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作者:若詩安軒      更新:2023-02-11 08:53      字數:9851
  第49章

  蕭安辰訓走了說書人, 讓周嵩放下銀兩,轉身去了樓上雅間,坐在了之前蘇暮雪經常小坐的那處, 隱隱的,似乎有種她就在身側的感覺。

  他點了她慣常吃的菜, 便倚著窗看起來, 期翼著, 萬一她能從下方走過, 哪怕看一眼都是好的。

  醉仙樓生意很好, 沒多久左右的雅間都坐了人, 吃飯閑談是常事, 隔壁雅間那兩人嗓門很大, 說話也不避諱。

  嗓音粗的那人最近喜歡上了青樓裏的一個名妓,想把她買回來,家裏夫人不同意, 男人很生氣, 罵罵咧咧道:“現在的女子不懂綱常,男子納妾怎麽了,豈容得她一哭二鬧三上吊。”

  另一人道:“怎麽,家裏夫人不同意?”

  “哼,我管她同意不同意,這小妾我是納定了。”

  “我怎麽記得, 那年你犯病是發妻求人把你救回來的。”

  “即便如此又如何, 世上男兒有幾個不納妾的, 倘若她以為救過我的命, 我就要對她言聽計從, 那可是大錯特錯, 再說了,當今陛下不也是如此麽,皇後娘娘舍身相隨,他最後還是迎了王相之女進宮,皇後娘娘識大體不也沒說什麽嗎?”

  “你想同陛下比,哪裏比得。”

  “那倒也是,比起陛下做的那些,我可是小巫見大巫……”

  淺短的談話染紅了蕭安辰的眸,他唇緊抿,下頜緊繃,臉色陰戾,一副要殺人的模樣,看的周嵩心裏直撲騰。

  “公子,您別氣,我去訓斥他們。”周嵩站起身。

  王放先一步行動,轉身出了雅間,然後那邊傳來男人的哀嚎聲,和桌子斷裂飯菜灑了一地的聲音。

  王放下手從來不會留情,那兩人從雅間裏走出,個子高的那個一臉烏青,牙齒掉了兩顆,嘴角流淌著血,別說嚼舌根了,大抵這段時日連飯都不能吃了。

  另一個好些,隻是臉上挨了兩下,牙齒沒斷,他們連滾帶爬離開。

  王放打了人,在斷裂的桌子上放了一錠元寶,折回雅間,躬身道:“公子。”

  蕭安辰哪還有吃東西的心思,站起身,沉著臉離開了醉仙樓,馬車上盯著一處一言不發,也不知在想什麽,快到宮門時,才開了口。

  日光透過布簾斜射進來,映在帝王那張銳利的側臉上,光影綽綽間,周嵩聽到他問:“朕是不是很不堪?”

  “……”這話周嵩不好回了,哪個不要命的敢說帝王不堪,這不是嫌自己活得長麽。

  “陛下這是說的什麽話,”周嵩時刻不忘拍馬屁,“陛下在奴才的心裏可是頂好的。”

  聽聽多會說,在他心裏是頂好的,至於在其他人心裏,在皇後娘娘心裏,那就不是他能置喙了的。

  “以前不知阿雪為何怪朕,現在總算明了了。”蕭安辰又是一聲輕歎,“是朕負了阿雪,迎了王嫣然進宮,讓阿雪受到百般屈辱,都是朕之故。”

  蕭安辰問道:“阿雪還會原諒朕嗎?”

  “……”這話周嵩就更不知如何回答了,他揀著好聽的話講,“娘娘對陛下也並非全然無情,陛下不想娘娘走,娘娘不是沒走麽,依奴才看啊,娘娘心裏還是有陛下的,隻是現下還氣著,等娘娘不氣了,還是會同陛下一起的。”

  蕭安辰黑眸裏溢出光,像即將溺亡時突遇扁舟,心裏再次迎來希望,“當真如此。”

  “當真,如此。”周嵩說完,連自己都虛了一把。

  蕭安辰眉宇間含上笑意,仿若方才陰戾之人不是他,暗暗下決心道:阿雪還氣著,那他就哄,哄到她不氣為止。

  另一處,馬車上,蘇暮雪倚著軟墊看賬本,明玉擔心她眼睛累,給她端來參茶,“小姐,給。”

  蘇暮雪放下賬本,接過參茶,低頭慢飲一口,參茶微苦,她輕蹙眉,明玉見狀遞上蜜餞。

  蘇暮雪把參茶喝完後,含住蜜餞,淺淺同明玉說著什麽。

  明玉想起了醉仙樓裏說書先生的話,淡聲問道:“小姐是不是還在生陛下的氣?”

