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作者:若詩安軒      更新:2023-02-11 08:53      字數:10275
  第48章

  蘇暮雪隨口應了明玉一聲, “再胡說,明日我便找個人把你給許了。”

  明玉求饒的聲音傳來,“小姐不要, 奴婢不嫁,奴婢一輩子伺候小姐。”

  蘇暮雪又說了些什麽, 可蕭安辰完全沒了聽下去的心思, 他一顆心像是被什麽勒著, 不能用力呼吸, 呼吸一下都是痛的。

  那一道道淺笑聲宛若毒藥, 落在耳畔, 讓他心神懼傷, 掌心的疼痛他已完全感覺不到, 唯有心上的疼痛,拉扯,撕裂。

  他試圖借助深呼吸讓自己不要那麽痛, 可惜不管用, 疼痛從心底蔓延到周身,每一處都是痛得。

  這種痛是噬心之痛,不能要人命,但能讓人痛不欲生,求死不能求生亦不能。

  蕭安辰身上冒出冷汗,衣袍浸濕, 本就白皙的臉越發慘白, 眼角那裏又有些濕漉, 刀削般的臉淌著熱意, 有汗有血。

  周嵩的驚呼聲傳來, “陛下, 血,血。”

  周嵩說的是他眼眸,最近幾次動怒,蕭安辰眼眸都會溢出血,且一次比一次流淌的多。

  血淚流到臉上,紅白相間,觸目驚心般得可怕。

  蕭安辰仿若未聞,黑眸很慢地眨了下,眼角處的血滴滾著落下來,沿著他側顏遊走,最後浸沒在他的衣襟處。

  玄色衣袍染了絢麗的紅,看著便叫人心發慌。

  昏黃的燈光拂上,那抹紅似乎更重了些。王放跪地道:“陛下,時辰不早了,臣送陛下回宮。”

  回宮?

  回到那冰冷的宮殿,見不到他在意的人,每天被思念吞噬,那樣的活著,還不如不活。

  蕭安辰冷冷睨著他,“朕不回。”

  周嵩勸慰道:“陛下身子不適,應回宮讓太醫診治,陛下還是回吧。”

  蕭安辰到底也沒能堅持太久,又一波疼痛襲來時,他眼前一黑,朝後倒去,王放一把扶住他,隨即命人把蕭安辰帶了出去。

  昏迷中的蕭安辰還在念著蘇暮雪的名字,每一聲都讓人心碎。

  他說:“阿雪,別離開我……”

  周嵩聽著,心道:造孽啊。

  蕭安辰這一病,累的是太醫,杜春看著帝王一日比一日慘白的臉色,憂心道:“陛下這是心病,心病還得心藥醫。”

  誰都知道蕭安辰的心病是因何而來,但誰都沒轍。

  “不能勸勸那位麽?”杜春問。

  周嵩眉梢一蹙,“那位連陛下都沒轍,你能你去勸,反正我是不行。”

  關於蘇暮雪的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內幕如何誰都知曉,皇後哪是去祈福了,分明是……

  杜春輕咳一聲:“我?我更不行。”

  帝王都哄不好的人,其他人更別提,沒戲。

  蕭安辰是在一個時辰後轉醒的,醒來時還以為是在暗道裏,耳朵動著聽了好久,最後才發現,他已經回了宮裏,心底的那抹失落隱隱更重了。

  他到底何時才能同阿雪回到以前呢。

  今生還有機會嗎?

  杜春端著熬好的湯藥走進寢殿,見蕭安辰已轉醒,遞上湯藥,“陛下,該吃藥了。”

  身子不適,蕭安辰即便再討厭吃藥還是喝了,喝完隨口問了句:“鄭煊那裏如何了?”

  寢殿裏除了杜春外,還有崔雲忠,他躬身道:“聽聞第一次剿匪很成功,斬獲了幾十人。”

  “是嗎?”蕭安辰臉色微微沉下,“做得好。”

  崔雲忠看著帝王那張比夜色還暗沉的臉,實在看不出他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幹脆低頭不言。

  蕭安辰心裏是氣的,想著蘇暮雪為了鄭煊忤逆他,他就怎麽也好不起來。

  這種煩悶難耐的心情持續到了次日的早朝,看著那些彈劾康權武的奏折,蕭安辰皮笑肉不笑道:“朕想問問諸位愛卿,康權武回來後,哪位愛卿打算代替他去整修河道呢,嗯?”

