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你怎麽可能永遠黑暗

  冰凍三尺，遠非一日之寒。

  反之亦然。

  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冰，想來是沒那麽厚重的，無非就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可是千裏之堤，潰於蟻穴，這從相識以來，兩個人之間的不對付，便會在每一次的意見分歧之中頻頻爆發。

  這樣下去，產生的蝴蝶效應將是當事人都無法控製的了的。

  深夜，沈時荇在此時此刻醒來，明白自己今夜沒能睡好。

  也是，她現在已經算是個大人，心性也沒法跟小孩子一樣，隻管去睡了，睡醒了當作是什麽都沒有發生然後繼續生活。

  也許，這也是一些成年人同樣會選擇的路。

  這條路雖然能獲得暫時的安寧，但是，認真思索下去，便知後患無窮。兩個人能鬧到這種樣子，肯定是因為他們身上有某種特質，而這種特質不會因為這樣的息事寧人消失不見，反而是最令人害怕的定時炸彈，指不定什麽時候才會爆發。

  她今天太累，沒能及時跟人說明白，隻是自己的內心裏也並不是很確定對方能聽進心裏去，那樣也隻是對牛彈琴罷了。

  可是，沈時荇知道這世上的事情遠沒有這樣悲觀。溝通還是能解決一些問題的，比如他應該對她的態度。

  雖然……她認真起來，確實是讓人感到無聊。

  她可能也沒有辦法，因為這種認真，她也付出太多。

  東海燕鎮的地理位置得天獨厚，風景秀麗，海風柔和，尤其是在這樣的夜晚聽風睡下，那簡直是人間之美好體驗……可惜心緒所擾。

  她坐起身，掀開被子下床，沒穿鞋，她的腳下的地板幹淨得能讓人直接在上麵打滾，於是便直接踩了，反正氣溫尚暖。

  起床幹什麽呢？她環顧四周的陌生，推門的動作也頓住了，她也不知道，隻是感覺是要打開門出去一下。

  如果不開門，她也就是繞到窗戶邊看風景……想了想，沈時荇伸手推開門，沒顧得上窗外翱翔夜空的幾隻海鷗。

  “……嗯？你怎麽在這裏。”

  這不像是他會幹的事情。

  太子儼然是在她的房門蹲了大半夜的樣子，下巴處隱隱的胡渣泛著淡淡的青色，他的嗓音不知為何，也帶著些乞憐：“你醒了……你終於肯出來了。”

  他的手抬起，想牽她的手，可又瑟縮放下……

  不，不，這一切都與太子平日的作風大相徑庭，沈時荇敏銳觀察到這一點的時候，內心警鈴大作。

  她不是為了這樣，沈時荇的眼神裏有一些太子在其他女子眼裏都沒見過的東西，她隻是溫溫看著他，“太子，你不需要這樣。你我二人之間，即使有了矛盾，哪怕不僅僅是今天這樣的小打小鬧，你也不需要這樣，你需要做的，隻是認真負責去思考你這樣做會帶來什麽後果，”她的眼裏的東西讓太子的背脊都微微發顫，“然後做出適當的改變就好，畢竟，我們前二十年素不相識，都各自有了自己的性子，如今要在一起過一輩子，勢必要彼此遷就的。”

  他的眼神定定地看著她，她剛從睡夢中醒來，頭發隻是略微淩亂，素麵朝天的一張小臉讓人覺得愛不釋手，隻想全心全意去愛她，然後目光再移到她的眼睛裏，對，就是她的眼睛裏。

  她的眼睛裏似乎是盛滿了所有的大海與星光，泛著熒光的月亮在水麵蕩漾，她的眼睛裏麵有一種讓他心安的力量。

  他似乎是覺得自己有些事做得欠妥。

  或許是本來是不欠妥的，但是放在她的麵前，她的所有不快樂的情緒麵前，再加上她在深夜跟他這樣講一番話，他那一刻什麽都想不到了，他知道他以後不能再讓她失望了。

  “嗯……孤省得了，你可睡好了？”他隻說了一句便忍不住眼眶冒著酸，趕緊將人摟進懷裏，不讓她看見他的淚。

  可見他今晚是真的動容了。

  盡管，在他的懷裏的沈時荇仍不覺得他的根子就這麽輕易被她改變了，但是氣氛到這兒了，她不能隻顧著亂講一通道理，然後還不給人一點兒甜頭。

  那哪兒是談戀愛啊。

  沈時荇強行後退出他的懷裏半步，隻不過退出去的時候揉了一下他的腦袋，安撫他，然後借著這一點好不容易弄出來的空氣伸出雙手將人的臉捧上，然後將他的腰拉下來一些，隻需要微微湊上去便可以與他淺淺吻了一下。

