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捕捉星的軌跡（3）

  　　，

  　　那天晚上，大家都要歇息了，未右卻被青陽守珠叫走了。

  　　素玨看天色這麽晚，雖然叫走未右的，是素玨一直都很敬重的青陽守珠，但畢竟這求如山對素玨和未右來說，是個陌生的地方，加上白天在未右身上發生了那麽詭異的事情，素玨實在放心不下自己的好友，就偷偷跟在青陽守珠和未右的後麵。

  　　素玨沒想到，青陽守珠把未右又帶去了碧落之境，隻不過這次不是帶到那個石頭龍像旁邊了，而是帶到了更裏麵的一片開闊地，帶到了那塊開闊地中間的石台旁邊。

  　　到了開闊地素玨沒法跟著了，隻能躲在不遠處的草叢裏看著。

  　　青陽守珠接下來做的事情讓素玨和未右都呆住了。

  　　青陽守珠讓未右把衣服全部都脫了。

  　　青陽守珠是看上未右了嗎？那也不能這樣，這樣於禮不合，素玨握緊了拳頭。

  　　未右還是尚未出嫁的姑娘，聽到這個命令，馬上就嚇得哭起來了，但守珠的命令沒有人敢違抗，所以她哭歸哭，一雙手到底是抬起來了，但這雙手又還是停在了衣領上，遲遲不肯繼續做解開的動作。

  　　一直在暗處看著的素玨也沉不住氣了，馬上衝出來，質問自己的族長，作為一族之長，地位尊崇，德高望重，而且也已經是有家室有子女的人了，為何要這麽欺負未右。

  　　青陽守珠一抬手，擋在未右前麵的素玨就覺得自己的身體僵住了，動彈不得——這就是水法術，她渾身的血液都被凝住了。

  　　“趕緊脫光，躺到石台上去，不然你的朋友就會因你而死。”青陽守珠對未右說道。

  　　未右流著淚，手腳麻利地把自己身上的衣服三兩下就脫了個幹淨，爬上了石台，躺下，她瘦小的身軀在月光下微微的顫抖著——春天的夜並不暖，但侵蝕她的究竟是風的寒涼，還是心的寒涼？或者是兩者的混合。

  　　素玨隻聽得身後窸窸窣窣，之後就失去了意識，等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地上，被一片金色的光芒照耀著。

  　　剛醒來的時候，素玨還不夠清醒，她也不知道自己周身的血液凝結，隻要再多那麽一瞬，再多那麽眼睛一睜一閉的時間，她就死了，什麽神仙都救不回來的那種死亡。

  　　醒來的素玨沒有任何心有餘悸的感覺，她隻感到令她睜不開眼的刺目之光，還有吵吵嚷嚷的聲音。待她緩過心神，定睛去看，就看到一條金色的龍。

  　　素玨立刻好像是又被施了凝結的法術一樣僵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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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玨從來沒有見過龍，龍隻是傳說。

  　　傳說五百年前有龍下凡，拯救了元安大陸，各族的族長，都受了龍的庇佑，都有龍的神力。

  　　除了素玨，在場的其他人也從來沒見過龍，這些其他人就是四大守珠。但此時的素玨，並沒有留意到他們的存在。

  　　看到龍，素玨首先感到的是恐懼。

  　　那條龍，渾身都是金光，兩隻龍角比人的大腿還要粗壯，一個龍腦袋比一個人還大。那龍一聲低吼，震耳欲聾，素玨覺得自己腦子裏嗡嗡的，身下的大地都在震動。

  　　龍吼的餘聲像水波一般蕩開， 整座求如山都為之一顫。

  　　素玨呆若木雞地看龍看了許久，終於回過神，慌張地看向四周，她是忽然意識到，自己就這麽大喇喇地躺在這裏，完全暴露在龍的視線之下。她刹那間就毫無安全感，想要找到一個掩體躲一躲。

  　　然後素玨就看到了龍的身下那個石台。

  　　然後素玨想起來未右了。

  　　想到好友，擔憂的情緒就洶湧澎湃地襲上來，素玨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忽然有了勇氣，雙手撐著地，從地上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接著，她往不遠處的那個石台上看去。