  殿上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頭不言。

  蕭安辰隨手拿起奏折扔了出去,“康愛卿頂著風雨整修河道,而你們為這些子虛烏有的事彈劾他,你們是打算讓淮南一帶的百姓流離失所才甘心?”

  左相出列,躬身道:“陛下,不是臣等想要淮南百姓流離失所,而是康權武到了那裏,與商戶勾結,致使米糧價格上漲,百姓吃不上飯,食不果腹,河道整修一再擱淺,臣等是——”

  “常庸,朕來問你,你親眼見康權武同商戶勾結了?”蕭安辰質問道。

  左相常庸欲言又止,“這……”

  蕭安辰冷哼:“再有人說些子虛烏有的事,朕定不饒,退朝。”

  下朝後,幾個大臣來到慶和殿外等著召見,站了一個時辰,慶和殿的殿門還一直閉著。

  常庸的腿都給站酸了,其他幾個大臣也沒好到哪去,彎腰捶腿,臉上的神情懨懨。

  慶和殿裏,崔雲忠道:“陛下,臣以性命擔保康大人不會同商戶勾結,此事肯定另有緣由。”

  蕭安辰淡聲道:“你倒是信他。”

  “康大人為官清廉,臣信。”崔雲忠作揖道。

  周總來報,“陛下,殿外幾位大臣還等著呢。”

  蕭安辰擺了下手,“不見。”

  不見也沒允他們走,殿外幾個大臣又等了一個時辰,最後同崔雲忠一起離開的皇宮。

  每月幾日,蘇暮雪都會喬裝去各個鋪子轉轉,今日忙完的早,從茶鋪裏出來去了醉仙樓,之所以來醉仙樓,也是因為這裏客人多,人流大,方便打探些消息。

  蘇銘是她的心病,一日尋不到蘇銘,蘇暮雪的心便一日不能安。

  店小二引著他們去了常坐的那處,靠窗的位置視野好,街上行人來往一目了然。

  倚窗閑散聽著隔壁桌那人吐槽了半個時辰的盜匪,說盜匪猖獗,不幹人事,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真是人神共怒,這些盜匪就該被千刀萬剮,話鋒一轉,又提了嘴,朝廷派去剿匪的將軍,聽聞用兵如神,到了那裏沒幾日便同盜匪來了場正麵廝殺。

  他嘿笑著問同伴你猜怎麽著?

  同伴反問:“怎麽著?”

  那人:“盜匪一個不剩,都死了。”

  同伴隨口道:“那這位將軍還挺厲害的。”

  “可不是,聽說是病著去的,到了浙州病才剛好,看著弱不禁風,沒想到用兵如神。”

  後來那人又侃侃而談了好久,都在誇那位挺厲害的用兵如神的將軍。

  明玉壓低聲音道:“小姐,他們講的是鄭公子嗎?”

  ===第57節===

  蘇暮雪端起茶盞慢飲一口,“應該是。”

  明玉含笑道:“鄭公子真厲害。”

  言罷,她朝外看去,驚呼出聲:“小姐,你看。”

  今日的日頭有些大,日光灼灼很是晃眼,蘇暮雪順著明玉的手看過去,並沒有看清什麽。

  “嗯?看什麽?”蘇暮雪問道。

  “人。”明玉低聲說,“陛下。”

  蘇暮雪轉頭再次看去,人群裏有道頎長的身影,一身玫紅祥雲紋常服,頭戴玉冠,手裏拿著折扇,身後跟著一身黑色錦袍的王放,還有一身素袍打扮的周嵩,再遠處有一行人混在人群裏亦步亦趨。

  驀地,正在行走中的人停下步子,抬眸朝上方看過來,半空中,蘇暮雪和他的眸光撞到了一起。

  蕭安辰輕抿的唇隱隱上揚,眉宇間也生出笑意,漆黑的眸子像是瞬間被點亮,眼尾那裏也彎出一抹好看的弧。

  蕭安辰生得極好看,笑時更甚,他這一笑,如沐春風,惹眼得很。

  蘇暮雪眸光幾乎沒在他身上停留,避他如蛇蠍,似乎多看一眼,都能生病似的。

  她躲避的很明顯,蕭安辰臉上的笑意就這麽沒了,方才還熠熠生輝的眸子,此時也沒了光。

  他握著折扇的手指用力攥緊,指尖深陷進掌心裏,前幾日的傷口還未痊愈,這麽一握,傷口再次裂開,折扇上也映出一團血紅色,冷不丁看過去倒像是用筆描繪的紅梅。

  周嵩遞上帕子,蕭安辰沒接,抬腳進了醉仙樓。

  店小二最是懂眼色,見來人氣宇軒揚,又著了一身名貴錦袍,單是腰間的玉佩便價值連城,彎腰引著他們上了二樓雅間。

  “公子請。”

