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凶狠
作者:梁延章何桑      更新:2023-09-17 14:14      字數:51159
  第322章 凶狠

    老楊和小劉在車裏吃冰棍兒,揭過擋風玻璃,目睹這一幕,老楊按喇叭鳴笛,何桑赤著腳丫一溜小跑,躥上車,“楊叔,快開!”

    老楊發動,調頭,駛向村口的土路。

    何桑趴在車窗,朝後視鏡揮手,梁紀深褲子濕漉漉的,手臂撐住石板,矯健賁張的肌肉一鼓一縮的,利索爬上岸,雖然氣惱,也揮了下手。

    老楊隻覺莫名好笑,三公子難得如此狼狽,尋常人誰敢招惹他啊,權貴圈流傳著一句話:招惹梁家的三位公子,不如直接招惹梁延章,殺傷力小點。

    “梁秘說您表麵乖巧,其實骨子裏淘氣,他果然是慧眼。”

    何桑立馬端正坐姿,“大哥私下還說我壞話啊?”

    “是誇您。”

    她琢磨,“大哥都誇我什麽了?”

    “誇您宜室宜家溫柔小意,愛耍小聰明,模樣又水靈又憨憨,笨的——”老楊戛然而止。

    何桑垂眸,“轉告他,以後別誇了。”

    車泊在老宅,芳姐鬼鬼祟祟蹲守玄關,“二公子在您的房間!”

    “他回來多久了?”

    “五點到家的。”芳姐心驚肉跳,“沒去書房辦公,也沒吃晚餐,一直等您。”

    何桑不由慌了神,“露餡了?”

    芳姐也拿不準,“二公子今天打了兩次電話,問您醒了嗎。我千方百計幫您圓場,但他是什麽道行,我是什麽道行,我哪裏糊弄得了他!”

    “我對付他。”何桑硬著頭皮上樓。

    客房的落地台燈調至最昏暗,貴妃榻的旁邊是一盞梨花形的燈芯,陰影深處,梁遲徽半躺半坐,春秋款的橄欖綠睡衣,白拖鞋,短發是剛洗過的清爽蓬鬆。

    何桑躡手躡腳走過去,俯下身,觀察他的眼球。

    一動不動。

    真睡了。

    “遲徽,”

    他沒反應。

    “二哥!”她拔高音量。

    梁遲徽不聲不響,呼吸綿長,平穩。

    何桑輕輕拉過毛毯蓋在他肚臍,又打開空調,24度。

    一扭頭的工夫,男人突然睜開眼。

    漆黑的眼眸勝過這一刻漆黑的夜。

    像沒有邊際,一旦跌入其中,從此徹底幻滅。

    何桑幾乎窒息,強烈的心虛導致她肺腑髒器在加速跳動,痙攣,她牢牢地鎖定住這張瞬間挨近的麵容。

    焦黃的燈泡罩了一層防刺眼的紗,光線更朦朧,窗外是清幽的月光,透入玻璃,柔柔瀉了一地。

    對比之下,梁遲徽力道凶狠,焊死了一般,黏黏地攥住她手腕。

    “去哪了。”

    “我下午去長寧區了,在大哥的辦公室待了半天。”她手心滲出一層汗。

    “做什麽。”

    “老三4月份委托大哥調查廣和集團,大哥找我了解情況。”何桑端起酒杯,裏麵三分之一的紅酒,他似乎一口沒喝,她遞給梁遲徽,“白天上訪的居民太多,大哥沒騰出空,耽誤到現在。”

    他根本不碰那杯酒,麵目陰駭撇開頭。

    何桑再度俯身,“是大哥的司機楊叔送我的,院子裏有攝像頭,你去書房瞧瞧錄像?”

    梁遲徽望向她。

    凝望了好一會兒,他抄起軟塌上的手機,撥通梁璟的號。

    那頭很快接聽。

    “大哥,何桑給您添麻煩了。”

    “無妨。”梁璟氣定神閑,“反正她不是嫁你也是嫁老三,自家弟媳談不上麻煩。”

    “不知道她和大哥聊什麽了,聊到這麽晚。”

    “她翻了我幾本書,看困了,在沙發上小憩,一覺醒來,天色黑了,我吩咐老楊送她回老宅。”

    梁遲徽目光凜冽,一言不發。

    “怎麽,你不信?”梁璟語氣不大好。

    他笑了一聲,笑不達眼底,“大哥的話,我自然相信。”

    “你還有事嗎。”

    “打擾大哥休息了。”梁遲徽態度一如既往,恭謹,謙和。

    梁璟掛斷電話,枕著椅背,頭暈腦漲的。

    撒謊了。

    自己從不撒謊的。

    翁家的家訓:寧可真言傷人,不可假意欺人。

    沒有所謂善意的謊言,欺詐就是欺詐。

    他破戒了。

    保姆收拾完廚房,正要關門睡覺,發現梁璟的書房沒熄燈,她穿著鬆垮的睡衣進屋,湊到他麵前,“梁秘書長,喝奶不?”

    梁璟一怔,後仰躲避,“喝什麽奶。”

    “冰箱裏有蜂蜜羊奶,是晉縣的羊場特供的,調製殺菌了,沒有羊膻味。”

    “不喝。”他斜倚在那,按摩額頭,“取消特供,去超市買。”

    “是省裏的意思,特供名單有您。”

    “你聽不懂嗎?”梁璟煩躁,“老王呢。”

    “他兒媳婦生產,在老家醫院呢,我接替他照顧您一星期。”

    梁璟點頭,“你有工服嗎。”

    保姆打量自己,攏了攏衣扣,“我本來要睡覺了,何況我都四十八歲了,你們的圈子是老夫少妻,哪有少夫老妻的,咱倆傳啥緋聞?”

    她倒是精通世故和上流人士的豔聞軼事,梁璟哭笑不得,不好批評什麽,示意她退下。

    梁紀深在招待所的公共浴室洗了褲子,又衝了澡,掀開門簾出來,迎麵是二丫,拎了一籃子的山竹。

    在長陵縣,山竹是稀罕水果,又是新鮮上市的,價格不便宜。

    “小梁哥哥,我不曉得你住哪間屋,我從一樓搜到二樓,又下樓搜,正好搜到你。”

    梁紀深沒係襯衫扣,衣襟敞懷,水珠滴滴答答,他背對二丫,整理好上衣,重新轉過身。

    “你不要再送吃的了,我忌口多,吃不慣。”

    二丫局促撫摸著籃子的編織紋,“她是不是你老婆?”

    他沉默。

    “你們沒親嘴,沒抱,不像夫妻。”

    梁紀深沒忍住笑,“親嘴才像夫妻?”

    “我媽告訴我,親了抱了不一定是夫妻,但不親不抱肯定不是,佟家嫂子搬到娘家一個多月,夜夜有男人摟她睡,我見過他們親嘴。”

    “佟家嫂子是村東邊3號門的李小蓉嗎。”梁紀深笑容一斂,盯著二丫。

    “村裏隻有她嫁了姓佟的,你上午不是去過她家嗎?”

  第323章 你喜歡,兩百公裏都不遠

    梁紀深匆匆上樓,反鎖門,換好衣服,又下樓。

    “小梁哥哥!”二丫在後麵追他,“很晚了,你去哪?”

    “村東頭。”他走出招待所大院,忽然駐足,“你回家。”

    “你去找佟大的媳婦嗎?”

    梁紀深表情嚴肅,“不許泄露給任何人,包括你父親。”

    二丫似懂非懂點頭。

    農村天色黑得早,夜深了,更是黑暗。

    李小蓉家的門牆吊著一串小彩燈泡,恰好窺伺得清晰,他蹲在牆角,有槐樹遮擋,融於夜色,不顯山不露水的。

    “黑子!”

    南房是茅廁,傳來犬吠聲,一條田園犬衝向李小蓉,她撂下一個飯盆,狗埋在盆裏吞食,她繞過水池,直奔羊圈。

    梁紀深右腿彎曲,左腿踩在樹樁上,雕塑一般,紋絲不動。

    樹冠的影子覆蓋了他的影子,倘若他一晃,身影斜射出,李小蓉很容易發覺。

    三隻羊聚集一起吃草,她這時走到大門口,張望四周,確認無人經過,又返回羊圈,跪趴在正中央的地上,掀開一團蒲草墊子,底下是大理石板,再挪開,赫然一個洞。

    梁紀深注視這一幕。

    北方一些鄉村8、90年代會儲存過冬的青菜,如今少了,老一輩人喜歡鑿地窖,醃酸菜,釀酒,封閉在裏麵,吃到次年的開春。

    李小蓉家的地窖應該是新鑿通的,梁紀深中午離開時,圈裏的公羊在發情,腦袋拱柵門,他循著聲響瞄了一眼,粉刷的泥漿還沒晾幹。

    “漢子!”李小蓉招呼。

    洞口窸窸窣窣的,“咋了?”

    “上午來了一男一女,男的姓梁,是梁氏集團董事長的養子,女的不曉得,他倆關係蠻親密。”

    “養子?”地窖裏的男人是正宗的本地口音,和皖西縣的口音略有區別,大剛是土生土長的皖西縣口音,這個男人的腔調兒和老李頭一樣,證明是長陵縣人士。

    李小蓉和丈夫恩愛,不可能有相好的,即使有,佟大失蹤一個多月,她迫不及待陪情夫幽會,已經不要臉了,光明正大迎進家裏同居,沒必要再躲躲藏藏了。

    十有八九,地窖中的男人就是佟大。

    怪不得。

    梁紀深在一線辦公那幾年,城西、城東發展了一群刑滿釋放的“鉤子”,個個兒混得風生水起的,開酒吧,開足療店,頗有勢力,為了查清佟家兄弟的下落,他在全省範圍內通知“鉤子”撒網,愣是沒一丁點水花兒。

    隻在東郊的電子工廠附近查到那輛送他們出村的麵包車。

    縱然中途棄車,步行出省,邊境線的監控錄像起碼會拍到正臉兒。

    不至於憑空蒸發。

    直到在二丫家,老李頭拿出佟大的相片,梁紀深終於醒悟了。

    “假佟大”模仿了“真佟大”的發型,衣著,連身材也相似,是梁遲徽精挑細選的特型演員,迷惑了他的偵察方向。

    梁遲徽不單單是人脈手眼通天,布局也棋高一著。

    算準了程洵搜查佟家,於是自曝馬腳,留下偽造的照片,引導梁紀深這艘船誤入迷途。

    更算準了梁紀深不會打草驚蛇,即便村委會有佟大兄弟的檔案照片,也不敢去對比求證。

    所以肆無忌憚戲耍。

    梁遲徽這份膽魄,梁紀深的確是中計了。

    幸好,他的職業習慣注意了羊圈。

    “長什麽模樣?”地窖裏的男人問。

    “高個子,濃眉深目的,好聽的京腔,外形英氣。”李小蓉比劃著,“打扮挺普通。”

    “糟糕!是梁老三。”地窖嘩啦嘩啦響,男人情急撞塌了什麽東西,“曾經赫赫有名的市檢一把手果然不是省油的燈,連梁老二都沒猜到我在家,他猜到了。”

    “漢子,你跑吧。”李小蓉帶哭腔。

    “跑哪去?梁老二也在堵截我,我根本跑不出冀省了。”佟大橫了橫心,“沒暴露吧?”

    “沒有。”李小蓉篤定,“他坐在院子北邊,羊圈在西房,他發現不了。”

    “他什麽時候走?”

    “五天後。”

    “行。”男人又爬回地窖,“他隻要走了,我馬上去雲海樓,讓倪紅送我到南方避避風頭。”

    “梁老二會放過你嗎?梁延章逼著他抓你嘞——”李小蓉哭出聲。

    梁紀深臥倒,一步步向後滑,滑到一片陰影裏,迅速站起撤離。

    趙凱接到他的電話,正在收隊的路上,開口是抱怨,“梁老三,你遛我呢?我本來休假,折騰加了一天班。”

    他把這邊的進展告訴趙凱,趙凱也懵了,“梁遲徽是諸葛亮吧,提前一個月挖好陷阱,套你上鉤?”

    “現在逮捕佟大,撬不開嘴。”梁紀深沿著田野走回招待所,“他絕不認賬,梁遲徽是他的救命稻草,他隻有死心了,又顧慮李小蓉的安危,才會和我們合作。”

    “顧慮李小蓉的安危?”趙凱在駛入市區的主幹道,鳴笛震天,“你認為梁遲徽對佟大的老婆下手?”

    “他不太會對女人下手。”

    招待所的紅色牌匾在夜幕下閃爍著,蒼茫的田野空曠至極,梁紀深萌生一種最原始的孤獨感,渴望何桑,渴望細水長流的安穩生活,“不排除佟大威脅敲詐,惹惱了他,他控製住李小蓉,解決佟大。”

    “怎麽解決?”

    “保妻子衣食無憂,畏罪自殺。”

    趙凱噓,“名利場成大事者,心毒手辣啊。”

    梁紀深掛斷趙凱的電話,用新號碼打給何桑,她沒備注,是183開頭的生號,接聽後,是梁遲徽的一聲“喂。”

    他步伐一頓。

    “哪位。”

    遲遲沒回複。

    梁遲徽瞥來顯,外省的號。

    “話劇院的同事?何桑在洗澡。”

    風聲,鳥鳴。

    無邊的寂寥。

    在聽筒內呼嘯而過。

    梁遲徽眼底化開一絲寒霜,刹那消失。

    很快,那頭掛了。

    他隨手刪掉通話記錄,擱回原處。

    何桑洗完澡,拉開浴室門,梁遲徽躺在床鋪的左側,在翻書。

    “梳妝台上有一盒紅豆酥和熟梨糕。”

    她一愣,“紅豆酥?”

    “蔡記老鋪的,在民俗街。”他麵容平和,似乎什麽也沒發生,“你吃過嗎。”

    何桑走過去,紙盒塞在保溫袋,觸手溫熱,他是花了心思的,“我一直吃楊記的紅豆酥和張記的熟梨糕。”

    “張記在營業嗎?”

    “營業。”她拾起竹簽,叉了一塊紅豆酥,“距離市區太遠了。”

    梁遲徽合住書本,“多遠?”

    “二十公裏。”

    “你喜歡,兩百公裏都不遠。”

    何桑腮幫填滿了糕點,小臉蛋兒鼓囊囊的,梁遲徽噙著笑,示意她,“過來。”

  第324章 你從沒想過和我長久,對嗎?

    何桑捧著盒子走到床邊,他抬手,指尖戳她腮幫,“噗”一聲,噴出碎渣。

    男人徹底發笑,“好吃嗎。”

    她點頭,“好吃。”

    “和楊記相比呢。”

    何桑咂摸滋味,“這家好吃。”

    梁遲徽說,“我嚐嚐。”

    她叉了一塊完整的紅豆酥,遞到他唇邊,他別開頭,“你那塊,臨睡少吃糕點,積食不消化,我替你吃了。”

    何桑沒動作。

    他奪過竹簽,叉了她吃剩的紅豆酥。

    梁遲徽咀嚼的幅度小,吃東西也幹淨,不掉渣,不沾油漬,斯斯文文的。

    “不甜。”他評價。

    “我喜歡酥皮的香味,餡兒一般。”

    他重新拿起書本,“你睡吧,我讀完這本書再回屋。”

    何桑呆滯了一會兒,“你,還不睡嗎?”

    “暫時不困。”

    梁遲徽專注讀書,她坐在床畔,也翻雜誌。

    “怎麽,我在房間,你睡不好?”

    她回過神,“我也不困,”

    話音未落,長長的哈欠,接連三四個。

    市區,李家村,市區,一天往返一個來回,鐵打的身板都受不住,加上洗了熱水澡,正是犯懶。

    “睡吧。”梁遲徽看著她。

    她沒法推辭了,鋪開毛毯,從頭到腳捂得嚴嚴實實,睡在大床的最邊緣。

    四十分鍾,一本書讀了一半。

    樓下客廳的古董壁鍾敲響了十二聲。

    午夜十二點了。

    何桑屏息靜氣,聽他翻書的沙沙聲。

    良久,他讀完,撂下。

    書本的漆皮磕在櫃角,空氣中泛起漣漪。

    梁遲徽手探向毛毯,狀似無意,實則有意,隔著薄薄的絲質睡衣撫摸她凸起的蝴蝶骨。

    “瘦了不少。”

    “我上個月胖。”

    “嗯。”他語氣寡淡,“瞧出來了。”

    男人的手指硬實滾燙,像烈日炎炎下曝曬的海浪,沸騰,傾軋,蔓延過何桑,激起她一層戰栗。

    “夏天沒什麽胃口,所以瘦了。”

    “民俗街有棉花糕,玫瑰青提餡兒的,明天我給你捎一份。”他壓下衣領,壓到最低,掌心停在她兩塊蝴蝶骨之間的溝壑,綿軟的,細膩的,膚若凝脂。

    “我交付了婚紗的訂金。”

    何桑背對他,望著不遠處那盞落地燈,密密麻麻的戰栗又浮了一層。

    “訂金是婚紗總價格的三分之一,一百二十萬。”梁遲徽頗有分寸,隻流連在她的脊背,脖頸,不觸碰她的敏感部位,“我定製的那款,全球限量四套,客戶名冊在官方雜誌登記展示,如果不穿,或是取消婚禮,不僅浪費錢,除名公告也會滿城風雨。”

    何桑咬著嘴角,試圖咽回,梁遲徽仿佛有讀心術,洞穿了她,“你要講什麽。”

    “遲徽,定製婚紗太早些了。”

    “製作一件婚紗,需要十八個月。”大約是掃興了,他從何桑的身體收回手,“還早嗎?”

    “早,”她欲言又止,“姚姨同意,”

    “同意。”梁遲徽清楚她搬出姚文姬當借口,毫不猶豫堵回她後半句,“我母親尊重我的心意。”

    何桑不吭聲。

    漫長的沉默後,他俯身,凝視她側顏。

    “你從沒想過和我長久,對嗎。”

    她像是睡著了,分不清是真睡,假睡。

    “是不是一直在演戲?”

    何桑埋在被子下的雙手不由自主蜷握。

    男人左臂繞過她肩膀,輕輕摁住跳動的心髒。

    她一霎紊亂,呼吸也撲朔迷離。

    好半晌,梁遲徽邁下床,從客房出去。

    何桑整個人在水裏浸泡過似的,緊張得渾身濕透了。

    ,,

    第二天,她汲取教訓,老實了,沒有去李家村。

    而是自駕去雲海樓。

    昨晚若不是梁璟圓場,後果不堪設想。

    短短一星期被梁遲徽抓包兩次,純粹挑釁他的底線。

    廣和集團,何晉平。

    是她和梁遲徽彼此不敢捅破的默契。

    一旦捅破,沒了麵具,沒了交集。

    何桑不甘心,他同樣不甘心。

    一個是報仇,一個是渡劫。

    她報父親的“意外”之仇,梁遲徽一邊渡自己的情劫,一邊監視製衡她。

    何桑主動找他一起吃午餐,一則安撫討好,避免他猜忌,畢竟梁紀深獨自在李家村,他察覺到局麵不利,大概率會出手,梁紀深連保鏢也沒帶,在村裏孤立無援;二則打聽一下倪紅的情況。

    她親手設下的局,總得去看看結果。

    何桑走進梁遲徽的辦公室,他不在。

    經理說他去中海集團了,每天黃昏時分過來。

    她隨意閑逛,“倪總呢?”

    經理訕笑,“倪總動了不該動的念頭,梁老板處理她了。”

    “怎樣處理的。”何桑好奇。

    經理吞吞吐吐,“在B2。”

    她笑,“我去一趟B2,行嗎?”

    “這,”經理為難。

    “遲徽又沒在,你不泄密,我不坦白,他不會知道。”

    經理明白何桑在老板心中的分量,與其得罪她,不如冒險,自己既然滿足她的請求了,她更沒道理出賣,“好吧,速去速回。”

    經理在前麵引路,乘電梯到B2,穿梭過一條狹窄的過道,視線裏是一扇電子鐵門,輸入密碼解鎖,繼續朝裏走,又是一扇門,最盡頭是一座地下車庫改裝的密室。

    四壁無窗,淒冷,詭異,如同墳墓。

    “她關押在這裏?”

