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來年紅梅著花未

  　　麵對齊骨的質問，戶部說是吏部不配合，吏部說工部不執行，工部借口禮部刁難，禮部把鍋丟給了兵部。

  　　說來說去，沒人能說清楚到底為何詔令無法下達基層。

  　　齊骨有心懲辦不出力者，可牽連者眾，她一時，也不知該從誰先罰起。

  　　胸中錦繡，無法一一布施，無人可同她共進退，齊骨頓時覺得無力。

  　　一時間，她讀懂書中聖賢，為何感慨鴻鵠之誌無處展，家國之義無地抒了。

  　　直到宋普秋獵回宮，齊骨頹廢狀態還未消退。

  　　見她悶悶不樂，宋普也不多問，也不多說，隻等她自己，從這小小挫折中走出，從頹敗中站起。

  　　他相信齊骨有這份勇氣。

  　　或者說，宋普相信齊骨的野心，絕不會就此消亡。

  　　雖然他遠在上京，但沒有哪個帝王，會真正地把權力拱手相讓，且不留任何後手。

  　　齊骨在永安京中的一舉一動，宋普都了如指掌。

  　　他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也知道這小家夥為何會出問題。

  　　但他給她的東西，已經夠多了。

  　　剩下的，她想要什麽，便得主動些，得付出相應代價，來他這予以交換。

  　　“齊雲衡，朕養她如此費心，也不算負了你罷？”

  　　帝王的歎息，在這重重殿門裏，掩於塵灰。

  　　齊骨也沒頹廢多久。

  　　她思謀良久，想不出具體頭緒，有心想找個人來商議，可看看身側，盡是緘默寡言之人，即便有自宮外帶來的軟紅等人，但於政事無益。

  　　“陛下回宮後，主兒您都不曾移駕去崇明殿，這宮裏宮外都傳帝後失和的謠言了！”李清濁委婉暗示她。

  　　齊骨不是沒想過去找宋普。

  　　隻是被這富貴之地養得久了，她身上那傲氣又悉數回來。

  　　骨子裏的驕傲，讓她不願意在宋普麵前承認自己的失敗。

  　　可李清濁的話點醒了她。

  　　“是啊……”齊骨自嘲，“給人捧久了，在華貴的籠子裏住久了，我都快忘了自己身份了，本來就是階下囚，本來就是宋昭蘇的一顆棋子，哪有什麽低不下去的頭，跪不下去的膝蓋呢？”

  　　“哎呦！”李清濁怕齊骨生氣，連忙請罪，“老奴不是這個意思，主兒您是這宮裏最貴的女子，您要是階下囚，那這宮裏再沒有個全乎人了！”

  　　“別怕，我沒事。”

  　　齊骨去了崇明殿。

  　　恰逢宋普用膳，便邀了她一起。

  　　金羹玉露，齊骨吃進嘴裏，味同嚼蠟。

  　　宋普瞧著好笑，笑過又覺少年人意氣，羨慕不來，諸多感慨，化作一歎：“你啊……”

  　　“陛下看臣的笑話，看許久了吧？”齊骨覺得，宋普應該是什麽都知道的。

  　　相伴久，對宋普的習慣和能力，齊骨是有察覺的。

  　　“你這話，朕怎麽聽出了怨氣？”宋普見了齊骨，心下高興，對她也就多些耐性。

  　　“臣哪裏敢怨陛下，臣是在自怨自艾罷了。”齊骨吃不下，也就把筷子擱置下，叫宋普慢些吃，她到旁邊候著。

  　　“坐下。”宋普語氣就像是平常時候，但短短二字，極具氣勢，無形之中的龍威，叫人不敢違抗。

  　　齊骨隻得重新入座。

  　　看她落座，宋普麵色稍緩，歎兩聲，道：“朕老了，比不得你們年輕人，朕這一餐一飯，可都是有定數了，吃一頓少一頓，你遷就遷就朕這個上年紀的人罷！”

  　　“陛下洪福齊天，是要萬歲的人，怎麽會老呢？陛下多慮了。”不知不覺，齊骨說這些虛情假意的話，也十分真摯了。

  　　至少從表麵上，看不出差錯來。

  　　“萬歲？”宋普愣了愣，隨即冷笑，“嗬！你信這些？”

  　　齊骨沒說信，也沒說不信，反是借這個話頭，問出心中鬱結：“陛下若不是萬歲，怎麽文武百官都聽陛下的，不聽臣的呢？”

  　　“就知道你沉不住氣！”宋普候她這一問多時了，筷子指指她，宋普再歎，“你呀！讀書讀傻了！”

  　　“不是陛下叫臣讀書的麽？”齊骨不解，“怎麽如今又怪臣讀傻了？”

  　　這個問題的答案，宋普一直到用完膳，飲過茶後，才回答齊骨。

  　　帝後並肩，於園中漫步。

  　　北方下雪早，這時候，園中積雪已深。

  　　兩人行過後，大小腳印成串，又很快為風雪蓋住。

  　　知其有話要談，除卻打傘，其餘宮人都避得遠遠的，隻視線中不跟丟便算。

  　　“嬌兒覺得，為君者，最重要的是什麽？”宋普做皇帝如何，齊骨暫時不敢輕易下定論了。

  　　隻說做老師的話，那宋普，便是齊骨見過的最好老師。

  　　比岑山都好。

  　　比宋昭蘇更是要好得多。

  　　宋昭蘇那種人，實在瞧不出來適合什麽角色。

  　　為師，他總是走極端，走偏鋒。

  　　為夫，又……

  　　“德才兼備，文武雙全，無所不能？”齊骨按所學進行猜測或回答。

  　　似乎早就猜到會是這個回複，宋普麵上瞧不出好壞，也沒點頭搖頭，反是指著園中盛放的紅梅，問齊骨：“你覺得對這園中的花來說，什麽最重要？”

  　　“氣候……水，泥土？”齊骨沒懂宋普到底想問什麽。

  　　宋普點點頭，再問齊骨：“要氣候，要水要土，是為了什麽呢？”

  　　“嗬嗬……”齊骨覺得宋普這問過於好笑，掩唇笑罷，齊骨反問宋普，“陛下拿臣當三歲小孩不成？要這些，自然是為了活著，為了生長呀！”

  　　“不錯，為君之道，亦是如此，為君者，首先得保證自己能為君，能坐穩這個位置……”宋普看著齊骨，意有所指，“位置都沒坐穩，便想著施展才華抱負，這世上，哪有急功近利能行得通的事呢？”

  　　齊骨聞言，若有所思。

  　　宋普再把話說明白些：“就如同這紅梅，若是連活著都做不到，在幼時，便會早早被宮人連根挖去，換上別的花樹來……想要活著，想要位置穩固，就得把陽光，水分，泥土，好的東西，有用的東西，盡數攏到自己手裏，聽懂了嗎？”

  　　齊骨懂了。

  　　但又沒完全懂。

  　　“臣要怎麽才能，把有用的東西，攏到手裏呢？”她神色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