  也是湊巧,其他幾處都有人,隻有離著蘇暮雪那處最近的雅間還空著,蕭安辰進去時,側眸朝蘇暮雪這邊看了眼,見她悠然地品著茶,一點要理會他的意思也沒有,心狠狠縮了下。

  坐下後,周嵩的聲音傳來,“陛下,擦擦吧。”

  蕭安辰放下折扇,接過周嵩遞上的帕子,一下一下擦拭掌心,他擦拭的很用力,血漬是沒了,但落下了重重的紅痕,看著便叫人心疼。

  周嵩心裏哎呀了幾聲,眼角餘光朝身後的雅間瞟了好幾下,皇後娘娘明明看到他們了,怎地也不過來見駕呢。

  蘇暮雪就沒想要過去,她捧著茶盞繼續聽那人說話,也不知那人是什麽來頭,外頭的事宮裏的事都知曉。

  “欸,你聽說了嗎,宮女那位王貴人不知做了什麽事,陛下大怒,把人趕出了雲蘭宮,聽說要她出家為尼,後來讓太後把人給要了去,這才勉強留在宮裏。”

  “後來呢?”

  “失寵了唄,在太後那,跟住冷宮有什麽差別,帝王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那王相呢?”

  “王貴人失了寵,他能好哪去,最近好幾個大臣在彈劾他。”

  “你怎麽知道的這麽多?”

  “我有親戚在宮裏當差……”

  明玉聽到這,樂嗬起來,在宮裏沒少受王嫣然的氣,沒想成她最後落個進冷宮的下場,怎麽能叫人不開心呢。

  “小姐,你聽到了嗎?王貴人被趕出雲蘭宮了。”明玉朝外看了一眼,聲音放低,“小姐,陛下這麽做會不會是為了小姐你啊?”

  旁邊兩人對話驗證了明玉的猜測。

  “欸,陛下幹嘛突然把王貴人趕出雲蘭宮?”

  “聽聞啊,這個王貴人進宮後便沒大沒小,一直同皇後娘娘不睦,八成帝王就是因為皇後才把人趕出去的。”

  “皇後娘娘不是出宮祈福了麽?”

  “那正好,娘娘回來前把人趕走,也算是讓娘娘心安……”

  “看來陛下還挺喜歡皇後娘娘的。”

  “那可不,皇後娘娘可是老早便跟著陛下了,當年皇家別苑……”

  男人說起來沒完沒了,把蘇暮雪的記憶也帶到了皇家北苑,她唇角輕扯,喜歡?

  無稽之談。

  明玉也聽不下去他們兩個在那胡謅,給了阿五一個眼神,阿五輕點頭走出去,須臾,隔壁沒了聲音。

  又坐了半個多時辰,茶水喝夠了,菜也吃的差不多,蘇暮雪起身離開。阿五走在最前麵,然後是明玉,最後才是蘇暮雪。

  三人從雅間走出,正好周嵩出來,他微微側了側身,低聲喚了身後那人一聲:“公子。”

  蕭安辰緩緩抬眸看過來,眸光落在了蘇暮雪身上便再也移不開,像是要把她吞噬掉,忍不住說了聲:“留步。”

  蘇暮雪停下,輕搖折扇徐徐轉身,臉上神色疏離,“有事。”

  蕭安辰站起,給了周嵩一個眼色,周嵩點點頭,急忙朝樓下走去,隱隱能聽到他的催促聲:“店小二我要的醉仙鴨好了沒,快點,記得,裝仔細些。”

  店小二應道:“馬上馬上。”

  蕭安辰指尖摳著折扇,眸底含著笑意,“你不是最喜這道醉仙鴨麽,朕…,我命他們多做了幾隻,你帶回去。”

  蘇暮雪眸光從他臉上拂過,似乎連停留都未停留,說出口的話也透著聲冷,好似兩人完全不熟悉,“我若是想吃,自己會買,不勞公子費心了。”

  這個場合稱呼陛下總是不合適,蘇暮雪神色不卑不亢,不喜不怒,冷淡的連陌生人都不如。

  蕭安辰的心像是被用力捏了一把,酸疼酸疼的,指尖深深陷進掌心裏,直到掐出血痕才放緩了力道,柔聲說道:“阿雪,幾日不見,我想你了。”

  以前的他從來不會把這些話掛在嘴邊,自從大婚後更是沒有說過一次。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這樣的話落在蘇暮雪耳中,激不起她任何反應,她曾經做過比這還卑微的事,結果呢?

