沙發上的何桑,“何小姐也在?”

    何桑欠了欠身,“王總。”

    王總是老江湖,男人和女人的那點氛圍感,他慧眼如炬。

    梁遲徽身邊太多年沒有“開花結果”了。

    他那幾位正式承認的女朋友,盡管有名分,缺氛圍。

    風月一旦沒有氛圍,容易變成上下級。

    強勢的一方,是上級,是雇傭者;弱勢的一方,是下級,是服從者。

    梁遲徽在外界眼中,顯得“風流又難攻”,就是因為他不給氛圍,即便跟了他,他像老板,並非像戀人。

    可這會兒,他身上流露出一股寵愛的氛圍了。

    王總當然清楚何桑是未來的三公子夫人,他也一直隨波逐流,稱呼她三公子夫人,是這股不尋常的情調,他機靈改口,稱呼何小姐了。

    “王總,怎麽來梁氏集團了?”

    梁遲徽打手勢,請他落座。

    王總很興奮,“省裏十億的工程訂單,張董已經簽署意向合同了。”

    “張董派你過來的。”梁遲徽轉動著椅子,神色從容。

    “沒有姚夫人出力,這筆大訂單也論不到張氏集團,張董是知恩圖報的人,張氏投資7億,您投資3億,他承諾後續的回報,兩家6、4分。”

    梁遲徽笑容深邃,“成本73開,利潤64分,張董不是吃虧了嗎。”

    “應當的。”王總問,“您同意了?”

    “我自然同意。”

    何桑斜倚著沙發,再次感慨梁家二房的運籌帷幄。

    姚文姬打探過,張董去年投資的工程多,今年在收尾階段,還沒賣出,賬麵的資金流隻有5億了,有2億外債在催收。張董自認為高明,按照預期拿回2億的錢款,再拉梁遲徽入夥,補齊餘下3億的空缺,正好是十億,殊不知是圈套。

    梁遲徽打完招呼了,那2億的欠款方,會拖到年底。

    張董的缺口不是3億,是5億。

    2億對於資產豐厚的四大家族不是什麽大數目,關鍵錢不在手裏,暫時收不回。

    一文錢憋到英雄漢,何況2億的資金,風波足以撼動整個張氏集團。

    張董唯一的救命稻草,是梁遲徽。

    而他要求的交易籌碼是張董不堪重負的。

    這場複仇博弈,會成為梁遲徽商業履曆最精彩的一筆。

  第281章 好玩嗎

    談完合作,梁遲徽親自送王總出門。

    憑他如今的地位,除了中海和中盛集團的一把手在場麵上壓他半頭,其他集團的老總根本不夠格,即使四大家族的老爺子出馬,他也是平起平坐。

    何桑明白,送王總是假,避諱自己是真。

    梁遲徽有事交待王總。

    她裝作打電話,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溜達,所有區域的角落逐一檢查,沒有安裝監控。

    梁延章嗜好和女助理在辦公室打情罵俏,不方便安裝,一旦泄露是自曝醜聞,梁遲徽繼位後,大規模內部改革,又沒顧上安裝。

    他們手裏各有一份廣和集團的機密證據,豪門父子要麽互相輔佐,要麽互相防備,他們是後者。

    梁遲徽太精明,他那份,不容易搞到。

    反而梁延章高血壓複發住院,和紀席蘭離婚,退位,每一步很突然,倉促之下,興許沒來得及轉移銷毀。

    不過梁遲徽既然清楚書櫃的密碼,大概率已經翻了一遍梁延章的舊物。

    何桑將《華爾街風暴》塞回書櫃,取出那本《百年孤獨》的譯文小說。

    扉頁有梁延章的簽字,一抹,一層浮灰。

    書是他的。

    梁遲徽甚至沒清潔,隻挪空了兩排架子,擺自己的書。

    不幸中的萬幸。

    她掀開,果然夾了東西。

    兩張相片。

    相片的年頭不久,背麵有水印,一張是六年前的日期,一張是三年前。

    拍攝地點在冀省的村莊,具體叫什麽村莊,沒有標注。

    僅有的線索,是村莊入口一棵巨大的杏子樹。

    梁家在鄉下沒有親戚,梁延章喜歡去南方度假,紀席蘭一向熱衷於歐洲遊,連農家樂都沒去過,哪來的村莊照片呢?

    何桑迅速拍下,發到朋友圈,設置私密,刪除相冊。

    她剛收拾好,梁遲徽推門進來,她鎮定自若舉起《中國通史》,“二哥,這本借我回家看,行嗎?”

    “拿去吧。”男人在她身後坐下。

    她指著第三排中間的一本書,“《人性法則一百條》是你的書嗎?”

    “是父親留下的,我抽空打包帶回去。”

    她表麵不露聲色,心裏有譜了。

    三四排架子上的書全部是梁延章的。

    照片隱藏的內容不一定與何晉平的死有關,沒準兒八竿子打不著。卻由此可見,梁延章並非外界傳言那樣信任梁遲徽。

    起碼有一些秘密事件,是梁遲徽沒參與,不了解的。

    “你餓不餓?”

    何桑回過神,“餓了。”

    梁遲徽站起來,笑著逗她,“我中午和張氏集團董事長有應酬,蹭個飯嗎?”

    她不肯,“我跟你去蹭飯,沒有合適的由頭。”

    梁遲徽稍作沉思,“臨時助理,好不好?”

    “但我什麽都不會,”

    “會係領帶嗎。”

    何桑這才點頭,“會最傳統的那種係法。”

    梁遲徽挺直脊背,“我驗收一下成果。”

    她取下衣架的領帶,繞過他脖頸,在鎖骨處輕輕打結,雙手不太靈巧,亦不笨拙,慢吞吞的,係得算是端正。

    男人目光落在她臉上,“老三教的?”

    這係法,在生意場淘汰了。

    他接觸的時髦潮流居多,習慣新式係法,梁璟和老三這方麵是保守頑固派,一個係法,係到天荒地老,不注重時髦不時髦,幹淨整潔便好。

    何桑又點頭,“我係得不對嗎。”

    梁遲徽握住她手,拆開領帶扣,重新係了一個扣,“學會了?”

    她再拆,再係,分明是按照他教的係,偏偏係出一個全新的花樣。

    “是這麽係嗎?”何桑仰頭。

    男人掃了一眼,喉嚨溢出笑,她係了個死結疙瘩。

    “不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係法。”

    她耳根紅,聽出他在調笑,“那你自己係吧。”

    梁遲徽沒有重新係,徑直開門,“就這樣。”

    他走在前麵,何桑在後麵,從辦公室出來,電梯周圍聚集了三四名女員工,看到梁遲徽,紛紛打招呼,“梁董。”

    梁遲徽頷首,“午休?”

    “樓下的打印機壞了,我上樓複印財務報表。”為首的女員工瞟何桑,身形很熟悉,有模糊的印象,“您新聘的秘書?”

    “你覺得呢。”梁遲徽佇立在電梯旁,鋪平領帶尖,掖了掖衣襟。

    帽簷寬大,遮了半張臉,女員工彎腰,試探打趣,“您的女朋友?”她自下而上瞧何桑,無論何桑如何低頭,也遮不住了。

    梁遲徽轉過身,抱住何桑,大手蓋在後腦勺,何桑小頭小臉兒,他人高馬大,徹底遮擋嚴實。

    “還問?”他語氣似乎惱了,眼底的笑意濃得化不開。

    幾名女員工拖長尾音歡呼,“打擾梁董了——”

    何桑在他懷裏,整個人發僵。

    渾身血液凝固,逆流。

    她知道梁遲徽是為了掩護她,倘若男員工圍堵,他可以嚴厲訓斥驅逐,對付女員工,這招行不通,畢竟他是男上司,要積口德。

    這一抱,實屬情勢所迫。

    進電梯,梁遲徽仍舊沒撒手,摟住她腦袋,避開攝像頭。

    他衣服一股似有若無的香味,介於洗衣液和男士香水之間的味道,淡淡的,不嗆鼻,又無孔不入。

    梁遲徽的心跳比多數男人平穩,胸膛起伏小,在寂靜逼仄的梯廂裏,脈搏聲微不可察。

    一分鍾後,電梯停在一樓。

    不知是他摟得緊,還是姿勢親昵以致於何桑度秒如年,她被汗水浸透了。

    無數員工進出大堂,梁遲徽步伐極快,在人潮中穿梭而過,裹著何桑走向大門。

    她隔絕在一個黑暗溫暖的懷抱,窄窄的一線縫隙裏,是她踉蹌的腳踩著他的皮鞋,她身體失衡,隻能在他的帶動下行走。

    “好玩嗎。”

    梁遲徽的下巴抵在她頭頂,他一說話,下巴摩擦她發絲,沙沙的聲響。

    “我不是故意的。”她嗓音悶在他的西服領。

  第282章 黏合膠著在他身上

    從梁氏集團出來,何桑坐上車,給黎珍打電話,通知她下午不去醫院了。

    “我明天搬月子中心,明威和護士照顧我,你回劇院上班吧。”黎珍忽然語出驚人,“你住梁遲徽的碧璽公館唄,我搜索過樣板間的圖片,媽耶太豪華了!你命是好,冀省的豪宅輪著住,冀省的俊男換著泡。”

    “我在二哥的車裏。”何桑警告她,“先掛,”

    始終一言不發的梁遲徽摁住何桑手背,製止掛斷。

    他目視前方,明顯的意猶未盡。

    “吃完呢?去他家做客?”黎珍無限憧憬,“我希望你嫁給梁老二,梁氏集團董事長的太太多榮耀啊!花不完的錢,中海集團是省裏的,名頭顯赫,不實惠。而且金悅府的樣板間我也搜過,我不喜歡中式風格,”

    何桑拇指摸索屏幕,劃了掛斷鍵。

    她死死地抓住手機殼,抓得指甲泛白。

    “俊男換著泡?”梁遲徽偏頭,“說的是我嗎。”

    何桑閉眼,“她自己理解歪曲,我沒講過,”

    他嗯了聲。

    車廂的氣氛又燙又詭異,梁遲徽再次開口,“梁氏集團董事長的太太,很榮耀嗎。”

    “董事長榮耀嗎?”

    男人笑,“還可以。”

    何桑一本正經,仿佛在回答一個事不關己的問題,“那董事長太太也榮耀,夫妻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梁遲徽指腹有一搭無一搭地撥弄安全帶扣,“我如果娶了太太,我什麽都聽她的。”

    何桑凝望他,“你聽太太的?”

    “為什麽不聽。”他淡然處之,“我真心娶得太太,自然樂意嗬護。”

    司機在駕駛位接茬,“二公子是寵妻狂魔,太太要星星,他不摘月亮,要南極的企鵝,他不送北極的熊。”

    “你嘴巴觸電了。”梁遲徽表情陰惻惻,“囉嗦。”

    何桑視線移向窗外,他也看向另一扇車窗,誰也沒出聲。

    車駛入桃園,梁遲徽先下去,在台階上整理西裝長褲,這套休閑款布料薄,壓出淺淺的褶痕,他撣了撣,拉開何桑這一側的車門。

    何桑沒想到他在桃園應酬,躊躇了半晌,“這裏的人認識我。”

    梁遲徽一動不動,手卡住車門。

    她知道,早晚而已。

    在公司低調,是顧忌梁延章還不知情,梁氏集團的公關也要做個準備,有些消息,外界先流傳比內部流傳合適,根據輿論的走勢搞公關,平息風波最快。

    何桑下車,邁過桃園的石門,經理匆匆迎上,“梁二公子,您提早了十分鍾,我懈怠了。”

    “無妨。”梁遲徽接過消毒的熱毛巾擦手,又丟給經理。

    經理越過他,認出何桑,一愣,“三公子夫,”

    “你愛吃桃園的魚,是嗎。”梁遲徽打斷經理那句“三公子夫人”,他略俯身,挨近她,“清蒸?”

    何桑搖頭,“我不挑食。”

    “我怎麽記得你挑食。”他手臂虛虛一攬,攬住她腰肢,跨過高高的門檻,又鬆開。

    經理見狀,馬上改口,“何小姐,今天的魚新鮮,廚房醃製了一上午入味。”

    何桑局促笑,“老規矩。”

    梁遲徽預訂的包廂在桃園A區1號雅間,門外正對一座池塘,水麵飄蕩著幾朵不知名的花,暗香浮動,湧起層層的漣漪。

    張董事長已經在座位上恭候了。

    到底是見識過大風大浪的,張董發現梁遲徽帶的女人是何桑,神情照樣從容冷靜,“梁董,多謝賞臉了。”

    旋即,朝何桑點了下頭,“何小姐。”

    “是張董賞我臉。”梁遲徽也客套了一下,挪開椅子,何桑落座後,他坐在身邊。

    “原本梁氏集團穩操勝券,之所以張氏集團撿漏,多虧你母親了。”張董晦澀啟齒,“她怎樣了?我聯係她,她一直躲我。”

    礙於那段往事,梁遲徽的神色比較微妙,“我不幹涉她的私生活,不清楚緣故。”

    “我明白她怪我。”張董麵對老情人的兒子,不免也尷尬,“我真是無奈啊!三十年前你父親風頭正盛,在冀省數一數二的,張氏的資產不足梁氏的一半,我沒有魄力和他硬碰硬,我辜負了你母親。”

    梁遲徽喝了一口茶水,完全不理會。

    張董尷尬搓手,“情場有永遠的敵人,商場沒有。王總應該亮明我的誠意了,這單生意張氏賺不上錢,可討好了省裏,後續的資源是無法估量的,張氏投資7億,梁氏投資3億,梁董雖在幕後,不能掛名,我相信你是不計較虛名的。省裏將資源分配到張氏集團,我再分給你四成,一切是憑我做主的。”

    “張董經商三十餘載,業界積攢了不少的人脈,區區3億的缺口,沒地方借嗎?”

    “我向同行借,豈不是暴露張氏集團的資金周轉困難嗎?他們萬一趁機聯手,在市場打價格戰,或是舉報到省裏,我怕麻煩。”

    何桑攪拌著碗裏的小甜品,張董其實也是老謀深算的狐狸了,隻不過十億的大餡餅砸在頭上,興奮過度了,失了理智。

    他告訴梁遲徽自己的處境,相當於曝光軟肋,梁遲徽更好拿捏他了。

    “張氏集團有900億市值,我卻拿不出十億現金。生意難做,太多項目餘款收不回,好在5月底有2億,截至年底,還有30多億,錢是有的,但省裏的要求6月初必須補齊,我能等,上麵不等啊!不吞掉這塊肥肉,我不甘心。”

    梁遲徽噙了一絲笑容,“張董和盤托出,倒是誠實。”

    張董在他杯子裏添滿了茶,“梁董今時今日的勢力,我的底細瞞得住你嗎?”

    這時雜亂的腳步聲路過門口,陌生的男人女人中,隱約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因為反反複複的咳嗽,顯得低沉沙啞。

    何桑下意識望過去,一霎如遭雷劈。

    他竟然出院了。

    右手的埋針依然沒有拔掉,臉色愈發地蒼白,在明媚的陽光下,肉眼可見地消瘦了一大圈。

    她從頭到腳一陣錐心刺骨的發麻。

    如同泡在冰水寒潭中,麻得沒了任何知覺。

    何桑竭力控製目光,可控製不住,像粘膩的膠水,黏合膠著在他身上,令她剪不碎,扯不散。

    和同伴交談的梁紀深似乎感應到她的目光,驀地側身,他闔動的唇也停下,靜靜注視她。

    春末時節的最後一株海棠在院子裏凋零,花瓣枯萎了一地,風一吹,空中形成一簾花海,雨點兒一般落下,何桑攥緊了桌布,手指嵌在掌心,紮得生疼。

  第283章 嫌不嫌棄她

    “梁總?”一旁的男人小聲喚他。

    梁紀深一動不動,男人循著他的視線發現何桑,並不認識她。

    男人是外省的老總,和邱先生的明鑫集團有業務合作,梁紀深在冀省住院,不方便去外省,所以男人在邱先生的引薦下趕來冀省洽談。

    邱太太泊完車,回到A區,男人迎上她,“梁總對一個女人挺感興趣的。”

    “你誤會了吧?他可不是那種男人。”邱太太疑惑走過去,“呀!是小何啊。”

    邱太太嗓門大,驚擾了梁遲徽,他偏頭,望向走廊,“老三也在?”