  蘇暮雪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輕扯唇角道:“在乎才會氣,我又不在乎何氣之有。”

  “那小姐是原諒陛下了?”

  “我同他沒有任何關係,談什麽原諒不原諒。”

  “小姐還要走嗎?”

  “尋到蘇銘咱們就離開這裏。”蘇暮雪還是向往更廣闊的地方,尋個山清水秀之地,做自己想做的事,都比困在帝京好。

  “好,奴婢陪著小姐。”明玉含笑道。

  “屬下也陪著小姐。”少言的阿五突然冒出一句。

  蘇暮雪微愣,和明玉相視一眼,淡笑道:“好,尋到蘇銘,咱們一起離開。”

  言罷,三人一起笑出聲。

  暗處跟著蘇暮雪的人,把這幕稟報給了蕭安辰,彼時蕭安辰正在慶和殿同大臣議事,一樁舊案正惹得他不快,聽到侍衛複述的話語後,怒氣蹭蹭浮上心間,臉色陰戾得嚇人。

  他揮掉了案幾上的茶盞,滾燙的茶水溢出來,有幾滴落在他手背上,頃刻間紅腫一大片,蕭安辰似是未聞,嗬斥道:“滾!”

  大臣連同侍衛一起顫顫巍巍滾出慶和殿。

  那日,帝王大怒,險些拆了慶和殿,還是王放匆匆進來稟了事,才把帝王的滔天怒火壓下。

  ===第60節===

  王放說的不是別的事,正是蘇銘的,近日侍衛發現蘇銘神色不對,後來從他身上再次搜出了鴆毒,不過,那瓶毒藥他是剛得,還尚未服食。

  王放命人徹查,查出毒藥是每日送菜的菜農帶進來的,後來他又派人去了菜農家,可惜,菜農已死。

  菜農肯定是受人指使而為之,奈何菜農已死,死無對證,王放急匆匆麵聖,就是想問問後麵要如何做。

  蕭安辰陰沉著臉道:“查,一定要給朕查出來。”

  王放:“是。”

  ……

  蘇銘屬實也是不省心的主,截了幾次毒藥,最後一次還是讓他給得逞了,當夜,別苑侍衛來報,說蘇銘吐血不止,人已昏迷。

  高瞻是第一個趕到的,蕭安辰原是在睡夢中,恍惚間被夢裏的大火嚇醒,驚出一身冷汗,又聽周嵩說蘇銘毒發昏死過去,更衣後,也去了皇家別苑。

  他這樣急切倒不是因為蘇銘,是因為蘇暮雪,蘇暮雪有多看中蘇銘他是知曉的,蘇銘不能死,至少不能在這個時候死。

  阿雪還未原諒他,他們還未重新在一起,若是蘇銘死了,日後她知曉個中緣由,怕是再也不會見他。

  不行,蘇銘必選活。

  高瞻就沒見過這麽能作的,好不容易才把他從鬼門關救回來,他又尋死,他死不打緊,幹嘛拉他墊背,他上有老母下有妻兒,若是他出什麽意外,家中老小誰照看。

  高瞻救人時下了大力道,銀針紮在蘇銘身上,帶著幾分怒意,不過所幸他救治的及時,最後蘇銘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但是他這副身子,可真是大大不如前了,怕是被風吹上一吹,都能病個幾日。

  可這能怪誰,是他自找的。

  蕭安辰一直在殿外等著,負手而立,看著夜空中的明月,腦中想起的是,那年他同蘇暮雪月下飲酒的情景,似乎總覺得是昨日,可細數下來,已經過了兩年之久。

  原來……

  他已經這麽久不曾同她好好在一起了。

  蕭安辰的心像是墜著巨石,疼得他喘不過去,整個人被懊悔包圍著,不斷想,要是時間能回溯該有多好。

  回到大婚,回到一年前,回到王嫣然進宮,回到他欺負她的瞬間,他定當負荊請罪。

  可惜,時間不能回溯,那些傷害也已法挽回。

  蕭安辰身體輕顫了一下,手指又用力摳了摳,掌心落下重重的掐痕,這些痕跡明明映在掌心,可總有種落在心間的感覺。

  其實,他的心也一如掌心般千瘡百孔。

  都是他自己作的。

  蘇銘病情穩定後,蕭安辰坐上馬車折返宮中,半路上,他淡聲道:“去雅園。”