    “是。”

    何桑了解梁遲徽並不貪色,因此他是一個風月場的紳士,明令禁止旗下產業的男員工騷擾女員工,尤其是下藥,毀女人的名節,他最厭惡。

    倪紅指使男公關欺侮她,是犯了梁遲徽的大忌。

    挨一巴掌,停薪降職,懲戒她的“過錯”,很正常。

    何桑無所謂罰她什麽,形式不是重點,重點是梁遲徽親自罰她,摯愛的男人為另一個女人討公道,冤枉自己的清白,像淬了劇毒的鋼刀割裂她的血肉,足夠她崩潰。

    何桑唯獨沒想到梁遲徽罰得這麽狠。

    雲海樓是倪紅的地盤,賓客都買她的麵子,把她關押在懲罰鹹豬手員工的地下室,她的威望,外界口中“梁遲徽離不開她,待她特殊的”美好傳言,統統破滅了。

    對倪紅而言,是無法承受的打擊。

    “何桑!”倪紅在黑暗中摸索,衝到小門,“是你嗎?”

    “是我。”

    鴉雀無聲。

    她偏頭,“我進去,你退下。”

    經理擔憂,“您自己嗎。”

    “我和她聊聊,其他人不方便在場。”

    “我在門外,有吩咐您叫我。”

    經理打開小門的門鎖,又打開走廊的壁燈,突如其來的明亮,刺激得倪紅不適應,微眯著眼,“你高興了?”

    何桑否認,“我難過。”

    倪紅盯著她,“你費盡心機,收買3號男公關編造謊言陷害我,何必貓哭耗子假慈悲呢?”

    “我是真情實感的難過。”她也盯著倪紅,“對一個男人不計代價掏心掏肺,十年的忠誠相伴,換回如此無情無義的下場,女人有幾個十年,七個,八個?你的二十歲和三十歲,最好的青春血本無歸,值得嗎。”

    倪紅劇烈抽搐著,空曠的地牢回蕩她急促的喘息聲,“你滾——”

    “我當然會滾,這種地方誰願意留下啊?”何桑彎腰,指腹一抹椅子,灰塵有一毫米厚,她咂舌,“山珍海味,93年的羅曼尼康帝,普通人一輩子沒有機會擁有,雲海樓源源不斷供應你,你喝膩了,可以洗手,洗腳,但你失去自由,堅持的愛情也坍塌了。”

    “滾!”

    她歇斯底裏的嘶吼驚動了經理,經理撞開門,護在何桑身前,一腳踹倒了倪紅,“倪總,你瘋了?”

    倪紅匍匐在瓷磚上,骨縫冒寒氣。

    “何小姐,您沒傷到吧?”經理提心吊膽,明知倪紅恨何桑,卻擅自允許她們單獨見麵,萬一何桑受傷,哪怕不嚴重,梁遲徽怪罪下來,下一個關地牢的,便是自己了。

    何桑搖頭,“我沒事,你下去吧。”

  第325章 算是美人

    經理退下,何桑彎下腰,攙扶倪紅。

    倪紅冷笑,拍掉她的手,“你得意嗎?雲海樓開業至今的一磚一瓦,每一分錢,都有我的功勞,員工唯命是從,遲徽也器重我。很長一段時間,外界傳言我是未來的二公子夫人,他的客戶,朋友,下屬,公認我是他身邊最重要的女人。”

    何桑注視她。

    “雲海樓的女孩,他哪個也不喜歡。”倪紅艱難爬起,倚著牆,灌了一大口紅酒,“他更討厭那些企圖接近他的女人,聰明的,貪婪拜金;愚蠢的,毫無情趣;我是他的得力助手,他隻能選擇我。他現在無所謂愛情,等他四十歲呢?萬家燈火沒有一盞屬於他,他會寂寞的,會渴望婚姻,渴望家庭。”

    倪紅在地牢躺了一天一夜,四肢是麻的,她一步步踉蹌走近何桑,“所以我不擔心,他早晚是我的囊中之物。中年男人和毛頭小子不一樣,他們激情消退,經曆了人生的大漲大跌,在乎陪伴,在乎合適,我當然勝過外麵的鶯鶯燕燕。”她猛地一抓,劇烈的伏擊力扯得何桑前傾,“直到你出現,他仿佛變了一個人。”

    何桑被迫與她臉對臉,倪紅瞳孔密密麻麻的血絲,格外驚悚。

    “你愛梁紀深,不要和我搶遲徽啊。”她目眥欲裂,咬牙切齒,“報複他?你多自豪啊。我愛他如瘋如魔,寧可替他背負一切,他不懂珍惜,偏偏你要搞垮他,暗害他,他視你如珍寶。男人為什麽犯賤,為什麽?”

    倪紅奮力搖晃何桑,搖得她胃裏翻江倒海,險些吐了。

    “如果不是你設局,我根本不會在地牢!”

    “倪總是老江湖了,我的小伎倆不堪大雅之堂,你不應該墜入我的陷阱。”何桑後仰,保持安全的距離,“我的確收買了3號男公關,但是口頭的交易並不牢固,畢竟我沒來得及兌現,有機會反悔,他不傻。隻要遲徽稍稍嚇唬他一通,他肯定認慫,供出我在幕後指使。”

    倪紅的睫毛在抖,她預知了何桑接下來要說什麽。

    “我不聽!”她堵住耳朵。

    何桑強行掰她的雙手,“你怕了?沒勇氣聽了?”

    “你出去!”

    “我清白差點受辱,他喪失理智了,顧不得挖掘真相,表麵是什麽他相信什麽。男人雖然理性,麵對感情同樣有不理性的時候,你追隨他多年,喊冤有用嗎?”

    倪紅僅存的力氣被驟然抽幹,眼中一片死灰。

    “我可以放你出地牢。”何桑一字一頓,“你回報我什麽。”

    她猙獰笑,“你不放我,他終有一日也要放我,不然關我幾十年嗎?”

    何桑靜靜望了她良久,“經理告訴我,一樓酒吧的調酒師有一個鹹豬手,經常騷擾女員工,掐屁股,襲胸。他是安保主管的表侄,背景硬,女員工隻好忍氣吞聲,後來一個兼職的女大學生告狀到遲徽那裏,關押在地牢一個月,鹹豬手崩潰了,治療了三年,精神狀態還時好時壞的。”

    倪紅情不自禁抽搐著。

    “暗無天日的地方,不分晝夜,連一隻螞蟻也沒有,你度日如年,遲徽忙工作,忙家事,他未必想得起你了。”何桑環顧周圍,往門外走,“倪總自求多福吧。”

    “何桑——”

    背後的女人開口。

    何桑駐足。

    “我答應你合作。”倪紅低著頭,窺伺不清這一刻她是什麽表情。

    “雲海樓和外省地下錢莊的資金流水,廣和集團的所有機密,三日後,交給我。”何桑轉過身,“有問題嗎。”

    “沒問題。”倪紅一直那個姿勢。

    “今天下午,遲徽會放人。我有辦法救你,也有辦法再把你弄進來,我勸你言而有信。”何桑撂下這句,乘電梯上樓。

    經理送她去車庫,拉開車門,“何小姐慢走。”

    她兜了一圈,調頭駛出。

    一小時後,泊在梁氏集團的停車坪。

    前台發現何桑來公司了,給辦公室掛了內線,秘書又轉告梁遲徽。

    她一路暢行無阻,直奔董事辦。

    梁遲徽正在辦公室的會客區和一位中年男人交談。

    他早晨離開老宅,何桑還睡著。

    芳姐說,二公子沒吃早餐,她過來的途中特意繞遠去了一趟廣陽樓,打包了蘇式湯麵,肉餡蒸蛋和排骨糯米藕。

    她問鄭叔了,梁遲徽嗜好這老三樣。

    礦鹽調味,他不沾海鹽。

    範助理敲門,“梁董。”

    何桑進屋。

    男人恭恭敬敬站起,“這位是董事長夫人吧?”

    梁遲徽含笑,朝何桑伸出手。

    她走過去,搭在他掌心。

    “顧董,梁氏集團的董事,在澳洲考察工廠,剛回國。”

    何桑頷首,“顧董。”

    男人淺淺握住她指尖,馬上撒手,“聽聞董事長夫人是話劇演員?”

    “演過幾場戲,演得不好。”

    “您謙虛了。”顧董打趣梁遲徽,“不是頂級的大美人兒,如何征服梁董啊?”

    梁遲徽露齒笑,寵溺審視著何桑,“算是美人,談不上頂級,比顧夫人遜色不少。”

    “紅顏遲暮。”顧董也謙虛,“她不惑之年了,比不過風華正茂的梁夫人。”

    何桑心不在焉,梁遲徽察覺,手臂橫在她後背,發力一攬,驚了她回神。

    “怎麽一股菜香味?”

    她舉了舉餐盒,“你愛吃的老三樣。”

    梁遲徽撥開袋子掃了一眼,“問老鄭了?”

    她點頭。

    “還問什麽了。”他溫柔逗何桑。

    “你十六歲那年饞胡辣湯,嗆得鼻涕眼淚流了一臉,從此有陰影了,豆腐絲,胡椒粉和牛肉,一口也不吃。”

    顧董大笑,“梁董少年時期有這樣的糗事啊?”

    梁遲徽也笑,“別聽她胡謅。”

    “誰胡謅了,姚姨,”

    他捂住何桑的嘴,眼底笑意不減,“沒完了?”

    顧董主動告辭,關上門,梁遲徽手箍緊她腰窩,她癢,掙紮,“我說完了,不提了。”

    “在外人麵前不給我留麵子是嗎?”

    他沒惱,是佯裝生氣,何桑也知道。

    “我以為能說的,”

    “還強。”

    何桑垂眸,不吭聲。

    “陪我吃一點。”他語氣緩和,拆開筷子,先給她,“喝湯嗎。”

    “是雞湯嗎。”

    “是。”

    “喝一碗。”

    梁遲徽指節修長,瓷玉一般,慢條斯理舀了一勺。

    “你將倪紅關押在地牢了。”

    他動作略一滯,神情從容平和,“她犯了我的忌諱,應有的懲罰。”

    “我去看過她了。”

    梁遲徽沉默。

    何桑試探,“經理向你匯報了嗎?”

    “嗯。”

    他的手下,上至董事高管,下至司機保姆,沒有不發怵他的。

    瞞天過海撞槍口的差事,誰都沒膽子。

    何桑早有預料經理會出賣她。

    梁遲徽不可能關押倪紅一輩子,自己去地牢見麵,總會露餡兒。

    “放了倪紅吧。”

    他仍舊沉默,斯文楚楚地吃麵。

    “你是替我懲罰她,我不計較了,反正沒發生意外。”何桑偷瞄他臉色,他喜怒不辨,像是無動於衷。

  第326章 綁架

    何桑繼續說,“倪總跟了你十年,是雲海樓的老功臣了,有功勞,也有苦勞,你處置她太過絕情,寒了其他員工的心。”

    好半晌,梁遲徽笑了一聲,“你什麽時候和她關係這麽好了。”

    “我和她關係不好。”何桑攪涼了碗裏的湯,小口喝,“我為你著想而已。”

    他笑聲沉沉地,磁性悅耳,“未來的梁太太終於有覺悟了?”

    何桑抿唇,欲笑不笑,“那你放不放?”

    梁遲徽夾了一塊糯米藕,一分為二,自留半塊,那半塊喂給何桑,“你想怎樣,我都任由你。”

    她咬住,“我晚上煲藥膳,你下班早回來。”

    梁遲徽眼尾的笑匿也匿不住,“嗯。”

    ,,

    何桑從梁氏集團出來,開車返回老宅。

    有一段路程偏僻,她正好給梁紀深打電話,他沒接。

    起初,何桑猜他是沒聽見鈴聲,打第二遍,他索性摁掉了。

    她這才明白,他是故意不接。

    ——有麻煩嗎?

    何桑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送的工夫,駛過南北大道交口,一輛奔馳SUV和一輛軍綠色的吉普左右夾擊了她的車。

    隨後,下來幾個男人,為首的大花臂流裏流氣的,靠近何桑。

    “是二公子夫人嗎?”

    何桑一怔。

    不稱呼“何小姐”,稱呼“二公子夫人”,十有八九是梁遲徽那圈子的,順著他的身份稱呼。

    她沒熄火,腳虛虛地踩住油門踏板,“我不認識你們。”

    “我們認識梁遲徽。”大花臂眼窩凹陷,滿口的黑牙根兒,顯然是抽煙嗑藥的主兒,“我們老板請二公子夫人登門做客。”

    “沒空。”

    大花臂笑容一收,拇指摳了摳下巴的痦子,“客客氣氣請,您不稀罕啊——”

    一眾保鏢蜂擁而上,攔住車頭和車門,一拳掄下去,駕駛位的玻璃搗碎,搗了一個大窟窿。

    玻璃碴子飛濺在車廂,慣性十足,幸好何桑穿的長裙,隻剮破小腿,零星的皮外傷。

    “光天化日下,你們要綁架嗎?”她嗓音發顫,竭力保持鎮定。

    “哪是綁架呢,是誠摯的邀請。”大花臂歪脖子,示意她瞧監控,“在拐角逼停您,是躲它,這裏是盲區,我們把您丟到荒郊野嶺,三五天之內,梁二公子照樣沒轍。”

    何桑心裏有數了,再僵持,純屬敬酒不吃吃罰酒。

    她老實下車,坐進大花臂的SUV後座。

    一個長得像猴子的保鏢去開她的保時捷。

    朝南郊行駛了70公裏。

    窗外出現一幢泰式莊園。

    何桑在這邊商演過,活動局限於劇院,沒逛街,不曉得有一座東南亞風情的小區。

    一共8幢洋樓,其中3幢是麵積大的莊園,5幢是普通別墅,莊園外觀闊氣,小型的私人花園種植了茉莉和芭蕉,綠油油的芭蕉在泰式裝修的襯托下,很應景兒。

    管家佇立在木廊的盡頭,鞠了一躬,“恭迎二公子夫人。”

    她下意識扭頭,那群保鏢守在鐵柵欄外,並沒踏入莊園。

    換了一批手下“招待”她。

    有負責外場的,有負責內室的,連保鏢的階級也劃分森嚴。

    何桑經過玄關,傭人的托盤上擺著消毒毛巾,護手霜,漱口水和花香噴霧,另一名傭人輕手輕腳地服侍何桑。

    她胸口咯噔一跳。

    這是真正的道上高手。

    即便報警了,警察趕到現場,完全沒有打鬥囚禁的痕跡,人質毫發無損,好吃好喝伺候著,在皇宮享福似的。

    而且憑梁遲徽闖蕩的經驗,他大概率不會報警。

    敢綁他的女人,多少了解他的行事風格。

    清楚他百分百親自出麵。

    在冀省,公然和梁遲徽撕破臉,栽他的下馬威,99%的大人物也沒這份氣魄。

    要麽,是專門吃“贖金”的大混子,混出極高的威勢了,有針對性的綁架富商,攥著對方的把柄,富商甘願破財免災,不願得罪,鬧大了後患無窮,於是“民不告,官不究”,光明正大賺取不義之財。

    要麽,是仇家。

    東南亞灰色地帶的家族,根基不在國內,和這夥人硬碰硬,不占優勢。

    無論哪一種情況,梁遲徽想救她平安跨出這扇門,非得扒下一層皮。

    “哎呦——二公子夫人,失敬失敬。”圓拱形的木門拉開,一個佩戴了大串佛珠的男人從裏麵走出,月牙白的綢緞襯衫,綢緞長褲,燈光下銀片粼粼,十分華貴。

    “我姓段,兄弟們巴結我,叫段老板,或者段爺爺。”男人捧著何桑,哄著何桑,“您叫我老段,二公子的名號響亮啊,我五體投地佩服他,他的原配夫人大駕光臨,我可擔不起您一句敬稱。”

    何桑打量這個男人。

    五十歲出頭,錫紙燙的卷發,蓄了胡須,有十五、六厘米,銳利的鷹眼,鷹鉤鼻,吸煙吸得唇色發紫,陰駭的五官,組合在一起倒是沒什麽殺氣,蠻平易近人。

    和梁遲徽是同類。

    溫言和煦,斂去鋒芒。

    事實上,城府最難纏。

    “段老板,我和您素昧平生,您有吩咐直接找遲徽,我一個女人,不摻和男人之間的事。”

    “二公子夫人誤會我了。”保鏢給他點了一支雪茄,他夾住,吞雲吐霧,“我的夫人在冀省沒朋友,她又一向愛玩,實在無聊,我久仰二公子是生意場的豪傑,派人去梁氏集團請過他,奈何他不賞臉。其實人與人不都是常來常往,才從陌生到熟識嗎?”

    “您和遲徽不熟嗎?”

    “不熟。”

    何桑了然笑。

    不熟悉。

    卻冒著如此大的風險,招惹如今梁家風頭最盛的梁遲徽,她是萬萬不信的。

    “既然段老板不打算告知,我不問了。”

    管家推開屏風,客廳中央是巨型的折疊牌桌,六個珠光寶氣的富太太圍坐打牌。

    不是打撲克,是新型的牌,牌麵的左上角標注了點數,由1到18,一人持有三張,扣在桌上不準翻,根據對手出牌的點數大小,估算自己的牌,更大,壓對手,更小,讓牌。

    押錯的,自以為牌大,結果比對手小,記輸。

    一輪結束沒出牌的,不管亮牌之後多大的點數,也記輸。

    玩法看似簡單,賭運氣,賭膽大。

    實際上,是拚眼力和腦力。

    因為洗牌的過程是明牌,發牌員手洗18張,持續15秒。

    眼尖的,坐在對麵的對手發了什麽牌,大致有印象。

    倘若第一個出牌的又是別的對手,那麽牌桌上的六人,加上自己起碼有三個人的牌是明確的。

    這時需要誘導其餘三個沒暴露牌麵的對手先出牌,縮小未知範圍,提高勝率。

    玩腦筋,也玩膽識。

    東南亞的地下賭場很流行。

    何桑在原地一動不動。

    富太太們一副饒有興味的眼神審判她。

  第327章 徹底瘋魔

    “小琴,照顧好二公子夫人。”

    段老板站在何桑身後,吩咐牌桌主位的貴婦。

    那名貴婦挪開椅子,殷勤招呼,“是梁遲徽的太太?段家移民去泰國那年,他十三、四歲,一米七多的個子,比同齡人高半頭,帥氣挺拔,白白淨淨的,像個瓷娃娃。”

    何桑盯著她,“您認識遲徽?”

    “老段和他有過節,算認識嗎?”小琴皮笑肉不笑。

    何桑心裏一陣陣發毛。

    這場人禍,目標是梁遲徽。

    段老板曾經堵截他,沒截住。

    他身手好,單獨出行又一貫警惕,饒是職業打手也降服不了他。

    梁紀深在冀省是出了名的威猛扛打,紅杏村的蘆葦地裏和梁遲徽交鋒,僅僅勉強占上風。

    段老板是了解梁遲徽的,動武力,必須人海戰術拖住他,搞拉鋸戰,耗盡他的體力,才有勝率。

    但大庭廣眾之下派出太多打手圍攻,過於引人注目了,綁架何桑逼出梁遲徽,顯然最保險,最穩妥。

    “您會打牌嗎?”

    何桑回過神,“我不會。”

    “加減法呢?”一個東南亞風情長相的女人問她,“18以內的數字相加,最大是18加17,您會嗎?”