  結果換來的是一次次傷害,身體上的,心裏的。

  “哦。”蘇暮雪很輕地哦了一聲,“所以呢?我可以走了嗎?”

  沒有欣喜若狂,沒有感激涕零,隻有一個“哦”,饒是蕭安辰料想了她不會如何,還是被狠狠傷了一把。

  麵對她的無動於衷,他心一顫一顫得疼,那種疼,像是有無數把刀在心上剜,每一下都能要他的命。

  “阿雪,別…這樣,”蕭安辰聲音放低,透著無盡的悔意,他知曉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緣由,是他讓她失望,是他把她推遠的。

  她身上的那些傷也是他所致,可,可他知曉自己錯了,就不能原諒他麽?

  蕭安辰喉結滾動,“別生我氣了,好嗎?”

  殺了人,問對方別介意,好嗎?

  那人會怎麽回答?

  好,我不介意,你繼續來。

  蘇暮雪不是沒給過蕭安辰機會,一次次的,她把淚水吞進肚子裏,祈求者他能對她好些。

  可惜,沒用。

  他看不到她做的,現在來要她原諒,不好意思,晚了。

  “倘若公子是想說這些,我們沒什麽好說的。”蘇暮雪淡聲道,“我還有事,先走。”

  “阿雪,”情急之下,蕭安辰一把抓住了蘇暮雪的胳膊,那抹觸感依舊同記憶中一樣,他舍不得鬆手了,就想一直這麽握著。

  “放手,”蘇暮雪神色冷峻道,“不放我可喊人了。”

  阿五欲上前,王放伸手擋住,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蘇暮雪冷著臉又說了一次:“放手。”

  蕭安辰冷白修長的手指隱隱縮了縮,隨後緩緩鬆開,心裏始終留戀著能碰觸到她的感覺,是以退開的很慢很慢。

  等徹底放開後,他手移到了身後,無人注意時五指蜷縮握拳,想把那抹暖意留下。

  情不自禁他輕喚出聲:“阿雪。”

  聲音繾綣動聽,像極了那些年裏他情動時喚她的樣子,帶著無限的愛意。

  錯,那不是愛意,是蘇暮雪假象出來的情誼,他對她,自始至終從未有過愛,他看重的不過是她身後的家世,看重的是蘇家軍。

  她蘇暮雪在他眼裏,隻不過是一枚棋子,一枚隨便什麽貴人便能取代的棋子。

  她的六年,是個笑話。

  還是一個冷笑話。

  現在是時候讓笑話終止了,蘇暮雪不願在這裏多呆一分,“公子還有事麽,沒有的話請讓開。”

  “阿雪,別叫我公子。”這聲公子讓他覺得,他離她好遠好遠,似乎是在天邊,他不要這樣,他想做她最親近的人。

  蘇暮雪不想因為一個稱呼同他費口舌,“好,那麻煩您讓開。”

  “公子,來了。”周嵩拎著食盒走上來,“剛出爐的。”

  他把食盒遞給了蘇暮雪,蘇暮雪負手而立,沒有要接的意思。

  周嵩看看蕭安辰又看看蘇暮雪,“小姐,收下吧,這是公子特意讓店家準備的。”

  “我若是不收會怎麽樣?”蘇暮雪淡挑眉,“不許我走,還是把我的人扣這?”

  蕭安辰沒接話,那副樣子,她不收,還真走不成。

  蘇暮雪眼神示意明玉接過,隨後道:“可以了吧?”