  雅園是靠近梅園最近的那處宅子,暗道也是從那裏修葺的,雅園是蕭安辰起的名字,雅園,梅園,說到底還是想同她永遠在一起。

  進了雅園,熟門熟路去了暗道,一路走來,蕭安辰的心情有些雀躍,雖洞眼被堵上,但想到他們緊緊隔著一麵牆,也算是在同一處了,他心便抑製不住狂跳。

  阿雪,朕來了。

  睡夢中的蘇暮雪打了寒顫,總覺得今夜的風很大,她裹了裹身上的錦被,露出的指尖泛著紅暈。

  明玉聽到蘇暮雪翻身,端著燭燈進來,輕手輕腳放下,拉到榻前,摸了摸蘇暮雪的手,心道,小姐這畏寒的毛病到底何時能好。

  七月天,酷夏,蘇暮雪手腳依然冰冷,指尖映出的紅暈看著便讓人心疼,到底有哪個人,七月裏還會冷成這樣。

  明玉心疼地給她蓋了蓋被子,又把被角掖了掖,這才端著燭燈走出去。

  細碎的聲音再次傳來,明玉頓住,朝後看了一眼,蘇暮雪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還坐了起來。

  “小姐,是有什麽吩咐嗎?”明玉折回來問道。

  蘇暮雪眼眸直勾勾鎖著櫃子,淡聲道:“鼠蟲又來了。”

  一牆之隔的某鼠蟲趔趄了一下,穩住身子後,瞥了眼偷笑的周嵩,周嵩輕咳一聲:“陛下,是皇後娘娘。”

  提到蘇暮雪,蕭安辰身上的怒氣一下子散了,別說是鼠蟲了,隻要她高興,她叫什麽都好。

  蕭安辰聲音很淡道:“阿雪最近是不是睡不安眠,怎地這點動靜都能吵醒?”

  皇後是否安睡,周嵩也不知啊,他看了王放一眼,王放剮了下鼻尖,低頭道:“明日臣會再去詢問。”

  次日晌午,有僧者路過梅園化緣,蘇暮雪恰巧沒有外出,見到了這名僧者,並命人給僧者準備了齋飯。

  僧者感恩,見蘇暮雪麵色暗沉,把袋子裏的草藥給了蘇暮雪,並告知,熬湯後一日三服,可藥到病除。

  蘇暮雪感激僧者贈藥,命下人多準備了些吃食,讓僧者帶在路上吃,一個時辰後僧者離開梅園,走了好遠後,有人從樹後走出。

  僧者躬身行禮,“大人,貧僧已按大人吩咐把藥給那位小姐。”

  王放輕點頭,揮手放行,隨後朝馬車走去,“陛下,藥已經給了娘娘。”

  蕭安辰手指白子緩緩落下,叮囑道:“讓你的人仔細照看著,她有任何不妥立即來報。”

  王放:“是。”

  之前跟著蘇暮雪的暗衛事無巨細什麽都報,幾次觸怒了龍顏,後來他開始挑揀著報,報喜不報憂。

  比如,蘇暮雪最近一段日子總是同一男子書信往來,這事沒報。

  再比如,梅園附近的幾處人家,都和蘇暮雪交好,見她一直一個人,有人給她說了幾個相看的男子。

  再再比如,鄭煊剿匪回京,是秘密回來的,帶去的人還在路上,他先駕馬折返回來,不過沒立馬進宮麵聖,而是來了梅園。

  暗衛瞧著蘇暮雪和鄭煊說話,本想把這幕記下來,回頭呈上,筆頭剛在唇齒間潤了潤,他又不想寫了。

  帝王看到他寫的,八成會大發雷霆,興許會波及到他,上麵不是說了嗎,酌情記錄,他覺得,眼下這幕,不用寫。

  暗衛轉身悄然離開。

  蘇暮雪睥睨著鄭煊,眸底淌著光,“恭喜晏州得勝歸來。”