    牌桌上的幾名貴婦介於三十歲到五十歲之間,越南、馬來西亞的南洋風樣貌,中文講得流利,應該居住在唐人街,父母跨國結合,是混血兒。

    小琴瞧出何桑好奇了,“她們是老段的女朋友,我記不住名字,老段換女友換得頻繁,所以按年紀排序,歲數大的,小二,小三,小四,歲數小的,老五,老幺。”

    何桑瞠目結舌。

    妻子不吵不鬧的,和小情人們其樂融融地打牌。

    段老板安撫後院女人的手腕是好手腕,坐享齊人之福真夠惡心離譜。

    傭人在老幺的右側空位添了一副軟椅,“二公子夫人,您入座。”

    這裏的男男女女是客氣,隻不過笑裏藏刀。

    何桑不大配合。

    “該玩玩,該喝喝。”小二托腮擺弄紙牌,“段爺不肯放人,即使二公子天大的本事,照樣沒辦法救您出去,除非他懂規矩,段爺多大的胃口,他多大的誠意。”

    “你們要錢。”

    “錢?”小琴一撩桌布,六個抽屜塞滿了鈔票,金條和首飾,“這棟房子啊,當年是賣地皮,買了地皮,自己蓋樓,有蓋別墅的,有蓋莊園的,現在政府要征地,開出天價,翻了四五倍呢!那七戶歡歡喜喜賣了,唯獨老段沒賣,段家不缺錢。”

    何桑坐在椅子上,“那你們的胃口是什麽。”

    小琴不言語,示意洗牌員洗牌,發牌。

    看來,內幕很複雜了。

    “三押一”的玩法簡單,一輪過後,何桑嫻熟了。

    她視力好,基因遺傳的,何晉平是8、90年代的地質專業大學生,同屆的學霸,挑燈夜讀熬白了頭發,卻一輩子沒戴過眼鏡。發牌員動作幹脆,奈何她眼神好,一晃,一掃,記個八九不離十。

    一輪試試手,二輪,三輪,沒大贏,小贏了,總是第三個出牌,讓小琴和老幺,贏那四個女人。

    小琴是正室,老幺受寵,又挨著坐,她不得罪。

    “二公子夫人不愧是梁氏集團的老板娘啊,人情世故玩兒得漂亮。”小琴高興,還她一個人情,“老段根本沒聽說過你,是有人賣主求榮,貢獻了你的行蹤。”

    何桑瞥了一眼牌池,“是梁氏集團的員工,還是雲海樓的員工。”

    “哎?倪紅忙什麽呢。”老幺的牌小,集齊了1,2,3,她放棄了,一邊喝香檳一邊閑聊。

    何桑手一僵。

    “她忙賺錢唄,忙著釣男人。”

    “釣成功了?”

    小琴餘光一瞟何桑,意味深長笑,“梁二公子馬上娶嬌妻了,他不是腳踏兩隻船的男人,你猜倪紅成功沒成功?”

    “怪不得呢。”老幺咂舌,“女人急了啊,什麽絕情事都做得出。有智慧的男人不惹女人,隻順著女人,惹了沒好果子。”

    “喲,那我惹你呢?”小二沒好氣,“你吃了熊心豹子膽啊,贏我三萬塊錢了。”

    老幺不甘示弱,“你和我是一樣的身份,沒準兒哪天掃出家門了,我輸琴姐,憑什麽輸你呀?”

    “臭不要臉的。”

    “你要臉啊?焦炭的老臉白送我都不稀罕要。”

    小二抄起酒杯潑老幺,小琴氣定神閑,發牌員繼續發牌,她們潑得正熱鬧,段老板神色陰森走進來,咳嗽了一聲。

    一霎,萬籟俱寂。

    “再鬧,滾回泰國去。”

    她們老老實實的。

    段老板繞過小木門,笑眯眯問候何桑,“二公子夫人,嚇到您了?”

    不等她回答,段老板嗬斥小琴,“你們的任務是哄二公子夫人高興,她要是不高興,我和二公子怎麽談條件呢。”

    小琴笑,“你放心吧。”

    段老板轉身出屋。

    何桑渾身戰栗不停,好半晌平複下來,“是倪紅泄露了我的資料和行蹤,引導段老板在我趕回壹山莊園的途中綁了我。”

    “您是聰明人。”小琴慢悠悠抽牌,“您擋了道兒了。”

    梁遲徽究竟給倪紅喂了什麽迷魂藥。

    關押進地牢一天一夜,在雲海樓顏麵全無,仍舊澆不滅她的情意,寒不了她的心。

    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如此頑固不化。

    她徹底瘋魔了。

    甚至勾結梁遲徽的仇敵,選擇共沉淪的方式教訓報複何桑。

    倪紅已經不在乎東窗事發的後果了。

    ,,

    梁氏集團的座機下午四點顯示來自郊區的一通陌生電話,由於前台小姐在登記預約貴賓的名單,直接忽略了。

    十分鍾後,一個戴墨鏡的肌肉男走向前台,“梁董事長夫人在我們老板的手上。”

    前台小姐一愣,“紀席蘭?”

    肌肉男背對著大堂的攝像頭,打哈欠,“現任董事長夫人。”

    “何桑?”

    前台瞬間麵如土色。

    何桑如今比紀席蘭金貴多了。

    人盡皆知梁延章舔前妻姚文姬,因此二房雞犬升天,子憑母貴,紀席蘭在梁家幾乎沒地位了,闊太的聚會更是從核心的C位降級到C位的旁邊了。

    何桑雖然還沒嫁進梁家,名分未定,可梁遲徽不惜兄弟相爭,搶奪了她,極其的疼愛,百分百明媒正娶,絕不是養在外頭的,冀省上流圈默認何桑出席的場合統統是C位。

    “何小姐在什麽地方?”

    “泰公館。”

    前台哆哆嗦嗦撥通秘書辦的內線,“範助理,何小姐被綁架了。”

    範助理在分類加急資料,整個人觸電般站起,文件夾散落一地,“誰綁架了?”

    前台看著肌肉男,肌肉男看著座機的話筒,“泰公館,段爺爺。”

    說完,揚長而去。

    “短爺爺,”

    “短爺爺?綽號嗎。”範助理愕然,沒心思深究了,撂了電話衝向會議室。

    “梁董!”

    範助理破門而入,打斷了高管大會。

    梁遲徽皺眉。

    “是要緊事。”範助理氣喘籲籲,“借一步。”

    負責筆錄的二秘宣布暫停會議。

    “短爺爺劫持了何小姐,在泰公館。”

    梁遲徽隻沉思了一秒,一張臉頃刻變得慘白,“段誌國?”

  第328章 我太太呢

    範助理心口不由一咯噔。

    梁遲徽的表情,明顯對方是狠角色。

    “段誌國是什麽人?”

    “東南亞的大地頭蛇,十家黑工廠,有八家姓段。”梁遲徽單手撐牆,諱莫如深,“我母親,我,和段誌國結過梁子。”

    段誌國的根基在馬來西亞和泰國,暫住國內要麽是度假,要麽是談買賣,段家在冀省沒有產業,那麽這筆“買賣”,自然是和他談。

    “他們不會傷害何小姐吧?”

    梁遲徽右手止不住顫抖,他摸出打火機,瞄了半天,也沒瞄準煙頭,火苗升了熄,熄了又升,他忽然一砸,砸在門板上。

    驚動了會議室內的高管欠身張望。

    “我母親呢。”

    “姚夫人是傍晚的航班,轉機泰國,那邊的生意擱下半年了,她回去安排一下。”

    “告訴她留下。”

    範助理一頭霧水,“姚夫人留下有什麽用處?”

    “萬一我解決不了,讓我母親換何桑。”梁遲徽沒猶豫。

    “這,”範助理不敢吭聲了。

    幾名女下屬拎了下午茶在一樓等隔壁的員工電梯,董事長專屬電梯門一敞開,梁遲徽健步如飛邁出,以往員工同他打招呼,尤其是女員工,即使他趕時間,也會駐足點下頭,禮貌回應。

    今天像是沒聽見,一躍躥下台階,彎腰上車。

    範助理透過公司大門,注意到梁遲徽臉上愈發蒼白,沒有一絲一毫的血色。

    賓利拐出街口,是黃燈。

    梁遲徽闖了過去,一手操縱方向盤,一手劃開手機通訊錄,調出梁紀深的號碼,撥通,刹那又摁掉。

    他長呼一口氣,丟在副駕椅上。

    如果段誌國太毒了,玩陰的,除了梁紀深,誰也鎮不住。

    梁檢的名號在東南亞很響,段誌國同期的灰色人物,基本都栽在梁紀深手中了,段誌國多少有所忌憚。

    隻是這場禍事因自己而起,他沒保護好何桑,他不願搬出梁紀深。

    梁遲徽熄了火,搖下車窗,審視著這幢莊園。

    牆壁上方安裝了防盜電網和無人機幹擾係統,柵門有兩道安檢措施,凡是來訪男性一律先過安檢。

    車庫一字排開五輛豪車,有一輛改裝版的越野吉普,軍綠色,加固的防彈玻璃,國內不允許上路,型號太張揚,他也改裝了一輛,泊在碧璽公館的地下室,沒開過。

    亮出這副陣仗,動真格了。

    這群打手是東南亞的退役兵,護衛皇室車輛的,對付普通保鏢綽綽有餘,泰園的四麵八方至少埋伏了二十個退役兵。

    倘若群戰,他是下風。

    活活累垮。

    梁遲徽在駕駛位抽了一支煙,抽到隻剩下煙蒂,他續了第二根,解鎖,下車。

    綁架何桑的瘦猴兒掏出對講機,“梁遲徽出現了。”

    對講機嗡嗡的噪音,“幾個人?”

    瘦猴兒再三確認,“他自己。”

    “挺狂啊!”

    對講機掛斷的同時,周圍迅速聚攏了七八個打手。

    場麵煞氣震天。

    梁遲徽垂眸,不疾不徐伸展雙臂,那夥人不明所以,反而虛了。

    他穿著黑西服,黑西褲,一旁是綠油油的芭蕉葉,襯得他黑是黑,白是白的,輪廓分明,戾氣十足。

    “不搜身?”他叼著煙,撩眼皮。

    眾人麵麵相覷,沒反應。

    “搜他!”瘦猴兒揚下巴,“在段爺爺的地盤,咱們慫什麽?”

    梁遲徽麵容隱隱發青,仿佛三九隆冬,暴風雪來臨之際的灰暗慘淡,他看了一眼胸口摸索的髒手,猛地一擒,掀翻過肩,360度掄圓了一個倒栽蔥,男人頭朝地,腳朝天,額頭血汪汪的,糊滿了眼。

    強悍的臂力掄出一股勁風,他們紛紛退後。

    梁遲徽沒有浪費精力,他心知肚明這些是小嘍囉,真正厲害的在宅子裏,側身越過他們,一路往裏走,一路撞擊。

    梁遲徽的胚子在男人堆是細皮嫩肉的類型,沒料到一交手,筋骨梆硬,包裹了一層鐵皮似的,築成人牆也完全攔不了他,倒是他手腳利索,死死地勒住發號施令的瘦猴兒脖子。

    瘦猴兒喘不上來氣,瞳孔漲大,齜著牙。

    “記清楚了,這是梁爺爺的地盤,冀省沒有姓段的這號人。”梁遲徽撒手,徑直踢開木廊的入戶門。

    突如其來的一個高大人影,震得管家一激靈,匆匆折返向段誌國匯報,“段先生,”

    “段誌國,你他媽活膩歪了吧。”梁遲徽坐下,岔開腿,脫了西裝,“啪”地一下,甩在管家的腦袋上,“你在國外混得好好的,抱著女人吃香喝辣,跑冀省跟我叫號子?我不搭理你,沒完了?”

    管家摘下西裝,梁遲徽一把扯過,又扔他腦袋上,“我讓你摘了嗎,套著。”

    管家任由西裝蓋住,一動不動。

    梁遲徽巡視一圈,每一扇門都緊閉,他目光最後落在傳出女人聲音的小木門,“我太太呢。”

    段誌國十指交叉,拇指來回打圈兒,似笑非笑斜倚著沙發背,“我夫人陪著呢。”

    梁遲徽起身,直奔木門。

    “梁董,太放肆了吧?這裏是段公館。”

    “那又怎樣。”梁遲徽握住門把手,“你綁了我太太,你不放肆嗎?”

    “我有資本放肆,你可沒有。”段誌國拿了一支狩獵場的民用獵槍,槍口對準梁遲徽,“我昨天入場打了野兔和野豬,這玩意兒挺好用,我順手帶出來了,據說獵場已經報警,在找這支槍。”

    他緩緩扣動扳機。

    梁遲徽的脊背一僵。

  第329章 他們碰你了嗎

    “梁遲徽,我知道你身手好,你同樣知道猛虎難敵群狼,我的保鏢不止有退役兵,還有在俱樂部玩格鬥的,摔跤的,我奉勸你別冒險。”段誌國摩挲著扳機,“你能毫發無損,你太太能嗎?你顧著自己,顧不了她,顧著她,顧不了自己,反正你虧,我不虧。”

    梁遲徽鬆開門把手,重新坐回沙發,“你沒膽子開槍,這裏不是東南亞,我見了血,你休想逃。”

    “是嗎。”段誌國將獵槍拋給一個保鏢,“他開呢?”

    保鏢架槍,瞄準梁遲徽的太陽穴。

    “從獵場順出這支獵槍,是保鏢手欠,我不知情。我夫人邀請你太太做客,你打了我的人,二話不說又要打我,保鏢才開槍傷了你,我沒來得及製止而已,是他們擅自動手,警方奈何得了我嗎?”段誌國得意洋洋,“你太太喝著香檳,玩著牌,傭人伺候她,是綁架嗎?梁遲徽,我是泰國籍,沒有確鑿的證據,誰也沒資格扣押我。”

    梁遲徽笑了一聲,“老段,你要怎樣解決,我奉陪你,但一碼歸一碼,我唯一的底線,你不準碰我太太。如果你碰了她,除非你弄死我,我在東南亞不是沒有生意和人脈,我回去跟你拚命。”

    段誌國也笑,“OK。”

    瘦猴兒剛被梁遲徽打骨折了,大花臂接了瘦猴兒的崗,在牌廳值守。

    小琴這會兒賺了不少錢,小二、小四哄著老段在曼穀和吉隆坡盤了幾家金店,撈錢撈到手軟,比她的積蓄還豐厚,老段樂意,她雖是正室,不敢多言。段家的家產是老段掙的,這人心毒手辣六親不認,萬一激怒了他,什麽正室外室的,他統統換新人。

    小琴嘴巴不管,心裏膈應。

    何桑在牌桌上喂她牌,幫她坑小二和小四,她出氣了,也幫一幫何桑,“二公子夫人手無寸鐵,你們折騰她幹什麽啊,不要捆太緊,勒出血了,梁遲徽不是好惹的。”

    “是,夫人。”大花臂一邊答應,一邊下死手,何桑疼得麵頰漲紅。

    大花臂在車上騷擾她了,胳膊肘蹭她胸,蹭大腿,當場挨了她一巴掌,懷恨在心,有機會欺負,哪肯留情。

    “梁遲徽馬上也得捆,你指望他救?他自身難保。”

    “他來了?”何桑臉上浮現一絲希冀。

    大花臂用力捏她腰,何桑劇烈掙紮。

    小琴瞪了大花臂一眼,他灰溜溜出去了。

    “呀,綁得夠緊。”老幺替何桑鬆了鬆,“段爺命令捆你,我和琴姐沒權利解開,隻能讓你舒服點。”

    小四嗤之以鼻,“琴姐,你在段爺的眼皮底下發善心,挺慈祥啊。”

    慈祥是變著花樣罵小琴老。

    “相由心生。”小琴陰陽怪氣,“你滿臉的橫肉,自然瞧出不慈祥了。”

    “黃臉婆。”小四嘟囔了一句。

    屋外,大花臂找了一根粗繩索,梁遲徽在段誌國的指示下,雙手交疊,右手先繞了一圈,牙齒咬住繩頭,在手腕處紮結。

    段誌國眯眼,識破他,“你少耍花招,這麽紮,一撐就開,係捆豬扣。”

    莊園的樓頂矮,擴建了閣樓,梁遲徽高大,挺直了脊背和天花板一隻手的距離,壓迫感十足。

    “我不會係。”

    段誌國使眼色,大花臂爬上閣樓,搬了個鐵皮箱,裏麵有一副仿製手銬。

    “戴上它。”

    梁遲徽扯了繩索,接過手銬,鎖好,舉起示意。

    “老覃,檢查。”

    管家摘掉蒙住腦袋的西裝,確認無誤,“段先生,拷住了。”

    “行,梁遲徽,有種。”段誌國叼著雪茄,“獨自闖進來,我蠻佩服你的膽氣。後院養了幾條藏獒,三天沒吃肉了,我原本想整殘了你,現在我想改個玩法。”

    段誌國翹起二郎腿,“18點數,玩過吧?你輸了,我打你一頓,保證你活著,其他不保證。你可記清了,是你自己摔的,我沒動你。你贏了我,摘手銬,放你走。我和姚文姬,和你的恩怨,一筆勾銷。”

    “那我太太呢?”梁遲徽注視著段誌國。

    “這是另外的條件了,你先贏了我再談。”

    段誌國一揮手,大花臂拉開那扇木門,何桑正要出牌,望向門外,手一抖,牌沒出,卻亮明了底,是1,7,12。

    老幺大笑,甩了自己的牌,“我截了!大1個數,一人兩萬啊,二公子夫人的項鏈和耳環都押了,押鞋子吧,您的皮鞋是牌子貨,給您打折了,抵兩萬。”

    傭人蹲下脫何桑的皮鞋,她們沒注意門已經敞開。

    “遲徽,”

    何桑起來往外走,大花臂肩膀一撞,撞得她眼前一花,踉蹌坐下。

    梁遲徽強忍的情緒爆發了,手束縛住,腿利索,一踢椅子腿,椅子飛滾著磕在大花臂的膝蓋骨,磕得麻筋兒了,噗通跪下,麵色慘白。

    他不罷休,邁步衝上去,抬腿踩大花臂的腦門,何桑扼緊了桌角,“遲徽!”

    男人倏而一停。

    何桑搖頭。

    他充血的瞳孔漸漸恢複平靜,段誌國明白局麵失控不方便談籌碼,抄起煙灰缸砍向大花臂,後者本能一搪,手背砸出一塊淤青。

    “狗仗人勢!二公子夫人是我尊貴的客人,你他媽是什麽東西?”

    “是,是,”大花臂戰戰兢兢解了何桑的繩索。

    她跑出小廳,攥住梁遲徽的手,“為什麽戴了銬子?”

    “我沒事。”他額頭貼了貼她,“碰你了嗎。”

    何桑一直故作鎮定,這一刻見到他,眼眶又酸又澀,發癢發脹,嗓音莫名含了哭腔,“沒碰,”

    “實話。”

    “嗯,”

    梁遲徽胸膛一陣顫,一動不動貼著她。

    先帶她離開是非之地,段誌國欺侮她這筆賬,日後沒完。

  第330章 是梁紀深!

    傭人撤了多餘的椅子,隻保留四人位,段誌國和老幺坐在正南,何桑陪梁遲徽坐在正北。

    發牌員出示了18張牌,沒有重複和記號,又調整好桌燈,段誌國選了其中的3張,何桑按照梁遲徽的意思,一頭,一尾,中間,各抽取3張。

    發牌員從剩下的12張牌中,翻開6張,算作場外提示。

    “我押大。”段誌國摟著老幺。

    梁遲徽闔目仰頭,活泛肩頸,“不出。”

    這局,果然是段誌國大7個數。

    一方放棄,贏家得2萬,兩方比點數,贏家增一倍。

    接連幾局,打了平手,段誌國不大耐煩了,“一局定勝負吧。”

    老幺先攤牌,“30個數。”

    他意味深長笑,“總算開出大數了,梁二公子,認栽嗎。”

    梁遲徽傾身,看他的牌麵,靠住椅背,“我押大。”

    “比我大?”段誌國揚眉,“你是不是沒搞明白玩法啊。”

    “開牌。”梁遲徽氣定神閑。

    何桑掀開,5,10,17。

    大2個數。

    老幺狐疑打量他。

    17。

    至關重要的一張牌,力挽狂瀾了。

    但這張牌分明在發牌員的手上,不在牌桌。

    老幺之所以傍上閱人無數的段誌國,就是業務能力出眾。

    在東南亞的賭場,她是頂級的荷官,最擅長“指尖移牌術”了,而且從沒曝光過。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顯然,梁遲徽技高一籌。

    倒是出乎她意料。

    何桑也發現梁遲徽出老千了,小琴的座位抽屜裏有一摞新牌,梁遲徽佩戴手銬,手恰好擱在腿間,中途她聽到細微的開合聲,僅僅一秒的工夫,發牌員亮出所有提示牌,又是一秒的推拉聲,大約在這個過程,梁遲徽換了牌底。

    傭人,發牌員,從頭至尾佇立在牌桌旁,愣是沒發現。

    梁遲徽出老千的水準不是一般的厲害,一抹,一抽,出神入化的級別。

    黎珍說,曾明威經常趁著出差在美國的賭場玩玩兒,那裏全球各地的高手雲集,堪稱賭神打架,

    段誌國舌頭舔後槽牙,啐了口痰,“媽了個巴子。”

    “是你兌現承諾的時候了,我們舊日恩怨一筆勾銷。”他手擺在牌桌,眼神犀利。

    “老覃,請二公子夫人上樓。”段誌國答非所問,一手夾煙,一手把玩輸了的3張牌。

    梁遲徽眼神又寒了一度。

    “你在外省有一家地下錢莊,對嗎。”四目相視,段誌國笑,“我感興趣。”

    “你胃口夠大。”

    “我今天放了你太太,明天呢,後天呢?”段誌國徐徐嘬了口煙,“你這麽疼愛你太太,她又這麽年輕貌美,你交出地下錢莊,買她平安,值不值?”