  蕭安辰欲伸手再去拉她,被她先一步側身避開,悠然地腳步聲傳來,蘇暮雪已朝樓下走去。

  蕭安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這才回了雅間。

  周嵩輕嘶聲傳來,蕭安辰透過半敞的窗子低頭去看,隻見那抹纖細的身影攔住了一個孩童的去路,似乎同孩童說了什麽,孩童搖搖頭,她示意明玉把食盒給了那個孩童,孩童笑著對她點頭。

  應該是在謝謝她。

  她摸了摸孩童的頭,抬腳朝前走去,幾步後上了馬車,馬車駛離,消失在街頭。

  周嵩抿著唇大氣不敢出,心道:壞了壞了,這下陛下又不好了。

  蕭安辰確實很不好,見不到人惆悵,見到了說不上話惆悵,說上話了,看她神情冷峻似陌生人更惆悵。

  啪一聲,手指的折扇斷了,一如他的心,生生被折成了兩半。

  “走。”其他人來醉仙樓是吃東西的,他們是來見人的,滿滿一桌子菜根本沒動。

  蕭安辰提袍匆匆走下樓。

  周嵩起身追上,“公子,公子,您慢點。”

  上了馬車後,蕭安辰交代:“去追。”

  ===第58節===

  王放親自駕馬車,甩著鞭子追了上去,遠遠的,便看到了蘇暮雪乘坐的馬車,蕭安辰又命王放放緩,不要跟的太近。

  阿雪不喜他,他隻要遠遠看著便好,一路小心翼翼跟著。行至樹林時,看到路邊有兩隻狗正在追逐著,馬車緩緩停下,明玉從車上扔下幾塊糕點。

  狗兒見狀,跑過來,叼著跑遠。

  明玉說了聲:“小姐心真善。”

  馬車繼續前行,半晌後到了梅園,見蘇暮雪進了大門,蕭安辰的心才算放下來。

  周嵩一副一言難盡的神情,何時,帝王也成盯梢的了。

  蕭安辰沒急著離開,而是讓馬車停在稍遠處靜靜看著,不多時有人敲開了梅園的大門,然後那人走進了。

  又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又有人敲開了梅園大門,那人又走了進去。

  看著他們堂而皇之的進出,蕭安辰說不出是欽羨還是其他,為何他們能隨意出入,他就不能。

  蕭安辰輕抬下巴,道:“去問問他們是做什麽的?”

  周嵩得了命令,從馬車上下來,攔住一個人佯裝隨意問了問,稍後折回來,“陛下,梅園在招護衛。”

  “護衛?”蕭安辰給王放使了個眼色,王放頓時明了,點頭道,“是。”

  禁衛軍裏有很多生麵孔,多是這半年入得編,蘇暮雪都沒見過,正好可以讓他們來梅園護人。

  王放一聲令下,十幾個人趕來,同之前一樣,三三兩兩進了梅園,留用的,阿五直接領著安排了住處,沒留用的給了些碎銀打發離開。

  梅園招護衛不是一日兩日了,前幾日可沒這麽多人,明玉一臉詫異道:“小姐今日人好多。”

  蘇暮雪也注意到了,對阿五說道:“仔細查驗他們的身份,身份不詳者不用。”

  阿五點頭應:“是。”

  半日的時間留下了十個,晚膳時,王放把這個消息告訴給了蕭安辰,蕭安辰眉宇間隱隱含著笑意,誇他這事辦的好。

  王放躬身退出去。

  周嵩給蕭安辰添了些酒,叮囑道:“陛下身子不適,還是要少飲些才好。”

  蕭安辰知曉周嵩為他好,倒也沒說什麽。

  小酌兩杯後,內侍來報,說王貴人求見,周搜聽後意欲把人打發走,蕭安辰氤氳著眸子道:“讓她進來。”

  莫名的,蕭安辰想起了白日裏那兩人說的話,說王貴人對皇後不敬,蕭安辰覺得這話說的不假,可他後來想了想,王嫣然之所以敢胡來不就是仗著他對她的寵愛麽。

  還有她背後做的那些對皇後不利的事,散步的那些謠言,這樣一個蛇蠍心腸的女子,怎麽也要讓她吃些苦頭才行。

  進殿後,王嫣然見到蕭安辰,哭得不能自已,“陛下,臣妾,臣妾想陛下了。”

  若是之前,蕭安辰陪著她做戲還會演上一幕帝王恩寵的戲碼,今夜,他全無興致,居高臨下睨著她,任她哭得梨花帶雨,硬是沒說一句話。

  王嫣然做戲不可能不做全套,哭鬧不行開始用苦肉計,掀起衣袖給蕭安辰看,說她在永樂宮如何如何受人欺負,求陛下救她。

  蕭安辰冷笑著看她演,直到她伏地磕出幾個重重的響頭,他才出了聲。

  “你說太後苛責你?”

  “不不是太後,是太後宮裏的老嬤嬤。”

  “哦,那你想朕怎麽幫你?”