    梁遲徽從椅子上起來,“邱總,邱太太,恭喜沉冤昭雪。”

    “有勞梁董事長記掛了。”邱先生頷首,態度不大好。

    這是一隻千年的老狐狸。

    在明,在暗,有不同的手段和危險。

    梁紀深警示過邱先生了,不要和梁遲徽在生意場爆發衝突。

    要鬥,他親自鬥。

    邱先生鬥不贏,一個回合也扛不住。

    顧江海那邊,結果算是塵埃落定。

    兩個投案自首的供貨商一個濫賭欠下巨額債務,一個經營不善麵臨破產,走投無路詐騙了邱先生。顧江海調查後,實際情況的確與口供吻合,他試探著引導嫌犯供出梁延章,其中一個嫌犯當場指控他誘供,惡意誹謗梁氏集團。

    審訊過程中誘供是違規的,顧江海不得不罷休。

    梁氏集團如今的勢力在業界沒有同行敢得罪,即使知道梁延章是主謀,梁遲徽是幫凶,無奈沒證據,邱先生也隻好假惺惺配合。

    “我不是記掛邱先生,是記掛老三。”梁遲徽語氣溫和無害,“老三,病情康複了嗎?”

    梁紀深麵目陰鬱,眼神也寒浸浸,“康複了。”

    話音未落,他劇烈咳嗽著,攥拳抵住唇,死死地克製。

    邱先生擔憂,拍他後背順氣,“進包廂吧?庭院樹多,風也大。”

    梁紀深咳得青筋凸漲,拳頭也發顫,他平複下來,拔掉右手的埋針,一縷血跡噴濺出,染紅他的袖口。

    何桑猛地站起,一步跨到門口,梁遲徽側過身,笑得耐人尋味,“怎麽了?毛毛躁躁的。”

    她步伐倏然頓住。

    邱太太一掃她,她明顯身不由己。

    梁遲徽不是一般的城府深,扒他的漏洞,莫說何桑了,在名利場翻雲覆雨的男人們都沒那本事。何桑要攻破他的大本營,無疑是一場段位懸殊的拉鋸戰。

    “手是冰的,心情不好?”梁遲徽捏住她手指,脫下西服,披在她肩膀,“你也惦記老三,是不是。”

    何桑笑,答複得無懈可擊,“你惦記他,我肯定也惦記的。”

    邱先生沒好氣瞥梁遲徽,“梁董,春風得意啊。”

    梁遲徽一派居於高位者的矜貴氣度,“承邱總的吉言了。”

    “但願梁董長長久久得意下去。”邱先生牙縫裏擠出一句,隨即邁入對麵的4號雅間。

    梁紀深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跟著進去。

    程洵伸手關門,他攔住,“不關,透透氣。”

    他麵朝池塘,何桑的座位恰恰正對池塘,梁紀深的角度,一撩眼皮,便是她。

    她也瘦了不少,她吃食物挑剔,揣著心事,食欲更弱。

    當初泰國巡演,崔曼麗譏諷她水腫,不適合演某個清麗的角色,她愣是出發前兩天不喝水,隻吃一個蘋果維持,堅持到演完謝幕,差點脫水休克,暈在後台。

    性子比男人還倔。

    何晉平的死因一天不真相大白,她一天不甘心。

    他阻止不了她。

    不過他同樣沒放棄。

    憑何桑自己,是絕無可能挖出梁遲徽的把柄,至少最關鍵的,她很難挖出。

    她那天哭著哀求他,保全自己,平平安安的,別再插手廣和集團這潭渾水。

    梁紀深怒氣上湧,一股膿血哽在喉嚨,來不及開口告訴她。

    廣和集團的是是非非,從來與他無關。

    他不是梁璟,梁璟以家國大義為己任,可他的正義卻有一個範疇,超過範疇,天崩地裂他照樣不理會。

    因為何桑的一切災難起始於廣和集團,他才不顧安危,背負著不孝不悌,也要和梁家硬拚。

    何桑想撇清他,保全他,他何嚐不想自己犯險,保全她。

    顧江海在邱宅問過他,如果何桑迫不得已跟了梁遲徽,他嫌不嫌棄。

    他毫不猶豫,不嫌棄。

    世上沒有第二個人比他了解何桑,她的心是幹淨的,堅固的。

    梁延章是他親生父親,梁遲徽是他二哥,親手扳倒家族至親,是什麽滋味,她心疼他為難。

    何況梁璟至今不相信梁家是廣和集團的後台,未必不護著梁家,他針對梁家,過不去梁璟這一關,大概率會兄弟反目,眾叛親離。

    他一清二楚,何桑是一遍又一遍權衡他的處境,不肯牽連他了。

    何桑在梁遲徽身邊整垮了梁家,梁延章痛恨的隻會是梁遲徽,然後父子相殘,你死我活。

    而他毫發無損。

    依然是清白顯赫的梁紀深。

    他再嫌棄她,豈不是沒人心了。

    “梁總,那位姑娘是您的二嫂?年紀挺小吧。”外省老總察覺他們三個人之間的氣氛不對勁,又形容不出哪裏不對勁。

    他回過神,“我下午回中海集團開會,你和老邱簽約。”

    老總眉開眼笑,“那祝咱們合作愉快了。”

    1號雅間裏,梁遲徽舀了一勺海鮮粥,遞給何桑,她餐碟內的菜基本沒吃,已經放涼了,“沒胃口?”

    她心不在焉拾起筷子,夾了一片魚肉,“有。”

    “涼了味道腥。”梁遲徽撤下桌,“通知廚房重新做一份。”

    何桑餘光飄向對麵,桃園的客人中午大多開冷氣了,唯有梁紀深開了暖氣,靠在空調底下,緩了一會兒,蒼白的臉才漸漸回溫,泛起血色。

    她食之無味,趁梁遲徽不注意,吐出嘴裏的魚肉。

    大約半個小時,一名侍者敲門,餐車擺了四道菜,“二公子,張董,4號雅間的梁總吩咐我送菜。”

  第284章 您未來兒媳婦

    何桑脊梁骨一僵。

    刹那什麽也聽不清了。

    “稀罕事啊!中海集團的梁總經理一向眼高於頂,不與我們私企來往,今日屈尊降貴了。”張董笑,“這些菜,不是送我和梁董的吧?”

    梁遲徽晃悠著酒杯,不發一語。

    侍者端起第一道菜,“魚肉煨火腿,免加蔥花、蒜末、不熗鍋。何小姐聞不慣熗鍋的蔥香。”

    何桑心髒堵得難受,像一根棍子攪來攪去,攪出無數個血洞。

    菜是張董提前點單結賬的,沒有標注忌口,經理征詢過她,是否按照老規矩,她是懂人情世故的,梁遲徽訂桌,張董做東,男人們聊工作的飯局,她沒資格矯情,能吃則吃,不能吃無所謂。

    梁紀深怕她餓著。

    “八珍海鮮粥,海蝦換成了魚膠,何小姐蝦肉過敏。”

    梁遲徽眯著眼,瞳孔迸射出一絲陰森又狠戾的光。

    “鬆茸牛肉煲,不加糖、醬油和花椒,隻加了調製醬,何小姐忌甜,忌麻辣。”

    張董目睹這一幕,興致勃勃地看好戲。

    “煙筍雞湯,剝了雞皮燉的,何小姐忌油。”

    侍者介紹完忌口的,恭恭敬敬鞠躬,“貴客,請慢用。”

    青石板上的落花吹入雅間,散了一地,梁遲徽微微抬起腿,撣褲腳,“你討厭什麽東西,告訴我,我會記住。”

    何桑點頭。

    梁遲徽握了握她的手,“怪我嗎?我沒有了解你的忌口。”

    “不怪你,”她下意識抽回手,男人握得緊,她沒抽出,“是我忘了主動提。”

    “這會是唯一的一次,我沒有照顧好你。”梁遲徽擦拭著嘴角,顯然是沒心情吃了。

    飯局結束,何桑也沒碰那四道菜。

    梁遲徽這種地位的男人,尤其愛麵子,她碰了梁紀深送的菜,無異於在張董麵前讓他難堪。

    他清楚她背地裏“餘情未了”,起碼在大庭廣眾之下,要守分寸,劃清界限。

    梁遲徽現在不強求她的心,她的人,非常紳士給她留了空間,順其自然發展。

    一旦何桑逾越了他的底線,後果是極端的。

    要麽,他耐心耗盡,她再也接近不了;要麽,他直接索取,占據上風,何桑是不情願犧牲這麽大的。

    “二哥,我去一趟洗手間。”

    梁遲徽越過她打量4號包廂,梁紀深和邱先生都在,邱太太不在。

    他沒戳破,“認路嗎?”

    何桑十分溫柔,“我認得。”

    梁遲徽又專注打量她,這姑娘的乖巧可人兒,倘若不是對付他的演技,而是真心實意的表現,就好了。

    他笑了一聲,“去吧。”

    何桑沿著A區的木質長廊直奔女士洗手間,邱太太在水池前補妝,也猜到她會來,她擰開水龍頭,“邱太太,我長話短說,你委托顧江海幫我查一查這個村子的地址。”

    她打開朋友圈,翻出那張照片,邱太太湊近,“這不是紅杏村嗎?”

    “紅杏村?”

    “這棵杏子樹有三百年的曆史了,我外甥女的高中老師在紅杏村支教過語文,紅杏村位於皖西縣,你慰問演出的那個皖西縣!窮鄉僻壤的,刁民很多,幾乎沒人去。”邱太太扣住粉餅盒,“你又要演出?梁遲徽舍得你去遭罪嗎?”

    何桑搖頭,“冀省和外省的富豪權貴有親戚住在紅杏村嗎?”

    “開什麽玩笑呀!”邱太太揮手,“八輩子都沒關係的。”

    她深吸氣,神情凝重。

    “你找到線索了?”

    何桑沒過多解釋,“紀深的身體,你多費心了。”

    “我費心有什麽用啊。”邱太太多少有點埋怨她,“梁先生是積勞成疾,誰也不如你貼心啊。”

    她不吭聲,匆匆返回雅間。

    ,,

    從桃園出來,姚文姬的紅色寶馬X6泊在台階下,車窗降了三分之一,她看到梁遲徽,正準備下車,又看到後麵的張董事長,眉頭一蹙。

    “老二,你叫我過來幹什麽。”

    門檻兒高,梁遲徽扶了何桑一下,防止她絆倒,“是張董的意思。”

    姚文姬一臉冷漠,命令司機開車。

    “文姬,”張董衝下台階,拉車門,拽住她胳膊,“你這幾天躲我,我心裏不踏實,我惹你不高興了?”

    姚文姬惱了,用力一甩,“孩子們在,你不要動手動腳的。”

    張董試圖鑽進車裏,她繼續搪開,“你站外麵!”

    “這次多虧了你,不然工程輪不到張氏集團。”張董彎下腰,“我明白,你是報複梁延章,扶持你兒子上位,你雖有私心,但我受益了,我曾經對你有愧,我會彌補你的。”

    姚文姬目視前方,“省裏的好處,你分一半給我兒子。”

    “一半?”張董沒料到姚文姬如此獅子大開口,“四成不行嗎?張氏集團投資7個億,”

    “回老宅。”姚文姬懶得廢話。

    司機發動汽車,張董慌了,“文姬,我答應!”

    車又熄了火。

    “我聽說張氏集團和省裏簽合同的同時,省裏把修建高架橋的項目交給你了。”姚文姬摩挲著食指佩戴的瑪瑙戒指,“你轉給梁氏集團吧,理由我替你編好了,承包高架橋的資金和精力不充足,而且那單十億的工程最初選擇的是梁氏,省裏補償也應該。”

    張董咬牙切齒。

    姚文姬太狡猾了,顧慮他變卦,好處不分梁遲徽了,先下手,搶一個算一個。他這樣拱手相送,在外界的眼裏,是討好畏懼梁遲徽,不管以後張氏集團飛黃騰達到什麽程度,永遠屈居於梁氏集團,梁遲徽也永遠壓他一頭。

    “文姬,你要怎樣,我就怎樣。”張董哄著她。

    姚文姬示意梁遲徽上車,他坐在副駕駛,何桑坐在姚文姬左邊,他的司機調頭回公司。

    駛出桃園大街,姚文姬盯著他,“我的項鏈呢?”

    梁遲徽把玩著亂糟糟的領帶扣,何桑係了個死結,越纏越緊,他喉結下麵一寸的位置勒出紅印了。

    “什麽項鏈?”

    “我的澳白珍珠項鏈,你裝什麽傻。”

    他輕笑,“送人了。”

    “送誰了?”

    梁遲徽靜默了一秒,“您未來兒媳婦。”

    何桑望了他一眼,隻瞧見男人頭發烏黑的後腦勺。

  第285章 我陪你

    姚文姬心平氣和握住何桑的手,“小何,你喜歡遲徽嗎?”

    她緊張的咽唾沫,喜歡太假,不喜歡又不合適,她求救的眼神投向車後鏡。

    梁遲徽似乎也在等她的答案,視線隔空交匯,鏡中的他一對濃黑的眉宇,眼睛明亮幽深,如同吸力強勁的吸鐵石。

    吸住一切誤闖入他領地的人。

    他捕捉到何桑的心虛焦躁,一時辨不明喜怒,靜默了數秒,才緩緩出聲,“她臉皮薄,您問我吧。”

    姚文姬是一個相當有頭腦的女人,小事無所謂,大事不含糊,她不理會梁遲徽的打岔,隻針對何桑,“我一向開明,哪怕你曾經有十個八個男人,老二願意,我不摻和。但你跟過老三,老三是公認的才貌雙全,能文能武,他又疼惜你,紀席蘭也同意你們的婚事了,你總要告訴我,你為什麽和他斷了吧?”

    何桑十指蜷在一起,死死地摳住座椅皮墊,姚文姬察覺到,心涼了半截,鬆開她,“我不介意兒媳婦的背景,學曆,工作,我介意她對老二真不真心,她圖什麽。不搞清來龍去脈,我沒法接受。”

    “我接受就行了。”梁遲徽再次打岔,眼角浮了一絲淺淺的笑,“您親口承認過,喜歡她。”

    “你不允許我插手了?”姚文姬識趣,兒子圓場,和這姑娘統一戰線,她多說無益,“那我不管了,以後好與壞,你自己兜著。”

    梁遲徽擰開一瓶水,遞到姚文姬手裏,“我敢不允許您插手嗎?我的大喜日子,您是高堂,我和她要拜高堂,敬您茶的。”

    姚文姬拂開水瓶,沒喝,“老三糊弄紀席蘭的嘴皮子,你學了個十成。”

    她重新打量何桑,因為膚白細膩,骨架又天生窄,像鍾靈毓秀的江南水鄉的小姑娘。老二有學識,一肚子墨水養得溫文爾雅的,氣質確實很搭。

    何桑配老三的英氣逼人,配老二的清朗如玉,都登對。

    “我倒是好奇了,老二沒瞧上方安意,偏偏在你這裏一心撞南牆。”姚文姬好奇歸好奇,她了解梁遲徽的性子,挺強的,他既然決定了,九頭牛拽不回。

    “方太太在人民醫院的水房看到你們獨處,已經找紀席蘭告狀了。二房搶了三房的兒媳婦,三房沒顏麵,她自然不罷休。”姚文姬警告梁遲徽,“你正在風口浪尖上,二房繼承家產,梁璟的外公家意見很大。”

    梁遲徽直起腰,抻了抻襯衫下擺,“我會處理好私事。”

    車駛入老宅,司機老鄭從地庫泊完車,迎上姚文姬,“梁董上午出院了,聽說三公子也出院了?”

    “延章出院了?”她出乎意料,“他沒和我商量。”

    老鄭瞥了一眼何桑,欲言又止,“是紀夫人接他出院的,”

    姚文姬撂下手包,匆匆去二樓。

    梁延章最近非常依賴她,梁氏集團開始有風言風語了,猜他不待見紀席蘭,要和前妻複婚。

    姚文姬一萬個不稀罕,可是梁遲徽上位不久,根基未穩,支持梁璟的派係蠢蠢欲動,支持三房的派係又虎視眈眈,她不得不順水推舟,有“複婚”的傳言在,董事長的寶座坐得穩。

    母憑子貴,子憑母貴,是一個道理。

    梁延章出院沒通知她,證明對二房不滿了。

    大概率是老二“搶”了老三的人,在這節骨眼,太飄了。

    ,,

    梁遲徽脫了西裝,交給老鄭,“老三回來住嗎。”

    “蓉姐打電話了,他沒接。”

    何桑抿唇,心口橫了一塊千斤重的巨石,壓得她喘不上氣。

    她希望梁紀深回來,芳姐和蓉姐照顧細致,他康複得快,也不希望他回來,身份變化,物是人非,她知道他滋味不舒服。

    梁遲徽坐下,端起一杯熱茶,“大哥查出結果了嗎。”

    “糞便化驗結果明早出。”

    “老三一定會回來的。”梁遲徽把握十足,“紀席蘭這次又惹了大禍。”

    “是她害你父親發病?”老鄭不可思議。

    梁遲徽沒回應,在果盤內挑了一個蘋果,削皮切片,喂到何桑嘴邊,“嚐嚐甜嗎。”

    她沒直接吃,手先拿住,咬了一小口,“甜的。”

    “你愛吃草莓?”