    何桑看著梁遲徽。

    地下錢莊。

    廣和集團,梁氏集團,雲海樓。

    梁遲徽這十餘年費盡心機攝取的一切盈利,都儲存在地下錢莊。

    若是交出,他不單單對梁延章無法交待,他亦是白白折騰,白白冒險了。

    段誌國磕掉灰白色的煙灰,將雪茄塞回鐵盒內,梁遲徽忽然開口,“可以。”

    何桑怔住。

    “痛快。”段誌國鼓掌,“英雄難過美人關啊,如花似玉的小嬌妻,像一朵水靈的茉莉花,換作是我,我也舍得掏錢。”

    梁遲徽麵目陰翳,沉默不語。

    管家拿來一份轉讓協議書,遞給梁遲徽,“二公子,您隻要簽名,畫押,以後段先生與您井水不犯河水,二公子夫人一定安然無恙。”

    話音未落,十幾個齊刷刷保鏢堵住門,殺氣凜冽。

    “您如果不簽,也無妨,段先生遵守諾言,您隨時走,二公子夫人繼續做客,一旦附近出現一個警察,不要怪段先生撕票自保了。您是知曉的,這種事,在東南亞不是少數,段先生輕車熟路了,有一萬個方法脫身。”

    何桑垂在身側的手不停抖。

    呼吸也凝滯了。

    梁遲徽整個人靜止,長達五分鍾沒有反應。

    這五分鍾,漫長如同一個世紀。

    段誌國沒催促,等他抉擇。

    這時,大花臂從外麵進來,附耳匯報了什麽,段誌國擰眉,“瞧仔細了?”

    “沒錯。”

    段誌國吩咐老覃,“暗室。”

    管家迅速卷起一幅字畫,扳動花瓶,牌廳的地板是一個升降台,緩緩下降,與此同時,擴建的內二層閣樓也降下,加固的金屬腳架釘在牆壁的四角,形成一個會客廳的布局。

    直到閣樓嚴絲合縫嵌入牌廳的位置,消失匿跡。

    ,,

    段誌國撥開客廳的窗簾,朝院子裏一瞥,黑色的紅旗L5正對窗戶,一個身材英武的男人下車,他表情驟變,“不是梁璟,是梁紀深。”

    “他不是棄政經商了嗎?咱們不怕他。”大花臂不知天高地厚,“他要是不識抬舉,連他一起綁。”

    “動了他,我們都回不了泰國,出不了冀省!”段誌國是聰明人,神情慎重,“梁紀深在泰公館失蹤了,方圓五公裏地毯式搜索,一個腳印,一根頭發不會放過,是省裏的頭號大案,你懂個屁!”

    大花臂嚇得縮脖子。

    保鏢在木廊恭迎梁紀深,“三公子稍候,我通報,,”

    “滾。”

    梁紀深一拳搪開,站在玄關,“姓段的。”

    他中午離開長陵縣,是村委會的文員小顧雇了麵包車送他回市區。他故意大張旗鼓,讓佟大和李小蓉鬆懈,從而露出馬腳。

    趙凱的下屬已經二十四小時蹲守在村口,佟大一出村,立馬跟上,抓現行。

    佟大肯定去找梁遲徽。

    梁紀深回到老宅洗了個澡,接到範助理的電話,說梁遲徽去泰公館救何桑,全部失聯了。

    沒信號。

    梁紀深得知綁架的幕後黑手是段誌國,穿上衣服風風火火往這邊趕。

    生怕來不及。

    段誌國是什麽德行,他可一清二楚。

    “梁檢——”段誌國春風滿麵走出,作揖拱手,笑得雞賊,“六年未見,您風采依舊啊。”

    “放什麽屁。”梁紀深揪住他衣領,“人呢?”

    段誌國裝傻,“什麽人?”

    “段誌國,你信不信我明天申請調回市檢,去泰國剿了你的老窩!”梁紀深指骨節抵住他下巴,一步步逼,逼到牆板處,反手一勒。

    “梁檢!我可沒招惹你。”段誌國多少是發怵的,梁紀深在國外特別瘋,特別狠,尤其負責邊境線那兩年,偷渡的,違規做買賣的,他出手一偵察,絕無漏網之魚。

    2013年越南和柬埔寨的華人黑工廠查封那天,東南亞幹這行的一共七條線,崩了四條。段誌國慫了,去警署賄賂了梁紀深,一箱美元,一箱黃金,價值一千多萬,洗錢的渠道都幫他物色好了,回國後百分百沒有後顧之憂。

    梁紀深表麵收下,瓦解段誌國的警惕,淩晨聯合當地的警署搞突擊。

    不過段誌國猜到梁紀深不吃這套,提前擦幹淨屁股了,警方調查的工廠一律是正規的合同工,自願簽約,戶口證件齊全,梁紀深畢竟不是本國人,各方勢力又暗中監控他的一舉一動,局限性太大,即使察覺有隱情,更私密的內幕也沒辦法查,段誌國好歹是蒙混過關了。

    這場正與邪的博弈,段誌國險些陰溝裏翻船,於是長了教訓,躲著梁紀深。

    去年8月份梁紀深辭職,東南亞有名號的地頭蛇終於鬆口氣。

    段誌國沒料到自己如此謹慎行事,住在荒蕪的郊區,航班從外省轉機,再乘車到冀省,仍舊沒躲開他。

  第331章 心疼

    段誌國的保鏢準備衝上去,梁紀深一回頭,他們瞬間猶豫了。

    眼神太凶。

    又魁梧又精壯。

    不像善茬。

    梁紀深餘光一掃酒櫃,櫃子上方懸著一柄獵槍,他眯眼,周身是寒意。

    “非我國公民,在我國非法持槍,危害社會安定,罪加一等。”他拿起那柄獵槍,掂了掂分量,是獵場的民用款,登記後允許場內射擊,不允許市麵流通,販賣私藏。

    “段誌國,你這把玩大了,栽我手裏,想脫身回泰國,沒那麽容易。”

    “梁檢,是我的保鏢太渾蛋了,稀罕獵槍,瞞著我偷了一支,我正打算安排保鏢自首,沒來得及實施,您先趕到了。”

    “是嗎。”梁紀深睥睨他,神色陰駭,“那你呢?”

    “我管教不嚴,我認罰,罰幾位數的錢,我認!”他朝保鏢使眼色,保鏢遞給他雪茄盒,他接過,捧到梁紀深麵前,“古巴雪茄,十二萬一盒,梁檢嚐嚐?”

    梁紀深完全不賞他顏麵,“我要人。”

    他沒吭聲。

    “姓段的。”梁紀深手腕發了狠,鉗住他咽喉,氧氣阻斷,段誌國嗆得咳嗽,眼球充血。

    “你了解我是什麽脾氣,惹急了我,我送你去一趟監獄,你那些同行在邊境和泰國的監獄服刑,你忘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

    梁紀深太不講究了,段誌國不由惱了,“梁檢,我沒犯法,老老實實的生意人,我的工廠在泰國,你管得著我嗎?”

    “你既然和我硬杠,我告訴你,我專治不服的,咱們泰國見。”梁紀深不慌不忙鬆開段誌國,抻了抻衣襟,“不廢了你,我不姓梁。”

    他邁腿要走,段誌國攔住他,堆笑,“我嘴碎,我糊塗了——您在中海集團混得好好的,要錢有錢,要勢有勢,何必去泰國搞那苦差事啊!”

    梁紀深腰板筆直,搓弄著衣領,戾氣洶洶的。

    “二公子夫婦確實在我這裏。”段誌國扛不住了,梁紀深去泰國,是毀滅性的災禍,東南亞如今剩下四條線,一條在越南,一條在緬甸,兩條在泰國,並且泰國是樞紐,所有買賣貨物的分揀中轉站,他將這尊大佛招過去,是道上的罪人了,生意線崩了,貨查封了,同行個個兒有勢力,豈不是恨死他了,聯手整垮他?

    這四條線的黑工廠,哪一家沒點兒不幹不淨的東西?沒有百十餘個受騙的黑戶?梁紀深申請去剿老巢,百分百批準。

    他的工廠就有華人。

    當然心虛。

    “我的六位夫人陪著二公子夫婦在地下室打牌呢。”

    “六位夫人?”梁紀深皺眉。

    “不,是一位夫人,五位太太。”段誌國改口。

    “是自願嗎?”

    “自願!保證自願!”段誌國言之鑿鑿發誓,“哭著喊著跟我,你情我願相好的,沒有逼迫。”

    “看你這副下三濫的德行。”梁紀深往裏走。

    段誌國的麵容由晴轉陰。

    他按捺下怒氣,“和老子耍狂。”

    大花臂一瘸一拐捂著流血的膝蓋,“段爺,他沒報警。”

    “他報個屁!”段誌國這股邪火沒處撒,掄了大花臂一巴掌,“他還用報警嗎?你動得了他嗎?”

    大花臂委屈,揉著被搧的左頰,“梁遲徽簽字了。”

    段誌國一愣,“他簽了?”

    “管家親眼監視他簽的。”

    “這小嬌妻,他挺寶貝啊。”段誌國摩挲著胡須,“地下錢莊有十億嗎?”

    “二十二個億。”

    “現金流?”

    大花臂點頭。

    “梁遲徽出手夠利索的,二十二個億,他名下的公司全部是空殼了吧?轉移企業公款,董事如果以‘經濟罪’起訴他,他要吃官司的,膽子不小。”段誌國不甘心齜牙,“煮熟的鴨子,飛了。”

    客廳的樓梯是V型,地下一樓沒開燈。

    四麵八方的漆黑。

    暗無天日。

    梁紀深透過手機屏幕的亮光,尋覓到一處走廊。

    他沿著走廊深入,突然角落躥出一名保鏢,截住他,“地下室除了段爺,閑人免進。”

    梁紀深盯著保鏢,詫異含笑,又扭頭,盯著緊隨而來的段誌國,覺得十分有趣,“他瞎嗎?”

    段誌國瞪眼,“瞎了你的狗眼!讓開!”

    保鏢立馬讓路。

    梁紀深拍他肩膀,指了他鼻子一下,“在東南亞待幾年了。”

    保鏢梗著脖子。

    “有個性。”梁紀深一向沉穩,內斂,不愛笑,難得露齒大笑,又拍保鏢的後腦勺,“認識我嗎?”

    腦仁捶得嗡嗡的,保鏢仍舊咬死不答。

    “不認識梁紀深,沒聽過嗎?”梁紀深略後仰,指了段誌國一下,“你段爺,見到我都認慫。”

    段誌國臉色發青,“開門。”

    保鏢摳出牆上的磚石,扳動裏麵的紅色方格,門轟隆隆敞開,燈火通明。

    梁遲徽攥著一杆鋼筆,手銬擱在牌桌上,煙灰缸內的煙蒂沒碾滅,徐徐地滲出煙霧,他簽完字,望向門口。

    手一頓。

    他囑咐範助理了,倘若兩個小時沒音訊,聯係趙凱出警。

    範助理等不及,提前聯係了梁紀深。

    梁遲徽唯一的顧慮是何桑在場,他獨身怎麽拚,無妨。得手了,傷對方,沒得手,傷自己。

    但何桑在,保鏢稍稍調虎離山,打包圍戰,梁遲徽無法護住她。

    段誌國綁架何桑的目的,就是奪取地下錢莊。

    利用她的安危,威脅梁遲徽屈服。

    這夥人,在東南亞嚼人骨,飲人血,喪心病狂。

    他寧可舍了身家,不能帶著何桑賭性命。

    “梁檢,我沒唬您吧?”段誌國拽過小琴,“這是我太太,她和您二嫂投緣,邀請二公子夫人登門,”

    梁紀深一陣風一般掠過,直奔何桑,拽住她胳膊,“出事沒?”

    何桑搖頭,“我沒事。”

    “誰碰你了。”

    她安靜得像一幅畫。

    “又犯老毛病!”梁紀深心疼一吼,她一激靈。

  第332章 我和你沒完

    他深吸氣,語調柔和了,“告訴我,碰你了嗎。”

    何桑瞟段誌國後麵的大花臂。

    梁紀深一字不吭,陰冷肅殺。

    大花臂下意識要逃。

    毫無征兆地一踢,踢在他的胯骨,掙紮間,梁紀深恰好擊中褲襠,大花臂慘嚎,匍匐在地。

    當麵教訓自己的心腹,段誌國下不來台,“梁檢——”

    “跪好了。”段誌國後半句沒出口,梁紀深鞋尖勾住大花臂的下巴,他整個人起來,跪坐。

    “跪到警察到場為止,你敢偷懶,我還踢你命根子。”

    大花臂疼得渾身顫悠,四肢一抖一抖的。

    梁紀深側過身,眼神停在何桑的額頭,語氣又不好了,“嗑的打的?”

    她額頭染了一滴血,已經幹涸,在發際線的位置,猶如一粒小朱砂痣,厚厚的發絲似有若無地蓋著,不仔細分辨,不真切。

    牌廳下降的時候,懸吊的桌燈碎了,玻璃碴不小心剮了她額頭,刺出的血珠。

    傭人消毒處理過,不礙事了。

    梁紀深抄起桌角的香檳酒瓶,走向段誌國,握著瓶口,“四十分鍾後,市局的趙凱帶隊來收繳槍械,逮捕綁匪。”瓶底一下接一下,戳在段誌國的腦門,戳得結結實實,戳出一個圓形,“一個男人不許少,隻要少了一個。”

    他反手一砸牌桌,拾起其中一瓣碎片,尖銳一角對準段誌國的額頭,同樣是發際線的位置,棱角太鋒利,他沒使勁兒,也破皮兒了,“你回泰國那天,出機場就看見我在等你。”

    段誌國雙手捏得嘎吱響。

    眼皮也抽搐。

    他沒發作。

    如果在東南亞他的地盤上,梁紀深這樣狂,他也不是吃素的。

    梁紀深一步步逼近梁遲徽的座位,居高臨下俯視。

    “她在你身邊,生活挺刺激。”

    梁遲徽知道他在諷刺,放下鋼筆,沒出聲。

    “給我。”

    “給什麽。”梁遲徽聲音低啞。

    “簽什麽了?”

    “與你無關。”

    梁紀深一把搶過,段誌國這時在半空截下,撕了個徹底,隻剩下一地的紙沫渣渣。

    這種氛圍下簽署的轉讓合同,叫“贖金”,是綁架勒索的物證,落在梁紀深手中,麻煩了。

    “二公子夫人輸了錢,幾十萬而已。”段誌國抹掉額頭的血,“不過梁檢出麵了,我哪能討要呢?您的二嫂嘛,債務一筆勾銷了。”

    梁紀深環顧一圈,“加上院子裏,一共十八個保鏢,你,管家,你太太,缺一個都不行。”

    上樓梯,離開宅子,何桑坐進車裏,梁紀深站在駕駛門外,踹了一腳車門,“砰”的一震,車彈動,顛得何桑臀部麻麻酥酥。

    “你下來。”他背對這輛車,低頭點煙。

    梁遲徽係好袖扣,推門下去。

    郊區風大,呼嘯著刮過,火苗明明滅滅,梁紀深沒了耐性,一轉身,彎下腰,鑽入車廂,避風焚煙頭。

    車外是暮色黃昏,車內是燃燒的紅光,映得他眉目深刻硬朗。

    煙霧溢出,他抬眸,目光定格她臉上,她逆著光,幽暗而朦朧,他刹那移開,退出車廂。

    “為什麽不打電話通知我?”

    梁遲徽倚著後備箱,“不用你,我照樣可以救她平安出來。”

    “不用我?用什麽救。”梁紀深吸了一大口煙,又吐出,“肉搏嗎?梁遲徽,你太瞧得起自己了,段誌國的保鏢在墨西哥當過八個月的雇傭兵,你打得贏一個,打得贏十個嗎?我曾經在邊境抓捕老A,和掩護老A的一隊雇傭兵交過手。”

    他扯出西褲邊緣的襯衫下擺,撩開一寸,“這一刀,差0,3厘米紮穿脾,我打群架尚且壓不住他們,憑你?我病了你都打不贏我,你撂倒十個雇傭兵救她出來?你有命出來嗎?”

    梁遲徽掏煙盒,也叼住一支,不說話。

    下一秒,煙卷墜地。

    手背泛起一片猩紅。

    灼辣的劇痛。

    梁紀深拳頭沒收,瞳孔升騰著火焰,“你們母子在東南亞的破事,我不感興趣,你自己死,別拖累她。”

    他力氣猛,梁遲徽緩了良久才恢複知覺,一言不發活泛右手。

    “今天我擺平了段誌國,明天你有新的仇家,你們鬥得你死我活,沒關係,躲遠點鬥,再碰她一根手指頭,我和你沒完。你在東南亞到底有多少仇家,你母親又有多少,誰也沒權力禁止他們正常入境,我一旦撤手,二房是什麽處境,你心知肚明。”

    梁遲徽凝視生鏽的鐵柵欄,撣煙灰兒。

    “何桑是你的護身符吧。”梁紀深揪著他領帶,他從梁氏集團匆匆過來,衣服沒換,領帶沒解,依然是在公司體麵矜貴的模樣。

    隻是宅子裏一折騰,皺巴巴的,幾分頹靡,幾分不羈。

    “梁遲徽,這個護身符,你可用不起。”

    梁遲徽同他對視,神色嚴肅,好半晌,拂開他手,“我從沒那樣想過,否則不得好死。”

    梁紀深在原地佇立了片刻,俯下身,“周三上午九點,去市局提你的車,配合趙凱做筆錄。”

    何桑答應。

    他熄了煙,發動汽車。

    紅旗與賓利擦肩而過之際,梁紀深揭過後視鏡,望了她一眼。

    車窗外,泰公館的山道夕陽寡淡,微弱的夜色籠罩,空氣像飄浮了露水,視野裏的一切濕漉漉的,墨綠而陳舊。

    梁遲徽坐在駕駛位一動不動,薄唇緊抿。

    竭力隱忍什麽,無從發泄,憋在心口,仿佛橫亙了巨石,輾軋得他堵脹。

    “你是不是受傷了?”

    他沒回應。

    何桑發現他手背皮膚一塊青紫,血管猙獰凸起。

    “我開車吧。”她繞到駕駛門,拉開,“你去後座歇息。”

    梁遲徽右手虛蜷,掩住眉心,也遮住垂下的眼瞼。

    他蜷緊,又張開,再蜷緊,終是下車。

    何桑係好安全帶,“車載冰箱有冰袋嗎?”

    “沒凍。”

    “冰箱是涼的吧?”

    梁遲徽注視她,如同一座無底的深淵,匯聚了風暴,雷雨,漩渦,無聲無息地爆發,無聲無息地停止。

    “是。”

    “你打開。”

    他聽話,摁下按鈕。

    何桑命令,“手放進去。”

    梁遲徽笑了一聲,“傷口這麽降溫?”

