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浮生暫寄夢中夢(四)
作者:裁雲刀      更新:2023-02-14 21:37      字數:4780
  第92章 浮生暫寄夢中夢(四)

  這方收容了上代山鬼元靈的鏡匣很奇異。

  注入神識之前, 它看起來普普通通,沒有半點靈氣,很難想象其中竟能容納一方元靈, 唯有當真正催動了它, 才能發現其中藏山納海般的廣闊天地。

  它越是藏山納海, 便越是消耗神識,沈如晚兩次催動這鏡匣, 狀態都不算好, 隻覺頭痛欲裂,不過是勉強打起精神來, 小心翼翼地循著匣中的關竅,禦使山鬼元靈,從群峰之巔開始, 慢慢向下搜尋。

  禦使鏡匣時,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鏡匣中的元靈還蘊含著生機,隻不過陷入了漫長的沉睡, 很虛弱,也很脆弱。她現在不過是借助了元靈的力量, 等到元靈蘇醒, 若有一具可供使用的軀體,便能直接調動鍾神山的力量了。

  先前在盈袖山莊時,邵元康說他和鍾盈袖聯係了童照辛這個煉器的天才,製成了鏡匣,打算借助鏡匣和傀儡脫離這鍾神山,如此奇思妙想, 竟當真是可行的。

  沈如晚想到這裏, 饒是頭痛不止, 卻也仍不住心思浮遠了,想了一瞬——鍾盈袖誕生已有一百餘年了,上代山鬼隕滅隻會更久遠,那時童照辛的父母尚且還未出生,又是誰打造了鏡匣,或者想了別的辦法,將上代山鬼的元靈收容起來,一百多年後仍未消泯?

  那時收容山鬼,又究竟是為了什麽?

  她一個分神,未能掌控好鏡匣中的禁製,被其中一道狠狠反噬,如同有數隻蟲蟻鑽進她腦海中大肆啃齧一般,勝卻削肌磨骨,讓她情不自禁地悶哼了一聲,眼尾溫熱,落下滾燙的血珠來,斑斑點點,殷紅得刺眼。

  修士的神識極其重要,受傷後要花費的時間、承受的痛楚遠勝過軀體的損傷,因此修仙者們往往妥帖保護自己的神識,輕易不會受傷。

  沈如晚上一次神識損傷,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她自踏上仙途起,神識總共受過三次傷。

  第一次,她在沈家走火入魔,大開殺戒,即使如今有了寧聽瀾也許騙了她的猜測,可她那時手下不少亡魂卻是必然的。

  那次她誤打誤撞結了丹,丹田和神識卻損傷到根基,全靠寧聽瀾給了她一顆回天丹,又在病榻上躺了數月,這才恢複如初。

  第二次,她一路追長孫寒到雪原之上,在他窮途末路時和他一決生死,從劍式到劍意,從手中劍到心中劍,竭盡全力,給了他穿心一劍,自己也傷勢不輕,還強下歸墟,險些喪命。

  那次她幸而是遇見了急著趕回蓬山的邵元康,否則無論是身上傷還是神識傷,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第三次,是現在。

  她隻是神識和靈力透支便解決了最大危機,比起先前似是幸運了太多,可唯獨不知道陳緣深的下落,隻能似是自討苦吃般地強行催動鏡匣,換來一身傷。

  每一次神識受傷,都伴著失去。

  十來年,她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和姐姐,失去了曾經朝思暮想的懵懂情竇,也失去了她心裏那杆能衡量公義的秤。

  若手染鮮血便是為惡,她早已惡貫滿盈;若問心無愧便能橫行神州,那翁拂之流也從不覺愧疚,她自以為在做對的事,可卻又不可避免成了旁人的刀。

  退隱紅塵,卻又放不下;欲要投身,卻又四顧茫然。

  她從出生、到拜入師尊門下,再到結丹成名,永遠身處泥沼,跳也跳不出來。

  沈如晚緊緊蹙著眉,嘴唇也抿著,強行把痛楚按捺,想要再催動,神識便如有尖錐刺入腦後一般刺痛難忍,讓她搜尋也如抬步,寸步難行。

  她反複忍耐,終是半點也使不出力,握著鏡匣的手也因疼痛而失了力氣,“當啷”一聲落在地上。

  她就那麽呆呆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沒有彎腰去撿,也什麽話都說不出,像是把什麽都遺忘了,成了一塊風雨吹不動的頑石,愚鈍又固執。