  鄭煊來的路上想了很多,想見到蘇暮雪後第一句話要同她說些什麽,想問問她好不好?也想問問她,這段時日,可有記起過他。

  但見到她後,想問的話都忘了,見她氣色不錯,他不安的心也隱隱放下,淺笑道:“阿窈,別來無恙。”

  明明才分開了月餘,卻像是分開了許久,久到鄭煊有些耐愛不住,想抓住她的手,不過他忍住了,於理不合,不可行。

  他手背在身後,無人注意時指尖縮了縮。

  蘇暮雪引著他走到偏殿,又命明玉端來茶水,淡笑問道:“晏州此時可還順利?”

  “順利,”其中艱辛他並不想讓她知曉,雖九死一生但好在安然回歸,“此次剿匪很順遂。”

  蘇暮雪看他雖清瘦了些,但神色還不錯,也替他開心,“此次曆練與晏州來說也是好事,這樣朝堂上便沒人再隨便置喙什麽。”

  之前有人諫言,說鄭太傅仗著是三朝元老舉賢不避親,那時鄭煊剛去浙州,結果不知,現鄭煊凱旋歸來,想必那些跳腳的人可以閉嘴了。

  鄭煊倒不擔心朝堂會如何,他有些擔心她,“你呢?可安好?可有蘇銘消息了?”

  提到蘇銘,蘇暮雪臉上笑意盡褪,搖搖頭:“還未有蘇銘的消息。”

  “阿窈別擔心,我回來了,我尋,”鄭煊目光灼灼道,“隻要他在帝京便一定可以尋到。”

  “謝謝你晏州。”蘇暮雪時常感慨,有友人如此,也不枉此生,眸底碧波蕩漾,連溢出的光澤都是嬌軟的。

  明玉見他們一直在講話,茶水都快要涼了,忙提醒:“小姐喝茶,鄭公子喝茶。”

  蘇暮雪端起茶盞,“晏州,請。”

  鄭煊道:“請。”

  慢飲一口,鄭煊臉含笑意,“還是梅園的茶芳香四溢,好茶。”

  “那當然,”明玉道,“這都是新茶,是小姐特意留給鄭公子的。”

  鄭煊握著茶盞的手指微頓,眉宇間笑意加深,“阿窈,當真如此。”

  “好東西總要跟朋友一起分享的。”蘇暮雪細密的長睫上染著日光,光暈綴進眸子裏,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漾著灼灼光澤,她淺笑道,“來,再嚐嚐。”

  女子臉頰白皙,光拂在上麵淺淺勾勒著醉人的五官,一顰一笑,皆是嬌豔。

  “好,”鄭煊清爽的笑聲如竹迎風響動,每一聲都很動聽。

  這日,他們閑話了許久,直到明玉端來午膳,他們才起身去吃,這是月餘後的第一次一同用膳,蘇暮雪聽著他講路上奇聞軼事,不知不覺多吃了些。

  明玉笑道:“沒想到,鄭公子的話還很下飯,瞧,小姐今日都多吃了些。”

  鄭煊淡笑道:“那我有空閑時過來陪你一同用膳。”

  蘇暮雪婉拒道:“晏州有朝事要忙,不用理會我。”

  說著朝明玉看去,明玉抿抿唇,轉身離開。

  暗衛藏在房簷上,遠遠看著這和諧的一幕,越發不知道是寫還是不寫呢?

  最後,一個翻身他跳下去,什麽也沒寫。

  蕭安辰這幾日收到的關於蘇暮雪的消息,都是極好的,她吃飯很好,心情很好,笑了幾次,喝了多少茶,吃了多少飯等等,事無巨細,記載的很詳細。

  他看後心情也跟著變好,整個慶和殿裏感受了一把陽光明媚夏風和煦的美景。

  隻可惜,美景不長,讓來人給破壞了。

  鄭煊進宮麵聖,金鑾殿上,說了些不中聽的話,“陛下,臣想為盜匪家人請旨,請陛下從輕發落。”