    “總比腫成饅頭強。”

    下山路有一個40度的斜坡,何桑慢慢減速,兩百多米長的坡,滑行了半分鍾。

    “車壞了?”他前傾。

    “有坡。”

    梁遲徽沉默。

    滑到坡底,她一踩油門,兩旁的銀杏大道斑駁錯落,灑下茂密的蔭蔽。

    “你出老千了對嗎?”

    梁遲徽原本在闔目養神,睜開眼,“你懂老千?”

    “曾明威是菲律賓馬尼拉賭場的常客,拉斯維加斯也常去。他說哥倫比亞和墨西哥的老板很多有武裝背景,即使輸了錢,場子不敢收,怕遭報複。”何桑瞥後座,“你在什麽地方玩?”

    “我不玩。”

    “那你出老千的技術是怎麽練的?”

    “雲海樓。”

    何桑以為梁遲徽會去境外,包括梁延章,借口消遣,實際上洗錢。

    國外的賭場是合法合規的娛樂場,在國外洗錢,能夠不留痕跡,另外賭場的收匯款賬號不固定,而且幕後有黑勢力,國內無法追溯凍結。

    冀省的上流圈基本沒有秘密,哪位老板找了什麽樂子,約了哪個網紅模特伴遊,消息肯定傳開。

    梁遲徽說沒出國玩兒,大概率是真沒去。

  第333章 發苦,發涼

    何桑不露聲色,“雲海樓是正規會所,私下也賭嗎?”

    “權貴富商聚在一起,誰不是圖利益,金錢是最大的利益。”梁遲徽揉著太陽穴,“求人辦事,直接送錢太直白,變著花樣輸,對方沒有負擔。”

    “梁氏集團的董事喜歡打牌嗎?”何桑引導他吐出更多內幕。

    梁遲徽嗓音嘶啞,大約是腕骨疼,氣勢愈發消沉,“沒有男人不喜歡刺激,贏是刺激,輸同樣是。”

    “在包廂玩嗎?”

    “B2層台球廳。”

    怪不得。

    趙凱例行排查那麽多次,在一二層的客戶包廂從沒查出問題,連B1層洗浴中心的前台都是中年女人,以致於雲海樓被評為全冀省的模範營業會所,幹淨又高端,是冀省上流階級光明正大出入的“名片場所”,無須避諱,大大方方玩。

    原來車庫改裝的B2層有棋牌廳和演藝舞台。

    何桑駛出銀杏大道,山下是柏油路,夕陽西落,視線灰蒙蒙的,像一張悠久蕭索的老照片,“霍總的牌技行嗎?”

    “不如霍太太。”

    “霍太太是太太圈公認的社交達人,沒有她應付不了的場合,比我強。”

    “你也有比她強的地方。”梁遲徽揉完太陽穴,閑懶地垂下手,“伶俐,擅於隱藏。”

    何桑表情一滯。

    下意識從後視鏡望向他。

    他扯出一絲笑意,發苦,發涼,“專心開車。”

    車一小時後泊在老宅,何桑解了安全帶下車,芳姐沒有休息,玄關的鏡燈調得明亮。

    “何桑。”

    梁遲徽喚住她。

    她駐足。

    “抱歉。”

    何桑凝視他。

    男人蠻力捏拳,撐得血管粗大膨脹,“我牽連你了。”

    “我沒怨你。”

    “你不怨,不代表我沒有責任。”梁遲徽的西裝遺落在泰公館了,襯衣貼合著胸膛,呼吸間,時而隆起,時而塌陷。

    “他們是衝我來的。”

    熏黃的路燈灑下,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你在東南亞有生意嗎?”

    梁遲徽點頭,“有。”

    “合法嗎?”

    “合法。”

    何桑沒吭聲。

    好半晌,她問,“姚姨有工廠是嗎?”

    “是。”

    “在泰國?”

    梁遲徽沒有任何防備,“對。”

    何桑生怕問太多,他有疑心,又不舍得浪費這個理所應當詢問他的機會,“姚姨搶了段誌國的市場嗎。”

    “搶了三家工廠和一批廉價勞動力,段誌國想要在我母親的生意場分一杯羹,我母親拒絕了,結下了梁子。”

    看來,廣和集團和梁氏集團的一部分資金,通過投資工廠,生產線和原材料,一筆筆地流入東南亞境內了。

    姚文姬有實體企業,做跨國買賣,又是開設的海外賬戶,加上美容行業十分暴利,這樣的洗錢方式查無可查。

    何桑正失神,芳姐突然打開門,“您可算回家了。”她心急如焚,“三公子剛進家門,風風火火又走了,我估計是您惹麻煩了。錢的麻煩二公子解決,事情的麻煩大公子和三公子輪流負責您。”

    “這次不是我,”

    “不是您是誰啊,我啊?”芳姐嘟囔,“我要是惹麻煩了,三公子不搭理我的,二公子一毛錢不出。”

    何桑說,“真不是我!”

    “不是她。”梁遲徽關上門,撣了撣西褲的浮塵,“是我惹的麻煩。”

    芳姐不信,“您就包庇何小姐吧,寵得沒邊兒了。”

    “氣死人。”何桑上二樓。

    梁遲徽輕笑。

    三樓的主臥,姚文姬衣飾整齊,行李箱豎在門後,直到梁遲徽邁上樓梯,她心情終於稍稍平靜,“範助理告訴我,段誌國在冀省。”

    “嗯。”

    “綁架了何桑?”

    “嗯。”

    “她平安了嗎。”

    梁遲徽煩躁,沒答複。

    他倚著落地燈架,從抽屜內挑選了一對袖扣,一塊白金腕表,他摘了舊的,戴上這塊。

    “你出門?”

    “也許出一趟。”

    姚文姬小聲,“老三壓製了段誌國,是不是移交趙凱了?他們是同學,趙凱最聽他的話。”

    梁遲徽繼續沉默。

    “你不要忘了,東南亞的賬戶有十六個億,是梁氏集團和廣和集團這十年的盈利,萬一趙凱查出你轉移企業公款——”

    “夠了嗎。”梁遲徽打斷她。

    姚文姬愣住。

    他閉著眼,整個人乏累到極點,“您痛恨父親,不惜一切代價報仇,如今得償所願,剩下的棘手難題是我的了,您擔心什麽。”

    “你在埋怨我。”

    梁遲徽麵目無波無瀾,“不敢。”

    “我報複梁延章不隻為自己,難道不為你嗎?你幼年在梁家過得什麽日子,廣和集團出事後,梁延章暗示你背鍋,他不念父子情分,我唯一原諒他的餘地和理由,是他親手粉碎的,我不應該清算嗎。”

    姚文姬呼出一口氣,“老三有多大的道行,我心裏有數,二房早晚要敗。如果情況失控了,我留下,你去東南亞。我五十五歲了,我這輩子風光過,享樂過,值了。”

    梁遲徽臉廓緊繃,一言不發。

    ,,

    何桑洗完澡,在健身房的按摩椅上按摩了一會兒,十點鍾,梁紀深換了衣服進來,純棉的白色背心,藍色短褲,肩膀披了一條濕毛巾。

    她迎上,“你這麽晚不睡覺,還跑步啊?”

    梁紀深沒看她,直奔對麵的跑步機。

    摁住開啟鍵,勻步適應節奏。

    何桑瞬間嚴肅,走過去,“咳嗽又加重了?”她摁關機。

    梁紀深挪開她手,重新開機,“沒加重,你回房睡吧。”

    她一怔,“生我氣了?”

    “沒生。”他末了,又補充,“沒資格生。”

    何桑圍著跑步機繞了一圈,站在梁紀深的左邊,腦袋湊到他下頜,自下而上的角度,“鼻孔放大,眉目深沉,沒生氣?”

    他調整了速度和坡度,開始快跑,不讓她瞧。

    何桑溫聲細語解釋,“昨天從李家村回來,二哥在客房堵我,質問我一通,幸好大哥在電話裏圓場,我今天不敢去。”

    梁紀深胸口一陣陣起伏,唇抿著,不搭腔。

  第334章 一物降一物

    他體能好,日常的訓練量超高,跑五公裏也臉不紅氣不喘,一身精碩結實的腱子肉,骨骼力感十足。

    健身房沒安裝空調,隻敞開一扇窗,晚風灌入,空氣有雨水和泥土的味道。

    梁紀深肩頸的汗珠一顆顆滑下,匯聚成一行,淹沒在肌理的溝壑中,浸透了一大片。

    何桑拽他褲腿的邊緣,“我打算明天去的。”

    “明天去哪?”他停下,略低頭,擦後背的汗液。

    “長陵縣。”

    梁紀深擦完,又掀起背心,擦拭腰腹,“幹什麽。”

    “偵察,”

    “你偵察?”他確實惱火,是惱火梁遲徽接了電話,她卻連隻言片語都沒澄清,拖了十四個小時,才想起他。

    原本這股火氣白天就要發泄,結果她被段誌國綁架了,甚至險些在保鏢手裏吃虧,他顧不得發泄,一心在乎她安危。

    現在危機解除,他的火氣又卷土重來。

    何桑的“偵察”,逗得他沒忍住笑。

    “既然不方便,不用你去,當好你的董事長夫人。”梁紀深越過她,走向不遠處的劃船器。

    他坐穩,雙臂前抻,拉動,後移,姿勢標準,腿部和腹部的肌肉線條一鼓一鼓的。

    何桑饒是小迷糊,也明白了。

    她檢查手機的通話記錄,根本沒有梁紀深的來電,倒是有去電,時長8秒,他遲遲不接,她取消了。

    “你給我打過電話是嗎?”

    梁紀深從劃船器上起來,“打過。”

    “我沒接到。”何桑劃屏幕,從頭劃到尾,“沒有你的號碼。”

    “對,他接的。”梁紀深推開她,朝屋外走。

    走出幾步,又停住。

    是梁遲徽故意刪除的。

    他扭頭,何桑眼眶發紅,攥著手機。

    迷茫的神情,軟軟的,仿佛無從開口。

    梁紀深一手拎毛巾,一手叉腰,盯著地板搖曳的燈影,片刻,返回,握住她手,哄她,“不該不信你,我錯了。”

    ,,

    梁遲徽從三樓下來,範助理在書房等他。

    他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芳姐新沏了一盞茶,不澀,茶味清淡,濃茶不容易入眠。

    “倪紅呢。”

    “放出地牢了。”

    “抓。”

    範助理莫名其妙,“不是您中午同意放人嗎?”

    “讓你再抓。”梁遲徽喝了一口茶。

    “是。”

    範助理聯係倪紅,提示關機了。

    他頭皮發麻,“倪總,”

    “失聯了嗎。”

    範助理緊張得手心冒汗。

    “果然是她。”

    段誌國移民東南亞二十年了,雖然每年清明節回國掃墓,訪友,但冀省的局勢他一概不知。

    何桑區區一個話劇演員,沒拍過電影,沒登過雜誌,談不上有名氣,偶爾去東南亞巡演,段誌國又不嗜好話劇,不關注演員,又怎麽曉得她和梁家二房的關係。

    不認識,沒見過,卻了解她住在老宅,了解她的分量,精準無誤阻截了她,作為籌碼。

    倪紅恨他,更恨何桑。

    對他的恨摻雜了太深刻的愛意眷戀,愛有多純粹,恨有多洶湧。

    梁遲徽狠狠一扔,茶杯摔在門板,“哢嚓”地脆響,在寂靜的深夜炸開。

    “梁董,”範助理蹲下收拾碎片,“我馬上安排保鏢搜查倪總的下落。”

    “不必大費周章。”梁遲徽枕著椅背,一副勝券在握的架勢,“她會出現的,她養母和弟弟在我手上,我需要你去辦另一件事。”

    範助理清理完,丟在垃圾桶,“您吩咐。”

    “曝光老三的一個秘密。”梁遲徽噙了一絲陰寒的笑,“老三多年前在邊境做臥底,發生過一次意外。當時罪犯劫持了人質並且逃進原始森林,森林中有泥沼,深坑,萬一誤入其中,犧牲係數非常大。省裏綜合考慮後,下令撤退,老三擅自行動,由於準備不充分,遭了埋伏,宋禾的父親擔任進駐森林的向導,命喪歹徒手中。盡管老三成功逮捕罪犯,立了大功,可他搞個人英雄主義,不服從上級指示,在危險的一線是違規的。”

    梁遲徽起身,麵向窗戶,市中心的摩天大樓燈火璀璨,漆黑的天際猶如一個巨大猙獰的空洞。

    這座城市萬丈輝煌,也暗流湧動。

    “宋禾的父親是普通百姓,因為老三的獨斷專行,承擔了無妄之災,消息一旦擴散,老三有重大失職責任,不僅職業生涯全盤毀掉,輿論譴責會逼死他,梁家不允許他參與那次行動,他偷偷遞交申請,老張批示了,幫老三糊弄梁家,父親和紀席蘭完全蒙在鼓裏,老張同樣有連帶責任。”

    範助理恍然大悟,“所以對外隱瞞了實情,包括梁家也一無所知。”

    “梁璟知道。”梁遲徽指尖把玩著打火機,“宋家的撫恤金以及家屬慰問,是他飛回冀省親自出麵處理的。老三中了蛇毒昏迷,蘇醒後,梁璟已經趕回國外大使館了。”

    “宋禾母女呢?”

    “宋禾母女清楚老三的困境,當然要好好利用老宋的意外,謀金錢,謀未來。錢會花光的,隻有成為三公子夫人,才保住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梁遲徽撥開金屬蓋,點燃香煙,“老三買了房車,本來在老家安置她們,那夥歹徒是團夥,販賣違禁藥物的,這種藥販子最毒辣,老三逮捕的又是團夥骨幹,他們沒辦法追到冀省,在當地盯上了宋禾母女。”

    範助理捧著煙灰缸,接他撣落的煙灰兒,“後來宋禾死裏逃生,搬到冀省,順理成章住進老三名下閑置的房子,宋母提出在外省居住,治療應激病症,宋禾獨居,怕生人,體質又弱,老三自然抽空多照顧她。”

    “人血饅頭和身份大義,最拿捏良心了。”範助理感慨,“拿捏不了您,百分百可以拿捏大公子和三公子,凡是有職務,有光環,有前途,一定畏懼。何況宋禾單純柔弱,除非閱女無數的風流浪子,否則一年半載哪裏識破得了。”

    “你什麽意思。”梁遲徽瞟他,“拿捏不了風流浪子,我嗎?”

    範助理笑,“女人的小伎倆對您就是無效。”

    “你高估我了。”梁遲徽猛吸了幾大口,過足癮,撚滅煙頭,“這世上的食物鏈法則,永遠是一物降一物,沒有例外。”

    範助理靜靜站著。

    “你辦事吧。”

    ,,

    梁遲徽從書房出來,去客房。

    何桑趴在床上,一條腿裸露在毯子外,一條腿在毯子下勾著,睡姿豪放不羈,和她那副水靈討喜的模樣截然相反。

    極端的反差,一麵是美好,一麵是有趣,總是格外吸引男人矚目。

    梁遲徽收斂了腳步聲,靠近床畔,這一天筋疲力竭又恐慌過度,難怪何桑睡得熟,還有細微打鼾。

    他喉嚨悶了噓笑,輕輕替她掖被角,將窗簾拉開一道縫隙,滲入零星的月光,她怕黑,太亮了又嫌刺眼,比較嬌氣。

  第335章 一片汙濁的情意

    “你沒睡嗎,”窗簾聲驚醒了何桑,她睜開眼。

    梁遲徽逆了月光,輪廓淺淺的一團,“吵到你了?”

    何桑惺忪迷離,“嗯。”

    他俯下身,輕輕撥開她鋪在枕頭上的長發,像春日的泉水,百般柔情瀉了他一手。

    “你打鼾了。”

    何桑搖頭,“我不打呼嚕的。”

    梁遲徽笑了一聲,“下次我錄給你聽。”

    她抿唇,“不要了。”

    外麵窸窸窣窣的腳步,梁紀深的房間傳來重重地關門聲。

    何桑食指摩挲著毯子上的絨毛,梁遲徽忽然開口,“要不,斷了吧。”

    喑啞,低沉,在幽黯空曠的深夜裏,有一股消極和孤寂。

    “斷了是什麽意思?”

    梁遲徽凝視床頭的落地燈,一言不發。

    他體型峻拔,又英挺,此刻卻籠罩了無邊無際的陰鬱感。

    何桑腿蜷著,縮回毯子裏,躺得筆直,“我沒怨你。”

    “我知道。”他停頓,“我怨自己。”

    “你甘願轉讓地下錢莊,交換我平安,你不必怨自己。”

    梁遲徽莫名逗笑,“你這麽容易原諒我了。”

    “商人最寶貴的是金錢,身價象征了地位和話語權,你押上全部,我不怪罪你了。”

    他笑意漾了滿眼,“僅僅是因為這個嗎。”

    何桑手一緊。

    四目相視,良久,他維持著那樣溫潤寵溺的笑意,親吻她額頭,她僵硬,一動不動。

    “晚安。”

    梁遲徽說完,從客房離開。

    走廊亮了一盞焦黃色的燈柱,他倚上去,有幾分灼燒。

    點燃煙,沒吸好,嗆了肺管,他握拳掩住咳嗽。

    胸腔一震一震的,似乎插入了一根鋼筋,痛癢難耐。

    他清楚,何桑不想斷,與感情無關。

    千方百計走到這一步,她不肯前功盡棄罷了。

    梁遲徽忍不住問她一句,調查他,算計他,扳倒他,如此漫長的過程,有沒有一秒是心軟的,動搖的,要放棄的。

    他終是沒問。

    何桑的眼睛那麽倔,那麽清澈,豈會在一片汙濁的情意裏發慈悲。

    ,,

    星期二早晨,梁紀深去了一趟市局。

    何桑的保時捷泊在公安大院裏,法醫收集了方向盤的指紋,是瘦猴兒的。

    行車記錄儀關閉了,沒錄到劫持的信息。

    趙凱端著一碗豆漿泡油條,走出審訊室,梁紀深坐在長椅上,闔目養神。

    “熬了一宿?”趙凱胳膊肘捅他,“你不是停職了嗎,你忙什麽呢。”

    “假停職,真加班。”他揉搓麵頰,清醒了一下,“怎麽處理。”

    “偷盜獵場的民用獵槍是大花臂,聚眾群毆是瘦猴兒,已經和泰國當地溝通了,大花臂刑事處罰,瘦猴兒的罪名小,15日拘留,罰款一千。你二哥毫發未傷,多牛啊,把瘦猴兒打得鼻青臉腫的,15日拘留是最高的處罰了。”

    趙凱吸溜著油條,“段誌國交完罰款了,我向省裏申請禁止他以後入境,盡量批,你別擔心何桑了。”

    結果其實符合梁紀深的預期。

    不涉及血案,走私,拐賣之類的重大危害,不可能扣押段誌國,他在泰國頗有威望,是赫赫有名的地頭蛇,大富商,沒有確鑿的證據與受害者的傷情鑒定,無法和泰國警署交涉。

    “佟大住在東區的便捷酒店,306房,窗戶對麵是王師傅綠豆糕,我安排便衣二十四小時監控他。”

    梁紀深眼眸的寒光一閃即逝,“他見什麽人了。”

    “在屋裏睡大覺,吃外賣,除了客房保潔,沒見過其他人。”趙凱也納悶兒,“我估計佟大沒聯係上倪紅。”

    “有人監視倪紅嗎?”

    趙凱發懵,“監視她幹什麽,我一堆案子,警力不富裕,反正是佟大和她接頭,我監視一個不就行了?”

    梁紀深無奈,張了張嘴,又咽下,半晌,看了他一眼,“你從區局調幾個實習警員監視倪紅,我懷疑她有行動。”

    趙凱放下碗,去辦公室部署,部署完,又回來。

    “宋禾出院了,她母親在病房陪她吃了一頓團圓飯,重新收押了。”

    梁紀深沒吭聲。

    他前腳從市局出來,段誌國追上,敬了他一支煙,“梁檢,該配合的我配合了,一筆勾銷了吧?”