  一片靜謐的風雪聲裏,她聽見曲不詢慢慢地歎了口氣。

  他俯下身,拾起那方古舊的鏡匣,隨手撣去沾惹的塵與雪,伸手握住她不住顫抖的手,將鏡匣塞入她掌心,五指一攏,把她的手連帶鏡匣一起握緊。

  “有時我總恨恨地想,生得這麽靈生淑美,怎麽偏生配了副牛脾氣,又倔又冷,死不罷休。”曲不詢垂眸望著握在一起的手,神色淡淡的,“可你要是知時順勢、八麵玲瓏、知難而退,那也就不是你了。”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是她,風雪裏奔赴萬裏毅然執劍是她,山崩地裂奮不顧身挽天傾也是她,倘若沈如晚真有一點圓滑惜身,她今天也不會站在這裏了。

  憑她的實力和出身,若想隨波逐流,什麽樣的榮華富貴、絕代盛名求不得?沈氏樂得為她造勢,蓬山也從不惜力為弟子在修仙界塑金身。

  碎嬰劍?這盛名固然好,可換一條更好走的路,她照樣也能得到。

  隻是她不願要。

  曲不詢輕輕一喟。

  “別動。”他說,微微低下頭,朝她傾了過來,“不要反抗。”

  溫熱的額頭與她相抵,襯出她臉頰一片冰涼。

  曲不詢拇指輕輕撫過她頰邊的血。

  “閉上眼睛。”他低低地說,“既然你非得要一個結果,那就去找吧。”

  一股不屬於她的神識侵入她的腦海,並不蠻橫,但卻十分強勢,沈如晚不由蹙緊眉頭,被人侵入腦海的感覺讓人下意識地排斥,她本能地要擊退他的神識,卻又想到他方才說的話,強行克製住,忍著渾身的不自在僵在那裏。

  曲不詢輕而易舉地找尋到她幹涸受損的神識,像是萬裏江河一朝枯竭,隻剩下一點涓涓細流,殊為可憐,可見她這頻繁波折究竟受了多少損傷。

  他眼眸合攏,神識緩緩向前,方一觸及她的神識,沈如晚便是一僵。

  曲不詢也一僵。

  神識是修士最隱秘的感知,無形無質,平時也不會因查探外物而產生感覺,所有修士這一生能感受到的從神識傳來的感覺便是痛楚,沈如晚和曲不詢也不例外。

  可未料當神識卸去所有防備和排斥,隻是地一觸,便產生出一種奇異的知覺,又酥又麻,綿延到心口,癢得讓人發顫。

  沈如晚隻覺一陣陣酥麻混著清涼,像是藥草敷在傷口,又輕輕地撩撥著肌膚的感覺,撓也撓不得,忍也忍不住,不覺咬緊了下唇,聲音也輕飄飄的似春水,沒有半點力氣,根本不像她,“你——”

  曲不詢渾身都繃緊了。

  “你別出聲。”他近乎忍耐般地打斷了她,嗓音喑啞,“專心一點。”

  還要怎麽專心?

  她還怎麽專心得起來?

