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望嶽

  她說的是《望嶽》首聯。

  而此詩的最後一句，正是赫赫有名的“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

  蘇彼姝若有所感。

  果然，湯鳴箏轉過頭，感歎道：“可惜深宮瞧不見高山。隻不過，你既有雄心壯誌，便取字為青無如何？”

  一個隱晦又暗含深意的字。

  蘇彼姝不知道安琴緲會不會為自己取這個字，但無論如何，她喜歡極了。

  “姐姐果然懂我。”

  湯鳴箏神色不再嚴肅，柔和許多，但看起來仍然是清冷高傲的：“不必喚我姐姐。”

  蘇彼姝明白她想法，眉眼彎彎道：“想來您也不會喜歡他人姐姐妹妹虛與委蛇，若您不介意，我便喚您一聲鏡顏，如何？”

  湯鳴箏略略思考，點頭道：“可。”

  “我十分願意您喚我一聲青無。”

  湯鳴箏依然是點點頭同意：“你似乎非常喜歡我？”

  蘇彼姝知道她必然會發覺這一點，但沒想到她會問道這麽直白，不禁啞然失笑。

  與他人每一句話都要千回百轉，想方設法讀透內裏的深層含義。

  沒想到到了湯鳴箏這，她每一句話都這麽直白，都在直接的表達自己的想法。

  比如此時此刻，她就頗為不解：“旁人被我刻意冷淡了，多數會覺得無趣或羞惱，大多是不會再來了，畢竟我父親雖是禮部侍郎，但脾氣和我一樣又臭又硬，討好我也不會有什麽好處。”

  蘇彼姝聽的又驚訝又好笑。

  沒想到她對自己的認知這般清醒。

  她說著說著更加疑惑：“唯有你最特別，被我趕了一次，半點不受影響，還一次就摸準我的喜好，送來琴譜，讓我沒辦法拒絕。”

  “說來慚愧，”見她如此，蘇彼姝也罕見地不繞彎子，“當日在錦繡殿外聽你彈曲子，恍惚間讓我想起了阿娘，那本送你的琴譜，也是我阿娘留下的遺物。至於被拒絕，我經曆過許多更難堪的事，自然也不會惱怒。”

  她說得坦蕩，湯鳴箏聽了卻流露出幾分不自然。

  “我聽聞過一些你的家裏情況……”她神色有些愧疚。

  她顯然是不擅長安慰他人的，急匆匆轉移了話題：“說來那本琴譜，既然是你母親遺物，我便不該受，你給我些時日，我謄抄一遍，送還給你。”

  “不必了，”蘇彼姝含笑道，“我隻會聽琴，不會彈琴，留在我那兒也是浪費，不如交給你，才能發揮它原本的價值，不使明珠蒙塵。”

  湯鳴箏原本也是不舍的，見她這樣大方，也舒了口氣：“那裏麵的曲子我也練了許多……”

  兩人交談之間，大宮女素嵐從遠處走來。

  “娘娘，湯府寄家書來了。”

  二人停下話語，湯鳴箏接過素嵐手中的幾封家書。

  “老爺與夫人還帶了些銀兩過來，還有幾盤糕點，據說是夫人親手做的。”素嵐又遞過手中食盒。

  湯鳴箏下意識看了蘇彼姝一眼，斥責素嵐：“做什麽急著一口氣說。”

  “無礙的。”蘇彼姝笑著解圍。

  湯鳴箏還是有些尷尬，將書信放回，讓素嵐先退下了。

  “不看這些信嗎？”

  “無非是些尋常的問候罷了，不必急著看。”

  “這樣啊……”

  說不羨慕是不可能的，似乎所有人都有和睦的家庭，除了她。

  但蘇彼姝麵色依舊，並不因此顯露半分頹然。

  她們聊了許久。

  蘇彼姝早早拜訪，本想在午膳前離去的。

  然而湯鳴箏帶著她遊遍了整個錦繡殿，將一個個匠心獨具的景觀一一指給她看，邀她品評。

  興致來時，便尋找一個頗具情調的地方，彈奏幾首曲子，皆出自蘇彼姝送來的孤本。

  聽到熟悉的旋律，蘇彼姝離去的心思也被打消。

  用膳時，她又介紹錦繡殿獨有的菜式，正是她研究出來的。

  一來二去，竟是天色黑沉。

  已經到了不得不走的時候。

  這一次，湯鳴箏親自送她到了錦繡殿門口。

  兩人告別後，蘇彼姝轉身向著夜幕走去。

  “青無。”

  她忽然在身後輕喚。

  這是蘇彼姝的字。

  雖然是早上取的，但還是第一次被人喚。

  當時二人雖說互相稱對方的字，但畢竟初見，不算熟悉。

  可一天的相處，如今說出口，倒也不顯得突兀，額外順口。

  蘇彼姝與黑暗中轉身看她，微微一笑：“鏡顏，喚我何事？”

  湯鳴箏漸漸露出一個笑容，一個有些生澀，但是又明顯的笑容：“下次你來錦繡殿，我教你彈琴。”

  這樣，她思念故人時，就不需要依賴著別人偶然施舍的琴音，以至於十數年才終於聽聞一次。

  ……

  ……

  ……

  蘇彼姝幾乎是前腳踏出錦繡殿的宮門，後腳就收到了溫濃的傳召。

  此時深夜，蘇彼姝自然是以為召她侍寢的，可來的周山卻笑道：“主子不必收拾了，陛下讓您直接過去就好，莫要讓他等急了。”

  蕊玉聞言立刻露出曖昧的笑容。

  蘇彼姝也頗覺羞意，卻又有些疑惑，於是她便帶著疑惑，坐上了前往長信宮的轎攆。

  到達長信宮時，溫濃看起來是剛剛批完奏折，案牘兩旁摞著高高的奏折。

  而他正在中間收拾出來的地方，借著批完奏折剩下的筆墨，鋪開宣紙，正在練字。

  蘇彼姝更加疑惑。

  長信宮燈火通明，溫濃也才結束一天的勞累，怎麽看都不像是急著召她侍寢的樣子。

  那又為何深夜急匆匆召她前來？

  此刻溫濃一抬頭，也看見了她，臉上立刻露出笑容，朝她招手，免了她的行禮，招她來到身旁。

  待蘇彼姝走近，他也正好落下最後一筆，不待墨跡幹，便開心的拿起，朝她說道：“愛妃，我將這幅字贈予你如何？”

  蘇彼姝接過字，垂頭看去。

  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

  她瞳孔猛地一縮！

  “愛妃可喜歡？”溫濃還在笑盈盈地問。

  而蘇彼姝手下意識一顫，腦中開始快速回憶每一個細節。

  究竟是誰將她們的談話透露給溫濃的？！

  還不待她思考出答案，溫濃又問：“愛妃今日拜訪了婉妃，都聊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