  此話一出,大臣分成兩派,有讚同的,有反對的,盜匪燒殺搶掠,其家人罪責當誅。

  這是反對派。

  讚同派,陛下有好生之德,盜匪家人皆是老弱婦孺,其罪不致死。

  爭論起來沒休沒止,蕭安辰被他們吵得頭疼,手指支頭,身子斜傾,任他們爭論。

  驀地,他突然看見,其他大臣爭論不休時,鄭煊正好以整暇地看著地上那團日光淺笑發呆,不知他是想起了什麽。

  蕭安辰怒從心中來,鄭煊把早朝攪的烏煙瘴氣,自己一個人在那傻樂,也太氣人了。

  他嗬斥一聲,眾人立馬停下來,“好了,盜匪家眷之事明日再議,退朝。”

  慶和殿裏,崔雲忠上報前幾日大理寺失竊的事,原本這是康權武這個大理寺少卿該辦的事,隻因他不在帝京,隻能要他來辦了。

  崔雲忠淡聲道:“臣查出是監守自盜。”

  “哦?”蕭安辰劍眉蹙到一起,“那朕倒要看看,他們這是唱的哪出戲。”

  崔雲忠回:“誘餌臣已放出,就等著魚兒上鉤了。”

  蕭安辰臉上喜怒不辨,一雙眸子湧著看不懂的神色,“甚好。”

  話鋒一轉,崔雲忠問起盜匪家眷之事,蕭安辰臉色微慍,握著筆的手指隱隱束緊,突然問了句不相幹的話。

  ===第61節===

  “崔愛卿,你可看到金殿上,鄭愛卿因何故輕笑,嗯?”

  “……”崔雲忠慢半拍問道,“他笑了麽?”

  其實也不算笑,就是唇角輕輕扯了扯,但這在之前是從來不曾有過的,蕭安辰有些疑惑。

  崔雲忠雲裏霧裏,也沒搞懂帝王說的什麽意思,出去後見鄭煊正規規矩矩站在殿前,上下打量他一眼,“鄭大人在金殿上笑了麽?”

  “……”鄭煊頓住,指尖拂了下官袍上的塵土,淡聲道,“崔大人這是說的何話。”

  兩人牛頭不對馬嘴的說了兩句,周嵩走出慶和殿,沉聲道:“宣鄭煊進殿。”

  鄭煊走進去,大約一盞茶地功夫走出來。

  蕭安辰等他走後,對暗衛交代道:“去查鄭煊進宮前見過何人?”

  暗衛道:“是。”

  許是金鑾殿上的吵鬧讓蕭安辰煩了心,這夜他夢回那日正曦宮走水,滔天的火光直衝天際,火舌吞咽吐霧,漆黑的濃煙翻滾著四散開。

  他在倒塌的宮殿裏看到了一抹纖細的身影,她對著他笑,她喚他阿辰,他尋著聲音埋進了火海裏,身體傳來灼痛感,眼前的人漸漸變了模樣,全身焦黑。

  蘇暮雪舉起胳膊,把傷口給他看,一道道血痕都是他留下的,她又哭又笑,斥責他太狠了,給她喝避子湯,不許她有孕,又對她多加淩虐。

  他重咳一聲,血從口中紛湧而下,心髒痛到無法言說,他蜷縮著身子癱倒在地上,血流淌的到處都是。

  蕭安辰從夢中驚醒,有雨滴砸上窗子,傳來啪啪響聲,風也很緊,庭院裏樹木晃動,地上影跡飄搖。

  燭燈也被風吹得虛晃了些。

  雨越下越大,然後是驚雷,一道閃電劈來時,蕭安辰憶起,蘇暮雪怕打雷,他掀開被子便朝外跑,被周嵩攔住,“陛下,現在外麵正下著雨,陛下這是要去哪裏?”

  去哪裏?

  他要見她,要護著她。

  “雅園。”蕭安辰沉聲道。

  直到蕭安辰聽著淺淡的呼吸聲,提著的心才緩緩放下,一牆之隔的榻上,蘇暮雪正沉睡著,往日打雷蘇暮雪都會很怕,今夜不知為何竟然沒有絲毫動靜。

  蕭安辰眼底的笑意剛剛浮上,隨後又斂去,不對勁,他對王放說道:“去,讓你的人去看看。”

  半盞茶後,梅園偏殿傳出動靜,明玉慌慌張張進來,見蘇暮雪手緊緊抓著錦被,輕喚出聲。

  “小姐,小姐,小姐,醒醒,醒醒。”

  不管她明玉如何呼喚蘇暮雪就是不醒,阿五見狀,拿上傘出了梅園,也是湊巧,剛出梅園沒多久,正好遇一醫者,阿五抓上他的手,匆匆進了梅園。

  看診施針,折騰了一個時辰蘇暮雪才悠悠轉醒。

  大夫道:“小姐是不是誤食了什麽?”