  “你也累了，晚上都快過去了，你去休息吧。”

  鬆開他，沈時荇心裏的鬱結也散去大半，登時輕鬆的同時她也想跟他緩和更多的關係，於是才做出這樣的親密的舉動。

  不知道這樣有沒有讓太子更安心。

  太子的眼眶裏的猩紅剛退去，又被她的這一個輕輕一碰晃得地動山搖，冰層已破，這人就是他的，她想走，他不讓，伸手拽住裹進懷裏才算，他的聲音喑啞沙澀：“你不能就這麽走了啊，孤身上還有你的債呢……咱們今夜過個值得吧……”

  剩下的話，都被太子送進了她的嘴裏。

  今夜還沒過去，春宵還在。

  東海的著名之處還在於它有一處別的海邊都沒有的東西，名叫雲燦湖。

  雲燦湖的由來，源自於更早的時候，大概是一千年前，一個自由流浪為生的男人走到這裏的時候，正好遇到一個大好大晴朗天氣，那澄澈的天空上浮著一片片極其純淨的白雲，這白雲又經由地上的純色的湖水倒映，便如同一朵璀璨的珠花一般，這邊由此得名雲燦湖。

  早上，兩個人醒得不算早，簡單用了一點玉筍就兩個人直接徒步出門了，朝著這個絕美的風景走去，一路上都是飽食無虞的小孩子在海邊嬉鬧，這樣熱鬧的場景，讓他們的眼睛自然而然彎彎，看著這一切，心情都更好了。

  時光似乎一下子進入了一種平穩的狀態，她就隻是牽著自己的心愛的人在一個美好的地方體驗著自己的人生，沈時荇在那一刻想的是，以後的她應該都會懷念這一刻吧。

  即使他沒辦法陪她一生。

  將心思收回來，沈時荇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身邊的景色上，雲燦湖的由來被路上的村民好心告知，沈時荇聽得很認真，太子也仿佛入神，陽光就這麽灑在他們二人身上，從遠處望去，端的便是一對璧人。

  餘非言在他們的身後悄無聲息跟著。

  這已經是他的不用特地吩咐的任務了，必須時刻保護太子殿下的安危，哪怕是在這個連小孩子都帶著三分可愛的地方，也必須履職。

  他十幾年的生涯中，從來沒有過什麽明亮的東西。他的一切都蒙蓋著陰霾，所以他才能在那樣的地方被太子挑選出來，然後帶在身邊養了這麽多年。

  太子殿下待他確實沒話說，身為主人能做的不能做的全都做得完美無缺，再加上他現在獨身一人，無父無母，也已經身財萬貫，基本後半輩子都無憂。

  他今年也不過是剛剛十五歲，也已經有了別人幾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

  雲燦湖到了，就在一個入眼廣闊的地方。這地方果然名不虛傳，就連他看上去內心的幽暗都好似別驅散了，但還是得躲在暗處，遙遙將人望著，永遠不可能走到人前、陽光下。

  不，餘非言的目光緊緊鎖在不遠處的兩個人的身上，他們說了什麽他都能隱約聽見，隻是他手裏隨手撇下一根不知道是什麽樹的樹枝打著彎兒，在手邊閑閑繞著。

  那種光明正大站在人前、陽光下的感覺……應該很好吧……

  他的眼眸隻不過低垂了一下，再抬眼去看的時候，剛才還在的兩個人的身影就消失不見了。

  猛地做出了條件反射，他直接拔著手邊的高聳的樹幹就三步並作兩步登了頂，眼睛急速在個扭頭的功夫，那兩個人重新出現在他的視線裏——原來他們剛才去了一個被樹擋住了的死角。