  “求陛下讓臣妾回雲蘭宮。”

  蕭安辰身體斜傾,冷白指尖捏著酒樽,慢慢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回雲蘭宮?”

  “是,”王嫣然跪著朝前移了移,“陛下,求陛下讓臣妾回去。”

  蕭安辰對著王嫣然勾了勾手指,王嫣然大喜,以為苦肉計有了用,提著群裾站起,“陛下。”

  蕭安辰端著酒樽朝前潑去,滿滿一杯酒都潑在了王嫣然身上,酒液順著她頭發流淌下來,有幾滴沒進她嘴裏。

  王嫣然嚇得打了寒顫,“陛陛下——”

  話還未說完,桌子後的帝王一把掐住了她的脖頸,眼神犀利似刀,“想回去?好啊,死了再回去吧。”

  蕭安辰手慢慢攥緊再攥緊,王嫣然脖子後仰,臉上血色漸褪,鬼魅般的冷笑聲充斥在寢殿裏。

  內侍們嚇得渾身哆嗦。

  “陛陛下,饒饒命。”王嫣然意識越來越弱,眼見翻著白眼要斷氣時,周嵩進殿來報。

  蕭安辰緩緩鬆開手,王嫣然癱倒在地上,內侍見狀,把她架離了帝王寢宮,朝春宮。

  周嵩道:“浙州那邊送來書信,說鄭小將軍前兩日追著盜匪入了深山,到現在還未尋到,浙州知府請陛下示意。”

  蕭安辰神色微頓,眼瞼慢抬,“鄭煊不見了?”

  “是,”周嵩躬身道,“已不見了三日。”

  話音方落,內侍通報,鄭太傅求見帝王。

  蕭安辰示意周嵩給他更衣,換了身暗黑團龍紋常服去了慶和殿,鄭永川見到蕭安辰屈膝跪地,“求陛下救救我兒。”

  蕭安辰扶起他,“太傅莫急,鄭愛卿會沒事的。”

  鄭太傅當初是想曆練鄭煊,希望他能借此行忘卻前塵往事,但萬萬不會想到,鄭煊會有性命之憂,畢竟是去剿匪不是領軍打仗,匪患再猖獗,人數也在那擺著呢,不足兩千人,敵不過朝廷的駐軍。

  是以,他才請旨要鄭煊去的,可沒成想,會發生這樣的意外,鄭永川這心呐,別說多懊悔了。

  蕭安辰坐到案幾前,淡聲道:“傳崔雲忠進宮。”

  周嵩領了旨意急匆匆出了皇宮,半個時辰後,崔雲忠來到慶和殿,商議鄭煊營救的事,最後由朝廷派兵前去增援尋人,太亮出發。

  天亮人還未動身,又有書信快馬加鞭送來,蕭安辰看著書信,眉梢漸漸舒展開,輕笑兩聲:“好,好。”

  信上言明,鄭煊誘敵深入,把兩千匪患全數殲滅。

  一夜之間,峰回路轉,鄭永川癱坐在地上,兩眼淚汪汪。

  蘇暮雪是在兩日後得知這個消息的,聽說鄭煊為了剿匪單槍匹馬入了深山,心隱隱提起來,後又聽說他成功把匪患剿滅,提著的心這才緩緩放下。

  帝京街頭巷尾到處都能聽到稱頌他的話語,連醉仙樓裏新請來的說書先生也是拿這事反複講了好多次。

  鄭煊有驚無險,蘇暮雪心思再次放在了蘇銘身上,掐指算算,又過了半月有餘,馬上要六月底,蘇銘還是一點音信也沒有。

  而之前一直悄悄給她送信的人,這幾日也沒了信,蘇暮雪不得不再次來到醉仙樓,看看能不能遇上之前那人。

  也是巧了,還真給遇上了。

  那人依舊是一身黑衣,鬥笠遮麵,在人群中甚是顯眼,她一眼瞧見,提袍匆匆走下樓。

  可惜,那人步伐太快,她從醉仙樓出來後,便再也尋不到他,明玉氣喘籲籲追過來,“公子,您看見誰了?”

  “那人,”蘇暮雪說道,“上次在醉仙樓看到的那個人。”

  明玉眼眸亮起,“哪呢?那人在哪?”

