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捕捉星的軌跡（4）

  　　，

  　　素玨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向自己頭上那條正在嘶鳴的龍求救。

  　　素玨隻知道，待塵埃落定，四個守珠不管哪一方贏了，她素玨都是死路一條——她知道了如何召喚龍，她也知道了四大守珠的野心，他們不會留她的。

  　　未右的死已經讓素玨明白了，她對這些人而言，不過是螻蟻，不，是連螻蟻都不如。

  　　他們殺未右，殺她，都似除草一般，既不需要費什麽力氣，也不會給他們帶來任何的影響，他們殺完了她們，白天一樣吃，晚上一樣睡，每天一樣在族裏坐在那最高的位置上發號施令。

  　　就好像他們，以及他們的血脈，他們的家人，才是天地間唯一值得一活的生命。

  　　素玨垂下頭，雙掌合十，閉上雙眼，心裏隻想著一件事：求龍救救她，求龍帶她離開這裏。

  　　這件事對龍而言，應該是不費吹灰之力的，隻要自己足夠虔誠。

  　　金色的龍衝上雲霄，飛進雲裏，低吼，怒號，它並不似素玨所想的那般瀟灑，它像煮沸的肉條在鍋裏痛苦地翻滾。

  　　素玨慢慢睜開眼，她發現自己又流淚了——她從龍的咆哮之中，感到了那條龍的憤怒與悲哀。

  　　龍是從哪裏被召喚而來的呢？或許龍並不想來凡間。

  　　在這個夜晚之前，素玨從來不真的以為世上有龍。

  　　翩若驚鴻，宛若遊龍。驚鴻是秋景，而遊龍是傳說。

  　　那龍平時是活在哪裏呢？龍為什麽要聽人的話？龍為什麽願意把龍珠給這些衣冠禽獸？

  　　素玨仰起頭，看著空中的那團金色。

  　　她的心意又一次改變了。

  　　素玨不需要龍來救她了，現在的她，想要救龍。她感到龍和她一樣，都是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可憐兒。

  　　不，她的命運她可以掌控，她和龍一樣，她也有屬於她的力量。

  　　素玨將手伸進自己的裙下，她的襯褲上做了一根綁帶，那裏綁著一把小小的匕首，是素玨的母親給她的，隻是不是給她防身用的，而是讓她用來自戕的。

  　　“這一路路途遙遠，離男人遠一點兒，不要舉止輕佻。娘希望你明白，女人的貞節是最重要的，如果沒有了，那就別回來了。我和你爹都丟不起那個臉。”這是素玨的娘將匕首和襯褲交給素玨時候說的。

  　　“娘，你是要我殺了想要冒犯我的男人嗎？我怕我力氣……”素玨話說了一半，馬上就被她娘打斷了：“胡說什麽啊？殺人？你還想殺人？你是想累得爹娘一把年紀還去服苦役嗎？要是有人冒犯你，你就拿這把匕首戳死自己，知道不？”

  　　素玨愣愣地看著那把泛著寒光的匕首，當時她的心，就像現在的月夜一般涼。

  　　素玨希望自己永遠不會把這把匕首拿出來。

  　　但是這個晚上，她拿出來了。

  　　她不是要殺死自己，也不是要殺死冒犯自己的人。她要殺的是她的族長，她要殺的是伊澤族德高望重的青陽守珠。

  　　不是為了救人——她想救的人已經死在了石台之上。

  　　她拿出匕首來，是為了救一條龍。

  　　素玨抓著匕首就朝著青陽守珠衝過去，剛才的她還站立不穩，走路跌跌撞撞，現在的她隻覺得一股血衝上了自己的後腦勺，渾身充滿了力量，一雙腳踏在地上，健步如飛。

  　　彼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天上那條掙紮的金龍身上，誰會留意到素玨這樣一個身板單薄的女人，正不知天高地厚地奮起反抗呢？

  　　素玨的匕首與青陽守珠用水龍珠撐起的守護罩相碰。

  　　素玨感覺自己手裏的匕首，就像撞在堅實的泥磚上。她感到手掌生疼，纖纖之手再也握不住那柄匕首。

  　　匕首哐啷一聲落在地上。

  　　實際上，素玨自己整個人也被震得踉蹌著後退了好幾步，就差沒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以卵擊石。

  　　難怪娘不教自己去反抗， 素玨想。

  　　素玨的反抗就是個笑話。

  　　青陽守珠怎麽也沒有想到還會有這一變故，當他看清來襲擊他的人竟然是他自己的族人，就是剛才那個不懂規矩的臭丫頭時，他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大疙瘩。