  沈如晚本就沒多少力氣,一點恍惚,晃了一下,索性靠在他身上,攥著他衣襟,緊緊閉著眼。

  曲不詢深吸了好幾口氣,咬著牙催動神識向前,驟然同她的神識融在一起。

  甫一融匯,他便悶哼了一聲,一手還握著她的手,另一手卻驟然一圈,將她緊緊摟在懷裏,幾乎是傾身與她額頭相貼。

  神識與神識相聚,幹涸的河床也覆上滾滾浪濤,匯成一條大江大河,澎湃向前。

  不必再等他指點,沈如晚已明白了他的用意,強忍著那股酥麻的癢意,帶著他的神識一起墜入鏡匣中。

  沈如晚頭一次輕而易舉地掌握了這件奇跡般的法寶。

  一切輕盈地像是飛上雲端,感受萬物逆旅的蒼茫。

  這座被神州稱作北天之極的擎天之峰就在她的掌心,她可以看到這萬裏群峰的每一個角落,從一株花上墜落的露珠,到深埋泥土中恣意生長的根莖。

  若她閑來無事,也許能在這爛漫滋味裏遨遊十年八載,把鍾神山的每一個角落都細細看取,俯仰天地之大。

  可她現在不能。

  沈如晚將神識投入,深入到嶙峋的山石中,越過數不清的塵土和草木。

  向下,一直向下。

  每一個呼吸都像是漫長的折磨,她克製不住地去想,陳緣深還活著嗎?

  他在哪一個角落裏,是否又在等著師姐來拯救他?

  總被人依賴的感覺是很累的,可她寧願這一刻是累著的。

  神識一寸寸掠過泥土與山石,黑暗裏潮濕而冰冷,幾乎讓不會感到寒冷的神識也產生了幻覺,她已覺得神識開始慢慢滯澀了起來。

  借了旁人之力終究不能長久,並非無窮無盡。

  可陳緣深到底在哪?

  她像是被困在淺灘上的遊魚,奮力向前,可怎麽也追不上潮水,用盡全力也尋覓不到一點可能的蹤跡。

  靈女峰靜靜地佇立著,任她搜尋,給她冰冷無望的回應。

  每一片角落、每一塊山石都見證她的徒勞。

  除了冰冷的失望,她什麽也沒找到。

  潮水終於褪去,她擱淺在灘塗上,再沒有一點力氣。

  那方鏡匣已被她握得溫熱,可她已無餘力催動,它便隻剩下默然,再不回應。

  曲不詢微微抬起頭,向後仰了一點,額頭和她分開。

  他什麽也沒說,隻是沉默地看著她,摟在她腰間,給她支撐。

  沈如晚怔怔地站在那裏。

  她渾身都冷得發抖。

  “為什麽?”她近乎茫然,“我找不到他——為什麽?”

  曲不詢沒說話。

  先前沈如晚設下的隔絕禁製已因靈氣耗盡,悄無聲息地散去了。

  “他拿著那個鏡匣,本來就是為了隔絕你手裏那個鏡匣的查探,你現在又用這個去找他,怎麽可能找得到呢?”她身後忽然有人說。

  ===第110節===

  沈如晚驀然轉身。

  她動作太急,以至於如今羸弱的身軀撐不住,險些栽倒。

  曲不詢伸手扶她。

  他望見對麵的人,不由微微皺了皺眉。

  “邵元康?”沈如晚急迫地望著身後說話的人,“陳緣深手裏的那個鏡匣是不是你給他的?如果沒有鍾盈袖,他手裏的鏡匣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效用吧?你一定知道怎麽找到他對不對?”

  孰料,前些日子還對她頗多規勸的邵元康,此時站在那裏,神色竟無比冰冷。

  “是啊,那鏡匣確實是他軟硬兼施強奪走的,能隔絕查探——既然如此,自然是誰都找不到他了。”他冷淡地說,“求仁得仁,我勸你不要白費力氣了。”

  沈如晚忡怔地看著他,像是沒聽懂他的意思。

  邵元康定定地看著她。

  “那方鏡匣隻有盈袖的一點元靈,少得可憐,並不能讓他禦使鍾神山的力量,你覺得單憑陳緣深的本事,他能在靈女峰最中心活下來嗎?”他說到這裏,看著沈如晚蒼白的麵頰,頓了一下,終是緩和了一點,慢慢地說,“沈師妹,別白費力氣了,你找不到他的。”

  “誰也找不到他了。”邵元康說,“無論是活人,還是他的屍體,除非你把這座山挖開,否則永遠也不可能找到。”

  沈如晚隻覺一陣頭暈目眩,眼前無論是風雪黃昏,還是邵元康的臉,都隱隱綽綽了起來,像是晃動的水中倒影,讓她天旋地轉。

  邵元康的嘴還一張一合,成了她昏厥前的最後聲息。

  “像陳緣深這種活著沒一點聲息,死也死得悄無聲息、無人知曉,對他而言不是很合適嗎?”

