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雨送黃昏花易落

  　　宋普這是要她……逼宮篡位的意思嗎？

  　　哪有君王會這樣要求的？

  　　一定是我會錯意了吧！

  　　齊骨確實會錯意了，宋普也沒想到齊骨的牛角尖會鑽得這麽深，他隻是見齊骨執迷不悟，頗有些惋惜：“你這悟性，也不知道是差了點，還是苦頭吃太少，怎麽就聽不懂話呢？”

  　　“是臣愚笨。”她沒法反駁，“臣少年時，雖家逢巨變，但……隻說生活苦難，確實不曾受苦。”

  　　“不怪你……”宋普看著皚皚白雪，想起從前的一些事，頗為感慨，“朕那些不成器的兒子們，跟你比還差遠了，你們生來吃喝不愁，沒體會過大雪天，靠著冰雪充饑，冰雪取暖的日子，也就不懂權力鑽營一事，症結在何處。”

  　　“求陛下賜教。”白雪深深，齊骨仍是麵不改色跪了下去。

  　　“起來！”宋普怪她不愛惜身子，“這天這樣冷，莫傷了膝蓋，你父親就是……”

  　　宋普止住話頭，轉身走了。

  　　齊骨紅著眼，忍著淚，起身跟在後頭。

  　　回到殿中，宋普差人加了炭火，又命女官拿灌湯婆子，給齊骨把手腳都暖一暖。

  　　看女子麵色紅潤起來，宋普才道：“六部的人，要麽聽朕旨意，要麽呢，就是朝中其他派係的勢力，或者各自為政的，也有，朕不在永安，這一盤散沙，你想指揮得動，怎麽可能？”

  　　“原來是這樣……”齊骨不是真的蠢，宋普說到這地步，她總不能還不懂問題出在哪裏。????

  　　“朕坐上這位置幾十年了，哪怕在你眼裏，覺得朕諸多事務，於國於民，都無甚裨益，但你不身在其中，又哪裏會知道，朕各個舉措，都是在最大可能性的，保住最好的結果呢？”

  　　“朕自小的條件，比不得你們，有這個夫子傳道，有那個夫子受業解惑，還有爹娘鋪路……朕從小，就一無所有，流落民間十多年，飽嚐人間辛酸苦楚，故而，朕在這龍椅上，體會最深的，便是用人之道，在朕看來，法、術、勢，分權與製衡，這些，才是為君最重要的東西。”

  　　“身為君王，才能品德什麽的，平庸些不要緊，這些後天可以慢慢學，可以慢慢彌補，但不善於用人，不懂如何把控和玩弄人心，那就沒辦法了，連這位置都坐不穩，德才兼備又如何？”

  　　“臣，謹記陛下教誨！”齊骨再次拜謝宋普賜教。

  　　她終於明白，她比宋普差在哪裏了。

  　　抬頭看著這個名義上，應該是自己丈夫的人，齊骨生出由衷的敬佩和折服。

  　　宋普不僅把他多年所悟之事教給了齊骨，還教會了齊骨另一樣，十分重要的東西：不要輕易看輕任何一個人。

  　　但凡能走到比你更高地位的人，總有些資質，是你不具備的。

  　　時也好，命也好，運也罷。

  　　你沒有的，便是你欠缺，要努力去學習的。

  　　“若是想叫那些人聽你的話，那你就得用聽話的人去取代，或者控製他們，明白嗎？六部聽相國的，各部又以戶部為重，中央看財權，地方看行政，邊塞看軍馬，不同的地方，你要塞不同的重要角色進去，借他們之手，展現你的威望和意誌，同時，為了避免一家獨大，威脅到你的地位，你還得學會起用不同勢力之人，或是給他們製造些矛盾仇恨，互相挾持……”

  　　此後很長一段時日裏，宋普對齊骨，把自己調控人心的手段，傾數教給了齊骨。

  　　或是以下棋之道比喻，或是以琴樂之聲傳達，總之，宋普盡可能的，叫齊骨明白，她應該怎麽做，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實現自己的夢。

  　　“之前他們傳你腹內草莽，琴棋書畫一律不通，朕還以為是謠傳……”無數次贏了齊骨後，宋普感歎，“原來你是真不會啊！”

  　　“讓陛下見笑了！”齊骨投子認輸，神色平靜道，“臣覺得音律對弈之事，太過無用，也就沒如何用心。”

  　　宋普點點頭，對這話算是讚同：“的確，與律法術算相比，這些玩樂之事，用處甚微……還好你文章寫得不錯，也不算草包了，可惜錯投了女兒胎，若是個男兒，想來不錯，可為儲君人選，再不濟，也是將相之才！”

  　　“是嗎？”齊骨淡淡笑道，“臣爹爹在世之時，總對臣慶幸道，還好臣是女兒身……想來，若臣是男子，爹爹該不會如此疼愛臣了。”

  　　那時候，齊骨以為爹爹是個女兒奴，也沒在意宋普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問起別的事，岔開了話題。

  　　“若臣要用自己人為政，陛下許嗎？”

  　　“你是中宮殿下，大業最尊貴的女子，在你權限範圍內，都可。”

  　　“若是權限範圍外呢？”齊骨追問。

  　　“朕這，無不可之事，不過朕點頭，很多時候也不算的，在其位謀其政，你想用的人，若是沒那個本事，坐不穩朕給的位置，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齊骨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用人之道，她還在學，但識人之事，宋昭蘇早就給過她教訓了。

  　　得宋普同意後，齊骨開始利用中宮之職，四下籠絡人心，也開始把一些品級不高，但位置很重要的官職，賞賜給忠心跟隨自己之人。

  　　背靠齊家，齊骨也沒漏掉齊姓之人。

  　　但凡族中稍有才華，屬可用之輩，她也都想方設法為其打點。

  　　一時之間，中宮勢力漸盛。

  　　有了勢力支撐，齊骨權力就越發的大，這兩者，像是互為表裏，互相扶持的關係一般。

  　　從前齊骨空有中宮之權，無權力之實。

  　　如今她底下的關係，已經似大樹盤虯一般，結結實實滾成龐大樹根，為她汲取更多水分和泥土。

  　　有了這些根，齊骨也就能站得更穩，手伸得更加長。

  　　至此，齊骨也就明白，為何當年齊雲衡在權勢鼎盛之時，仍不知收斂，不惜君主忌憚，也要與東宮交好。

  　　實在是大勢已成，無力回天。

  　　隻能明知錯路，仍往前行，賭那個萬一。

  　　就比如齊骨此時，哪怕她想停下，她底下那些人，怕是也不會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