  餘非言猛地卸下身上的力，十指發麻，手中的汗水昭示著他剛才的緊張，現在陡然再次變回放鬆的狀態，他索性隨意向後一躺，然後巧妙一個借力，就那麽看上去什麽都顧不得了一般直接從十幾層樓的高度上向後墜落——

  “餘非言——！！！！！！”

  突然有人叫他。

  他本來蹬了一下身子左邊的樹幹，已經獲得了不少緩衝，可是這一聲尖叫讓他放棄了本來應該再次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必須采取的緩衝的動作。

  其實即使他不作緩衝，地上也是柔軟的沙子，頂多就是摔得骨折啊擦傷啊，再加上一個腦子摔傻的可能性，應該也摔不死呢……

  就在這短短兩秒至三秒的時間，在那一句突然而至的尖叫聲之後，他本來已經在半空中的極速墜落的時候瞬間冒出的念頭的時候，已經做好了接受那種疼痛的感覺，其實摔殘了也還行……

  下一秒，有一個人從他身下猛地滑過——距離地麵實在是太低太低了，那人隻能用他的身體來給他做墊背的，所以他直接不顧膝蓋的安危，然後做出了果斷的衝過來的動作——接住了他。

  那一刻，餘非言忽然有點兒後悔，自己這是在幹啥呢，自虐不停息嗎？

  又是何苦呢？他還能好好做事不能了？身為一個殺手，要有一顆死了一樣的心髒啊……

  餘非言仿佛是將要揭曉那個答案，那個足以影響他一生的答案，他睜開雙眼，認真讓彥霖的光線出現在他的眼眶中，然後他看見了那個平日裏都是他豁出命去保護的那個人……尊貴的太子殿下，把他牢牢抱緊了懷裏，而膝蓋摩擦在地上滾出老遠。

  太子殿下……

  你怎麽……你怎麽肯啊……

  餘非言的眼睛癡癡看著太子，仿佛癡傻了一樣，直到沈時荇，直到太子妃娘娘撲過來，然後帶著些無法掩飾的顫抖的聲線扶住他們兩個的肩膀，分別查看了他們兩個人身上的傷勢，然後顫聲摟著他們兩個說：“沒事……太好了，你們兩個都沒事……”

  太子才開口說話，語氣僵硬：“你沒事兒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什麽！？孤差點兒趕不過來……”

  餘非言就這麽被太子殿下抱在懷裏，然後忘卻了一切的禮節，心安理得躺在他的腿上，胳膊擋在自己的眼睛上忽的笑出聲了：“太子殿下……你犯傻了，我根本不會有把自己摔死的機會的，我能把握好分寸。”

  這時的他，就好像一個真正的小孩子，一個十五歲的小孩子。沈時荇看著人，也不忍再嗬斥太多，慢慢扶著餘非言站起來，才看見他的雙手被他自己攥得青紫，她眼睛深深看了他一眼，未多說，但是餘非言下意識把自己的手往身後藏了一下，沈時荇已經轉身去扶地上的太子殿下，餘非言也趕緊去幫忙——

  太子殿下好像膝蓋摩擦得太狠了，有點兒腫了，太子低頭看著自己的衣服也擦破了，還受傷了，再加上昨夜前半夜過的那叫一個慘，頓時心裏哭笑不得，怎麽最近一個兩個的都這麽喜歡折騰他……？

  “餘非言，你把他送去醫館，讓大夫給他清理一下。”

  太子的胳膊被沈時荇二話不說直接塞進了餘非言的肩膀上，餘非言的身高也快一米八的樣子，沈時荇就這麽擱上去也沒一絲磕絆的，利索的很，讓人看著不敢拒絕……

  餘非言看了一眼身側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都沒說話，他隻好照做，扶著人就往他知道的一家醫館走去，沈時荇憤恨地跟在身後，也沒吵他們，就是身上那股勁兒讓人大氣都不敢出，一直到了那個醫館的門前，看見門前人來人往的街道，太子和餘非言都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對視一眼：這下不那麽害怕了……

  “太子殿下，你說實話，是不是你也害怕太子妃娘娘……？你告訴我，我不跟別人說……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