    他推開敬煙的那隻手,“怕我去泰國找你麻煩?”

    段誌國訕笑,“真心話,我不怕梁遲徽,他再厲害,局子買他賬嗎?您不一樣,您打一個電話,在趙局這裏,實打實地管用。”

    梁紀深佇立在台階上穿西裝,“限你三天出境,在冀省規規矩矩的,聽懂了嗎?”

    “懂了。”段誌國殷勤拉車門,“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一輩子不碰麵了。”

    梁紀深懶得搭理他,吩咐程洵趕回中海集團。

    紅旗L5拐了個彎,拐出街口,段誌國往地上啐了口痰,表情凶神惡煞,“什麽東西。”

    “有辦法撈人嗎?”管家一籌莫展,“落在誰手裏不好,落在梁紀深手裏了,他這艘船的人物都是鐵麵無私,賄賂不了。”

    “賄賂個屁!兩個打手而已,我在東南亞有的是。”段誌國嘴巴逞強,實際上心口滴血。

    大花臂和瘦猴兒是他身邊的大紅人兒,馬來西亞的生意一直是他們負責,梁紀深這次砍了他的翅膀,他沒有得力的骨幹填補空缺,生意線會停滯,損失巨大。

    “王八羔子!”

    段誌國咬牙切齒,坐上車。

    途經柳林路,他脊梁骨發毛。

    這片地界是大學城的舊址,荒廢了,沒有開發商接盤,人煙罕至,今天尾隨了三輛車,不緊不慢地跟著,呈包抄的陣仗。

    段誌國是老江湖了,瞬間警惕起來。

    “操他媽的——梁遲徽玩陰的。”他前後張望,“調頭!”

    對方意料之中,一個疾速漂移,橫亙了去路。

    為首的男人矮個子,一米六出頭,肌肉敦實,是省退役的舉重運動員。他女兒被柬埔寨籍的團夥拐賣,是梁遲徽動用人脈封鎖了省公路,又調遣泰國籍的灰色勢力在國境線外攔截下,一鍋端了那夥人販子,因此他對梁遲徽死心塌地的效忠。

    矮個子駕駛鐵皮貨車撞廢了段誌國的路虎,雙方在泰公館的山道交手。

    段誌國的保鏢曾經是皇室雇傭兵,功夫不一般,搏鬥異常激烈。

    梁遲徽提前交代了矮個子,拚命打,不計後果,倘若殘了,他養全家老小。

    段誌國有顧慮,畢竟不是自己的地盤,漸漸占了下風。

    矮個子掄著棒球棍瞄準了段誌國的腦袋,一棒子下去,鮮血橫飛。

    梁遲徽靠在車裏,叼著煙,神情陰駭注視這一幕。

  第336章 給兒媳的傳家玉鐲

    “梁董,下手太重了吧?”範助理在駕駛位,心裏發怵。

    “他自作自受。”梁遲徽噴出一縷煙霧,“男人之間怎樣折騰無所謂,段誌國殃及了何桑,他先踩我底線的。”

    這時,段誌國抄起路邊的磚頭,舉過頭頂,蓄力扔向梁遲徽這輛車。

    擋風玻璃四分五裂,碎碴子在車廂內濺射,其中一枚碎片斜剮過梁遲徽的眉尾,割出一絲血口。

    範助理大驚失色,“梁董!”

    梁遲徽目光聚焦在段誌國的方向。

    片刻,他下車。

    “老段,在大馬路飆車,玩刺激是嗎?”他拍了拍司機的後腦勺,司機嚇得瑟瑟縮縮,他笑了,盯著段誌國,“多大年紀了,學年輕人的這套玩法,你吃得消嗎?”

    段誌國聽他倒打一耙,怒火滔天,“你他媽撞了老子,你裝什麽純情無辜的少男啊!”

    “你可以報警。”梁遲徽麵不改色,“順便去市局聊聊,你廠子裏偷渡的黑戶,有多少打黑工的華人,老三和趙凱一定很感興趣。”

    段誌國滿頭血跡,眯了下眼,“姓梁的,山不轉水轉,你梁家是顯赫,老大和老三是大權貴,但你別忘了,你母親在東南亞混呢,我對女人從不手下留情。”

    “你試試。”梁遲徽笑容一收,“你在東南亞吃葷的,我在東南亞也沒吃過素。”

    他倒退著步子,一張臉裹了戾氣,眼神也冷硬,始終黏在段誌國身上。

    段誌國站在草叢,梁遲徽圍堵得太突然,搞得自己傷兵敗將,完全沒有還擊之力。

    ,,

    車駛入老宅,梁遲徽下來,姚文姬恰好也熄火,“老二,你的車呢。”

    “維修了。”

    姚文姬發現他眉骨凝固的血汙,一把拽住他,“你出車禍了?”

    “沒有。”

    她瞪著範助理。

    “梁董,”範助理欲言又止,“打架了。”

    “和誰打架?”

    “段,”

    梁遲徽也瞪他。

    範助理低頭,“斷斷不能講。”

    “段誌國對嗎。”姚文姬惱了,“老三已經解決了!你又動手,新仇舊債,什麽時候了結?”

    梁遲徽邁上階梯,芳姐遞來毛巾和漱口水,他沒接,自己換鞋,“老三解決的是王法,我解決的是恩怨。”

    “歸根究底,你記恨段誌國欺負何桑,不見血,你憋屈。”

    芳姐一激靈,“見血?”她仔細打量,“啊呀!二公子破相了?”

    姚文姬直勾勾看著梁遲徽,“芳姐,您別管他,他活該。”

    “二公子生得俊,精致得像女人,萬一結了疤痕,”芳姐心有餘悸,悄悄去客房。

    “破相?”何桑在背台詞,她詫異撂下劇本,“是磕的燙的?”

    芳姐猶豫,“我覺得是打的。”

    “打他?”何桑半信半疑,梁遲徽在冀省的權勢,本地人是不敢打的,不過有段誌國的前車之鑒,國外的,外省的,不排除有勢均力敵的仇家。

    她直奔三樓,主臥敞著門,隱約是交談聲。

    “你是陷進去了嗎。”

    沒回應。

    姚文姬耐著性子,“夫妻,情人,在一起的時日越久,糾纏越深,斬斷糾纏傷筋動骨,所以分分合合,狠不下心,絕不下情。”

    何桑躡手躡腳溜到門口,藏在牆壁和門框的夾角處。

    她探頭,梁遲徽側著身坐,左側朝門,右側朝窗,臉上完好無損,隻是襯衫浮了零星的灰塵,仿佛是從塵土飛揚的地方滾了一遭。

    “你們在一起的時日短,而且她動機不純,沒什麽可惜的。”姚文姬直截了當,“何桑是老三安插在二房的間諜,和她繼續糾葛,後患無窮。”

    何桑指甲蓋無意識地摳住牆皮。

    “如果我是老三,舍得讓自己的女人做間諜嗎?”梁遲徽反駁,“您多心了。”

    “你非要她不可了?”姚文姬挪椅子,挨近梁遲徽,“老三提攜了蔣總,替他管理中海集團,他經常不在公司,他跑去哪了?皖西縣的紅杏村,長陵縣的李家村,遍地是廣和集團的民工,何桑打著‘董事長夫人’的旗號,名正言順接觸你的客戶,使喚你的下屬,你防不勝防。”

    梁遲徽不著痕跡挪遠了一點,“老三的確去過,何桑沒有去。”

    “你還瞞著我!”姚文姬嗬斥。

    何桑一抖。

    “你包庇她,縱容她,下場是親手葬送我們十年的苦心經營。”姚文姬語重心長,“老二,你再犯糊塗,東窗事發後悔也來不及了。”

    梁遲徽越過姚文姬,望向門外。

    何桑隻露出一副飽滿圓潤的小腦門,眼睛烏溜溜的。

    他叫何桑的名字,“你躲什麽呢。”

    沒動靜。

    姚文姬也扭頭,何桑慢吞吞進來,“姚姨。”

    “小何,沒去劇院上班?”姚文姬是體麵人,有禮數,雖然私下有不滿,當麵的態度,分寸,是沒得挑剔的。

    “芳姨告訴我,遲徽,”她話音未落,清晰瞧見梁遲徽眉尾的血痂。

    “你打架了嗎。”

    梁遲徽雲淡風輕,“小架。”

    “打架分大架和小架嗎?”

    “分。”梁遲徽一本正經騙她,“我這是小架,大架在醫院急診室。”

    何桑一怔,噗嗤笑。

    姚文姬去隔壁拎了藥箱,何桑主動接過,幫梁遲徽清潔消毒,又剪了一塊硬幣大小的紗布,塗了一層藥,粘貼固定。

    “鬆不鬆?”何桑調整著,“粘得太鬆會脫落,太緊不透氣,不利於愈合。”

    他仰頭,視線裏是她尖尖小小的下巴,“剛剛好。”

    何桑用棉簽蘸了消毒藥水,擦拭他眼眶的邊緣。

    “母親。”梁遲徽眼色示意她手腕。

    姚文姬沒理解,“什麽?”

    “您不是給兒媳準備了傳家玉鐲嗎。”他溫和含蓄。

    “又惦記上我的玉鐲子了?”姚文姬氣笑,拉開首飾櫃,擺了三列的絲絨盒,“梁二公子,你自己選。”

  第337章 結婚後的生活

    梁遲徽絲毫不客氣,走向首飾櫃,挑挑揀揀。

    他品味佳,不是一等一的檔次入不得他眼,第一排的瑪瑙和玉石他一件沒挑中,評價了一番,“這類玉石不值錢,記得買羊脂白,或者栗黃玉。”

    姚文姬沒好氣,“要飯的竟然嫌飯餿。”

    他置若罔聞,翻第二排,老坑玻璃種的翡翠耳環,水綠水綠的,梁遲徽選了最大的一對,“母親,這件行嗎?”

    姚文姬麵色發青,“行啊。”

    梁遲徽力道溫柔托住何桑的下巴,在耳垂那裏試戴,“款式不錯,顏色老氣,顯年紀。”他搓磨了幾下,“你四十歲再戴,先收下。”

    何桑扯他袖子,“我不要,”

    “你還要?”他耐心,俯下身,“還要什麽,我母親大方,疼惜你,你要什麽她也肯給。”

    梁遲徽越過她頭頂,“對嗎,母親。”

    姚文姬一噎,“的確沒什麽不舍得,不過小何的房間沒有首飾櫃,你擱在我這裏——”

    “我定製一個櫃子。”梁遲徽繼續翻第三排。

    姚文姬麵色又鐵青了一度,“你沒錢買首飾嗎?”

    “真正的好翡翠市場買不到了。”

    “所以你搜刮我的?”姚文姬擠開他,取出一個龍種翡翠鐲,關閉櫃門,“站遠點,少碰我東西。”

    梁遲徽抿唇笑。

    “小何。”姚文姬換了一副和善的麵孔,“你過來。”

    她往回縮,“姚姨,我不能收。”

    姚文姬握著她手,將鐲子套入手腕,“我不在乎你的家世,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兒,比複雜的豪門教養出的女兒,簡單,純粹,懂事。老二是娶媳婦,不是娶銀行,況且我瞧不上那三億五億的嫁妝。”

    何桑不吭聲。

    “老二既然開口了,替你要兒媳婦的傳家鐲,我了解他的性子,翡翠貴不貴重是其次,意義貴重,他有這份心,我是攔不住了。”姚文姬給她戴得端端正正。

    何桑白皙,纖細,佩戴粗大的翡翠鐲不太匹配,“姚姨,我年輕,不夠貴氣,戴不慣。”

    “貴氣是身份襯的,是丈夫寵的,女人有身份,有寵愛,貴氣自然有了。”她捋著何桑鬢角的長發,神色慈愛,“小何,這世上演戲演得好的,不隻有演員,名利場人人是演員,人人在偽裝,會蒙蔽眼睛,蒙蔽心腸。本事高明的,有一萬個方式讓你看到應該看到的,聽到應該聽到的,真真假假,學著辨認。”

    何桑心口窒得慌,“您的意思是?”

    “你聰明,踏實,有悟性,我何必說破呢。”

    梁遲徽這時出其不意又打開櫃門,兩個西褲口袋塞滿了首飾盒,姚文姬推搡他,“搬空了?有你這麽挑首飾的嗎?”

    “您不是同意了嗎。”梁遲徽無辜。

    “我同意你挑一兩件,你進貨呢?”姚文姬掰他手,手心赫然藏了一枚澳白珍珠戒指,“我的極品澳白你全弄沒了,這是最後一顆了。”

    梁遲徽鄭重其事,“留一顆,勾起您對其他澳白的念想,不如不留。”

    “塞不下了,還塞!”姚文姬掏他鼓脹的口袋,火冒三丈,“連你外婆的祖母綠手串也惦記?”

    他振振有詞,“外婆不是傳給您了嗎。”

    “那又怎樣?”

    梁遲徽捏住盒子,不撒手,“您傳她。”

    “法律規定的?”姚文姬氣笑,笑了許久,她使勁兒奪,“娶了媳婦忘了娘,我原本不信,梁璟不解風情,老三暴脾氣,梁家男人的風流好色都集中在梁延章身上了。現在一琢磨,風流貪色未必是壞事,心性不定,對哪個女人也吝嗇。紀席蘭嫁給梁延章三十年了,撈著什麽了?老宅是梁璟的,公司是你的,大部分房產是他自己名字,錢嘛,梁家不剩什麽了,梁延章比你們三個兒子精明得多,一輩子在防女人,你們倒好,敲詐親媽討媳婦的歡心啊。”

    何桑撩眼皮,一掃她,又垂下。

    ——梁家不剩什麽了。

    紀席蘭不曉得,梁璟不曉得,姚文姬卻曉得。

    這些年,二房各司其職,姚文姬在東南亞注冊實體工廠,搞境外賬戶,梁遲徽生吞家產,合謀算計梁延章,徹底架空了長房和三房。

    梁延章太信任梁遲徽了,甚至太自負了。

    薑是老的辣,梁氏集團更是他一手創立,他做夢也不相信,小狼羔子的心機手段,早已淩駕於他了。

    梁遲徽會哄人,雖然首飾櫃空空蕩蕩了,姚文姬的火氣沒多大,揮了揮手,驅趕他,“滾,一星期內,別在我眼前晃悠。”

    他示意何桑,從臥室出去。

    梁遲徽倚著牆,何桑靠在對麵的扶梯上,相隔一米距離,小方廳吊著一盞老式的蓮花燈,梁延章喜歡這盞燈,金白粉的三色光暈,平時很少開,大多開白色、橘色的燈帶。這會兒窗外陽光正濃,偶爾雲層遮住太陽,視野中的一切霧蒙蒙,影子照得胖胖的,蔓延在地板,連綿成一處。

    何桑餘光瞥梁遲徽的西褲,姚文姬的珠寶沉甸甸的,墜得他褲子歪斜,邊緣耷拉得長長的,覆蓋了拖鞋。

    她破功笑,“你放回姚姨的首飾櫃吧。”

    “我母親不缺首飾,沒有擺在老宅而已。”

    梁遲徽拽出一個長方盒,“那款婚紗適合戴這條項鏈。”

    何桑遲疑了一下,接住。

    他又拽出一個方盒,“翡翠吊墜,配項鏈的。”

    “原來你是偷了一套啊。”她拿著,打算明天送去姚文姬的衣帽間,起碼傳家鐲不能收。

    梁遲徽一盒盒拽,全部堆在何桑懷裏,“如果你喜歡,我帶你去她名下的住處,我知道密碼。”

    何桑噗嗤一聲,他也笑出聲。

    “你再偷,姚姨報警了。”

    芳姐收拾主臥,老鄭開車回來,拎了一隻皮箱,“紀夫人淩晨的航班。”

    “才三天,她不玩了?”

    “紀夫人在外地給一位大人物祝壽,壽宴今天結束了。”

    何桑踩住台階,剛要下去。

    梁遲徽叫住她,伸手撫摸她腕間的翡翠,墨綠與純白交映,美輪美奐。

    “你想過結婚後的生活嗎。”

    她一僵。

    “不一定和我,隻是一種生活。”梁遲徽看著她的手和鐲子,沒有看她。

    “沒想過,”

    “嗯。”他情緒不悲不喜。

  第338章 這段感情,開不出花

    何桑抬頭,“你的紗布鬆了。”

    她把首飾盒放在圓木桌上,小心翼翼摁住,撕下膠貼,重新粘合。

    粘合的同時,扯動傷口,梁遲徽一眨眼,紗布又崩開。

    何桑踮起腳,沿著眉骨的弧度,指腹一厘厘剮,剮得服帖,再粘,“我一直以為,壯實魁梧的男人是鐵打的,不容易受傷,生病,其實你們最嬌氣。”

    她來來回回摁壓,手灑下陰影,梁遲徽在那團陰影裏凝視她,“我嬌氣嗎。”

    “你和老三都嬌氣。”

    他悶笑,“一個是累的,一個是折騰的,可不是嬌氣。”

    “你和誰打架了?”何桑也凝視他。

    “段誌國。”

    她指尖一頓,“他萬一又報複你呢。”

    “他後天回泰國。”梁遲徽微微彎腰,遷就她的高度,“趙凱向上級申請了,不允許他入境。”

    “你的地下錢莊有二十二億,趙凱也知情了。”何桑試探,“會惹麻煩嗎?”

    “無妨。”梁遲徽對她終究有戒心,沒過多解釋。

    聽他的語氣,大概率會轉移地下錢莊的現金。

    即使趙凱聯合外省警方,以“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的理由,查封清點錢莊,實際數額出入太大,也沒法追查。

    因為梁遲徽簽署的協議是段誌國持槍非法逼迫,協議中的數據條款在法律上無效,二十二個億不具備現實依據,梁遲徽可以自辯是虛報。

    何桑覺得他像是一堵無堅不摧的銅牆鐵壁,鑽出一個漏洞,太難了。

    “梁董。”範助理站在樓梯口,“我有公務匯報。”

    梁遲徽翻出打火機和煙盒。

    她識趣,“我先回屋背台詞了,下午4點有一場話劇,我是特邀演出。”

    “我送你去劇院。”

    何桑笑,抱起那堆首飾盒,“好。”

    她步伐慢,經過二三樓的休息區,望了一眼樓上。

    梁遲徽側身抽煙,隱匿在避開日光的角落,輪廓模糊,範助理盯著她背影。

    “何小姐,您有吩咐嗎?”範助理忽然詢問。

    梁遲徽偏頭,目光掠過二樓。

    “我最晚3點出發,來得及嗎。”何桑鎮定自若,窗子的紗簾揚起,煙霧漫過,他麵目清晰了幾分。

    “來得及。”

    “我可能洗個澡,需要化妝,2點50分我在客廳等你。”她消失在轉彎處。

    梁遲徽收回目光,“你緊張她幹什麽。”

    “涉及三公子。”範助理上前,壓低聲,“我已經安排人散播內幕了,太太圈議論紛紛,很快滿城風雨。”

    “給老三一個教訓,讓他長記性,一心挖我的底細,挖出自己的債了。”梁遲徽笑著撣煙灰兒,“抹掉痕跡,不要查到你頭上。”

    範助理擔憂,“三公子畢竟立了大功,而且宋禾父親是自願當向導,原始森林危機四伏,他是本地人,很清楚裏麵的狀況。大公子又足足添了五倍的賠償金,宋禾母親也理解這次意外,接受了補償,和平解決了。”

    “你不懂關鍵。”梁遲徽推開露台的落地門,壹山的後花園種植了一片西府海棠,花海無盡無休。

    “老三不服從上級指令,擅自行動,是違規;宋家收了錢,私人和解,屬於人道主義補償,與公家的處罰無關。如今曝光,老三在中海集團的位置一定坐不穩了。”他把煙頭戳在滅煙器中,“老三隻能主動辭職,平息輿論,失去中海集團總經理的光環,他的勢力大打折扣,上流圈認地位,認身價,不認人,他卸下職務,唯一的頭銜僅僅是梁家的三公子,我是梁氏集團的董事長,他在我之下,又憑什麽和我鬥?”