  蘇暮雪頭還暈著,一時想不起,明玉倒是想起來,“小姐今日吃了些糕點,莫不是糕點有問題?”

  “糕點在哪,讓我看看。”大夫說道。

  明玉把糕點端來,放大夫麵前,大夫拿出銀針試了試,還真變了顏色,銀針通體發黑。

  “小姐,以後進食還需謹慎些。”大夫交代道。

  蘇暮雪輕點頭,“好。”

  等送走了大夫,明玉屈膝跪在地上,“小姐,糕點是奴婢買的,都是奴婢的錯。”

  蘇暮雪施了針,又服了湯藥,現已好了不少,淺笑道:“地上涼快些起來。”

  明玉站起,走近,“小姐,你罰奴婢吧。”

  蘇暮雪回握住她的手,“跟你沒關係,有人想害我,你又不知,以後注意便是。”

  蘇暮雪不予追究,但蕭安辰要追究,他命王放去查,挖地三尺也要把下毒之人查出來。

  王放領了命令出去追查,蕭安辰不放心,又聽了許久,確定她無礙,才走出暗道。

  彼時天亮,周嵩道:“陛下,回宮嗎?”

  蕭安辰一夜未歇,神色倦怠,淡聲道:“不回。”

  幾日未見蘇暮雪,他想她了,想等等看,能不能見到她。

  老天見憐,還真讓他遇上了,蘇暮雪要去茶行看看,明玉阿五一起同行,半路上蕭安辰把人攔下了。

  雨後的空氣裏透著一絲清爽,讓人心情無端變好,原本蘇暮雪心情是極好的,隻是看到對麵馬車上坐的人時,突然不好了,那道頎長的身影甚是礙眼。

  她甚至連看都不願意看他,沉聲道:“阿五衝過去。”

  阿五會武功,衝撞中發生意外也能自保,但蘇暮雪和明玉不行,他不能冒險,“小姐,不若先歇歇。”

  蘇暮雪斂了臉上笑意,一雙美眸沁著涼意,徐徐給了對麵那人一個眼神。

  蕭安辰見她終於肯看他了,心驀地一喜,黑眸裏也漾出笑意,見周嵩撩簾太慢,他幹脆自己伸手撩簾,步下了馬車。

  王放周嵩,亦步亦趨地跟著。

  明玉伸手撩簾,蘇暮雪從馬車上下來,相比蕭安辰的歡喜,蘇暮雪冷靜的過分。

  “陛下。”她屈膝作揖道。

  蕭安辰疾步上前,伸手說道:“平身。”

  在他指尖即將要碰觸上蘇暮雪時,蘇暮雪站起,後退,一氣嗬成,退避的很明顯,蕭安辰揚起的唇角就這麽生生放了下來。

  他試圖緩解冷凝的氣氛,“阿雪,你可安好?”

  “托陛下洪福,臣女很好,”蘇暮雪道。

  “身子可有不適?”蕭安辰冷白指尖探出,又收回,滿心滿眼都是她,忍不住想關心,但又怕惹她不喜,他說的斟酌,話落,眸光落她臉上,期許能看到不一樣的神情。

  可惜,沒有,她還是冷若冰霜。

  蕭安辰的心狠狠縮了下。

  “沒有不適。”蘇暮雪回答的中規中矩,不知情的人看他們這副客氣的模樣,很難想象,他們曾經是夫妻。

  在蘇暮雪心裏,即便沒有那紙和離書,她同蕭安辰的夫妻關係也盡了。

  “頭呢?可有不適?”

  “胸口呢?可發悶?”