    何桑點頭。

    梁遲徽吩咐老鄭,“冰箱裏預備著草莓。”

    “不用了。”她婉拒,“我不住老宅。”

    “住曾明威家嗎。”梁遲徽注視她,“我不是買不起房子。”

    “我有房子,”

    “金悅府?”他仍舊注視何桑,“還是那套連保安都沒有的貧民窟小區,房齡四十年了,你嫌我年紀大,我才三四十歲。”

    她不吭聲了。

    書房門打開,姚文姬站在扶梯後麵,“老二,你父親要見何桑。”

    該來的,躲不掉。

    何桑有準備了。

    她將蘋果擱回原處,“二哥,我上樓了。”

    “我陪你。”梁遲徽欠了欠身,抄起煙盒和打火機。

    “延章隻見她。”姚文姬麵無表情,“見完她,你也跑不了。”

    何桑一言不發繞過茶幾,直奔二樓。

    書房拉著窗簾,沒開燈,四麵灰蒙蒙。

    大白天的,玩這出,意在擊潰她,心理素質不夠強的,他一刁難,瞬間崩盤了。

    何桑調整均勻呼吸,停下,“伯父。”

    “你膽子不小。”梁延章斜倚在書桌後,托著煙袋,叼了煙嘴,煙霧彌漫,“我兩個兒子被你玩弄於股掌之中,你打算整垮梁家嗎。”

    他轉動著椅子,嘎吱嘎吱響。

    梁延章有戀舊物癖,他的書房幾乎件件是古董,筆洗,擺設,西洋鍾,晚清時期金絲楠木的床和桌椅,再不濟,也是仿官窯燒製的玩意兒,最便宜的市價在六位數,仿得以假亂真。這副黃花梨的椅子不值什麽錢,卻是翁瓊送他的,所以他一直不舍得換,椅背折了,修補好了繼續坐。

    何桑在想,他和梁遲徽揮金如土,拍賣藏品根本不眨眼,花不完的錢又從何而來?倘若這些錢的來源是廣和集團,買古董,買房產,買珠寶,是不是他們洗幹淨錢的渠道呢?

    錢肯定不會存入銀行,地下錢莊屬於半公開的產業了,儲備的資金應該不是大數目,否則樹大招風,當地的機關部門會查賬。那麽大部分的錢儲存在什麽地方呢?

    梁延章往煙鍋裏填了一撮煙絲,“何桑,你究竟什麽心思,我清楚。”

    何桑坦坦蕩蕩直視他,“伯父,我沒有家世,父親早亡,母親改嫁,繼父又遊手好閑,我在冀省活得艱辛,有機會飛上枝頭變鳳凰,我憑什麽放棄呢。至於整垮梁家,玩弄您的兒子,您太高估我了,姚姨絕代風華,哪個權貴敗在她手上了?連她都做不到,何況區區的我。”

    梁延章像是在聽,又沒聽,他磕了磕煙袋鍋,“砰砰”地敲擊響,敲一下,何桑的心髒窒息一下。

    他是有幾分威懾力的。

    子隨父。

    生出梁遲徽和梁紀深這樣級別手段的兒子,又豈是平庸之輩。

    梁延章神情詭譎莫測,“一個隻認錢的膚淺女人,老三心傲氣高,他會對你動真情嗎?”

    何桑麵不改色,“他的家底被紀姨掏空了,中海集團雖有地位,沒油水,我格局小,不在乎男人的地位榮耀不榮耀,清白不清白,那是虛名,我喜歡實際的富貴的生活,梁氏集團的董事長不也同樣榮耀嗎?”

    梁延章冷笑,“你認為說服得了我嗎?”

    門這時忽然從外麵推開,梁遲徽走進來,笑著撫摸何桑肩膀,“芳姐在廚房煲藥膳,她不懂火候,你去指點她。”

  第286章 車裏的問題,能回答我嗎

    何桑一怔,明白他是幫自己解圍的。

    立馬轉身出去。

    她衝進一樓拐角的公共洗手間,渾身止不住抽搐,她伸手,哆哆嗦嗦壓下水龍頭的按鈕,水流猛烈砸在掌心,又滋射向她胸脯,濕了一片。

    她不是貪婪金錢富貴的女人,梁延章心知肚明。

    基於此,完全沒有合理的借口,解釋她“背叛”梁紀深,選擇梁遲徽。

    任何理由,都可疑。

    何桑掬了一抔冷水,反複拍打臉,對著鏡子大口喘息,魂不附體一般的慘白,好似丟了半條命。

    書房裏,梁延章幽幽審視梁遲徽。

    後者略低頭,點了一支煙,甩手晃滅打火機的火焰。

    周圍的光線頓時萎靡下去,他身軀也昏暗。

    “何晉平喪命不是意外,你我難逃幹係。”

    梁遲徽手一僵,抬眸看著梁延章,陰森森笑,“您這是反咬我了?”

    “不是反咬,是提醒你,她是何晉平的女兒。”梁延章氣定神閑嘬了一口煙,“我們一艘船,我的船翻了,老二,你也得淹死。”

    “何晉平在工地出事,是您造成的。老三去年調查廣和集團,您知道要露餡了,不得已向我坦白。”

    “老二,過河拆橋了?”梁延章惱了,“梁氏集團如今是你的了,我倒台,我一手創建的企業也倒了,你作為現任董事長,撇不清關係。”

    梁遲徽指尖銜著煙,歪頭望向他,“那您什麽意思。”

    “她是隱患。”

    “誰?”

    梁延章說,“何桑。”

    “不行。”

    “為什麽不行。”

    梁遲徽仰頭,鼻孔噴出兩縷煙柱,“不行就是不行。”

    “扣她一頂帽子,坐牢而已。”梁延章不當回事,“一個沒後台的女人,折騰她太容易了,老三厲害,省裏的老張和老蔣都護著他,我雇傭供貨商,設計一場詐騙的風波,不是照樣把他折騰得夠嗆?”

    梁遲徽背對書桌,盯著煙頭燃燒的火苗,“您最好不要擅自妄動,我很反感。”

    “她是一顆定時炸彈,你留下她,防不勝防!廣和集團十年的盈利全部流入梁氏集團,賬本在我的辦公室,加上護城樓的事故,她一旦捏住證據——”

    “我承擔。”梁遲徽打斷。

    梁延章用力一扔,煙袋鍋子扔在他腳下,白玉煙嘴摔得四分五裂,玉渣子碎了一地,“你除不除她?”

    “不除。”

    “老二!”梁延章語氣也發了狠。

    梁遲徽鞋底碾了煙蒂,磨碎在那一灘玉石渣子中間,揚長而去。

    何桑依然住在客房,在他臥室的隔壁,她拉開門,剛洗完澡,浴房的熱氣熏蒸過,麵頰潮紅,遮住了原本不正常的慘白。

    “二哥,”

    “洗澡了?”

    “在桃園受涼了,洗熱水澡發汗。”她堵住門,沒讓路,“我不餓,晚餐不吃了。”

    梁遲徽換了藏藍色的居家衣褲,佇立在走廊上,修身款垂感也服貼,愈發襯得他高大腿長,清俊颯爽。

    “你午餐沒吃,晚餐也不吃了?”

    何桑搖頭,“不吃,我刷牙了。”

    梁遲徽嬌慣女人有底線,不縱容壞毛病,“多少吃一些,再刷一次牙。”

    她笑出來,“太麻煩,我不刷。”

    男人明顯和平時不太一樣,情緒煩躁,波動大,心事重重揉著太陽穴。

    半晌,他低沉開口,“我進屋待會兒。”

    他主動要求,何桑不好拒絕了,“你喝茶嗎?”

    “隨便。”梁遲徽邁開步子,坐在大床對麵的椅子上。

    何桑招呼樓下的芳姐,“芳姨,送兩杯參茶。”

    她交待完,故意敞了門。

    梁遲徽不是動手動腳的男人,而且在老宅,他更收斂,關鍵今天情況特殊,中午那段插曲,他生氣了,氣梁紀深讓他難堪,也氣他自己,不曉得她的嗜好和忌口,又當著張董的麵兒,下不來台。

    再溫和的男人,也有逆鱗,有禁區,何桑怕他失了分寸。

    芳姐很快送來兩盞茶,冒著熱乎氣,她一瞟梁遲徽,拿不準局麵,“二公子,您今晚在哪休息。”

    “芳姨,您別誤會,”何桑急忙澄清,“二哥回次臥休息,他有事和我講。”

    芳姐哎了一聲,“晚飯六點煮好,我不打擾你們了,記得下樓吃。”

    梁遲徽越揉越使勁,揉得上半張臉通紅,啞著嗓子,“芳姐,關門。”

    何桑後背不由自主一陣發麻。

    芳姐關上門。

    “會按摩穴位嗎?”

    她沒反應。

    梁遲徽透過手指的縫隙看向她,“我頭疼,你給老三怎麽按,給我也按一下。”

    何桑走過去,站到他身後,從額角一點點到頭皮,自下而上地梳理,打圈揉撚。

    “為了照顧他學的手法?”

    她嗯。

    梁遲徽沉默片刻,“我母親在車裏問你,你沒有回答她,能回答我嗎。”

    何桑動作停滯。

    像天寒地凍的風雪刮過,刹那結了冰,冷到凝固。

  第287章 以後會喜歡嗎?

    梁遲徽這一刻是平靜的,他清楚答案,至於為什麽要她親口講,何桑琢磨不透。

    也許相處久了,產生了期待。

    他這種金字塔尖的權貴,總是渴望征服女人,馴服獵物的。

    情感遊戲,是權貴玩一輩子也玩不膩的遊戲。

    也許在試探她,她真實坦率,反而好,她欺騙,反而令他索然無味。

    何桑攥拳,賭他聽真話,“不喜歡。”

    梁遲徽沒多大反應,握住她的手,輕輕拽她繞到前麵,他略仰頭,“討厭嗎。”

    “不討厭。”

    他無喜無怒,更平靜了一分,“實話嗎?”

    梁遲徽雖然足夠高,可是他坐著,何桑站著,角度絲毫不吃力,“我應該討厭你嗎。”

    她眼神清澈無辜,真亦假,假亦真,逗笑了梁遲徽,“我在問你。”

    “你如果從沒傷害我,我沒道理討厭你。”

    “如果我傷害了呢?”他同樣半真半假。

    何桑俯身,與他平視,瞳孔刮起碎碎的漩渦,隻一霎,又消失無蹤,仍舊清清淨淨的一汪水,“你傷害我的理由呢。”

    “意外。”

    何桑肺腑一震。

    對視數秒,梁遲徽徹底笑出聲,他手背觸了觸她臉蛋,溫涼的骨節,圓潤的凸起,淺淺一下,一觸即止。

    “誆你玩的,真信了?”

    她也迅速調整了情緒,“我沒信,壞人不會承認自己壞。”

    梁遲徽靠著椅背,“我承認。”他頓了頓,“我盡量不對你壞。”

    何桑笑,端起茶杯,硬幣大小的三枚參片重疊飄在水麵,苦澀的藥味,她正要喝,梁遲徽忽然又開口,“以後會喜歡嗎。”

    她停住,好半晌,喝完茶,端給他另一杯,直到他喝完,她也沒回答。

    梁遲徽撂下杯子,摩挲了兩下杯柄,“早休息。”

    他起身,往門外走,不帶一丁點笑意。

    ,,

    何桑第二天起床頭昏腦漲的。

    自從知道她宮寒,愛踢被子,梁紀深不讓她吹空調,她也習慣了熱乎乎入睡,不過在金悅府是睡主臥,朝向好,冬暖夏涼,老宅的客房朝向不好,窗戶朝北,冬冷夏曬,入夏後烤得慌,何桑淩晨開了空調,活活凍醒了,感冒又加重了。

    她進餐廳,桌上沒收拾,有幾副用過的碗筷,座位是梁璟、姚文姬和梁遲徽的。

    “梁秘回老宅了?”何桑探頭問芳姨。

    芳姨走出廚房,“七點回來的,三公子也回來了。”

    何桑手一抖,心不在焉地舀了半碗粥,“他沒吃早餐嗎。”

    “三公子在中海加班了一宿,吃的食堂。”

    他又開始沒日沒夜的工作。

    難怪病情遲遲沒起色。

    何桑喝了一勺粥,“他在書房嗎。”

    “在後院呢。”芳姐想起什麽,“三公子買了一隻小羊駝。”

    “羊駝?”

    芳姐拎出一袋胡蘿卜,“您去喂喂,很親昵人的。”

    她接過袋子,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蔓延在胸腔。

    蓉姐昨天下午給他打電話了,問他回不回老宅住,他沒接,程洵接了,答複待定。

    他一定是特意買的羊駝,省得她在老宅無聊,養了解悶兒的。

    何桑喜歡小動物,何晉平也撿過流浪貓,無奈她母親嫌髒,趁何晉平上班,她上學,偷偷扔了。

    後來,何桑放學路過天橋,發現小貓被車軋爛了,她至今有陰影,再未養過寵物。

    梁紀深記得她心底許許多多的隱痛,他在盡力彌補她的遺憾,抹平她的創傷。

    “什麽鬼啊!”紀席蘭尖叫著,披頭散發的躥出來,整個人抓狂跺腳,“後院那是什麽東西?”

    芳姐嚇一跳,紀席蘭臉上濺了細細密密的水珠,她一向雍容華貴,很注重儀表,屬實少有的狼狽。

    “追著我吐口水,我躲它,摔了一跤,它撲上來啐我!”紀席蘭懊惱,瞪著何桑,“誰養的!”

    “我養的。”梁紀深出現在樓梯上,他大約白天有會議,穿著純黑的商務正裝,領帶也紮得整整齊齊,負手而立。

    陽光透過客廳的落地窗,照射在隔熱的玉雕屏風,一團乳白色的光影忽明忽昧,他輪廓也朦朧。

    “你養它幹什麽。”紀席蘭莫名其妙,“你一個月在老宅住不了三五天,它天天啐我,我不是白打扮了?”

    何桑沒忍住笑,低下頭,扒拉碗裏的粥。

    梁紀深從頭到腳一掃紀席蘭,“您不惹它,它不會招您。”

    “我不同意養。”紀席蘭煩躁,“臭烘烘的。”

    “可以給它洗澡。”梁紀深下台階,“忘了告訴您,噴了您一瓶香水,法國定製的那瓶,金色瓶子的。”

    “你真會挑啊,那瓶最貴了。”紀席蘭五雷轟頂,跑上樓去檢查香水櫃。

    何桑聽到漸行漸近的腳步聲,情不自禁挺直背。

    餐廳亮了一盞金絲球燈,投下的球狀燈影跌在他的影子裏。

    梁紀深走到她旁邊,心平氣和打量,“沒睡覺?”

    她下意識摸眼眶的烏青,“我著涼了,睡得不熟。”

    腔調甕聲甕氣的,是感冒的樣子。

    “吃藥了嗎。”

    “吃了。”她猶豫,“你,好些了嗎。”

    梁紀深笑了一聲,“我這不是平安無恙站在你麵前嗎。”

    何桑抬眸,他不似住院的幾天那麽病容憔悴了,稍微有血色了,“不發燒了?”

    “不燒了。”

    他嗓音隱隱的沙啞。

    是咳了太久,聲帶受損的嘶啞。

    “咳得嚴重嗎。”

    梁紀深不願她擔憂,撒了個謊,“偶爾咳。”

    何桑了解他性子要強,沒戳破,“含著潤喉藥,按時去醫院檢查輸液,別拖了。”

    男人又笑了一聲,“二十出頭的姑娘,哪個像你這樣囉嗦的?和七十歲的老太婆一樣嘮叨。”

    她喉嚨酸澀,張嘴沒好氣,“反正和我沒關係,你折騰死自己活該。”

    何桑從桌椅之間的縫隙擠出去,背對他抹了一把眼淚。

    穿梭過客廳裏麵的茶室,再進入一個方方正正的中堂,是後院的玻璃門。

    白色小羊駝拴在一棵桂樹下,在喝水。

    羊駝的毛發卷卷的,腦袋巨大蓬鬆,染了淺粉色,何桑瞬間破涕為笑,梁紀深一個鐵血硬漢,蠻少女心的。

    她沒轉身,也知道他跟來了,“你染的?”

    男人手插兜,倚著一堵牆,“我選的顏色,程洵動手染的。”

  第288章 修羅場

    羊駝的脖子掛了一個黃金吊墜,她掀開,鐫刻著“桑”字。

    “叫什麽?”

    梁紀深抽煙抽得不凶了,大部分時間煙頭自己在燃燒,“桑。”

    “桑,母的?”

    “嗯。”他發笑,“有公的,是棕色,怕你不喜歡。”

    “公的叫什麽。”

    梁紀深不假思索,“深。”

    何桑彎腰,掰了小一塊胡蘿卜喂給羊駝,它牙齒鈍感,舌頭濡濕,咀嚼時唾沫星子飛濺,滑稽又笨拙,“紀姨不喜歡大型寵物,送到西郊的農場吧。”

    “你喜歡嗎。”

    她抿唇,一塊接一塊喂,沒出聲。

    “喜歡就養著,我母親那邊我去對付。”梁紀深撥開煙盒蓋,咬出一根煙,“不回去住了?”