  漫無邊際的黑暗壓了下來,將她籠罩,最後一眼是曲不詢沉凝切迫的眼睛。

  在神智消泯前的那一瞬間,她想說,她不信。

  她真的想這麽說的,如果她回到十年前,她一定能斬釘截鐵地說出來。

  可言語到了唇瓣,成了一點隻有她自己聽得清的聲息,每個字都重重敲在她自己心口。

  她說,“曲不詢,我好累啊。”

  作者有話說:

  最近沒什麽合我胃口的大女主爽文,所以下本決定自割腿肉一下。

  推推我的新預收,和這本風格不一樣,女主屬於混亂中立陣營,不喜歡這種的小可愛就不用看啦。

  《穿成反派組織短命高管》

  趙寧斐一向循規蹈矩。

  穿越前,她是品學兼優的乖乖女;

  穿進科幻世界的貧民窟後,她也抓住一切機會,考上最好的大學、成為知名學者的得意門生,各大財團遞來橄欖枝,新近崛起的科技公司boss親自邀請她任職,前途一片輝煌。

  可入職前,她忽然綁定了漫畫論壇:

  《下期預告:神秘的芥拾公司即將迎來新高管,聽說是個溫柔可親的名校生,在危險重重的公司裏,她能活過第一天嗎?》

  原來她即將入職的公司是漫畫裏的反派組織,親自邀請她任職的BOSS是幕後黑手,尚未謀麵的新同事,全、是、反、派。

  而她是開局就要領便當的短命高管。

  趙寧斐看看天價違約金,麵無表情。

  溫、柔、可、親?

  瘋給你看哦:)

  *

  起初,所有人都以為她隻是開局被獻祭的炮灰。

  戰力max的冷酷反派把刀刃抵在她頸邊,露出殘酷笑容時,她一動不動。

  【小姐姐被嚇壞了吧,完了,要祭了】

  可當BOSS嗬斥反派收起刀,並當眾授予她最新科技狩銀光槍,她溫柔矜持地接過來,微笑著查看,然後——

  對著反派的方向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自負的反派科學家故意用繁瑣術語刁難她,她默默聆聽。

  【斐姐又不學這個,怎麽可能聽懂】

  可當科學家結束解說,用輕蔑的目光看著她,她柔柔拈著最後一頁,“原來你就是那個炸了研究所的肄業生?下次記得別帶我們學校的頭銜了。”

  “還有,”她輕描淡寫地扔下紙頁,“最後數據算錯了,記得回去改——肄業生。”

  ……

  神秘莫測的BOSS看似信重、實則利用,人人都以為她對BOSS忠心耿耿。

  【感覺芥拾公司倒閉了斐姐也不會背叛BOSS,完全被哄騙了,哎】

  可當公司陷入危機,她有條不紊地控製局麵,乘坐電梯到頂樓,高跟鞋一下一下敲響,走到BOSS麵前,掏出狩銀光槍對準他。

  “我會把公司做大做強的,你安心去死吧。”她歪了歪頭,輕笑,“再見,BOSS。”

  *

  新高管就職前,芥拾公司眾人私下打聽她,找到一盤校慶錄像。

  “趙寧斐學姐是我見過最溫柔善良、大度寬容的人,是我們學習的榜樣!”不知名學弟學妹激動地說。

  芥拾公司眾人:象牙塔裏的乖乖女?能在公司裏活過三天嗎?

  等到趙寧斐就職後——

  芥拾公司眾人:溫柔善良?大度寬容?

  這可千萬不能當榜樣啊(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