    範助理醍醐灌頂,“怪不得您保留宋禾這張王牌,始終沒有聲張,果然派上大用場,咱們高枕無憂了。”

    “貪財的人最易掌控。”梁遲徽走進書房,“宋禾判了刑,沒資格妄想三公子夫人的名分,老三下手也狠,禁止任何渠道保釋減刑,她母親不甘心,我承諾給宋家一大筆錢,她們當然願意為我所用。”

    範助理關上書房門。

    何桑捧著化妝鏡,在一二樓之間的台階,麵無表情塗口紅。

    門合攏的聲音響起,她手不禁一顫。

    好半晌,她抓住樓梯的扶手起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2點40分,梁遲徽下樓。

    何桑叉著一塊蜜梨,仿佛什麽沒發生過一樣,“冰鎮的,很甜,你嚐嚐嗎。”

    梁遲徽在玄關換皮鞋,“我不愛吃梨。”

    “你愛吃什麽?”

    “無花果。”

    她抽出濕紙巾擦手,“無花果沒什麽滋味。”

    “隻開花不結果,甚至從沒開過花,它的名字值得回味。”梁遲徽抄起錢夾,先一步出門。

    何桑在原地愣了一秒,恍惚明白他說什麽。

    有些感情,是不開花,不結果的。

    梁遲徽在庭院裏鳴笛,她跑出去,坐進副駕駛位,“範助理呢?”

    “整理文件。”

    他替何桑係好安全帶,調頭駛出小區南門,午後的天鵝湖波光粼粼,木質長廊鋪了一地的落花,湖麵遊蕩著兩對鴛鴦。

    “我們沒有合照過。”他突然開口。

    何桑專注翻劇本,沒回應。

    梁遲徽看了她一眼,“拍一張嗎。”

    她笑,“你喜歡拍,我們就拍一張。”

    “我不是很上相。”

    “我也不上相。”何桑撂下劇本,抻了個懶腰,“我爸爸告訴我,長得漂亮的無論男女,都不上鏡。”

    梁遲徽目視前方,“算是誇獎我嗎。”

    何桑點頭,“還用我誇嗎?冀省哪個女人不誇你。”

    他又看了何桑一眼,她不太對勁,又形容不出,幹脆沒說話。

    到劇院是3點40分,何桑穿好戲服,盤了發髻,準備去幕布後麵備場,路過VIP貴賓招待室,邱太太從門裏出來,心急如焚拖住她,“梁先生捅出大簍子了!”

    邱太太粗略講了一遍情況,“具體細節我不知道,宋母大鬧中海集團,斥責梁先生忘恩負義,她女兒是冤枉的。”

  第339章 擊中了他一下

    何桑渾身打個寒顫。

    蛇打七寸。

    梁遲徽混跡名利場,太明白什麽是大麻煩,什麽是小麻煩了。

    他掐住了梁紀深的軟肋。

    玩了“局中局”。

    外麵的局,是梁紀深背負了一條人命。

    裏麵的局,是他不服從省裏指揮,違規了。

    宋禾的父親是老百姓,梁紀深是權貴階級,稍稍煽風點火,局勢會大失控。

    梁遲徽故意誤導民眾,猜測梁紀深是罪魁禍首,權貴派一旦涉及人命,真假不重要了,風評是無法扭轉的。省裏幫他澄清,是推卸,是包庇;不澄清,是默認,是心虛。

    輕而易舉搞垮梁紀深。

    屬於大麻煩。

    至於不服從指揮,違規行動,梁紀深畢竟立了大功,功過相抵,何況他從商了,職務不同了,老張和老蔣在內部公示一份通報批評,罰獎金,足以堵住悠悠之口。

    屬於小麻煩。

    當務之急是破解大麻煩,讓宋母改口,梁紀深冤枉,他是救人的,宋父並沒有被他連累,純粹是意外。

    澄清是一方麵,逼梁遲徽罷休是一方麵。

    梁遲徽一天不罷休,這樁陳年往事便是炸彈,時不時雇傭宋母啃一口人血饅頭,梁紀深永遠沒有太平安生的日子了。

    梁遲徽必須徹底打消利用宋母的念頭。

    如何打消呢。

    裹進來一個梁遲徽在意的,不忍傷害的人。

    何桑演完謝幕,是傍晚五點半。

    梁遲徽在劇院門口等她下班。

    小姑娘挽著她胳膊出來,梁遲徽鳴笛。

    “梁二公子,忠犬老公啊,一刻離不開我們桑姐呀?”

    他含笑,“離不開。”

    “什麽時候娶桑姐?”小姑娘探頭探腦的,車廂彌漫著男士香水味,清冽冷峻,好聞上頭。

    “她鬆口答應,我馬上娶。”

    “原來是桑姐沒答應啊。”小姑娘嗅了嗅,“梁二公子,什麽牌子的香水?”

    “我母親在法國定製的,我不了解牌子。”他從置物櫃內取出香水瓶,剩下三分之一,“你試一試,留香很久,去專櫃選一款相似的香型。”

    小姑娘歡天喜地噴了不少,“桑姐,你們結婚的伴手禮送這個唄。”

    何桑瞥她,抻安全帶,“你有兩句台詞的發音不清晰,院長扣錢了吧?”

    “扣了六百,一句三百。”小姑娘咬牙,“我底薪才八千。”

    梁遲徽摁下啟動鍵,小姑娘手忙腳亂還給他香水,他婉拒了。

    他從不使用陌生女性碰過的東西。

    “邱太太在VIP席看話劇了。”何桑插入安全扣。

    梁遲徽平靜開車,側臉清俊溫潤,“嗯。”

    “她告訴我,有人惡意折騰老三,老三處境比較棘手。”何桑打量他麵孔的情緒變化。

    他情緒太穩了,穩得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暗算於無形,殺人不眨眼,殺人不見血光。

    “老三如果沒有漏洞,折騰不了,既然有漏洞,怨不得人。”梁遲徽偏頭,趁著紅燈的空隙,輕輕握住她手,“別提他了,提我們。”

    她一笑,上翹的眼角彎彎,像一泓澄澈的月牙湖,擊中了梁遲徽一下,“提我們什麽?”

    “你同事不是催促我們結婚嗎。”

    “她催促你也當真啊。”何桑抽回手,整理他衣領,又撫摸他眉尾的創可貼,“範助理替你換的?”

    梁遲徽笑意消散,臉上的溫度也降了,凝視她。

    似有若無的親昵動作當幌子,岔開話題,是她一貫敷衍他的絕招。

    他目視前方,不再說話。

    ,,

    第二天早晨,邱太太到壹山莊園接何桑,去了一趟中海集團。

    梁紀深在辦公室將就了一夜,大批的記者也守了一夜。

    九點鍾,公司大門敞開,保鏢左右列隊,撐著巨大的黑傘遮住梁紀深,隻暴露腰部以下,他穿著黑西褲,隱約一截晃動的手臂,同色係的襯衫。

    紅旗L5泊在台階下,程洵利索拉開車門,梁紀深躬身上車的一霎,保鏢收了傘。

    記者蜂擁而上,攔住去路,聲嘶力竭地喊,“梁總七年前由於臥底工作失誤,導致一名無辜的向導死亡,屬實嗎?”

    “您為什麽隱瞞呢,不想負責嗎?”

    “死者的遺孀控訴您有重大失職責任,死者是受您牽連喪命的——”

    程洵升起擋板,隔絕了車內的景象。

    “梁先生又不是明星,記者采訪什麽?”邱太太怒氣滔滔的,“中海集團的老總,地位擺著呢,不是一般的富商,哪怕梁先生犯錯了,有市裏省裏監管,輪得著他們廢話嗎,上麵還沒出調查結論呢,誹謗罪嚇死這群記者!”

    “他們不是記者。”何桑發現不對勁了,“采訪中海,中盛,中源的‘三中集團’一把手,是官方下達任務,沒有冀省的公函通知,記者不可能出馬,他們有職業規範,不像娛樂狗仔沒底線。”

    邱太太糊塗了,“那這群是什麽人?”

    “是自媒體團隊,花錢雇的,炒熱度,炒輿論,炒得越大,紀深越在風口浪尖上,省裏越要嚴厲處置他。”

    “誰敢算計梁先生啊,中盛和中源的老總?”邱太太自己先否認了,“圖什麽啊?‘三中集團’統統是給省裏打工的,領固定薪水的,沒有利益矛盾。”

    何桑一宿沒睡好,這會兒頭昏腦漲,“你約了嗎。”

    “約在清風茶樓。”

    司機調頭,直奔環城區。

    四十分鍾後,何桑下車,跟著邱太太上二樓。

    204包廂內,宋禾的母親在吃茶點。

    邱太太在對麵坐下,“宋夫人,您應該認識這位何小姐吧?”

    宋母不吃了,滿是敵意盯著何桑,“她害慘了我家小禾,燒成灰我也認識。”

    “您女兒迫害何小姐,法庭判決證據確鑿,莫非您質疑法律嗎?”

    “梁家的三公子和市局、市檢是什麽關係,我一清二楚。”

    “什麽關係?”何桑腔調冷颼颼的,“梁紀深在一線苦戰十年,清廉自律有口皆碑,沒貪過一分錢,沒徇過一次私,沒作過一次弊,你憑什麽信口雌黃。”

    “老宋是——”

    “是自願的。”何桑也盯著她,敵意更甚,“當初梁紀深進駐原始森林追捕罪犯,你丈夫知道處處是陷阱,他主動提出做向導。你丈夫死後,梁璟給宋家六百七十萬慰問金,本地的警方在場見證了,你承認老宋是自願的,與梁紀深無關,梁紀深要救他,來不及救了。慰問金花沒了,宋禾這棵搖錢樹又連根拔了,你開始翻舊賬了?”

    宋母不吭聲。

    “梁璟是誰,你有耳聞吧。”何桑挪椅子,挨著她坐,“他可是整個冀省最品行高潔,有公信力的人物,你這盆髒水連他一起潑,你認為你有勝算嗎?梁璟從政十七年,零緋聞,零檢舉,鋪天蓋地的感謝信,你再堅持下去,是自己打自己臉。”

    宋母嘴唇微微抽搐。

    明顯是慌了。

    “想要錢,後半輩子衣食無憂對嗎?”何桑後仰,靠著椅背,“錢揣在你口袋裏,你有福氣花嗎?汙蔑梁璟和梁紀深,連指使你的那個男人也不敢光明正大做,你的下場是和宋禾在監獄團聚。”

    宋母手一抖。

    茶湯灑了一桌。

    何桑望了一眼水汪汪的茶桌,“按照我教你的圓場,我保證他們不追究你。”

  第340章 情到濃處,還是怨到濃處

    中午,梁遲徽在辦公室批閱文件,準備一小時後召開董事局會議。

    範助理反鎖門,神色焦躁,“宋禾的母親在公司大堂撒潑,現在是午休,員工進進出出,影響很大。”

    梁遲徽撂下筆,“在梁氏集團鬧?”

    “是。”

    “沒給她封口費嗎。”

    範助理也一頭霧水,“三百萬的封口費,全清。”

    “嫌少嗎。”梁遲徽重新翻開文件,不擱心上,“加五十萬。”

    “梁董!”保安部經理匆匆闖入,“《財經報》和《風雲人物》的記者堵在公司門外,保安已經阻擋了。”

    梁遲徽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幕後有新雇主了,不然宋母沒膽子設計這出戲碼。

    他係好襯衫扣,從椅子上起來,“老三呢。”

    “申請辭職了。”範助理尾隨他下樓。

    梁遲徽走出電梯,一隊保鏢開路,“梁董到了——”

    圍觀的員工紛紛退後。

    宋母躺在沙發上,背著一個簡易的氧氣瓶,一邊吸氧一邊呻吟,藥罐,水瓶,法院傳票和宋禾的判決書散落一地。

    梁遲徽佇立在不遠處,注視她。

    大堂人山人海,卻鴉雀無聲。

    “誰收買你了。”

    宋母急促喘息,“梁紀深不在中海,他是梁氏集團的三公子,我沒地方找他。”

    “你可以去金悅府找他。”

    “何桑在金悅府嗎?”宋母爬起,“她是梁氏集團的董事長夫人,我也找她。”

    梁遲徽眯眼,明白了。

    一張臉寒氣森森。

    “她找何小姐,”員工竊竊私語,“何小姐和三公子有一段舊情,”

    “宋夫人,你可考慮清楚了,梁氏集團不容任何人放肆。”範助理疾言厲色,“你醒悟來得及,梁董不是小肚雞腸的男人,一意孤行後果自負。”

    “我和梁董無冤無仇,但我要討公道!三公子姓梁,何桑是集團的老板娘,我不來這裏討,我去哪裏討?”

    梁遲徽一劑冷眼掃射過去,員工往四麵八方的角落躲藏。

    他個子高,氣場強悍,震懾十足,“我最後問你一遍,誰收買你。”

    “我聽不懂,我要見董事長夫人,何桑逼得我們母女走投無路了。”宋母哭得歇斯底裏,“你們評評理,我女兒有心髒病,小禾是造孽了,不過是女人之間爭風吃醋,竟然非要她坐牢!我哀求三公子放她一馬,何桑不依不饒,三公子為了哄她高興,對小禾絕情,我恨他,小禾有前科了,下半輩子毀了!”

    員工們恍然大悟,“中海集團官網發布公告了,梁總經理停職待查,原來是她報複,”

    梁遲徽麵目又寒了一度,抬起手,範助理遞上支票簿,他撕掉一頁,連同簽字筆甩在宋母麵前,“你自己填。”

    宋母淚流滿麵,“我女兒毀了,錢有用嗎?”

    “她給你多少,加一倍。”梁遲徽懶得廢話,“你怕得罪她,不怕得罪我嗎。”

    範助理一愣,二公子似乎知道是什麽人雇傭了宋母,和他對著幹了。

    宋母搖頭,“我要見董事長夫人,”她頓了頓,“二公子,您不要怪我,我招惹不起,有命掙您的錢,沒福氣花您的錢。”

    梁遲徽目光凜冽,好半晌,他沉沉地笑了一聲,邁步出去。

    範助理跟上,“梁董,”

    “吩咐他們,刪掉文案,視頻,凡是采訪相關的,一律撤回。”他仰起頭,皺眉閉眼,“告訴霍太太,停止。”

    範助理屏息靜氣,“是。”

    坐上車,梁遲徽注視著車窗蔓延的水痕,一縷縷瀉下,悄無聲息。

    投映在雨幕中的眉眼,深重像烏雲壓境,愈發的冰冷,靜默。

    “梁董,回老宅嗎?”

    “碧璽公館。”他嘶啞著嗓子。

    範助理心口一跳。

    何小姐在老宅,二公子這是不願見她了。

    車途經麗水大橋,悶雷滾滾。

    梁遲徽驀地想到什麽,捏著手機猶豫了一秒,撥通老宅的座機。

    芳姐正在天台清理花架,跑回客廳,“二公子,何小姐在洗澡呢。”

    “打雷了。”

    “我曉得,在收東西呢。”

    他抿唇,“客房關窗了嗎。”

    “何小姐洗澡不穿衣服的呀,我怎麽好意思進去的哦。”芳姐嘰裏哇啦講話,梁遲徽不耐煩了,掛斷。

    “回老宅。”

    範助理從後視鏡瞧他,“是。”

    ,,

    何桑洗完澡,拿了一條毛巾擦頭發,一轉身,梁遲徽正好推門進屋。

    看著她。

    他呼吸的每一下起伏,胸口繃得緊緊地。

    窗外電閃雷鳴,豆大的雨珠澆在玻璃上,劈裏啪啦驚心動魄。

    “你怕雷聲,所以我提前回來了。”

    何桑等了良久,沒有等來梁遲徽的質問,反而等來他一句關懷。

    一如既往的柔情,和煦。

    倘若不是他眼底滲出的血絲,一股壓抑無力的破碎感,何桑真以為一切不曾發生。

    “下午有演出嗎?”

    何桑回過神,“明天有,”

    “什麽劇。”

    “《紅玫瑰與白玫瑰》。”

    梁遲徽拆卸了襯衣的袖扣,丟在梳妝台上,袖子隨意卷了一折,“你演什麽。”

    “白玫瑰。”

    他那樣複雜而陰鬱的眼神,“白月光嗎。”

    “不符合我嗎?”

    梁遲徽笑得蒼涼,無波無瀾,“不符合。”

    何桑將毛巾搭在浴室的鐵架上,“白玫瑰的角色改編得不討喜,花旦不樂意演,青衣嫌戲份少,劇院請我救場的。”

    “紅玫瑰符合你。”他倚著抽屜,右腿略朝前伸直,左腿屈膝,撥弄一支口紅蓋。

    “因為戲服是紅色旗袍嗎?白玫瑰是白色洋裝。”

    何桑是話劇圈出名的最有氛圍美感的女演員,無論什麽顏色、什麽款式的旗袍,都襯她的身段和韻味,穿素色有二十歲的純淨,穿豔色有三十歲的風情,淡妝濃抹總相宜。

    其他類型的戲服,漂亮歸漂亮,不夠味道了。

    梁遲徽漫不經心在手背劃了一道紅痕,“紅玫瑰熱烈有毒,底下是一塊焐不化的冰,反差感適合你。”

    何桑一動不動。

    他一步步走過來,臂彎圈住她,胸膛貼著她脊背,“尖銳的刺很會紮人,不管對方疼不疼,這支紅玫瑰隻管紮得過癮,紮得痛快。”

    激蕩的風雨灌入窗戶,刮倒了落地燈,坍塌在何桑腳下。梁遲徽抱得她更用力,分不清是情到濃處,還是怨到濃處,狠狠箍緊她的腰,她的血液仿佛凍住,不再循環流通,是一個斷裂的空洞。

  第341章 瘋狂

    梁遲徽毫無征兆地扳住她下巴,親吻上去。

    何桑本能一歪頭,他沒吻到嘴唇,吻到麵頰了,他胡茬不似梁紀深那樣濃密,梁紀深毛發生長旺盛,五六個小時刮一次,頭發也是半個多月修剪一次,耳鬢廝磨之際,總是刮得她又疼又癢。梁遲徽是正常的生長速度,雖然他吻得野蠻,猖獗,但觸感並不刺痛。

    梁遲徽一邊遏製她,一邊試圖吻她的唇,何桑不斷掙紮,躬身拱開他,他失去了理智,仿佛一頭迷惘的困獸,自我抗爭,自我瘋狂。

    “遲徽,”

    她奮力推。

    男人溫熱的唇舌掠過她嘴角,是苦蕎茶的清苦味道,何桑大喊他名字,“梁遲徽!”

    倏然間。

    他回過神。

    目光漸漸清明。

    何桑小小軟軟的一團,長發披散,她嚇壞了,蜷縮在床頭,如臨大敵地望著他。

    她察覺到他的手揉她的腰肢,混亂撫摸她脊背,也察覺到他襯衣西褲下的軀體在發燙,釋放獨屬於男性的,獨屬於梁遲徽的氣場。

    強勢灼烈的火焰。

    他後退一步,倉促轉身。

    門關住,梁遲徽低著頭,胸口反反複複地脹起,心跳如擂鼓,一下下敲打。

    好一會兒,他平複下來,摸索出一根煙,右手輕顫點燃。

    姚文姬杵在三樓的樓梯口,居高臨下俯瞰他,“老二。”

    梁遲徽略一僵,仰頭。

    他防備心重,陌生人難以近身,這一刻,他魂不守舍,完全沒注意到周圍有人。

    “我告誡過你,睡覺要淺眠,交際酒局等對方先吃,對方吃過的菜,你才可以吃,對方喝過的酒,你才可以喝,包括沒開啟的酒,同樣不是百分百安全。任何場合,不準心不在焉。”姚文姬語氣鄭重。

    梁遲徽夾著煙,沒出聲。

    “你下班了?”

    “嗯。”

    “梁延章給你辦公室打電話了,你沒在,他又打到秘書部。”姚文姬小聲,“秘書說你是私人行程。”

    梁遲徽吸了一大口,戳滅煙頭,“不太舒服。”

    “檢查了嗎?”