    何桑扭頭,“回哪。”

    “金悅府。”

    她又不出聲。

    梁紀深補充了一句,“我不去。”

    他周圍的陽光正濃,盡管一度病得厲害,此時的姿勢又隨性,懶塌塌的,全身的肌肉卻蓄勢待發,相隔四五米遠,也瞧得出他的雄渾梆硬。

    若不是瘦了幾斤,他身板更魁梧得安全感十足。

    “等黎珍出月子,我在曾公館陪她住一段。”

    他叼著煙,手也不扶,嘴角一顫,嘬了一口,又一顫,吐出一縷霧。

    “三公子!”蓉姐這時推開門,“他們下樓了。”

    梁紀深朝樹根下撣落半截煙灰,邁步離開。

    何桑喂了半袋胡蘿卜,也從後院返回客廳。

    梁延章與梁璟坐在主位,二房和三房母子分列在左右的雙人位沙發,剩了一張單人沙發,挨著梁遲徽,剛好是何桑的位置。

    她不聲不響坐下。

    梁璟一身深藍色製服,下巴的胡茬挺密的,淡淡的鴉青色,顯然他昨晚也加班了,從信訪辦公大樓趕回的。

    橫跨了兩個區。

    茶幾上攤開三份化驗報告,一份是糞便檢測,標注了瀉藥成分殘留;一份是降壓藥的檢測,是原裝藥物,沒有摻雜其他物質;最後一份是醫院提供的氧氣和藥水檢測,也正常。

    梁延章麵色發青,“怪不得我拉得這麽突然。”

    姚文姬挑明了指控紀席蘭,“那天的早飯是蒸餃、米粥和紫薯,飯是芳姐打包的,席蘭幫延章洗澡了對吧?實在巧,席蘭貪睡,經常中午才去醫院,偏偏延章腹瀉的當天,她七點便守在病房了。”

    紀席蘭十指攪在一起,眼珠滴溜轉,一聲不吭。

    她和表弟雖然提前串供了,但審問表弟的是梁璟,梁璟是搞文政的,思路清晰,不遜色梁紀深,萬一露餡了,

    梁延章給她的兩套房子還沒來得及過戶,豈不是雞飛蛋打。

    “延章的降壓藥是朱醫生配置的,一年改一次藥方,確保效果,怎麽會失效呢?除非有人暗中動手腳,比如延章身邊最親近的,”

    “你什麽意思?”紀席蘭嗆她,“你懷疑我?”

    姚文姬泰然自若,“梁璟懷疑我們每個人,連老二和老三也逃不掉,我坦蕩麵對,你激動什麽呢。”

    “母親。”梁紀深製止紀席蘭吵鬧。

    紀席蘭急促喘著,扯梁璟的胳膊,“梁璟,我是梁家的現任夫人,你父親出事了,對我有什麽好處?是寡婦風光還是梁夫人風光?我圖什麽呢,真正的凶手在倒打一耙!”

    梁璟拂開她手,“你冷靜點。”

    紀席蘭坐立不安,盯著梁紀深。

    梁紀深沒理會她的求救,“芳姐,您打包的蒸餃?”

    “我在高幹病房的小食堂打包的,是3號窗口,一個中年男人,外形黑胖。”芳姐仔細回憶,“從食堂到病房,除了我,誰都沒碰過蒸餃。”

    梁延章神色慍怒,“他說梁夫人指使他下瀉藥?”

    “沒有。”梁璟否認,“瀉藥是他自己吃,不小心混入到芳姐購買的那一屜蒸餃裏,他的糞便檢測確實有瀉藥含量,我谘詢過醫生,瀉藥不是大問題,而且您誤食的劑量不多。”

    梁璟的話在梁家是絕對的權威,一錘定音,紀席蘭鬆了口氣。

    “大哥化驗了降壓藥,沒問題嗎?”梁紀深斟了一杯茶,給梁璟。

    梁璟篤定,“沒問題。”

    “我當初在市檢工作,職業習慣是挖掘細節。有一種偵察的手段。是在物證的關鍵範圍內,提取一切可以提取的指紋,我相信你們不陌生。”梁紀深笑著,“大哥對嗎?”

    梁璟沒表態。

    梁紀深繼續說,“降壓藥放在主臥的床頭櫃抽屜,主臥平時隻有三個人進出,父親,母親,芳姐。”他仍舊維持笑,“姚姨,二哥,對嗎?”

    姚文姬眉骨一跳。

    梁紀深笑容愈發大,大到瘮人,“我住院期間,安排程洵回來過一趟,提取了主臥門鎖和抽屜扶手的指紋,交到司法部門化驗,結果在這裏。”他拿起沙發角落的公文包,掏出檔案袋,封口處果然有司法部門的蓋章。

    “我沒有看這份報告,畢竟三房有嫌疑,我一旦拆開,它失去意義了。今天大哥在家,由大哥開啟,公平公正。”

    梁璟一言不發撕開檔案袋,抽出信紙,隻一眼,他瞥姚文姬,旋即塞回袋內,力道不輕不重地,擱在茶幾上。

    梁紀深氣定神閑,“我分析瓶子裏一開始不是降壓藥,是保健藥,導致父親降壓無效,高血壓複發住院。對方又偷偷換回降壓藥,並且戴了手套,因此藥瓶沒有指紋。”

    梁紀深極其果斷,不疾不徐沉得住氣,一步步引到姚文姬頭上。

    “父親住院後,母親寸步不離陪伴,她沒有換藥的時機,姚姨,您說呢?”

    姚文姬眯了下眼,手不露聲色地緊了緊。

    “文姬?”梁延章愕然,伸手取那份司法鑒定報告。

    梁紀深摁住他的手,看著姚文姬,“姚姨,我知道您不是故意的,您有什麽要解釋的嗎。”

    紀席蘭在一旁嚎啕大哭,“我冤枉,是文姬姐!延章,你冤了我!”

    梁延章眉頭緊鎖,凝重不已。

    客廳回蕩著紀席蘭崩潰的哭喊。

    梁遲徽的襯衫袖一直卷起,他漫不經心抻平,陰惻惻的目光掠過梁紀深。

    檔案袋裏的化驗報告,百分百是白紙。

    老鄭在老宅,這一星期根本沒有見過程洵回來。

    這一招玩得驚險漂亮。

    目的是詐塌二房的心理防線。

    姚文姬再聰明,終歸是女人,女人的賭性和膽量不及男人,梁紀深算準了她心虛,保守。

    寧可自己主動坦白,好歹還有轉圜的餘地。

  第289章 觸動他心弦

    梁遲徽後仰,姿態悠閑叩擊著沙發扶手,“母親,您一直在三樓養病,父親舊疾複發,我相信您不知情。”

    姚文姬一動不動盯著茶幾。

    梁遲徽的暗示,她聽懂了。

    死不認賬。

    倘若梁璟沒在場,她不認就不認,紀席蘭已經不是梁夫人了,老三又處處和梁延章為敵,梁延章也反感他,即使證據在手,三房也掀不起多大的風浪。

    可梁璟出麵了,梁璟一向針對二房,她蒙混不了。

    姚文姬咬了咬牙,“延章,我對不住你。”

    梁遲徽臉一沉,默不作聲點煙,將打火機扔在桌上。

    “文姬,枉我如此信任你。”梁延章閉眼,“你為什麽給我下藥。”

    “姚姨應該不是故意。”梁紀深替她辯解,“她有心害您,何必換保健藥,您今天也不可能完好無恙了。”

    紀席蘭懊惱他沒有趁機趕盡殺絕,哭哭啼啼地插話,“老三,我冤枉,她害延章無心,可她害我有心。”

    梁紀深眼色發寒,震懾得紀席蘭不吭聲了。

    “去年我在國外的美妝生意出事了,當時急火攻心,大夫診斷是突發性的高血壓危象,我治療後一年都沒再複發。今年做完婦科手術,我身體斷斷續續的不太好,高血壓發作也頻繁,我瞞著老二了,不願他惦記我。”

    姚文姬眼眶紅,鼻尖也紅,她是頗具異域風情的大美人,五官輪廓深,梨花帶雨欲哭不哭的,比紀席蘭討人憐,“4月21日那天,我下樓頭暈目眩,床頭櫃隻剩一瓶維生素和一瓶安眠藥,我記得你的床頭櫃有降壓藥,芳姐去市場買菜了,所以我自己拿的。”

    梁紀深慢條斯理喝了一口茶,一張臉平靜得古井無波。

    仿佛在意料之中。

    “席蘭正好回來,主臥是你們的房間,我怕她誤會,來不及拿出一粒,攥著藥瓶上樓了。”姚文姬一副自責的模樣,“我回屋擰開瓶蓋的時候,湊巧席蘭上來和我吵架,她怨我昨晚在書房單獨和你說話,罵我不檢點,勾引她老公。”

    梁璟皺眉。

    吵的什麽亂七八糟。

    五十多歲了,勾引誰,沒一個省心的。

    他無意瞥了一眼何桑,這姑娘是成大器的,二房和三房鬥得一鍋粥了,她不聲不響吃了一盤葡萄。

    吃得很精細,沒忘了吐皮。

    她大約有強迫症,葡萄皮在盤子內擺得整整齊齊。

    梁璟辦公之餘,讀過一本《唐史》,有野史的性質,他解解乏罷了。

    描寫安樂公主寫到一句:美人在骨不在皮。

    他琢磨著,姑娘天生“憨憨的”,由裏到外、方方麵麵都憨。

    與此同時梁遲徽抽著煙,目光不離何桑。

    她唇瓣紅潤,薄厚適中,唇珠肉嘟嘟的,咀嚼的幅度小,速度快,略挨近一些,聽到她吞咽的咕咚聲。

    何桑的側臉比正臉俏麗耐看,經曆過跌宕的家庭變故,有同年齡的姑娘不具備的故事感,易碎感。

    很觸動他心弦。

    梁遲徽一手夾著煙,傾身拎茶壺,倒了一杯茶,他襯衣袖微卷,勒在胳膊肘下方的一寸處,他肌肉量並不精壯,但線條流暢瓷實,落地窗射入的陽光映照出他皮膚如同透明一般白皙。

    “齁不齁嗓子?”

    她點頭,“太甜了。”

    梁遲徽指了指水杯。

    何桑端起大口往下灌,梁璟又瞟了這邊一眼,她和梁遲徽之間的氛圍,令他眉頭皺得更緊。

    怪不得。

    老三鬱鬱寡歡。

    原來是後院的火苗燒成火海了,房頂子都燒禿了。

    女人有直覺,男人也有。

    梁璟總覺得這姑娘醞釀什麽大招。

    紀席蘭氣急敗壞,“姚文姬,你不要東拉西扯的,我罵你,和你下藥是一碼事嗎?你明明是心虛!”

    “你砸了我的梳妝台,所有瓶瓶罐罐摔在地上,我服用的維生素和延章的降壓藥相似,藥摻和在一起,我分不清哪個是維生素,哪個是他的藥,我隻好把灑在降壓藥瓶子周圍的藥片重新拾進去,打算第二天買了藥替換,沒想到延章解雇了朱醫生,聘請了新的醫生,我到處打聽朱醫生的住址,藥是他配的。再然後,延章高血壓複發。”

    梁璟按摩著眉心,三個女人一台戲。

    幸好梁家隻有兩個女人。

    梁延章的歲數大了,體力不支,不然再娶一個,他絕不回家了。

    國外的外交局勢有一陣非常膠著,他倒也應對自如,唯獨女人,好相處的,他沒運氣遇到,脾氣差的,他沒精力應付。

    “姚姨,父親依賴您,您照顧他要細心。”梁紀深笑得溫和,隻是笑浮於表麵,似有若無的笑裏藏刀,落在姚文姬眼中,不禁心驚肉跳。

    “吃錯了藥,可以補救,聰明用錯了地方,害人害己,您認為呢?”

    四目相視,姚文姬瞳孔隱隱顫動,她努力平複自己聲音的波動,“老三,我牢記你的提醒。”

    梁紀深抄起那份司法鑒定報告,緩緩站起,“既然真相大白,我和大哥二哥也安心了。”

    “我看看報告。”梁延章伸手。

    梁紀深仍舊沒有遞給他,“鑒定結果是床頭櫃和藥瓶的瓶蓋有第四人的指紋,姚姨的指紋。”

    “老三。”梁延章眯起眼,審視著檔案袋,“是空的吧?”

    提取指紋的條件比較嚴謹,芳姐一早一晚清潔擦拭家具,指紋根本不完整了,老三是提取不了的。

    “您需要的是結果,誰蓄謀害你,企圖是什麽,至於過程不重要。”梁紀深當麵撕碎了檔案袋,一下一下的刺啦聲,在偌大而寂靜的客廳回響,完全碎成粉末。

    他攢了一團,丟進垃圾桶,邁步去洗手間。

    梁延章坐了片刻,也上樓,姚文姬“情真意切”喚了一聲延章,他腳步稍頓,沒有回應她,“梁璟,跟我來書房。”

    疑心已起。

    何桑幫芳姐收拾完垃圾袋和茶幾,也回避了。

    姚文姬注視著梁紀深回客房的背影,“老三猜到是我幹的了。”

    “他沒有實質證據,詐您而已。”梁遲徽係好領帶,“您不坦白,他沒轍。”

    “不。”姚文姬有預感,梁紀深在名利場不是白混的,他有的是辦法洗清紀席蘭的嫌疑,不會任由三房背黑鍋。

    “你沒發現老三不對勁嗎?”她形容不出具體是什麽,不對勁卻越來越明顯。

    翁瓊難產離世,翁家曾經落魄過幾年,後來在華爾街打了一場翻身仗,成為赫赫有名的華僑富豪,資產是梁家的一倍,得知梁璟沒有繼承家業,照樣心存不滿。

    不僅僅是錢的問題,是體麵,是地位,長子必須有長子的權利,否則是藐視翁家。

    梁紀深同樣有資格分割梁氏集團的股份,如今全部被二房收入囊中,他豈會甘心。

    外界又如何揣測呢?

    三房失寵了,甚至梁紀深不是梁家血脈。

    他不在乎家產,起碼在乎麵子,梁延章苛待長房和三房,把二房捧得高高的,不免太偏心了。

    “你抓住梁延章的把柄了?”姚文姬疑惑。

    梁遲徽垂下眼瞼,斂去一切波瀾,再抬頭,恢複了從容鎮定,“父親運籌帷幄,沒有任何把柄。”

    司機這時在庭院鳴笛,他從沙發上起來,走到落地窗,示意了一下,旋即繞過空無一人的中堂,直奔後院。

  第290章 去找她

    何桑蹲在樹下給羊駝洗澡,那隻羊駝很聽她的話,她怎樣搓弄它,它也不啐她,像是經受過特殊訓練,識得她的氣味。

    梁遲徽雖然不哄女人,但並非不擅長哄,他確實不如梁紀深了解她。

    珠寶名包,豪車洋房,哄女人總是百試百靈的。

    哪個女人不愛美,不愛富貴呢。

    可這些在何桑眼中,似乎不那麽值錢。

    梁紀深送她的,或許不是傳統世俗珍貴的東西,卻是在竭力保全她那一絲美好,純白的淨土。

    梁遲徽微微有點煩躁,他扯了扯領帶,走過去,“你喜歡養綿羊?”

    何桑一怔,扭頭看他,“不喜歡,綿羊有犄角嗎?”

    他擰眉,“我記得山羊有。”

    “那我不喜歡山羊。”

    梁遲徽嗯了聲,“這隻綿羊是老三送的。”

    “它是羊駝。”何桑搓它腦袋,“你沒見過嗎?”

    他抿了下唇,“我沒有去過動物園。”

    何桑忽然想起,梁遲徽曾經在梁家處境艱難,他的童年是沒有顏色和快樂的。

    她招手,“二哥,你過來。”

    梁遲徽也單膝蹲下,何桑指著羊駝,“它是母的,會啐人,啐了紀姨。”

    他揚眉梢,“為什麽啐她。”

    “她踩它腳了。”何桑拍了拍羊駝的腳,“我剛才也險些踩到。”

    梁遲徽含了笑意。

    何桑命令羊駝,“桑,你啐二叔。”

    羊駝舔著澡盆內的水。

    “桑?”

    “它名字。”

    梁遲徽笑意愈發大,這一幕,如此普通,又如此歲月靜好。

    是他複雜的三十四年沒有體驗過的純真安寧。

    “二哥,我中午要出門一趟。”何桑趁機開口。

    “去哪?”