  “還有,腿呢?任何地方都算,隻要不妥,你都告知道。”

  蕭安辰像是沒聽到蘇暮雪的回答,還自話自說:“宮裏有最好的太醫,你要是不適,一定告知朕。”

  蘇暮雪睥睨著他,看他像看怪物,幾時,他這樣在意她了。

  “不需要,”似乎連夏風都暖不熱她冷淡的心,蘇暮雪神色淡淡道,“陛下若沒其他事,臣女要走了。”

  好不容易見一麵,蕭安辰怎舍得放她走,王放周嵩最是知曉帝王心意,一左一右一個攔住了阿五,一個攔住了明玉。

  蕭安辰拉上蘇暮雪的手朝前走去,他記得她喜放紙鳶,今日他想陪她放紙鳶。

  蘇暮雪用力掙脫,怎奈力道不足,沒掙脫開。

  蕭安辰像個孩童般,衣袍上染著塵土,眉宇間含著笑意,邊走邊道:“朕陪阿雪放紙鳶可好?”

  這種不問強迫的行為,如何稱好。

  蘇暮雪手腕被攥疼了,她皺起眉,“嘶——”

  蕭安辰聽到聲音轉身回看,看著她腕間那抹紅,像是被人打了一棒,腦袋暈暈的,他他為何用弄疼了她。

  為何?

  蕭安辰下意識鬆手,蘇暮雪得了自由轉身回走,明玉見長推開周嵩迎了上來。

  “小姐你沒事吧?”

  蘇暮雪臉上血色進駛,說道:“走。”

  明玉扶著蘇暮雪上了馬車,然後阿五推開王放也上了馬車,沒再停留,揚鞭而去。

  蕭安辰看著遠去的影子,心如刀絞,為何,為何方才要強迫她?她不喜,不做便是了?

  為何要那樣?

  蕭安辰也不知自己怎麽了,每次碰到蘇暮雪都會亂了分寸,明明是愛得不能自已,偏偏做些讓她傷心的事。

  之前是,方才也是。

  為何就不能好好哄哄她呢?

  他伸手捶打自己,最後被王放攔下,王放看著他腥紅的眸,低聲道:“陛下一夜未闔眼,還是回宮歇息吧。”

  蕭安辰站在原地許久未動,直到身體虛晃,才在周嵩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一夜未睡,加上餘毒未清,蕭安辰回宮後便病了,病中還一直在呼喚蘇暮雪的名字,“阿雪,阿雪。”

  周嵩看著甚是心疼,但也無計可施,隻道:皇後娘娘心太狠了,到底要陛下如何做,她才能回心轉意。

  蘇暮雪沒聽到周嵩的話,若是聽到的話,隻肖說一句:把昔日加諸在我身上的痛雙倍還回去即可,他,受得住麽?

  ……

  蘇暮雪誤食糕點中了毒,雖說毒性不強且毒量不大又及時服了藥,但終是對她的身體造成了損害,這幾天她時常頭暈,但怕明玉擔憂,蘇暮雪一直瞞著,見到蕭安辰後,怒火上來,有些瞞不住了。

  剛上了馬車,她便倒在了明玉懷裏,宮中最好的醫官還是鄭煊,找任何人不如找他,阿五把蘇暮雪送回梅園後,便駕馬去尋人了。

  兩個時辰後,鄭煊朝服未換,匆匆趕去了梅園,看診,診治,施針,折騰了一個時辰才停下。

  蘇暮雪轉醒,看是他,眉眼彎彎,臉含笑意,“晏州,你來了。”

  聽到她喚他,鄭煊才安下心,輕聲應:“是,我在,你安心睡。”

  言罷,蘇暮雪還真睡了,再次醒來已是天黑,鄭煊不在,明玉說,他被急召進宮裏了,好像是陛下身子不適。

  蘇暮雪聽後隻是淡扯了下唇角,用晚膳時比昨日多吃了兩口。

  明玉笑著說道:“還是鄭公子的藥管用,你看小姐都多吃了些。”