  蘇暮雪梗著脖子四處看了看,今日集市,到處都是人,根本尋不到。半晌後,蘇暮雪輕歎一聲,懨懨回了醉仙樓。

  對麵有人在說話,說的是皇家的事,蘇暮雪無意中聽那人提了下,皇家別苑最近一直有禁軍守著,裏麵莫不是住著什麽重要的人?

  皇家別苑?

  禁軍?

  重要的人?

  那裏會什麽重要的人?

  蘇暮雪端起杯盞低頭抿了一口茶水,這才發現茶水是涼的,已經沒了茶的濃香味。

  她神思一轉,有機會一定要去皇家別苑看看。

  皇家別苑還未去成,夜裏,那擾人的聲音又出現了,似乎還有很重的喘息聲。

  蘇暮雪這日睡得晚,去書櫃拿書時聽到了細碎的聲音,她側身,耳畔貼了上來,隱隱聽到就是書櫃後發出的聲音,喚來阿五要他挪櫃。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何物,夜夜擾她安寢。

  書櫃悄悄移開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堵牆,牆麵工整,看不出有何不妥,明玉舉著燭燈剛要移開,蘇暮雪喚住了她,“等等。”

  蘇暮雪伸手拿過明玉手上的燭燈,湊到牆前,指著其中一個細小的洞問道:“這是什麽?”

  明玉傾身湊近看去,盯著瞧了好久,“這是之前就有的吧。”

  阿五也湊集近看過來,還用手指戳了下,“怕是老鼠之類的鑽出的洞,得補上。”

  那端正接著洞眼聽聲音的人,聽到阿五的話後,臉色當即沉下來。

  周嵩輕咳一聲:“陛下,您看……”

  蕭安辰一臉冷凝,劍眉蹙著,眸底沒有任何溫度,“這個阿五是誰?”

  王放躬身道:“是娘娘的貼身護衛。”

  貼身?

  蕭安辰聽到貼身兩個字渾身不舒服了,他的女人憑什麽要別的男子貼身護著,醋意翻江倒海般湧上來,酸的自己牙都要掉了。

  可,又無計可施。

  蘇暮雪淡聲道:“找東西來,把這處堵上,叫那鼠蟲再敢出來害人。”

  隱隱的,周嵩覺得蘇暮雪這話在內涵,他悄悄看了身側的帝王一眼,隻見帝王臉色沉入深淵。

  被氣得不輕。

  阿五也不知道從哪來的泥巴,三下兩下,還真把那兩個洞給堵上了。

  他說話中氣十足,“小姐,若是鼠蟲再出來害人,屬下定將他碎屍萬段。”

  萬段?

  周嵩心道,小心著你的小命吧。

  他又悄悄看了帝王一眼,帝王臉色已經比暗夜還沉,怕是要發怒了。

  聽牆角聽得蕭安辰怒火中燒,全無品茶的心思。

  王放輕咳一聲,轉頭看向另一側。

  周嵩也後知後覺看向另一側。

  唯有蕭安辰還直勾勾凝視著,眸底噴火,雙手握拳,他恨不得能從那兩個洞眼裏把阿五揪過來暴揍一頓。

  忙活了許久才把洞給堵上,之後還真沒了細碎擾人的聲音。

  ===第59節===

  蘇暮雪這夜安睡,一夜無夢。

  蕭安辰卻不太好,睡前經曆了這些,帶著怒氣回的皇宮,到了朝春宮發現那副蘇暮雪的美人圖不見了,大發雷霆,還杖責了幾個宮女內侍,最後在桌子底下找到。

  他寶貝似的摟著畫卷,誰都不許碰。嫋嫋燭光映得他麵容虛晃,鋒利的側顏較之前又清瘦了些,倚著那處久久未動,好似一尊像。

  周嵩勸說了好久,才勸著他沐浴更了衣衫就寢,躺在榻上時,還能聽到他喃喃自語聲。

  “周嵩,你有沒有試著思念過一個人?”蕭安辰問道。

  周嵩五歲淨身入宮,起初確實還能想起個人來,漸漸地,他忘了思念一個人是什麽感覺了。

  周嵩回道:“沒有。”

  蕭安辰:“她這幾日頻頻出現在我夢中,你說,她是不是快要原諒我了。”