    “探望前同事,她生了雙胞胎,在坐月子。”

    梁遲徽說,“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去,可能不回老宅了。”

    她執意拒絕,梁遲徽也沒有勉強。

    “有事給我打電話。”

    何桑長鬆口氣,笑了笑,“好。”

    紀席蘭風風火火闖到客房,在走廊截住梁紀深,“你怎麽幫姚文姬開脫?梁璟恨透了她,你隻要煽風點火,這是錘死二房的良機,你倒好,輕描淡寫地解決了,你是她的兒子還是我的兒子啊?”

    梁紀深克製住音量,“父親活著,無法定義姚文姬謀殺,即便采集到指紋,有她的指紋,也有您的,有芳姐的,憑什麽認定是她?您死咬不放,萬一激怒了梁遲徽,他耍陰險的手段,興許牽扯您。我賣姚文姬一個人情,您暫時也安全。”

    紀席蘭實在不認命,自從姚文姬搬到老宅,自己明裏暗裏吃了她不少虧,好不容易有扳倒她的跡象,這麽輕易罷休了。

    不過老三說得有道理,梁延章對姚文姬持續上頭,再加上老二是董事長,代表了梁氏集團的榮辱,沒有確鑿的證據,梁延章不舍得動姚文姬,也動不了她了。

    二房目前已經是梁家的當權派了。

    ,,

    梁紀深這半個月堆積的公務太多,每天在中海集團連軸開會,高管也集體加班,對他怨聲載道,畢竟他耽誤工作是私事,生病屬於個人私事,而高管們花花綠綠的夜生活因為他下令加班不得不取消了。

    好在梁紀深嚴於律己,高管們加班到晚上九點,他加班到淩晨兩點,一眾下屬算是心服口服。

    下午的小型高管會議,梁紀深在聆聽銷售部經理匯報營業額,程洵走進會議室,讓記筆錄的助理下去。

    “交管局的小趙告訴我,何小姐去皖西縣了。”

    梁紀深從文件中抬起頭,“她去皖西縣做什麽?”

    “不清楚。”程洵表情凝重,“皖西縣窮困,刁民多,何小姐自己開車去的。”

    “一個人沒帶?”

    “她雇了保鏢,對方不知什麽原因臨時不幹了,來不及再雇。何小姐在梁遲徽身邊,獨自行動的時間有限。”

    梁紀深主持三場會議了,長達四個小時,公司季度報,市場巡視報,財務資金報,審閱了上百份報表,這會兒頭痛欲裂,他用力揉額頭,“出發多久了。”

    “在冀省高速。”

    經過高速收費站,行駛37,7公裏,到東郊了。

    何桑不是惹事的女人,從不倚仗他作威作福,皖西縣環境惡劣,她膽子又小,無緣無故她不去。

    “是不是與何晉平有關?”

    程洵說,“估計是。”

    梁紀深沒心思開會了,他宣布散會,起身離開。

    “皖西縣有多少個村子?”

    “縣境內有三十九個村莊,風氣最亂的是下窪村,紅杏村和李家溝,幾乎七成是光棍漢,除了這三個,其餘的村莊婦女兒童多,基本沒危險。”

    梁紀深進入辦公室,脫掉西裝襯衫,“聯係下窪村的村長,她去一定會找熟人,你囑咐村長保護好她,她沒找就是沒去。”

    程洵一邊翻通訊錄一邊問,“那紅杏村和李家溝呢?”

    “李家溝遠嗎?”

    “李家溝是皖西縣最遠的村子,蹚過一片廢棄的窪地,直接出省了。”

    梁紀深穿了一套春秋款的黑色運動服,郊區的溫度比市區冷,可以禦寒擋風,“她路上加油了嗎。”

    “沒加。”

    “那她大概率是去紅杏村。”梁紀深拉開抽屜,取出一把金屬柄的匕首,給刀柄綁了一枚橡膠套,試了試摩擦感,防止滑手。

    “我安排保鏢跟您去?”

    梁紀深搖頭,“皖西縣的部分村莊有拐賣情況,如果村裏出現陌生麵孔,尤其是外來男人,數量越多,村民越警惕,反而徒增麻煩。”他沉思了一秒,“你不要通知鄉鎮的負責人,他們興師動眾迎接我,消息傳到梁家,我擔心梁延章下手,何桑會出意外。”

    程洵整理好止咳藥和消炎藥,又從保險櫃拿了兩萬塊錢,交到梁紀深手裏,“您肺炎還沒痊愈,千萬按時吃藥。”

    梁紀深接過藥和現金,塞在口袋裏,匆匆下樓。

    電梯門一開一合,梁遲徽的秘書和他擦肩而過,他沒留意,秘書留意他了。

  第291章 越是愛你,你傷得越狠

    梁紀深穿著運動服,沒有配備秘書保鏢,梁遲徽的秘書立馬察覺不對勁。

    他直奔總經辦,程洵正好在鎖門。

    “程秘書,梁總呢?”

    “是張秘書大駕光臨啊。”程洵態度客氣,“梁先生約了客戶,打高爾夫。”

    “梁總真是兢兢業業。”張秘書笑,交給程洵一份資料,“那單十億的大工程,張氏集團邀請梁董合夥,梁董不喜歡大張旗鼓分這杯羹,決定幕後入股,考慮到中海集團是評委會之一,所以向梁總報備。”

    程洵詫異,老張和姚文姬那段豔聞至今在上流圈是笑柄,梁遲徽不計前嫌一起搞項目,簡直搧梁延章的臉,他高血壓估計要犯了。

    張秘書交接完資料,悄悄去找前台,送了一張VIP美容卡,小姑娘羞澀,“多不好意思啊,張哥又破費了。”

    “愛護美女人人有責嘛。”張秘書望向停車坪,“梁總去見客戶不開紅旗L5?”

    小姑娘美滋滋收起VIP卡,“梁總開了切諾基,沒有預約客戶,而且他請假兩天。”

    “謔,梁總時髦,玩越野比賽吧?”

    張秘書從中海集團出來,掏出手機,聯係倪紅。

    倪紅謹慎,詢問了交管局的熟人,得知梁紀深駛向東郊高速了。

    她臉色驟變,匆匆去梁遲徽應酬的包廂。

    包廂在負一樓的溫泉池,他今天接待一家外資企業的老總,實力很強,來冀省考察投資,打造“七星級”超大型的娛樂商匯,預計明年底建成,是冀省獨一無二的規模,所有的高檔夜總會,理療所,購物商城會破產倒閉。

    梁遲徽打算低價抄底,購入倒閉的場子,開連鎖,上市。

    梁氏集團基本是空殼了,鼎盛時期的流動資金六、七十億,目前僅剩三億,梁遲徽手下有業界最頂級的財務精算團隊,他天價薪酬養著這批人不是白養的,梁氏集團、雲海樓和地下錢莊的一切金錢交易,團隊運作的無懈可擊,連警方和專業的財務人員也查不出問題。

    包廂門虛掩著,門縫裏霧氣繚繞,老總在高談闊論,梁遲徽寡言少語,時不時搭腔。

    倪紅叩門,“梁老板,要緊事。”

    梁遲徽倚著池子邊緣的石磚,脊骨處浮著密密麻麻的水痕,他背寬,不厚,顯得清瘦挺括,溫泉池沒開燈,天窗是特製的茶色玻璃,透入的陽光溫和稠白,男人脖頸也濕了,後腦勺烏黑的發茬包裹著水珠,硬朗逼人。

    他和外資老總打完招呼,站起來,嘩啦的水流聲激起一片浪花,他跨出池子,順手在腰間圍了浴巾,遮蓋下腹的鼓包。

    倪紅遞給他一條新毛巾,“談成了嗎。”

    “差不多。”他擦拭幹淨,“讓2,5%的利潤。”

    “虧了吧?”倪紅猶豫不決,“咱們總共7%的利潤,減掉人工成本,才賺3%,讓利2,5%,不是白忙活嗎。”

    梁遲徽摘下衣架的西褲,背對她係扣子,漫不經心瞥了一眼池中的老總,眼底掀起血雨腥風,“讓歸讓,關鍵他有沒有本事拿。”

    她走過去,搶了皮帶,俯身替他紮。

    梁遲徽熱得出汗,肌理間流淌的汗漬混合著濃鬱的荷爾蒙味,直衝她鼻息。

    倪紅隻有在他疏於防備、措手不及之際,肆無忌憚地擁抱他一秒。

    她腦袋在他的腹部晃動著,這姿勢和角度太曖昧情色,梁遲徽拒絕,“我自己紮。”

    倪紅不依。

    男人推搪,她更較勁。

    最後,她眼眶紅了。

    梁遲徽動作一滯。

    “我沒有向你索取感情,名分,心無雜念地伺候你,也不允許嗎?”

    他側過身,撇開頭,負手而立,“你不需要伺候我。”

    “以後我沒有機會了。”她哽咽,“何小姐會伺候你的,等你公開她了,她名正言順,我會守分寸的。”

    “為什麽是她伺候我。”梁遲徽皺眉,“我伺候她不行嗎。”

    倪紅愣住,旋即苦笑,“你是我見過的最會傷害女人的男人,越是愛你的女人,為你付出的女人,你傷得越狠。”

    她說完,再次蹲下,固執整理他的西褲,抻得沒有一絲褶痕。

    “你那天告訴我,你和她不是我想象的那樣,你征服她在身邊,是因為時刻監視她的一舉一動。假如上麵要查錢莊,她是你的籌碼,梁紀深顧慮她的安危,出手對付你也會收斂,現在呢?”

    倪紅緩緩起身,凝視梁遲徽,“你沒有私心嗎。”

    他麵不改色,“什麽私心。”

    “男人和女人之間,能有什麽私心?”

    梁遲徽笑了一聲,“是有一點。”

    隻一霎,他笑容隱去,“倪紅,我清楚你的聰明和手段,別人害她,你害她,我分辨得出。無論她未來是什麽身份,你謹記自己的身份,我眼裏不揉沙子。”

    倪紅壓抑著肺腑裏的酸楚,“你是怕我刁難何桑?”

    “你會嗎。”

    她反問,“倘若我會呢?”

    “我不希望有那一天。”梁遲徽靠近她一步,“你跟我十年,好聚好散比反目為仇的結局要皆大歡喜。”

    “你已經有意和我好聚好散了?”她心如刀絞。

    梁遲徽沒有再糾纏關於何桑的話題,他繞過倪紅,邁下大理石台階,“什麽要緊事。”

    倪紅平複了半晌,穩住情緒走在他後麵,“梁紀深開車去皖西縣了。”

    “中海集團捐贈慰問物資嗎?”

    “捐贈物資是貨車先到,梁紀深是私人行程。”她心急如焚,“物證在紅杏村,他是不是查出什麽了?”

    梁遲徽看著她,“在紅杏村?”

    “一部分在。”

    “重要嗎。”

    倪紅不敢回答。

    梁遲徽也明白了,是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無妨。”男人眉目平和,語氣也鎮靜,“隻要老三適可而止,讓他平安去,平安回,他要是不識趣。”

    倪紅了解梁遲徽的心狠手辣,“那我安排幾個人,幫他長點記性。”

    梁遲徽沉思片刻,“是他自己去的嗎?”

    “沒帶保鏢。”

    “我沒問保鏢。”男人不耐煩揮手,“你下去吧。”

  第292章 被堵截

    倪紅走到門口,又停下,“錢莊的內幕早晚會敗露,梁紀深是你的勁敵,梁璟也是。他們單打獨鬥不是你的對手,聯合針對你,你的勝算就小了。”

    梁遲徽坐在岸邊的軟椅上,沒回應她。

    當年梁延章和姚文姬的關係在冀省傳得沸沸揚揚,姚文姬名氣大,沒得到她的男人嫉妒梁延章,背地裏添油加醋,女人也八卦她,因此翁瓊是知情的。

    翁瓊家世好,心性純良,梁延章借口逢場作戲,姚文姬隻是酒局上的玩物,他獻給權富人物拉攏交際的,翁瓊深信不疑。

    翁家不是一般的顯赫,在港澳地區資產豐厚,多次提攜梁氏集團。翁瓊懷孕八個多月,娘家到冀省陪產,聽說梁延章包了情人,是東南亞大名鼎鼎的廣告豔星姚小姐,翁老爺子勃然大怒,揚言封殺梁氏集團。

    梁延章畏懼翁家的勢力,一邊扮演好丈夫好父親,哄著嶽父,一邊想辦法洗白脫身。

    翁瓊預產期的前一周,他趁著姚文姬在浴室洗澡,用她的手機給翁瓊發短信。

    大致內容是:延章愧疚,要回歸家庭,好好照顧你和孩子,提出補償我一千萬。我當然不同意,我的目標不是區區一千萬,是梁夫人的位置,我也懷孕了,檢查是雙胞胎兒子。

    翁瓊大受刺激,當晚難產大出血,翁老太太發現了姚文姬的這條短信,質問梁延章,他跪在手術室外痛哭懺悔。

    姚文姬自始至終蒙在鼓裏,直到梁延章送她出省避風頭,她明白自己背了黑鍋。

    可手機是她的,號碼是她的,她百口莫辯。

    以致於梁璟恨之入骨。

    即使她澄清與自己無關,梁璟又豈會相信她,懷疑自己的父親呢。

    後來姚文姬生下梁遲徽,梁延章十分高興,風風光光補辦了婚禮,布置得隆重奢華,邀請了無數名流權貴到場祝賀,高調做派惹毛了翁家。

    翁老爺子在港城下達“追殺令”,不整垮梁家,誓不罷休。

    殊不知梁延章是金融奇才,又擅於拓展人脈,梁氏集團早已不是翁家可以撼動的地步了,幾番交鋒,翁家沒占上風。白眼狼女婿無情無義,寵愛的女兒又紅顏薄命,翁老爺子急火攻心一場大病,翁瓊的大哥繼位。

    翁家長子是自幼培養的繼承人,家族利益至高無上,他全麵撤手,不再與梁氏集團為敵,在港澳、京圈和冀省放出消息,翁家遭受巨大的金融危機,移民美國,從此銷聲匿跡。

    十七年後,在華爾街崛起。

    翁瓊的大哥重回冀省商場,要為妹妹報仇,短短數年,對梁氏集團窮追猛打,打得梁延章資產縮水了一半,別說四大家族了,甚至跌出全省十大富豪的排名了。

    彼時二十一歲的梁遲徽擔任市場部總監,他出馬迎戰翁家掌門人。

    翁瓊的大哥自恃是老江湖,完全輕敵了這個“毛頭小子”,接二連三的項目被梁遲徽虎口奪食,他套路多,陰險又狡詐,正邪對弈,正在明,邪在暗,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一年八個月後,翁家敗下陣。

    梁遲徽備了厚禮登門請罪,雖然翁家沒有領情,但翁瓊的大哥非常欣賞梁遲徽,告誡家族新一代的繼承人,千萬不要和梁遲徽衝突,如此虛偽圓滑、能屈能伸的男人,除非他心甘情願輸,否則鬥不贏他。

    經此一戰,梁璟對梁遲徽更深惡痛絕,和二房是舊恨添新仇。

    奈何二房滴水不漏,一直沒逮到把柄,不得不相安無事。

    梁遲徽一清二楚,梁璟表麵不露聲色,背地裏也在掘地三尺查他名下的產業,隻要抓到問題,非要他的命不可。

    ,,

    何桑去皖西縣的途中,在江北鎮加了一箱油,又吃了一碗清湯米粉,她不熟悉地勢,不敢走山路,在鎮上繞了一大圈,才開進皖西縣境內。

    八點半,天色徹底黑下來。

    顯示距離紅杏村3千米,導航失靈。

    前方是一片浩浩蕩蕩的蘆葦地,白綠色的葉苗自西向東搖曳著,令人頭皮發麻的刷刷響。

    不遠處橫亙了十字岔路口,向左是村莊,向右是莊稼地,郊區風大,月亮也大,不至於太黑暗,依稀瞧見一排排平房的煙囪,徐徐冒著霧氣。

    何桑沒有繼續開,她放平駕駛椅,準備在車上過夜。

    在村民家借宿不安全,那個下窪村睡在豬圈裏的女人,給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其實何桑也想過白天來,可時間緊迫,早晨出發,中午進村,查不了多少線索,下午又要往回趕。

    消失一天一夜是她的上限,再耽誤,梁遲徽多疑,萬一摸她的行蹤,就露餡了。

    她晚上來,明天查一整天,黃昏回老宅,神不知鬼不覺。

    何桑喝熱水的工夫,一束車燈從岔道的盡頭射出,刺目的白光燙得她一激靈。

    司機的車技是老手了,漂移和刹車幾乎沒聲音,穩穩地泊在一棵老槐樹旁邊。

    車尾正對她的車頭,呈筆直的線。

    何桑匍匐在方向盤上,仔細觀望,是一輛銀色的切諾基,蟄伏在夜幕中,豪邁又狂浪,像一匹野狼。

    皖西縣窮,一個村子除了村長有一輛桑塔納,村民都是三輪車,這款型號的切諾基報價70萬,在市區也算中高檔轎車了。

    顯然不是村裏人。

    她心髒提到嗓子眼,迅速鎖住門窗,出於自保,又熄了前照燈。

    如果是歹徒,劫完車,大概率再劫一筆財,老實裝瞎破財消災便解決了,對方也沒必要下死手,畢竟周圍沒監控,沒目擊行人,她無法報案。一旦對方在她的照明燈下暴露真容,不管是主動暴露還是被動暴露,反而大禍臨頭,錢和人,一個保不住。

    切諾基的車門這時推開,黑乎乎的一團影子,朝何桑這輛車走過來。

    緊接著,對方敲擊她的車窗,一下又一下,在寂靜的村路格外清晰。

    何桑降落一小截玻璃,目視風擋,沒看對方,扔出一遝錢。

  第293章 我知道你心疼我

    對方瞥了一眼,沒反應,繼續敲玻璃。

    這種半路殺出的劫匪,不榨幹淨口袋裏的錢,絕不罷休。

    何桑又扔出一遝,“大哥,我真沒錢了。”

    夜幕下,依稀是一聲笑,極輕,風吹得蘆葦蕩呼呼作響,吞噬了那聲笑。

    她不敢偷窺對方長什麽樣,僵硬坐著。

    敲玻璃的力道越來越大。

    明顯耐心耗盡。

    何桑沒轍了,取下珍珠耳環,拋出窗外,“後備箱有一雙羊皮底的高跟鞋,35碼,六千塊錢,一件男士襯衫,185碼,三千多,是全新的,你不嫌棄也拿了吧,和你媳婦穿。”

    笑聲似有若無的加大,男人沒撿地上的錢和耳環,仍舊敲玻璃。

    何桑瞬間慌了神。

    莫非是劫車,劫人質?