  　　“未右是和雪銀容一樣，躺在石台上。”一直沉默著聽著故事的月銀容忽然開口道，她是明白了。

  　　需要一個女人的生命，才能召喚龍，上古之神怎麽說的來著？以命相召，以身赴召，以死換生，龍佑天地。那不應該是雪銀容召喚了她嗎？為什麽會變成素玨？

  　　素玨聽到月銀容的話，微微一怔，一抹紅暈爬上她原本有些蒼白的麵頰。

  　　月銀容看著素玨的神情變化，猜想素玨是生了愧疚——素玨到底是殺了自己的同類啊。

  　　但素玨並未表現出更多的心中有愧，她隻是垂下頭不語，隔了半晌，才緩緩點點頭：“你說的是，他們獻祭了我的好友，我獻祭了他們的掌上明珠。”

  　　“獻祭。”月銀容輕輕重複了一下這個詞。

  　　這個詞，蛇說過，但月銀容不能理解。

  　　獻祭如同賄賂，真正的神明不會需要人類的獻祭，需要獻祭的，又怎麽會是神明？至少不會是值得獻祭的神明。

  　　想著，月銀容垂下頭，是人用一條生命賄賂上古之神，然後上古之神獎賞他們一條龍？這也太可笑了。那對上古之神來說，龍是什麽？人又是什麽？

  　　月銀容又想起蛇那不帶任何感情的描述：“獻祭隻是一種手段，這手段不出自神明，而是出自人本身。”

  　　聽不懂，月銀容聽不懂，現在仍然是不懂。

  　　素玨以前也不懂，但她現在懂了。

  　　是的，獻祭。

  　　素玨看到自己的好友未右，渾身赤裸，就那樣僵直地躺在冰冷的石台之上，龍金色的光灑在她身上，非但沒有讓她看起來更美，反而令她看起來更加渺小，更加不值一提。

  　　素玨不由自主往前走了幾步，去靠近她的好友，她感到自己的心懸在嗓子眼，以至於她都忘了她也靠近了那條金色的龍。

  　　接著，素玨看到了，未右的脖子上那一道深到無法忽視的刀痕。

  　　但奇怪的是，不僅未右的傷口沒有血，未右的嘴唇也沒有血色。

  　　素玨顧不上其他了，馬上衝了上去，她喚著未右的名字，撲到了未右的身上。

  　　素玨觸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那股涼意素玨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像是她在嚴冬把手伸進了冰水裏。

  　　月銀容聽著，抬起右手，輕輕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那道傷痕，她想到她受到召喚時候的情景，雪銀容的血好像都進了自己的身體裏，那血也是冰涼刺骨的。

  　　，

  　　“所以是伊澤族的青陽守珠召喚了我妹妹。”月銀容很認真地把族名和人名，以及身份都與素玨確認。

  　　她倒也沒有想過屠了全人類，畢竟人類是上古之神的創造之物，她若是全毀了，恐怕要給龍也帶來災難。所以還是冤有頭債有主，解決罪魁禍首就算複仇了。

  　　素玨卻遲疑了，她看著月銀容，眉毛一挑：“你要殺他？”

  　　“總得有人付出代價。”月銀容說得很是平淡。龍殺壞人和人殺蚊子有什麽區別？

  　　素玨垂眸輕輕一歎：“他已經死了，其實，我也不確定是不是他召喚的，因為當時其他三個守珠也在。不過，那三個現在也都死了。”

  　　月銀容眉頭皺起來：“如何死的？”

  　　素玨笑笑：“兩個老死的。兩個病死的。他們是有龍珠的力量，可是說到底也是人，壽命有限，也就隻能比尋常人再多活個一二十年罷了。”

  　　月銀容盯住素玨說：“你還活著。”

  　　“你妹妹把神力都給了我。”素玨說著眼眶就紅了：“她救了我。”

  　　月銀容眼睛眯起來，看著素玨：“為什麽？”

  　　素玨搖搖頭：“其實，我也不知道，之前我以為，我以為是愛，我不知道除了愛以外，還有什麽能讓一條龍，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或者說是自由，換一個陌生的人類活下去。可你說了，她是你妹妹，你妹妹如何會愛我呢？”