  能惹得帝王胡言亂語的,除了皇後娘娘已無第二人,周嵩知曉,帝王這是又想皇後娘娘了。

  這幾日但凡空下來,陛下總會拿著那幅娘娘的自畫像看個沒完,隻有那時眉宇間才會生出淡淡的笑意。

  他命人把宅子修成同梅園一樣的陳設,就是想著睹物思人。

  隻是越睹物方知思念不絕,最後累的還是自己。

  周嵩想勸,可話到嘴邊突然不知如何開口了,情愛這東西,他沒嚐過,所以不懂,也看不懂帝王這一朝一暮的做法。

  之前是陛下不要皇後的,百般刁難,怎地現下又發了瘋似地想呢。

  難不成真應了那句,失去了才知珍貴。

  周嵩真是越發看不懂了。

  別說他不懂,連蕭安辰也不懂自己,他時常懊悔為何當日沒有看懂自己的心思,一味苛責她。

  現如今想把人哄回來,都不知該如何去哄。

  怪他,都是他的緣故。

  其他大臣也把這一切看在心裏,私下裏幾個人議論起這事,都說帝王怕是得了失心瘋,人在時百般看不順眼,人不在了,又千方百計地想,連個畫像都不放過。

  當然,這話隻敢私底下說說。

  沒人真敢到帝王麵前嚼舌根,不要命了麽。

  沒成想還真就有不要命的。

  國公仗著年歲大,又是兩朝元老,有功勳在身,金殿上諫言,皇嗣乃立國之本,求陛下行選秀之舉,充盈後宮,綿延子嗣,興我雲風國。

  那日,天邊日頭陡然被一團烏雲遮擋,明晃晃的金鑾殿裏沒了灼眼的光澤,蕭安辰緩緩抬眸,漆黑的瞳仁似沉寂的深海,讓人看一眼,直呼不能活。

  “國公說什麽?”他似是沒聽清。

  偌大的金鑾殿內想起了國公鏗鏘有力的聲音:“皇嗣乃立國之本,求陛下行選秀之舉,充盈後宮,綿延子嗣,興我雲風國。”

  言罷,抽氣聲此起彼伏。

  月餘前有大臣上奏帝王選秀之事,至今那位大臣還在清掃茅廁,看來清掃茅廁大軍又要多一員猛將了。

  眾人都替國公捏了把冷汗。

  蕭安辰冷色當即沉下來,“選秀之事乃朕的家事,不必在殿上議。”

  “陛下的事便是百姓的事。”國公道,“皇嗣關乎國本,請陛下三思。”

  蕭安辰已多日不曾在金鑾殿上發火,他冷眼睨過所有人,“怎麽?其他愛卿也是此意?”

  右相王卯率先出列,躬身作揖道:“皇嗣關乎國本,求陛下三思。”

  隨後左相常庸也站出來,然後是崔雲忠、兵部侍郎等等。

  蕭安辰隻說了一聲好,便起身離開,那日之後,帝王三日不曾早朝,國公帶著眾臣跪在朝春宮前,一跪就是一整日。

  膝蓋都給跪出個深坑,還是不曾把帝王求回來。

  第四日接著跪,跪到晌午下起了大雨,一個個淋成了落湯雞,蕭安辰把人叫去慶和殿,詢問子嗣之事,再無人敢提及。

  帝王道:“如此,甚好。”

  眾臣:……

  帝王罰跪滿朝文武的事不知被哪個嘴碎地傳了出去,說書先生口沫橫飛,一口一個陛下對皇後矢誌不渝。

  蘇暮雪去錢莊商鋪查看,正巧路過醉仙樓,遠遠便聽到說書先生這句:“陛下對皇後娘娘那可謂是寵愛有加,無人能及。”

  蘇暮雪心說:放屁。

  讓阿五把馬車停好,她穿著一身淺紫色錦袍下了車,貴公子打扮,著實讓人眼前一亮。

  更讓人眼前一亮的還有那錠金元寶,她勾勾手指,對著說書先生耳語一番。

  等她走後,說書先生改了版本,隻道是:“自古風流屬帝王,天家哪有長情人,一入宮門深似海,此生絕不再踏入。”

  蕭安辰攜周嵩王放微服出巡,好巧不巧,正好聽到“一入宮門深似海,此生絕不再踏入”。

  周嵩腳下一滑,險些摔個四仰八叉。

  蕭安辰神色陰鬱,隻說了一個字:“滾!”

  說書先生滾了,後來記起忘拿桌子上的金元寶,又滾了回來,兩滾才徹底消失與人前。

  蕭安辰看著遠處漸行漸遠的馬車,想著車裏坐著的人兒,眉宇間的怒意又壓了下去。

  阿雪,朕一直在你身後,看看朕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