    她手忙腳亂摘了脖子上的項鏈,沿著車窗縫隙遞出,試探對方會不會動用武器,假如攜帶匕首之類的,證明有害人之心,她迅速升起車窗,碾斷他的手。

    再不濟,撞上去,雖然沒有目擊證人,荒郊野外一個大老爺們兒攔住一個女人,隻要不撞死,估計會酌情判正當防衛。

    何桑之所以不願鬧大,甘願破財消災,是怕暴露紅杏村的行蹤,引起梁遲徽的猜疑。

    車外的男人這時忽然握住她手,滾燙的掌紋磋磨她手背,太粗糙了,太厚實了,磨得她渾身觸電一般,緊張,崩潰,發麻。

    何桑往回抽,正要啟動汽車,男人看清了她的項鏈,咬牙切齒擠出兩個字,“何桑。”

    沙啞而克製。

    她停住。

    本能摸索手機,屏幕瞄準窗口的男人,明亮的光線照映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副麵孔,屬於梁紀深的標誌性的眼睛,深沉幽邃如海,在寂靜的長夜裏,牢牢地定格住她。

    何桑整個人癱軟在座椅,大口喘氣。

    梁紀深表情不耐煩,一手叉腰,一手比劃開車門,何桑立馬解了鎖。

    “我送你的情人節禮物,你毫不猶豫扔了?”他坐進副駕駛,拉開置物櫃,梁遲徽送她的澳白珍珠項鏈完好無損在盒子內,梁紀深劈頭蓋臉一頓罵,“留他的,舍棄我的?何桑,你出息了。”

    她不吭聲。

    倒也不是心虛,望海樓那晚,她打包行李搬出金悅府,借宿在黎珍家,項鏈一直擱在車裏,沒擱行李箱,曾明威和保姆畢竟是外人,東西沒了,她總不好怪罪。

    而姚文姬那條澳白翡翠項鏈,她放在老宅三樓的獨立衣帽間了,私下也悄悄告訴姚文姬了,那麽貴重的珠寶,自然是物歸原主。

    姚文姬是體麵人,說既然梁遲徽送出手,就是何桑的,沒有收回的道理。

    至於梁遲徽在拍賣會拍下的項鏈,她也還了一次,他態度不大好,挺生氣的,何桑好不容易接近他,擔心前功盡棄,於是保存在置物櫃沒動過。

    如果她弄丟了項鏈,梁遲徽肯定要查在哪丟的,查來查去,又查到紅杏村了。

    梁紀深那一側的窗戶大敞,他擰開藥瓶,含了一粒潤喉藥,憋屈得厲害,“我在澳門買的項鏈,跑了五家珠寶店選吊墜,親手刻了你的名字。”

    她一愣,下意識搶奪,“你刻字了?”

    這一句無異於火上澆油,梁紀深胸膛劇烈起伏,強壓住脾氣,“你沒發現?何桑,你是不是欠收拾。”

    她蜷縮在駕駛椅,一動不動。

    “戴上!”男人把項鏈甩給她,煩躁脫外套,怒火無處發泄,偏偏舍不得碰她一下,動作不由暴戾了些,外套的拉鏈狠狠砸在車窗,“啪”地脆響,又狠狠彈回,剮蹭過她頭發。

    頭皮揪的痛,她委屈捂住,“我以為劫財的,”

    “那你以為劫財就結束了?”

    梁紀深恨得牙癢癢,恨自己嬌養得她心思太單純了,錢的確解決99%的災難,但剩下的1%是賭注複雜的人性,迄今為止,賭人性十有九輸。

    “我是歹徒,不劫色會甘心嗎?我對女人起興致了,不管後果。”

    何桑歪著腦袋凝視他。

    他眉頭越皺越緊,“舉例子而已,不是我,是代表男人。”

    車頂棚落了一隻烏鴉,呱呱的鳴叫,叫醒了何桑,“你為什麽在這裏。”

    梁紀深抿唇,“出差。”

    “中海集團在紅杏村有工程嗎?”何桑一語道破,“交管局認出我了,向你匯報我來皖西縣了,對嗎?”

    他沉默。

    梁紀深不擅長騙女人,撒謊的功力甚至不如何桑。

    “我說過,不讓你插手。”何桑五髒六腑像打了個死結,勒得她呼吸不了,“你之前調查廣和集團惹惱了梁延章,他設局坑得你差點坐牢,詐騙兩億十年起步,即使後麵翻案,還你清白,名聲也毀了。”

    梁紀深下頜緊繃,手腕的筋脈一縷縷膨脹扭曲。

    “假如梁遲徽沒交出那兩個供貨商,你已經在法庭的被告席了,你有天大的本事,他們聯手陷害你,你防得住嗎?”nmzl

    何桑不想舊事重提,她清楚梁紀深忌諱這個,她是犧牲了自己,討好順服梁遲徽,才換回兩個嫌犯自首的結果。

    每每提起,無疑是揭開梁紀深的傷疤。

    “我不放心你。”他嘶啞著嗓子。

    吐一個字,仿佛尖銳的刀片在割喉嚨,割得梁紀深麵容發白。

    何桑望向玻璃上朦朧黯淡的影子,心髒一抽一抽的。

    好半晌,男人伸手撫摸她的發梢,拉鎖勾連纏繞,他一根根拆開,力度溫柔梳理著,“我知道你心疼我。”

  第294章 你舍得不要我

    “沒心疼。”何桑躲他,袖子一抹,抹掉眼淚。

    梁紀深笑了一聲,指腹擦拭著她的淚痕,“沒心疼哭什麽?”

    “我是你未來二嫂。”

    男人頓時不笑了。

    何桑反而笑出一個鼻涕泡。

    “離開金悅府那天,房卡,車鑰匙,衣服,珠寶,我都沒帶。”

    梁紀深麵色陰鬱,融入濃濃的夜色中,分不清哪個更黑。

    她攥著吊墜,“不過這條項鏈和你送我的二十二歲生日禮物,我帶走了。”

    男人略微抬眸,又垂下。

    他的脾氣一向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好哄。

    “你記得生日禮物是什麽嗎。”

    梁紀深沒印象了,“戒指?”

    這次輪到何桑咬牙,“是手鏈——”

    “我送過你手鏈?”

    她臉蛋兒白裏透青,青中透紫,“我陪你去東北出差,在教堂門口拍的合影,縮小嵌進手鏈殼了。”

    梁紀深確實忘了,他表麵波瀾不驚,沉著鎮定,“嗯。”

    何桑盯著焦黃色的閱讀燈,在空曠的荒野是如此的溫暖安寧,“我沒舍得不要。”

    “你舍得不要我。”

    她鼻腔一酸,背對他躺下。

    “起來。”梁紀深拽她,“去我那輛車睡。”

    他推門下車,狂風鋪天蓋地湧入,掀起她長發,映在後視鏡亂糟糟的。

    何桑一邊整理一邊跟著梁紀深,不遠處的蘆葦杆子幾乎連根拔斷,隨時要撲向她,她嚇得堵耳朵,抵禦呼嘯的風聲。

    “膽子小,愛折騰的癮還大。”梁紀深手心摁在她麵頰,裹得嚴嚴實實,語氣又寵又驕橫,“閉眼。”

    何桑最後的視野,是細窄的一線天際,以及男人貼在她眼角的食指。

    熏染了尼古丁的味道,彌散在烏黑的流雲下。

    鄉間的土路凹凸不平,她步伐踉蹌,好在梁紀深的身板魁梧,臂彎夾著她,塞進車裏。

    關門,鎖窗,開閱讀燈。

    一氣嗬成。

    切諾基的後車廂比她的保時捷大一倍不止,而且車皮堅實敦厚,安全感十足。

    何桑披著他的外套,淡淡的藥香味,“我不在老宅住,你也沒回去,梁遲徽會不會起疑?”

    梁紀深臥在駕駛位,他腿長,有些伸展不開,戴了一枚眼罩,像是睡著了,沒出聲。

    何桑知道他累,在中海集團連軸加班,又駕駛了一下午,精力已經透支。

    她沒打擾梁紀深,替他掖了掖毛毯的被角,熄了燈,自己也睡了。

    ,,

    六點多,村民背著麻袋陸陸續續經過這輛車,出村子趕集。

    梁紀深警惕性高,無聲無息地睜開眼。

    眼球密密麻麻的血絲。

    他一宿沒睡好。

    準確是沒睡。

    車內的空間算是寬敞,但終究不是床,躺著不舒服,何況大部分的位置留給何桑了,他一個男人將就一晚沒事,小姑娘熬到天亮,嬌氣吃不消。

    他拿了煙盒和打火機,輕手輕腳下去,攔住一名六十多歲的老人,“老伯,去集市?”

    “五裏地。”老人比劃手勢,“早集,去賣核桃。”

    梁紀深掃了一眼老人的竹簍子,差不多有十斤,他咬著煙蒂,掏錢包,“我全包了。”

    老人瞟他的車,九成新,銀色大車,熠熠生輝的,“八十塊錢一斤。”

    梁紀深不露聲色也瞟老人,這片地界,果然是非之地。

    看人下菜碟,往往心腸歹。

    出刁民,出禍事。

    廣和集團承包了省裏不少工程,規模最宏大的護城樓,工地有三百多個民工。倘若何晉平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打著意外幌子的蓄謀,那麽雇傭凶手的標準,一定是“窮,惡,罪”。

    窮得吃了上頓沒下頓,生性大奸大惡,嗜賭嗑藥,起碼占一個。

    隻要占了一個,良心完全泯滅,給一筆錢辦事,再給一筆錢封口,像一條狗一樣聽話。

    尤其是大奸大惡的亡命徒,什麽都豁出去了,很難撬開嘴,如果在紅杏村狹路相逢,大概率有一場生死對峙。

    梁紀深一手交錢,一手接過竹簍子,“紅杏村是從前麵的岔路開進去?”

    “那是小路,通往村民家的,大路在西邊,你瞧見一棵杏子樹,就是村子的大路,路旁是小賣部,學校,紅杏村最窮的三個貧困戶,也住大路那邊。”

    梁紀深吸著煙,“多謝。”

    何桑在座椅上迷迷糊糊翻了個身。

    車窗浮了一團霧。

    是清晨的露水,也是煙塵。

    斜對麵白綠色的蘆葦蕩和水渠連成一片,村莊的煙囪也嗡嗡冒出蒸汽。

    梁紀深倚著車門,沒發現她醒了,又續了一支煙。

    何桑靜靜地注視他。

    他是成熟英氣的骨相,五官線條過於硬朗,一旦氣色憔悴了,容易有風霜感。

    那一絲歲月風霜,卻在他臉上恰到好處。

    沉澱到極致的韻味。

    她一頂門,梁紀深感覺到,扭過頭。

    男人眼下烏青,正麵比側麵顯得疲憊,“你又發燒了嗎?”

    何桑沒來得及站穩,忙不迭試了試他額頭溫度,是正常的。

    “沒睡熟。”梁紀深輕描淡寫,掐了煙,“我問清楚怎麽走了,上車。”

    何桑開車尾隨著梁紀深,直奔紅杏村的大路。

    那棵杏子樹綠油油的,偌大的樹冠遮住村口,何桑認出是照片上的紅杏村。

    邱太太是有眼力的。

    梁紀深找了一處空地,兩輛車並排停好,三十米開外的“紅杏村打工子弟小學”聚集了一大批學生,在小賣鋪排隊買零食。

    豪車,衣著光鮮,男俊女靚,在樸素破舊的村子格外乍眼,男女老少好奇圍過來,議論紛紛。

    梁紀深不喜歡他們的架勢,對何桑不懷好意,他立即擋住,眼神陰森駭人,倒是震懾住其中幾個蠢蠢欲動的男人,互相拉扯朝後退。

    對門的一棟平房外,一個中年漢子拎了泔水桶在喂豬,他的房子距離杏子樹不足十米,最關鍵是,那張照片拍到了平房屋頂的一角。

    何桑跑過去,故意用冀省的口音搭訕,“大哥,我爸媽四十年沒回過老家了,臨終交待我回皖西縣尋親,我打聽點消息行嗎?”

    漢子愛答不理,“不曉得。”

    梁紀深甩出一萬塊錢,在他眼前晃了晃,“現在曉得了嗎。”

    真金白銀吸引了漢子,那人一抓,梁紀深避開,在手上來回掂量,“一個問題一千塊,你回答十個,這一摞錢是你的了,幹不幹?”

    村民瞪大眼,“我幹!”他打開籬笆門,邀請梁紀深去屋裏聊。

    梁紀深攬過何桑,胳膊護住她,一刻不懈怠。

    跨門檻的時候,順便抄起門後的木頭棒子,當作防身武器。

    何桑有鼻炎,嗅覺異常敏感,一進門,撲麵而來的油漆味,她環顧一圈,房子是新裝修的,靠牆擺著一整套的胡桃木家具,竟然還有櫃式空調和雙開門的冰箱,在貧窮的紅杏村,這戶村民的經濟條件屬於富豪了。

  第295章 浮出水麵

    何桑坐在靠門的椅子上,“新裝修的?”

    “月初刷了油漆,家具電器去市區買的,大品牌。”男人很自豪,“我其實不缺錢了,二三十萬是有的,可誰嫌錢多呢?一個問題一千,傻子不賺!”

    何桑笑,“大哥貴姓?”

    “沒姓,我是孤兒,名字大剛。”

    漂泊無根,查不到底細。

    又貪財。

    背後一灘渾水的企業,最喜歡雇傭這類人了。

    何桑不露聲色打量,大剛的脖子和腳踝的皮膚皺巴巴的,姿勢也大喇喇,不像村裏有頭有臉的,明顯是掙紮在溫飽線的底層村民。

    幾十萬的積蓄,幾萬的家具,絕不符合他工資水平。

    “大哥是啥工作?”

    大剛翹起二郎腿,“2月份公司出事了,我拿了封口費,現在吃老本兒。”

    梁紀深挪椅子緊挨何桑,握住棍子的小臂青筋凸脹,時刻警惕門外聚集的漢子們。

    下窪村的村長說過,村裏的婦女勤勞,手工活、家務料理得井井有條,倒是這些漢子遊手好閑,家底又窮,遲遲娶不上媳婦,甚至許多年沒摸過姑娘的手了。

    梁紀深之所以匆匆趕來,就為了護著她。

    她經常下鄉慰問演出,畢竟是跟團,一大群演員,不乏男導演,場務人員,自然是安全的。

    獨身的小姑娘不一樣,人生地不熟的,即使開車了,大老爺們兒一堵,她未必開得出村子。

    梁紀深實在後怕。

    他下意識發力,死死地抓住何桑。

    “你抓疼我了,”她悶哼,“梁紀深,”

    男人回過神,鬆開一點,“疼了?”

    何桑手腕被他抓出三道紅痕,她白皙,纖細,粗大的紅痕襯得楚楚可憐。

    梁紀深低頭,替她吹吹。

    屋內掛了一扇布簾子,大剛掀開招呼一聲,走出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

    是大剛的妻子。

    五官蠻好的,圓潤的鵝蛋臉型,隻是長年累月幹農活,不保養,曬得粗糙黝黑。

    大剛介紹,“我老婆,李小慧。”

    何桑從椅子上起來,送給她一對珍珠耳環,“小慧姐,這東西不值什麽錢,但樣式漂亮,是耳夾款,你沒打耳洞也能戴。”

    她笑容淳樸拘謹,“我不戴首飾。”

    大剛從頭到腳端詳她,“新衣服和新鞋咋不穿?”