  蘇暮雪淡笑不語,倒不是鄭煊的藥有多管用,而是,老天爺是公平的,那人讓她痛了,所以老天爺也懲罰他痛。

  如此,甚好。

  蕭安辰的痛是真的很痛,身體像是被生生撕裂,心也是,好像有刀子在戳,一刀一刀。

  痛極時他猛然睜開眼,一把揮掉了杜春剛剛熬好的湯藥。

  ===第62節===

  蕭安辰的發瘋之舉來得很猛烈,之前是傷別人,這次是傷自己,口中還念念有詞,都是朕之過,是朕的緣故。

  都怪朕。

  痛麽?好朕陪著一起痛。

  他指尖在腕間抓出血痕,似乎覺得還不夠,胳膊上也抓出了血痕,要不是護衛製止,怕是周身都要弄出血痕才甘心。

  鄭煊趕到時,蕭安辰折騰的最凶,眾人合力才把他按住,鄭煊給他施了針,他這才安靜下來。

  起初氣息還是不穩,後來才漸漸變穩的。

  蕭安辰這一覺睡得很沉,無人知曉他到底夢到了什麽,隻看到他眼角有淚溢出,流淌到發絲間,浸濕了枕巾。

  眼淚滴落的速度,比那雨滴還要快。

  讓人看著便無端心疼。

  次日醒來,周嵩給蕭安辰更衣時,隨口問道:“陛下今日想吃什麽?”

  恍惚間蕭安辰的思緒被帶到了夢裏,蘇暮雪問他吃什麽?

  他笑著說都好。

  其實他很後悔,為何同她在一起時,她問他話,要麽他不回,即便回了也是敷衍了事,為何他就沒好好同她講過話呢。

  她哭泣時,他在做什麽?

  蕭安辰不能細想更不能深究,那讓他覺得自己很混蛋,是個壞人。

  如今他真的很想做好人,可,他還有機會麽?

  蕭安辰想為昨日的事向蘇暮雪道歉,也想知道她腕間那道紅痕是否褪下,這日他沒走暗道,而是光明正大去敲的梅園大門。

  本以為會看到她,沒成想,是周伯開的門,沒放行,周伯說道:“貴人,我家小姐不在家。”

  周嵩問道:“去哪了?”

  周伯回道:“這小姐沒說。”

  “何日歸來?”

  “這奴才也不知。”

  一問三不知,周嵩很想發火,挑眉瞪了周伯一眼。

  蕭安辰神色暗淡地轉過身,腳步踉蹌險些摔倒,之後幾日白天忙完朝務,晚上他便沿暗道去梅園偏殿,隔著那麵牆聆聽裏麵的動靜。

  可是,什麽也沒聽到,如周伯所說,蘇暮雪帶著明玉和護衛外出了。

  暗衛也把人跟丟了。

  蕭安辰肉眼可見的消瘦起來,好在不久後暗衛送回書信,皇後娘娘是去了梅州老家,見了幾個宗親,這會兒正往回趕呢。

  誰也不知蘇暮雪突然回梅州老家做什麽,隻道她是回鄉祭祖的。

  她是秘密回去的,隻是同長輩們見了麵,幾個嬸嬸堂哥堂姐一麵未見,當然,她折返前叮嚀叔伯,她回來之事不能讓任何人知曉。

  幾位叔伯雖有遲疑但還是點頭應下了。

  回程途中,明玉問道:“小姐,可曾打探到了?”

  蘇暮雪搖頭:“沒有。”

  “可那人書信上不是寫了個梅字麽?”幾日前蘇暮雪又收到了信箋,上麵指明蘇銘的去處,那個梅字極其惹眼,她思量許久後,便帶著明玉阿五他們回了梅州老家。

  以為能有所收獲,誰知沒有,叔伯都未見過蘇銘,呆了三日,她們便折返了。

  “也許,那個梅字不是地名,而是——”蘇暮雪淡聲道,“而是暗指梅。”

  明玉越發不懂了。

  蘇暮雪一時也理不清,垂眸倚著軟塌思索起來。鄭煊知曉她今日回早早在官道等著,想同她一起進城。

  明玉遠遠便透過布簾看到了鄭煊,咦了一聲,“小姐,鄭公子。”

  蘇暮雪坐起,嘴角的笑意還未加深又生生褪了下去,因為她看到了王放,隻要王放在,那蕭安辰必也在。

  蘇暮雪沉著臉又倚了下去,隨後拿起案幾上的書看起來,她看書入迷,馬車進了城也未察覺,直到馬車路過醉仙樓,聽到那熟悉的說書先生拍案侃侃而談。

  “話說,當今癡情男子有誰,且聽我念叨一二,當今陛下算是其一,陛下對皇後娘娘那可謂是獨寵鍾愛,當真是喜愛至極……”

  蘇暮雪放下手中的書,眼瞼慢抬,無聲送了他四個字:

  滿口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