    他清了清嘶啞的嗓子,“小毛病,沒大礙。”

    姚文姬眉頭微蹙,“定期複查肺部的結節,該戒煙還是要戒煙。”

    客房門小心翼翼拉開,何桑出來,“姚姨。”

    梁遲徽抿唇,整個人不大自然,看向另一側,傾斜背對她。

    “小何,哭了?”姚文姬關懷她,“眼眶紅紅的呢。”

    她垂眸,“記台詞,犯困了。”

    男人不露聲色攥拳,起初虛攥著,緩緩攥緊,又鬆開。

    “我回書房處理公務。”梁遲徽一秒沒停留,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姚文姬瞧出氣氛不對勁了,“小何,吵架了?”

    她搖頭,悶悶的。

    “老二啊,名聲是風流,其實我了解他,他光說不練假把式,和外麵的女人大部分是逢場作戲,小部分連戲也沒作。”姚文姬安慰何桑,“你多體恤他,多擔待他,他哪裏不好,我替他賠不是了。”

    “二哥,”何桑改口,“遲徽,哪裏都好。”

    姚文姬不依不饒討伐他,“他再好,你生氣了,照樣是他的錯,老男人哄小姑娘是理所應當的,不懂疼人,不懂服軟,憑什麽跟他呀?滿大街是年輕的小夥子。”

    何桑破涕為笑。

    梁遲徽剛走進書房,瞬間頓住。

    窗外天色昏黑,屋裏亮了一盞小閱讀燈。

    淡白的光,以及燈光中端坐的梁延章,寒得他骨頭縫發麻。

    “我昨天淩晨回來,沒叫醒你。”

    梁遲徽筆挺佇立,“父親有事吩咐?”

    “吩咐不敢當。”梁延章陰陽怪氣,繞過書桌,“我最得意的二兒子,衝冠一怒為紅顏,舍棄地下錢莊交換一個女人,是嗎?”

    梁遲徽沉默。

    “錢莊有二十二億,何桑區區的賤命,你搭上二十二億?”梁延章欲笑不笑的,詫異,懊惱,荒謬,輪番上演,“你有把握奪回錢莊嗎。”

    “沒把握。”他如實坦白。

    “拱手相送,玩真格的?”梁延章笑容猙獰可怖,如同一個骷髏,“段誌國索要梁氏集團呢?”

    “父親,我和您不同,錢固然重要,何桑的安危,”

    “啪——”的一巴掌,梁遲徽後半句戛然而止。

    男人的力道比女人猛,紀席蘭曾經一耳刮子搧得梁遲徽牙齒滲血珠,梁延章盛怒之下的一搧,霎時一個紅手印,細細密密的血絲。

    “我辛苦創建梁氏集團,在冀省商場發揚光大,不是讓你換女人玩的。”

    梁遲徽偏著腦袋,一動不動。

    “一百個何桑,也不配我梁氏集團,就算翁瓊在世,段誌國綁架了她,錢莊和集團,我一樣不會讓步。”梁延章表情殘酷,“翁家有錢,姓翁,梁家有錢,是梁家人的底氣,贖翁瓊,翁家去贖,我梁家的錢,不贖。”

    梁遲徽驀地笑了一聲,“翁姨是您的結發之妻。”

    “那又如何,她是她,我是我。倘若死神要一個人的性命,她會代我死嗎?選擇自己活,自己享福,是人性。”梁延章站在他麵前,“我希望我的繼承人,有我的風範,而不是沉溺於兒女情長,所謂的妻子,拖累你,無用處,便談不上是妻。”

    “您真心愛慕我母親嗎。”

    梁延章眯眼。

    “真心愛慕紀姨嗎。”

    梁遲徽繼續問,“您真心培養我,真心嗬護大哥,寵愛老三嗎?”

    “我是你母親和席蘭的丈夫,是你們的父親。”梁延章中氣十足。

    “您心裏隻有利益,隻有從底層泥潭爬上來的奸詐冷血。”梁遲徽一字一停,“所以大哥在國外大使館駐任十七年,不願回家。所以老三百般算計,設局,撈他母親脫身,和您離婚。所以我母親甘願身敗名裂,犧牲一個女人最在乎的清白,也要擺脫您的控製和霸占。”

    “你放肆——”

    又是一巴掌狠狠劈向他左臉,新的紅印覆在舊的紅印上,梁遲徽身型晃了一下。

    梁延章氣喘籲籲,“我現在不與你計較,你的當務之急是想辦法調虎離山。”他倒背手,發號施令,“放出消息,泰國的幾個地頭蛇綁了一批黑工,其中有華人婦女和童工,老三的正義感一定申請做臥底,那邊的黑惡勢力網他最熟悉,他在東南亞又混出名頭了,地頭蛇大概率給他麵子,不損失一兵一卒解救華人黑工,邊境警方會同意的。”

    梁遲徽反駁,“即使派出老三,消息不屬實,他馬上回國了。”

    “你在泰國有朋友,有勢力,演一出戲,拖住老三。”梁延章勢在必得瞥他,“隻要老三不在冀省,趙凱沒工夫對付你,盡快將廣和集團的證據銷毀,安排佟大和佟二出省,去西北農村避避風頭,然後解決何桑,怎麽解決不用我教你吧?東南亞的娛樂場多,哪一家都容得下她,你不解決,我親自解決了。”

  第342章 梁紀深拉活兒

    梁遲徽麵孔好似翻湧著一層又一層烏黑澎湃的巨浪,朝海底席卷,朝漩渦裏肆虐,越卷越駭人,越卷越不見底,越深不可測。

    “憑老三的本事,我在泰國一共有兩條線,起碼被他廢掉一條線。”

    梁延章不以為意,“憑你的本事,他廢掉一條線,你可以再建立十條線的勢力。”

    “何桑一旦消失,您考慮過後果嗎。”梁遲徽直勾勾注視梁延章,“老三會發瘋的。”

    “不是有你嗎?”梁延章笑得意味深長,“我相信我欽定的繼承人,有道行壓住老三,壓住梁璟。老二,你的毒辣是最像我的。”

    “我辦不到。”

    “什麽?”梁延章笑容愈發詭異,打斷他。

    “我,辦,不,到。”他字字鏗鏘,沒有轉圜。

    一棍子當頭砍下,結結實實砸在梁遲徽的肩膀,“辦得到嗎?”梁延章麵色鐵青。

    “我壓不住老三。”

    “是壓不住他,還是舍不得何桑。”梁延章舉著拐杖,步步緊逼。

    梁遲徽慎重,“壓不住。”

    “伯父——”何桑忽然闖入,踉蹌一撲,抓住那根又要砸落的拐杖。

    梁延章瞪著她,“滾!”

    她不躲不閃,“您再打下去,遲徽承受不了!”

    “何桑!”梁遲徽伸手拽她。

    梁延章猛地一搪,何桑連同拐杖甩出半米,狠狠地摔在門板上。

    她呻吟了一聲。

    扶起她的刹那,梁遲徽看向梁延章,目光犀利深沉到極致。

    這麽凜冽的,冰冷的目光,震得梁延章一顫。

    “回屋。”他收回視線,輕聲安撫何桑,橫抱起她揚長而去。

    梁遲徽將她放在客房的藤椅上,隨即直起腰,“你在書房門外多久了。”

    “我聽見打鬥的聲音,剛去書房,”

    何桑按摩胳膊肘。

    他蹲下,“磕腫了?”

    “沒腫。”她搖頭,手背觸碰了一下梁遲徽的巴掌印,“伯父怎麽下得去手。”

    梁遲徽握住她。

    何桑手軟綿綿的,暖乎乎的,化作一汪春水,從他的皮肉流淌進心底,絲絲縷縷蔓延開。

    他臉頰貼上去,無聲無息。

    ,,

    下午兩點,中海集團官網更正了通報公文。

    ——經過市、省級相關部門的聯合調查,總經理梁紀深先生七年前在一線偵察工作中存在失職違紀行為,同時有重大立功表現,組織研判決定:予以內部檢討,警告處分,降一級留用。宋先生家屬蔣女士對於梁紀深先生的指控,屬無中生有的誹謗,梁紀深先生念及宋先生已逝,對蔣女士表示諒解,不予追究。

    公示發布,在上流圈一石激起千層浪。

    “三中集團”是中海,中盛,中源,中海集團是領頭羊,總經理自然是冀省所有老總的老大,商業界的領軍人物。如今梁紀深降一級留用,由總經理降級到副總經理,排位在中盛、中源集團一把手的後麵,地位大跌,業界全是瞧笑話的,幸災樂禍的。

    邱先生聯係梁紀深,提示關機。

    梁紀深這會兒駕駛了一輛電動三輪車,泊在東區“王師傅綠豆糕”的店鋪門口。

    便捷酒店三樓邊角的一扇窗,一抹人影鬼鬼祟祟張望樓下。

    五分鍾,佟大走出酒店。

    佟大在306房間住三天了,一直吃外賣,偶爾深夜出門,買一包煙,一碗湯粉,從未離開這趟街。

    所以便衣白天比較鬆懈,天黑了才打起精神。

    佟大突然現身,搞得猝不及防。

    “趙局,是不是露餡了?”

    “佟大沒那麽精。”

    “佟大不精,梁遲徽精啊。”便衣心有餘悸,“4月份全市大排查,您在梁遲徽手裏沒討到便宜。”

    “梁老三盯著他呢,他大勢已去。”趙凱蠻踏實的,“老三鬥老二,咱們負責輔助,萬一鬥不贏,是大名鼎鼎的梁檢臊得慌,市局不臊。”

    便衣逗笑了,“我記得您說恩師喜歡梁檢,嫌您淘氣,不喜歡您。”

    趙凱這股火憋十年了,“我和周坤幫老三背鍋,我自己再背自己的鍋,顯得我不老實,他正經。實際上這小子私下渾著呢,他最氣盛了。”

    街巷駛過一台大皮卡車,鳴笛刺耳。

    佟大在原地灌了一瓶冰鎮啤酒,走向出租車,敲玻璃,“拉活兒嗎?”

    “去哪?”

    佟大站得遠,指了指車廂,“我加一百塊錢,你關閉行車記錄儀。”

    “那不行。”司機拒絕,“這附近是火車站,酒吧街,乘客魚龍混雜,天天鬧糾紛,關了行車記錄儀,出事了解釋不清。”

    “保證不坑你。”

    司機態度堅決,“你這種要求,沒有司機願意拉你,上有老下有小的,寧可不掙你這份錢,圖安全。”

    佟大啐了口痰,大喇喇靠在樹下。

    倪紅約他了。

    約在四十公裏之外的南隍廟。

    租摩托,需要身份證,乘公交地鐵,又有錄像,騎單車必須穿梭過兩個區,路途耽誤久了,容易出岔子,梁紀深在冀省的人脈太廣了,遍地是他的鉤子,不排除暗中通知鉤子,找自己下落。

    佟大發愁,對麵的店鋪這時新鮮出爐了一籠屜蒸豆糕,他無意瞟了一眼,瞟到那輛藏藍色的電三輪車。

    有遮雨頂棚,低調又隱蔽,關鍵車速不慢,沒攝像頭。

    他過去,“師傅,拉郊區的活兒嗎?”

    駕駛員戴著鴨舌帽,蓋住大半張臉,短褲布鞋,看不真切年紀,手掌粗糙,微微發黃的純棉背心,是走街串巷吸附汗水浸泡黃的,毛巾也白裏透灰,一股發黴味兒,要多真實有多真實。

    “去郊區一口價。”梁紀深裝出一點東北腔,高亢嘹亮,“三十一塊五毛錢。”

    佟大一怔,“咋有零有整呢?”

    “吉利數,少一毛多一毛都不拉。”

    老司機圓滑,確實有講究。

    四十公裏算是“小長途”了。

    吉利出發,平安歸來。

    佟大本來納悶兒,分明是大熱天兒,這個男人卻打扮奇怪,現在他徹底沒疑心了,掏出錢,“南隍廟,西門。”

    梁紀深接過錢,揣口袋裏,示意他,“上車吧。”

    “趙局,一輛電動三輪車載著佟大往南去了!”便衣跑下樓。

    “三輪車的司機是梁老三,你們跟上,丟了就丟了,千萬別打草驚蛇,倪紅至今失蹤,證明她非常警惕,她約定的位置估計很偏僻,不應該有汽車出現,你們最好是步行跟一程。”趙凱掛斷電話,收拾案卷,準備召開一樁走私案的案情分析大會。

    副局端起杯子喝水,打趣梁紀深,“鬥戰勝佛梁檢開三輪車了?”

    趙凱擱在桌上照片,他們傳閱,大笑,“梁檢幹一行有一行的範兒啊。”

    “化妝師化的民工妝。”趙凱也打量照片。

    梁紀深模樣俊,五官淩厲逼人,不化得灰頭土臉,掩飾不住矜貴的英氣。

  第343章 下次別讓我等太久

    傍晚,家庭醫生趕來老宅給梁遲徽敷藥。

    何桑躺在貴妃榻上看雜誌,芳姐來來回回送水,清理醫用垃圾,“何小姐,二公子在次臥呢,您不去陪著?”

    她一言不發。

    芳姐十分鍾後又經過,她叫住,“芳姨,醫生敷藥敷這麽久?”

    “二公子的肋骨淤青了一大塊,醫生貼膏藥呢。”芳姐是長房的傭人,不喜歡二房,也瞧不慣了,“老董事長是打兒子,是打仇人呢!哪有對親生兒子下狠手的,”

    梁延章的拐杖是金絲楠木材質,塗了膠漆,梆硬結實,掄一下傷筋動骨。

    “伯父在書房嗎?”

    “在主臥,紀夫人買了玉扳指,老董事長試戴呢。”

    何桑撂下雜誌,剛要出去,梁遲徽隔著一扇門詢問芳姐,“她餓了嗎。”

    “廚房燉了菜,何小姐基本不吃晚餐的,我聽蓉姐說,她保養身條兒。”

    梁遲徽整理衣褲,將襯衫紐扣係到最上麵一粒,又捋正皮帶,清了清喉嚨,輕輕敲門,“何桑。”

    她下意識駐足。

    “在休息嗎?”

    何桑躡手躡腳,“吧嗒”反鎖門。

    死寂了一秒。

    響起梁遲徽的悶笑聲,“抱歉,是我莽撞了,沒征求你的允許就吻你。我出門一趟,有應酬,需要攜帶家屬。”

    她盯著地板,“什麽應酬。”

    “中源集團年會,七點晚宴,在新世紀酒樓。”

    現在是五點半。

    “來得及嗎?”

    梁遲徽抬腕看表,“立刻出發,一小時到達。”

    門裏沒動靜,他垂眸,“別勉強,我自己去。”

    何桑指尖摩挲著鎖芯,梁遲徽待她實在不錯,她這次為了梁紀深,收買宋母去梁氏集團折騰,梁遲徽不僅順了她的心意,連一句責罵的話也沒有。

    哄著,嗬護著,午後電閃雷鳴,他知道自己怕雷聲,匆匆回家照顧。

    他分明氣惱到極致,依然不願撕破臉,他讓了一步,便要無止境地讓第二步,第三步。

    何晉平的死,何桑勢必查個水落石出,可一碼歸一碼,和梁遲徽出雙入對、體麵和諧,是她當下的義務。

    她拉開門。

    “不賭氣了?”梁遲徽聲音溫和,但有力量,“還怪我是嗎?”

    何桑搖頭,“沒怪你。”

    “沒怪躲我?”

    “沒躲,”

    他手自然而然在兩側,低著頭打量她,“父親打我,嚇壞了?”

    何桑終於點頭。

    梁遲徽高興,“我禁得起打,嚇壞什麽。”

    又是沉默。

    那會兒疾風驟雨,梁延章搧完他兩巴掌,甩拐杖不小心掃碎了一個花瓶,書房劈裏啪啦地震似的,何桑過去的時候,梁延章氣勢洶洶的場麵,她瞬間忘了在客房發生過什麽,本能攔下那一拐杖。

    這會兒,理智回籠。

    又記起他強吻的一幕了。

    別別扭扭的勁兒。

    “我保證你下次同意,我再吻。”梁遲徽誠意道歉。

    好半晌,何桑走出房間。

    梁遲徽跟上,“不能等太久。”

    她步伐一滯,“什麽太久?”

    “下次。”

    何桑抿唇。

    沒答複。

    ,,

    新世紀酒樓在南區的淩霄路130號。

    華麗氣派的西式酒樓,樓頂是這座城市的標誌性建築——大擺鍾。

    1923年的法國建築,鎏金古銅色,在黃昏下發出陳舊的金光。

    梁遲徽入場晚,中源集團的禮儀隊已經離開簽到處了,公關部經理親自下樓招待,“中海和中盛集團的老總到場了,在1號桌,您是2號桌。”

    省企比私企高一檔,是商場默認的規矩。

    “紀深在?”

    “梁副總不在,蔣副總在。他的秘書通知了,大概要九點到。”

    梁副總。

    下午公開通報降一級留用,稱呼馬上改了。

    權貴場人人耳聰目明,八麵玲瓏。

    從電梯出來,宴廳燈火輝煌。

    何桑望了一眼梁遲徽。

    上流階級的男人,長得醜是有內涵,禿頭是聰明絕頂,胖了是富態相,瘦了是清爽自律,玩累了沒精神是日理萬機,戲弄下屬是與民同樂。總之,這圈子隻拚錢和勢,勢越大,錢越多,縱然從頭到腳都是糟點,照樣有一堆人編出優點,諂媚奉承。

    何桑手肘捅了捅他,“你臉上的紅手印,是紅光滿麵,老來俏。”

    現場太喧嘩了,梁遲徽沒聽清,略俯身。

    她又重複一遍,“你信不信?”

    “信什麽。”

    “他們會這樣誇你。”

    “不信。”梁遲徽若有所思,“巴掌印難堪,他們懂人情世故,會視而不見。”

    “哎呀,梁董——”話音未落,幾名西裝革履的商人迎接梁遲徽,先是詫異,麵麵相覷,其中一位貴婦人沒刹住車,驚呼一聲,“梁董的臉,”

    氣氛霎時陷入凝固。

    經驗老道的富商當即圓場,“梁氏集團蒸蒸日上,梁董功在千秋,更是紅光滿麵啊。”

    貴婦回過神,打趣附和,“男人嘛,歲月沉澱了才有味道,梁董如今年富力強,春光正盛呢。”

    “總有老去的一日。”梁遲徽不計較,走到2號桌。

    富商撫摸自己頭頂寥寥無幾的毛發,“我們老了是老來稀,梁董老了,是老來俏。”他們大笑。

    梁遲徽一怔,看向何桑。

    “我是何半仙。”她揚眉梢。

    他笑出聲。

    張氏集團的張董事長在外市考察,十億的大工程消耗了他所有的精力,無暇分身了,是王總代替他出席中源的年會。

    “梁董,三公子惹麻煩了?”

    梁遲徽落座,反應寡淡,“小麻煩,解決了。”

    王總擠眉弄眼,“老張和老蔣是一個派係,學生遍布大江南北的機關部門,他們根深蒂固一呼百應,保三公子不是易如反掌嗎?三公子是他們最後一屆手把手教出的得意弟子,傳授了畢生所學。我有耳聞,如果三公子沒辭職,老張退休之後,指名三公子接自己的班,梁老三不到四十歲爬上老張的職位了,何等的顯赫尊貴,比梁秘高出兩級。”

    梁遲徽慢條斯理剝了一顆蝦,擱在何桑的餐盤裏,不吭聲。

    “王總,你這句‘保三公子易如反掌’,意思是老三有罪,老師包庇他了?”何桑入夏犯了鼻炎,嗓音嬌嬌膩膩的,怒氣卻膨脹,“梁秘在長寧區負責上訪,他是公認的包青天,你有證據去檢舉老三,梁秘絕不徇私,沒證據不要放屁,禍從口出會遭報應。”

    王總一噎,肉眼可見的尷尬了。

    梁遲徽擦拭幹淨指腹沾染的油汁,一張臉從容平靜,又隱隱透出陰霾,“他說老三,你激動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