    小慧沒搭理,撂下茶壺,係了圍裙去院子裏。

    “窮酸娘們兒!”大剛不樂意了,“你不懂享福?”

    “享什麽福?你遭報應!”小慧瞪他。

    大剛揮手,懶得和她吵,“我老婆十九歲嫁給我,結婚十四年了,終於過上好日子了,有錢了她心裏又不踏實。”他斟了三杯茶,“和你們比不了,你們是大款,我在紅杏村是老大了。”

    何桑方言比較生澀,結結巴巴的,“大哥發財了?”

    大剛得意,“發了一筆意外之財。”

    皖西縣一共有十六萬人口,每個村的方言不同,何桑是正宗老市區的口音,不過演話劇要求原聲台詞,發音、氣息的標準很嚴格,因此她苦練出了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梁紀深偶爾蹦出京腔,多數也講普通話。

    他在一旁含笑凝視何桑,她麵頰緋紅,額頭也冒汗。

    話劇院的同事來自五湖四海,各地的方言她學了膚淺的皮毛,越著急,嘴皮子越是不利索,索性大雜燴,一句至少混合了一兩種方言,大剛也聽得雲裏霧裏,“你叔叔在紅杏村?”

    “我叔叔娶了紅杏村的媳婦,他是倒插門女婿。”

    梁紀深沒忍住,捏著水杯笑出聲。

    “我建議你去市區的工地上打聽,紅杏村的男人都是建築工,以前給廣和集團打工,廣和集團養活了我們村。”大剛隨手嗑瓜子,“我是中間人,負責在村裏招聘,工地要十個,我湊齊十個,然後賺人頭費。”

    梁紀深笑意淡去,盯著大剛,“你招聘完,聯絡誰。”

    “包工頭或者廣和集團的秘書,不固定。”大剛回憶了一下,“負責結賬的是同一個女人,姓倪。”

    何桑喉嚨一緊。

    倪紅。

    倘若她參與了,那麽廣和集團起碼有一半的工程,幕後人物是梁遲徽。

    倪紅是雲海樓的法人,梁遲徽身邊的頭號紅人,油水不夠肥,排麵不夠大,她輕易不下場。

    一單接一單連續的大生意,油水足,她才肯出麵。

    梁遲徽不信任別人,相比之下最信任她。

    廣和集團的善後處理,百分百也是托付倪紅。

    何桑迫不及待,“那護城樓,”

    梁紀深忽然摟住她,掐她腰,暗示她繞過敏感話題。

    她改口,“村裏承包了多少工程?”

    “廣和集團旗下70%的工程,建築工是紅杏村的村民,另外30%是長陵縣佟家村的村民。”

    佟家村。

    何桑胸口不由急促地起伏。

    佟大,佟二。

    程洵去過佟家村,可惜晚了一步,佟大,佟二跑了,佟大的媳婦回三十公裏外的娘家了,兄弟倆至今下落不明。

    橫梁坍塌砸死何晉平的時候,佟大和佟二正好在工地值班。警方勘察現場,他們作為目擊證人還原了事故經過,是暴雨衝垮了護城樓的框架,驗收組的何副組長不幸被埋身故。

    何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那長陵縣的招聘是你負責嗎?”

    “不是。”

    “有熟人嗎?”

    大剛搖頭,“隔了上百個村子,除非走親戚,否則不來往。”

    “你們村的村民在長陵縣有親戚嗎?”

    “我老婆有。”大剛數了數,“幾個問題了?”

    何桑從口袋裏取出一遝,摔在桌上,“這是一萬。”

    大剛喜滋滋收下,“你叔叔叫啥?我挨家挨戶幫你問。”

    “我叔叔啊,叫狗蛋,他是離家出走,”

    梁紀深眼力毒,瞧出小慧心性善良,趁著何桑纏住大剛,邁步出去。

    小慧蹲在水池邊洗衣服,木頭搓衣板,一個銅箍子的大木盆,繩子上晾著洗完的床單被罩,滴滴答答地瀝水。

    “你不用洗衣機?”

    突如其來的男聲,小慧嚇一跳,扭過頭。

    梁紀深站在台階上,一套嶄新發亮的黑色運動服,雖然沒刮胡茬,大約也沒休息好,眼窩凹陷泛青,卻不顯邋遢滄桑。

    她一輩子沒離開過皖西縣,這裏男女比例失衡,男人有十四萬,女人隻占據兩萬,全縣公認的最好看的男人,都不如他百分之一,哪怕他在泥潭裏滾一遭,絲毫不影響他骨子的貴氣。

    極為耀眼的,攻擊性的風度。

    小慧收回視線,繼續擰衣服,“用不慣洗衣機。”

    “你丈夫說,今年有一筆意外之財,是廣和集團的倪老板親自結算。”

    她潑了盆裏的水,“我不知情。”

    “你娘家在長陵縣的李家村對嗎?”梁紀深左手插兜,右手銜煙,漫不經心撣煙灰,“佟大的媳婦是你姐姐。”

    小慧一愣,麵色發白,“你們到底是幹什麽的?”

    “救你和你丈夫的。”佟大媳婦和小慧的關係,梁紀深是瞎猜的,小慧的反應證明他猜中了。

    他倚住磚瓦牆,“廣和集團的老板犯法,關押在市局,你應該知道護城樓的工程出人命了,你丈夫是招工的中間人,是幫凶。”

    “我姐姐和丈夫不了解我姐夫的情況!”小慧六神無主,“我姐夫話少,心思狠,親弟弟四十歲還沒結婚,想要攢錢成家,我丈夫確實把他送去工地了,那一批送了很多村民,他們在市裏做什麽,我丈夫管得著嗎?”

    梁紀深撚滅了煙,“佟大藏在什麽地方。”

    小慧哭著,“我真不知道,我姐姐也在找他,他失蹤一個多月了。”

    “小慧!”大剛在屋裏喊她,“醬一斤豬頭肉,買一箱啤酒!”

    中午留在大剛家吃飯,何桑去廚房陪小慧洗菜,梁紀深在外麵喝啤酒,他一向是不喝啤酒的,注重腹部的肌肉管理,隻飲少量的白酒紅酒,酒量也差,奈何大剛盛情難卻,而且男人最易酒後失言,所以梁紀深喝了一瓶。

    這瓶酒沒白喝,大剛親口承認佟大出省了,在邊境線兜了一圈,又偷偷溜回冀省,具體在哪,沒聯係過。

    從大剛家出來,梁紀深一直心神不寧。

    他攥緊木棍,時不時朝後看。

  第296章 你是怕誤傷了她

    有三個男人徘徊尾隨,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衣著打扮不像當地的村民,黑衣黑褲,戴鴨舌帽,褲袋鼓囊囊的,揣了刀具。

    梁紀深意識到來者不善。

    他一打三綽綽有餘,最高紀錄是一打七,但要分心保護何桑,大概率無法全身而退,會受點傷。

    “你怎麽了?”何桑湊近他。

    梁紀深笑了一聲,“沒怎麽。”

    他瞥了一眼對麵的泊車位,也有兩個男人。

    村口橫停了一輛麵包車,直接攔截了去路。

    唯一的突破口是那片蘆葦地。

    這會兒是農作的時間,村民在鋤雜草,有人在場,對方不敢貿然動手。

    假如選擇原路返回,局麵太過冒險,對方這麽大的陣仗,至少派出了十個人,一旦沒有突圍成功,在公路上形成前後夾擊,皖西縣境內汽車少,環境很不利,必定是插翅難飛。

    何桑正要上車,梁紀深叫住她,“坐我的車,再去蘆葦地打聽一下。”

    她有顧慮,“來得及回市區嗎?”

    梁遲徽中午給她打了電話,她沒接,怕他詢問起來,自己回答錯了,露餡兒。

    “來得及。”梁紀深將她塞進切諾基的後座,那輛麵包車果然也啟動了。

    倪紅在雲海樓收到保鏢的消息,梁紀深帶了一個女人,她頓時想到是何桑,本打算按照計劃行事,又擔心梁遲徽有新的變數,隻好上樓匯報。

    “何桑也在?”

    梁遲徽臉色陰鷙到極點,抬起頭,注視倪紅。

    “梁紀深是去找何桑,她先到紅杏村的。”倪紅覺得他的目光像冰一般寒,幾乎凍傷人的程度,“何桑騙你了,她不是探望坐月子的朋友,而是調查廣和集團,鐵了心收集扳倒你的證據!你待她多麽好,她都不領情。”

    男人脖頸的血管暴起,手指捏住桌沿,捏得泛白。

    “撤手。”

    良久,他擠出一句話。

    倪紅猜到他對那個女人心軟,隻是這次不一樣,梁紀深抽絲剝繭的偵察手段太高明,所有掩埋的秘密很可能要浮出水麵了,他竟然還心軟。

    “為什麽撤手?”

    梁遲徽眼底明顯閃過一抹驚慌,“你以為老三被打殘了,省裏會罷休嗎?老張和老蔣是他的大學恩師,最得意的弟子遭了黑手,他們會把冀省翻個底朝天。”

    倪紅不依不饒,“你忘了紅杏村沒有安裝交通監控?梁紀深即使死在那裏,他們查不出證據。”

    “老三是我弟弟。”男人同她四目相視,目光愈發森寒,“我教訓他有我的尺度,你不準插手。”

    “梁遲徽。”倪紅隱忍著,一字一顫,顫得她五髒六腑劇烈地顛簸,“你恨透了紀席蘭,你會對仇人的兒子手下留情嗎?梁紀深是死是活,你根本不在意,你巴不得他死,你在意的是何桑去了紅杏村,刀棍不長眼,萬一誤傷了她,又或者梁紀深打不贏那夥人,何桑會拚命替他擋住!那可是精挑細選的職業打手,不要說捅她一刀,就算捅她半刀,她也完了。”

    倪紅不肯退讓,“是我安排的,任何後果我承擔。”

    梁遲徽掌心撐住桌麵,緩緩站起,他眼睛好似一個鉤子,狠戾的,險惡的,鉤住她的皮肉筋脈,不留一丁點情麵。

    扯得她鮮血淋漓。

    “我命令你,撤手。”

    “你會後悔的,”倪紅四肢控製不住得發抖,“你一定會後悔!”

    男人咬著後槽牙,氣勢凜冽踢開辦公椅,直奔大門。

    “梁遲徽!”倪紅追出幾步,“你一意孤行,自恃操縱一切,這世上總有你算計不到,操縱不了的東西,你利用了無數感情,玩弄了無數感情,你想過冤冤相報嗎?”

    梁遲徽走出去,頭也不回。

    ,,

    風拂過蘆葦地,一簇簇激蕩飄搖,仿佛洶湧澎湃的潮浪。

    何桑踩在半米高的長條石階上,石階一分為二,左邊是紅杏村,右邊是銀杏村,梁紀深張開雙臂,在底下接住她。

    蘆葦叢拍打過來,掃過她的腿,她彎腰,撓了撓癢,又站直。

    “我自己查。”何桑態度堅決,“你別蹚渾水。”

    “自己查不行。”梁紀深也惱了,“今天如果是你自己來,會發生什麽你清楚嗎?”

    她不吭聲。

    紅杏村的太陽升起早,日落也早,五點鍾黃昏的晚霞已經灑落在蘆葦葉,又掠過梁紀深的臉,照得他英俊渾厚,雄偉寬闊。

    他脫了外套,裹住她避風,身上隻一件薄薄的白T恤,肩頸的線條蓬勃賁張。

    這時村口的土路響起一陣鳴笛,何桑踮腳看過去。

    一輛深藍SUV泊在切諾基的後麵,兩輛車體型相似,如同兩匹蟄伏的獵豹。

    車門推開,顯露出一副高大深沉的輪廓,夕陽投射下,男人冷峻挺拔。

    何桑整個人僵住。

    是梁遲徽。

    看不真切他的眉目究竟是喜是怒,是陰是晴。

    隻看清他穿著炭灰色的亞麻襯衫,沒有搭配西裝,勒了一條細窄的手工皮帶,風灌入衣領和下擺,在脊背微微隆起鼓包,以致於衣襟牢牢地貼住胸膛,映出半透明的形狀,勁瘦,有力。

    他步伐大,很快逼近何桑。

    何桑從未見過梁遲徽釋放出這樣強悍、威懾的氣場。

    一時手足無措。

    梁紀深一言不發掏出一支煙,逆著西南方的風口,側過身點燃。

    煙霧熏得他眯起眼,他含住煙蒂,一邊整理長褲一邊活泛筋骨,神色平靜望向更遠處的蘆葦叢。

    他背對梁遲徽,略仰頭,何桑同樣感受到他勃發的氣場。

  第297章 她不曾記掛他的安危

    “怎麽不接電話?”梁遲徽停在她麵前。

    何桑抬頭,男人身後是落日餘暉,空曠的荒郊彌漫開萬丈霞光,一縷焦黃的顏色灼燙得她眼球辣辣的。

    她適應了光線,漸漸聚焦。

    梁遲徽含笑望著她,仿佛她隻是淘氣貪玩,亦或耍小性子,賭氣離家出走,被他抓個正著。

    既無奈,又縱容。

    “我沒看到來電,信號也不好。”何桑語無倫次。

    “靜音嗎?”梁遲徽食指和拇指夾住她手機殼的邊緣,從褲子口袋抽出。

    何桑馬上伸手搶,他輕而易舉避開,劃動屏幕,通話記錄沒有紅色的提醒標識,12點37分,備注“梁遲徽”連續來電,兩遍未接。

    她看到了。

    故意不接,不回。

    梁遲徽麵無表情劃開通訊錄,J一欄的第一個備注:“紀深”。

    一個紀深,一個帶姓氏的大名。

    何桑擅長做戲,也懂得做戲,至少表麵功夫上,她是有本事無懈可擊的。

    她認為他不會檢查她的手機,不會計較留意這些細節,所以沒改。

    梁遲徽沒揭穿,將手機重新塞回她口袋。

    俯身的瞬間,他嗅到她上衣屬於梁紀深的煙味。

    梁紀深煙癮大,嗜好味兒濃的,市麵好牌子的煙焦油含量低,口感溫潤,他抽不慣,他抽烈性煙,隻有嗆肺的過癮。

    很好分辨。

    梁遲徽扯掉披在何桑後背的外套,朝梁紀深走過去,搭在他肩上,“有勞你照顧她了。”

    梁紀深的T恤袖子卷到胳膊肘,緊勒鎖骨的衣扣也拆了,漫不經心一瞥,“照顧誰?”

    “何桑。”

    他譏笑,“何桑是誰?”

    梁遲徽站姿筆挺,“你未來的二嫂。”

    “你敢娶嗎?”

    “為什麽不敢?”梁遲徽雲淡風輕笑,“男未婚女未嫁,談婚論嫁不是正常嗎。”

    梁紀深指腹撚碎了煙絲,拋入池塘,“我碰過的女人,你碰一下試試。”

    “我確實沒碰過她,但不是因為你的威脅。”梁遲徽笑意不減,“老三,中海集團的一把手很榮耀,我勸你好好珍惜,不要辜負老張和老蔣一路為你保駕護航。不該你管的,別太自大了,玩贏我的人,還沒出生。自家兄弟我不想趕盡殺絕,你適可而止。”

    最溫和的一張麵容,最驚險犀利的警告。

    至今梁紀深都沒摸清他到底幾斤幾兩,多少道行。

    梁遲徽不是口出狂言自吹自擂的男人,他這麽開口,大概率有真東西。

    蘆葦蕩的風吹得煙頭忽明忽昧,梁紀深的眼底也時而亮,時而黯,“在紅杏村有熟人?”

    “沒有。”

    “在我車上安裝定位係統了?”

    梁遲徽撣了撣飄到自己衣領的煙灰,一派從容冷靜,“沒那份閑心。”

    “尾號670的尼桑麵包車中午出現在村口,五個黑衣人監視跟蹤我,一直跟到公路,我下車,對方也熄火,埋伏在蘆葦地的東南和西北,打算甕中捉鱉,和我拚一場。”梁紀深臉色陰鬱,揣著答案質問,“你認識司機嗎?”