  　　“或許是你太拘泥於男女之間的感情了。”月銀容不客氣地說，語氣很是嚴厲，一是從蛇那裏她是聽了不少癡情女子薄情郎的故事了，二是星竟然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類犧牲自己，真是枉她一心尋這個妹妹，不顧一切來到凡間。

  　　月銀容沒辦法不感到生氣。

  　　素玨一愣，她垂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那個夜晚的場景還是時不時會進入她的夢裏，若不是有管清濁的安眠香，她便夜夜都要從那夢魘中驚醒。

  　　那個夜晚，素玨伏在未右的手邊，眼淚鼻涕早就流得滿臉都是。

  　　金色的龍就在她們的上空盤旋，但素玨已經察覺不到了，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麻麻的，她無法思考，隻是嘴裏還喃喃地喚著未右的名字，一雙手還無意識地來回摩挲著未右的那隻早已冰涼的手，仿佛是想要把那隻手搓熱一樣。

  　　直到爭吵聲愈發激烈，終於把素玨從麻木的狀態拉回了現實。

  　　現實是冰冷的夜，獠麵的風，還有四個守珠猙獰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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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我說青陽你還是把水龍珠交出來吧，你這麽自私的人，難道還妄圖統領我們大家嗎？”這是焮天族的朱明守珠在說。

  　　“居然偷偷帶了聖女來，想要自己召喚神龍，擺明了踐踏我們聯盟的初心，真是罪可當誅！”無垠族的白藏守珠怒氣衝衝。

  　　“哼，別說你們想的和我不一樣，隻不過是聖女出在我伊澤族罷了。但，那就是天佑我伊澤族，是天意！要是聖女出在你們三個的族裏，你們也會做和我一樣的事情。”青陽守珠梗著脖子扯著嗓子吼著，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青陽你可真是一個卑鄙小人！”旋族的玄英守珠怒罵。

  　　“大家當時如何商議的？明明是找到聖女，一起召喚神龍，提升各自龍珠的力量，增強結界，守護整個元安大陸。你倒好，想要獨吞一條龍的全部神力！”朱明守珠說著，手裏的火龍珠發出紅色的熠熠光輝。

  　　“神力給了我，我自會守護整個大陸！”青陽守珠也舉起了自己手裏的水龍珠，青色的光輝帶著劍刃般的寒光，盛世淩人。

  　　“怎麽？你還想殺了我們獨吞這條龍？”玄英守珠也舉起了自己手裏的土龍珠，那龍珠雖然沒有耀眼的光芒，但卻似蘊含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如若直直盯著看那龍珠，便會有一種被卷入地底的感覺，整個龍珠都散發出“此路是絕路”的氣息。

  　　素玨差不多明白了，這四大部族的組長，召喚龍，都是想增強自己的力量。隻是所謂的聖女……素玨看向未右那張毫無生氣的臉孔，眼淚又不自覺流了出來。

  　　就因為聖女出在了伊澤族，所以青陽守珠偷偷摸摸打算把神龍的力量占為己有，就趁著月黑風高對這個弱女子下手了，沒想到被其他三個守珠抓包，

  　　現在青陽守珠和龍是一方，其他三個守珠是一方，雙方僵持不下。

  　　龍不是無可匹敵的嗎？就算三個守珠都有龍珠，那應該也不是一條龍的對手。

  　　可問題就在於，那條龍，並不打算聽從青陽守珠的命令，當青陽守珠終於對一直盤旋在空中的龍喊出“殺了他們”的時候，金色的龍停止了遊動，看著地上的人，接著它忽然瘋狂地吼叫起來，素玨不得不捂上了耳朵，四個守珠也用龍珠的力量為自己撐起了保護罩。

  　　見過四個守珠的醜陋模樣，再抬頭看龍，素玨忽然覺得自己內心裏對於龍的恐懼，瞬間就煙消雲散了。

  　　龍身上金色的光芒也跟著從刺目變得柔和，素玨再一次熱淚盈眶，這一次她感到的是溫暖與救贖。

  　　“偉大的龍，求你，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