  　　雖然素玨並未能傷及他分毫，但是素玨的反抗之心，激怒了青陽守珠。

  　　烏頭就該乖乖聽令的，不聽令的烏頭，就是不把自己的族長放在眼裏，是對族長這個身份極大的羞辱，相當於狠狠扇了青陽守珠一個耳光。

  　　那三個守珠他殺不死，一個臭丫頭他還殺不死嗎？真是造了反了，這個臭丫頭居然胳膊肘向外拐，想要偷襲他？

  　　青陽守珠憤怒的臉上旋即掛上了不屑。

  　　“蚍蜉撼樹！”青陽守珠吼著，伸出一隻手來。

  　　那手勢素玨記得，就在不久前，青陽守珠對她做了這個手勢，然後她就失去了全部的覺知，好像死過去了一樣。

  　　隻是剛才沒有死透，現在恐怕是真的要死了。

  　　素玨的眼淚凝結在她的眼角。

  　　也好，與未右還能在去黃泉的路上做個伴。

  　　素玨想把眼睛閉上，但已經閉不上了。

  　　她眼前的景象向遠處退去，光從她的眼裏漸漸消失。

  　　且慢，光又回來了，金色的光映入了她的雙眸，人間的景色重新回到她的眼裏。

  　　就在眼淚終於順著素玨的臉頰流下來時，一團金色撞倒了青陽守珠，直接把他撞出幾丈遠。

  　　究竟幾丈遠呢？素玨已經不關心了，因為那條金色的龍，正立在她的麵前，俯瞰著她。

  　　龍的目光是那樣柔順，周圍的冷風都變成了暖流。

  　　素玨浸潤在這暖流中，隻覺重獲新生一般，一時間感激得熱淚盈眶。

  　　，

  　　龍沒有開口說話，但素玨覺得自己看懂了龍的眼神。

  　　那眼神裏，是溫暖，是關心，是愛。

  　　素玨慢慢地伸出一隻手，小心翼翼地伸向龍的鼻子。

  　　素玨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忽然就這麽大膽了，但龍給她的感覺，是那麽的親切。

  　　素玨的手在空中微微顫抖。

  　　龍輕輕嗚咽了一聲，竟然把頭往前一伸，主動讓素玨的手扶在了它的臉頰上。

  　　素玨感到龍毛的柔順，還有龍身上的溫度。

  　　那麽暖。

  　　忽然，金色的龍把頭一歪，在眾人的驚詫中，巨大的龍角已經伸到了素玨的麵前。

  　　素玨福至心靈，伸手扶住龍角，腿一跨就跨上了龍的腦袋頂上。接著她用兩條胳膊兜住龍角，就坐在了龍頭之上。

  　　一切都那麽自然，那麽默契。

  　　金色的龍輕輕擺正了頭，以睥睨天下的氣勢，看了看地上的四個人。

  　　三個人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裏，一人捧著一顆龍珠。那些原本飛揚跋扈的龍珠之力，此時在金色的龍麵前，顯得十分暗淡，像是即將燃盡的蠟燭。

  　　另一人趴在遠處的黑暗裏，無聲無息，誰知道死沒死呢？誰關心他死沒死呢？

  　　那三個站著的人當然是盼著他死了。但是對於龍來說，對於素玨來說，地上那四個人的生死全部都不重要。

  　　金色的龍飛起來。

  　　素玨閉上眼睛，她不害怕，她感到心安。

  　　她感到自己的身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她等待著，她相信她身下的龍會帶她去一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她會與龍永遠在一起。

  　　彼時的她是幸福的。

  　　此時的她看著月銀容，苦苦一笑。

  　　那金龍竟然是月銀容的妹妹。

  　　都是龍，姐妹為何如此不像？

  　　月銀容是怎樣的？剛來，就殺了一個侍女，權且當是那侍女自己無禮，可這月銀容接著把金玉娘娘送來的四個侍女也全都搞得破了相。

  　　若不是自己先與月銀容說了不要隨便殺人，殿外那小一小二小三小四，現在會不會也隻是一堆肉塊了呢？素玨想著，就覺得有些不舒服了。

  　　“怎麽不說了？”月銀容催道，她還不知道她妹妹為何會掉進那個，她無論如何都進不去的黑色漩渦裏的。

  　　“龍生活在何處？”素玨岔開了話題，她想不通為何姐妹兩條龍差別如此大。

  　　“神域。你快說我妹妹是怎麽掉到那個什麽黃泉甬道裏的？”月銀容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來，儼然是又快忘記素玨是召喚她的人了。

  　　素玨心裏對月銀容本有的那點兒親切感徹底被磨沒了。

  　　是金龍的姐姐，但到底不是金龍。素玨心中沒了歡喜，一時間對講述過去的故事也變得意興闌珊。反正月銀容也進不去那黃泉甬道，就算把一切說與她聽又如何呢？

  　　素玨這麽想著，就站起了身。

  　　月銀容隨著素玨的起身，將自己的頭也抬了起來：“你要去哪裏？”

  　　“你與你妹妹關係好嗎？”素玨已經轉過身子，本打算就這麽走掉，但又還是有些不甘——她好不容易召了龍來，就是為了救金龍的，不能一點兒用都沒有吧，所以又還是回過身，瞪著月銀容問。

  　　“比你們人類的姐妹要好。”月銀容冷冷地說。素玨居然質疑月與星的關係。

  　　幽幽夜色，月與星本該永世相伴。

  　　“她與你很不同，或者說，你與她很不同。你沒她好。”素玨話說得很直，她對龍沒有畏懼，即使是一條殺人不眨眼的龍。

  　　更何況，這條龍還是自己召喚的。

  　　月銀容呆了一下，一時間，那些與星在神域遊戲的日子就湧進了她的腦海，讓她恍惚了起來。

  　　“星，當然比我好。”月銀容的臉上出現了笑容，那笑容像是從蜜裏熬出來的一樣。

  　　“星是最好的龍。”月銀容看著素玨說，眼神坦蕩，帶著寵溺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