    蘆葦叢大起大落,鋪天蓋地的旋風衝垮一切,他們對話也起起伏伏,何桑靠近,試圖聽清內容,梁遲徽餘光察覺,出聲製止她,“別過來。”

    她一怔。

    “心虛了?”梁紀深活泛手腕,肩胛的筋絡賁張昂揚,蓄勢待發,“怕真麵目暴露,何桑更厭惡你。”

    梁遲徽目光牢牢鎖定住他,猝不及防的一拳迎麵戳來,刮起疾風,鬢角的發茬搧得隱隱顫栗,梁遲徽側身躲過一擊,隨即一躍,梁紀深不甘示弱,又劈下第二拳。

    外界傳言,梁老二也是能文能武,不遜色梁老三,隻不過藏得深。

    和姚文姬一樣有城府,收斂鋒芒,運籌帷幄。

    熬到二房在豪門戰爭大獲全勝,他才露本色。

    梁紀深早就有意過招了。

    倘若梁遲徽真的文武出眾,私下絕對吃了大苦頭,梁紀深是武職,十幾年寒冬酷暑的訓練,練成萬裏挑一的身手,梁遲徽能夠媲美他,起碼也練了十幾年。

    商業,謀算,風月,文武,塑造一個沒有短板,沒有軟肋的梁遲徽,二房這盤大棋,何其殘酷精密。

    蘆葦一茬一茬地東倒西歪,葉子有兩三米高,遮蔽得嚴嚴實實,池塘周圍的土地又鬆軟,一不留神泥足深陷。

    何桑撥開蘆葦葉,一眼望去,是激烈搖擺的根莖,分不清是風,是人,攪動得沙沙作響。

    “二哥!他沒痊愈,”她情急之下,本能擔心梁紀深,他的肺炎剛好轉,雖然不燒了,咳嗽仍舊頻繁,全憑藥物維持,而且他每每生病,頭痛、失眠齊齊發作,看似銅牆鐵壁一般的精壯,其實消耗得虧空,禁不住暴力進攻。

    梁遲徽外表儒雅斯文,有一股野蠻勁兒,梁紀深目前的狀態和他打,是占下風的。

    “梁紀深!”何桑在蘆葦地裏亂竄,他們打鬥不叫不喊,可是力量十足,拳拳到肉,皮骨發出“砰砰”的重擊,互不相讓。

    在雄性世界裏,吵得凶,是壯膽量,實際上動手慫,不吵不鬧的,悶頭幹仗,反而是橫主兒。

    梁遲徽盯著不遠處的何桑,她一邊找,一邊踉蹌,尖銳的荊棘剮得她衣服皺巴巴的,她聲嘶力竭,隻牽掛梁紀深的安危,梁紀深有多能打,打起來多彪悍,她並非不了解。

    她自始至終,不曾記掛他的安危。

    梁遲徽分神之際,梁紀深壓在他上方,窒息感一霎侵襲肺腑。

    “你雇傭了職業打手教訓我,讓我見血,對嗎?”

    “你畏懼我調查廣和集團,護城樓的工程款不幹淨,那筆錢流入你手中了,連父親也蒙在鼓裏。廣和集團和錢莊統統以梁延章的名義開辦,在你們那個圈子,他是公認的幕後大股東,而事實上,他是你的傀儡,這一點無人知曉。”

    梁紀深一句接一句,梁遲徽太陽穴突突直跳,氧氣擠出胸腔,他憋得漲紅,猛地一踹,膝蓋抵住梁紀深的胯骨,下一秒,直接掀翻在地。

    他居高臨下鉗住雙腿,迫使梁紀深動彈不得。

    “你查了八個月了,討到便宜了嗎?”他摸索梁紀深的腰帶,摸出一個微型錄音機。

    這是梁紀深的職業病,畢竟在冀省遍地是仇家,圍堵,綁架,搏鬥,遇到險情了,有備無患。

    可惜梁遲徽是老江湖了,連商場最陰毒狡詐的歪門邪道都算計不了他,這種古板正道的把戲,他已經徹底琢磨透了。

  第298章 擔心我,還是擔心他

    梁遲徽捏住錄音機,唇角寒浸浸的,“二房和三房積怨已久,我知道你不服氣我繼承梁氏集團,如果想要家產,你告訴我,二哥絕不和你爭,可是你誹謗栽贓,陷我於不仁不義。老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心腸太毒了。”

    梁紀深躺在草地上,同樣扼住他喉嚨,荒野狂風四起,彼此對峙。

    何桑的呼喚越來越飄渺,她迷失在蘆葦叢,梁遲徽的司機見狀跟上去。

    “何小姐!”司機拉住她,“您先回車裏。”

    她不肯,調頭原路返回。

    司機勸告她,“您老老實實在車上等,梁董已經氣惱您了,您何必火上澆油?三公子是省裏器重的人,梁董有分寸的,您要是沒分寸,也怪不得他了。”

    何桑怔怔地停下,隨著司機走出去,坐進後座。

    好半晌,梁紀深從蘆葦叢裏起來,他額發微亂,顴骨一團淤腫,梁遲徽也沒好到哪去,鎖骨青紫,下巴也破了皮,滲出血珠。

    一樣的狼狽。

    梁紀深握住切諾基的車門把手,朝這邊看了一眼,何桑降下玻璃,也看著他。

    四目交匯,她搖頭。

    男人原本邁開了步子,不管不顧也要帶走她,終是一頓。

    十指緊了又緊,握得嘎吱響,沉默鑽進駕駛位。

    他帶,她不會走。

    大剛李小慧,佟大佟二,倪紅。

    護城樓的重點人物相繼浮出水麵,她豈會甘心半途而廢。

    司機服侍梁遲徽上車,關好門,駛向公路。

    梁紀深開車猛,越野車型愈發猛了,司機倒是刻意減速,生怕磕碰了何桑,切諾基很快甩下這輛車一大截。

    車廂寂靜。

    唯有梁遲徽的喘息近在咫尺,一聲接一聲,粗重渾厚,漫過何桑的耳朵,她全身僵硬。

    “在蘆葦地裏紮傷了嗎?”

    她回過神,“沒有,”

    梁遲徽目視前方,散出的溫度冷颼颼的,“擔心我,還是擔心老三。”

    何桑一顆心提到嗓子眼,“擔心你。”

    他偏頭。

    感受到梁遲徽冰火交加的目光,何桑心髒仿佛炸碎了八瓣,被活生生地刺穿,割裂。

    “也擔心他,”

    日暮西山。

    公路空空蕩蕩,沒有路燈,沒有房屋。

    像漆黑無底的深淵。

    梁遲徽麵孔隱匿在那一抹黑暗中,窺視不透。

    ,,

    蓉姐收拾了廚房,聽到門鈴聲,打開門,何桑畏手畏腳站在台階上。

    庭院裏泊了一輛陌生的深藍大車,院門燈壞了,燈泡沒來得及修理,倚在車頭的男人輪廓十分模糊。

    “我以為您留宿在朋友家了。”蓉姐攙扶何桑進客廳,“您累了吧?哺乳期的女人最需要安慰關懷了,容易產後抑鬱,您朋友的丈夫是老板是普通人?”

    她心不在焉,“是一個富商。”

    蓉姐笑,“那您愁什麽呀?丈夫經濟條件優渥,妻子處處順心的。”

    老宅上上下下都相信了何桑去探望坐月子的朋友,她隻能硬著頭皮圓謊圓下去,“我朋友的丈夫忙,陪伴少。”

    梁遲徽抽完手頭的一支煙,也進來。

    “二公子,您吃晚餐了嗎?”蓉姐遞給他毛巾和一盞晾溫的茶水,“我預備了宵夜,您在客房吃?”

    梁遲徽接過毛巾,拽住何桑,狠狠擦拭她的麵頰,她膚質薄,稍一用力,擦得通紅。

    她推拒,“二哥,我疼,”

    男人沒理會,繼續擦她的脖子,雙手,擦出一片嫣紅才停止。

    梁遲徽疊整齊毛巾,覆在自己臉上,依稀殘存著她的體香,茉莉香水和鮮奶潤膚乳混合的味道。她在外麵折騰了一天一夜,風吹日曬的,香味揮發了大半,這會兒極淡,卻也清甜好聞。

    簡單清潔了一番,他將毛巾丟在玄關櫃,解開皮帶的針扣,換好拖鞋,“何桑,跟我上樓。”

    蓉姐傻了,溫文爾雅的二公子難得發脾氣,似乎是衝何小姐。

    這更難得了,他一向包容女人的。

    何桑隻覺得天旋地轉,如同踩在棉花上,整個人頭重腳輕。

    到二樓的次臥,梁遲徽走向台燈,調到最昏幽的一檔,他清楚何桑膽小,朦朧暖黃的燈光有安全感,比無處遁藏的白光令她自在。

    他克製住上湧的怒氣,僅剩的一絲對女人的修養和理智,不願嚇到她。

    “你去鄉下幹什麽?”梁遲徽扯了襯衫扣,衣襟大敞,坐在對麵的椅子上。

    何桑眼瞼垂下,杵在臥房的正中央,“去見朋友,”

    “那個生了雙胞胎的朋友,在紅杏村是嗎?”他移開視線,眉頭淺皺,凝視著床畔的落地燈,“說實話。”

    地麵投射的影子蜿蜒至何桑腳下,她腳趾蜷了蜷,“是實話。”

    “何桑!”他忍了又忍,死死地攥住椅背。

    她一抖。

    身後這時傳來敲門聲,“二公子,我熱了一杯牛奶,您是不是應酬酒局了?養養胃吧。”臥室沒回音,蓉姐不踏實,反複叩門,“何小姐在屋裏嗎?我煮了燕窩,擱在客房了。”

    梁遲徽不耐煩,“知道了。”

    蓉姐一聽他的語氣,心口又涼了半截,何桑夜不歸宿是提前報備過的,他沒道理發火,除非在其他地方捉住她了。

    出軌?

    約了男演員?

    和三公子一起?

    何桑蔫兒,性格蔫兒的主意多,有心思。

    男人最忌諱女人欺騙感情了,無論多麽喜歡,多麽寵溺,不能觸雷區。

    蓉姐泛起一層雞皮疙瘩,跑上三樓請姚文姬。

    姚文姬剛洗完澡,臥在貴妃榻翻雜誌,蓉姐向她匯報了情況。

    “老二囚禁誰?”

    蓉姐急得結巴,“囚禁何小姐!”

    “何桑?”姚文姬斟酌了一下,不太當回事,“年輕人之間的情趣吧,老二偷我項鏈,燒老三後院,千方百計追到手的,他不舍得欺負何桑。”

  第299章 你會留在我身邊嗎

    “何小姐昨夜沒回來,說去探望坐月子的朋友,估計二公子在別的地方捉到她了,老董事長已經休息了,萬一他們鬧出動靜,”

    姚文姬瞥了蓉姐一眼,“你是三房收買的人,對二房會有好心?”

    蓉姐規規矩矩,“我是梁家的傭人,聽老董事長的話。”

    “延章吩咐你偏袒三房的?”姚文姬笑裏藏刀。

    “老董事長吩咐我私下多照顧紀夫人。”

    姚文姬怔住,腦海閃過什麽,麵色突變。

    蓉姐在老宅的資曆雖然不如芳姐,也是伺候二三十年的老功臣了,梁延章吩咐她關照紀席蘭,證明很重視三房,和紀席蘭有夫妻情分。

    “延章什麽時候吩咐你的?”

    “早就吩咐了,年初又提醒我一次。”

    年初。

    姚文姬“癌症”手術,搬回老宅療養,正是年初。

    她頭皮發麻發寒,梁延章究竟玩什麽把戲。

    擔心紀席蘭在她手裏吃虧?

    他分明厭惡紀席蘭,罵過,也打過,寧可得罪老三,離婚離得那樣幹脆。

    老二如今繼承梁氏集團,整個太太圈都在感慨,梁延章是愛屋及烏,在生意場叱吒風雲,沒料到是一條老舔狗,翁瓊和紀席蘭一心愛慕他,他偏偏念念不忘給自己戴綠帽子的前妻。

    姚文姬自恃有這份魅力,她了解男人的劣根性,也擅長對症下藥。

    住在老宅這半年,她親眼所見梁延章越來越反感紀席蘭,牽連老三也失寵,在家產大戰中慘敗。

    可蓉姐口中的梁延章,哪裏不太對勁。

    姚文姬忐忑不安,披了一件真絲睡袍,去二樓。

    梁遲徽將房門反鎖了,何桑這會兒顫抖著解鎖,拉開門的瞬間,男人手臂拽住她,往床上一扔,何桑躺在被子裏,嚇得踉蹌爬起,梁遲徽擋住門,她無處可逃。

    “調查清楚了嗎。”

    何桑瞳孔放大。

    他衣襟敞著,“老三陪你去的?”

    “不是,”

    梁遲徽居高臨下俯視她,“那是什麽,偶遇嗎?”

    她點頭,“是偶遇。”

    “見同一個朋友嗎?”

    何桑明白怎樣也無法圓這個謊言了,即使她一口咬定在紅杏村有朋友,梁遲徽奈何不了她,但他和梁紀深是一個圈子的,梁紀深在鄉下沒有朋友,沒有業務,若不是為了尋她,梁紀深下輩子也不會踏入紅杏村。

    她決定攬下所有,撇清梁紀深,避免梁延章又對他下狠手。

    “我打聽到廣和集團的建築工有一多半來自紅杏村,我去走訪了,正好程洵聯係我,我害怕自己在村裏不安全,讓他過來,沒想到梁紀深過來了。”

    梁遲徽信,又不信,何桑也分辨不出他這一刻在琢磨什麽。

    “走訪的結果呢。”

    “倪紅負責給民工結賬。”何桑注視他,“你知情嗎?”

    “知情。”

    她目光幽靜,猶如一潭沒有漣漪的水泊,“護城樓的工程,倪紅參與了嗎。”

    “沒有。”梁遲徽一派蒼天可鑒的坦蕩,“隻要我知情,我絕不隱瞞你。”

    “如果你父親是幕後主謀,我和他對立,你選擇誰。”何桑直勾勾盯著梁遲徽。

    “現階段選擇我父親。”

    梁遲徽果然深諳人性,選擇她,反而太假;選擇梁延章,她又會徹底放棄。

    加上“現階段”的前提,還有轉圜。

    她必然千方百計爭取那個轉圜。

    吸引他,順服他,打動他。

    她唯一的籌碼,是感情,是她自己。

    梁遲徽有一萬個心眼,隨時在算計,設套,布局。

    “你認識大剛嗎?”

    “不認識。”

    何桑抿唇,“大剛的妻子叫李小慧,娘家在長陵縣李家村,姐姐是佟大的妻子,護城樓坍塌的當天,佟大和佟二值班,是我父親被砸死的目擊證人,後來下落不明。”

    她和盤托出,梁遲徽的神情略鬆懈了一些,“需要我幫你追查嗎。”

    “需要。”

    他真亦假,假亦真的試探她,“老三在冀省手眼通天,沒辦法查嗎?”

    “查了,下落不明啊。”何桑憨憨的,毫無保留。

    梁遲徽驀地發笑,“是我問你,怎麽變成你問我了。”

    她裝作一懵,低下頭,“那你繼續問。”

    “跟我回碧璽公館嗎。”

    何桑愕然,“什麽?”

    “我明天住碧璽公館,暫時不回老宅,你跟我去嗎。”

    她呆滯住,艱難擠出一句,“我習慣住老宅,”

    梁遲徽一步步逼近,何桑不斷後退,直到撞上一堵牆,退無可退。

    “二哥,”何桑撞個趔趄。

    男人遒勁的大掌捏住她肩膀,穩定平衡,他手指修長,結結實實裹住她,輕輕一攏,攏入自己懷裏。

    何桑大驚失色,本能掙紮,“梁遲徽,”

    “喊我什麽?”

    她腿一軟,“二哥。”

    梁遲徽另一隻手箍緊她腰肢,她感覺到他滾燙堅實的肌肉,腹部每一道縱橫交錯的溝壑透過襯衫凸起鼓囊囊的形狀,汗液浸泡下,似有若無地貼纏她。

    “剛才喊什麽?”

    何桑握拳橫亙在他胸膛,隔開距離,他太危險了,是一種攻破一切男女界限的危險。

    “梁遲徽。”

    男人在她頭頂笑了一聲,“我喜歡你喊我的名字。”他臂彎虛虛地環繞她身體,呈擁抱的姿勢,一動不動。

    憤怒在擁抱中漸漸平息。

    梁遲徽並沒有逾越雷池的動作,何桑也停止掙紮。

    “你是不是流血了。”

    男人沉默。

    “他呢?”

    “沒我傷得重。”

    何桑暗暗鬆口氣。

    “你希望我受傷,他平安無恙,對嗎。”

    她額頭朝向梁遲徽的胸口,一抬眸,是上下移動的喉結,鴉青色的胡茬。

    “我希望你們都平安。”

    “二房和三房最後一定會分出勝負,我和老三也一定有輸贏。”他抽離,麵對何桑,“輸家下場很慘烈。”

    何桑不知看哪裏,索性看他的下巴,血跡凝固結痂,是蘆葦地的荊棘紮的。

    “我輸了,你會留在我身邊嗎?”

    她沒出聲。

    梁遲徽這麽靜靜地望著她,他眼睛裏盛了一簇火焰,在這無邊無際的黑夜,攪起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