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風雨飄搖, 兩個人各自看著前方的雨景，風拂過發梢，撩起難以形容的柔軟氛圍。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 端起易拉罐喝了幾口，啤酒的麥香香氣和可樂清淡的甜味混合在一起，冰涼的空氣灌入耳鼻, 心頭的熱湧始終難以冷卻。

  　　周意輕抿著唇, 睫羽上抬又下垂, 心跳怦怦作響, 像極了落在江麵的雨珠，快、密、難以忽視、最後歸於平靜。

  　　她用餘光看段焰。

  　　幽暗光下，棱角分明，挺鼻薄唇, 眼眸黑亮, 帶著些許少年的稚氣, 又融了些男人的清雋不羈氣質。

  　　雖然段焰的一舉一動都會讓她猝不及防的心跳加速, 但人與人之間的變化太奇妙了，短短幾句交心話讓她少了許多緊張和不安, 靠近他似乎也比想象中要容易很多。

  　　而且這樣的眼神, 這樣的容顏, 和這樣的溫柔, 往後多少年回想起來，都會心動吧。

  　　周意微微笑著，眼尾上揚著，她又喝了一口可樂, 思緒從他的溫柔回到物理這個事情上。

  　　當初是周蘭希望她選理科, 而正仁中學理科裏最擅長就是物理, 周蘭讓她選理的理由很簡單，因為過去和她成績差不多的同學都在重點中學選了理。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留下的印象，男孩子擅長理科，女孩子擅長文科，慢慢地又變成了如果選文科就是不夠靈活聰明的意思。

  　　周蘭想讓她做那個聽話且讓她有臉麵的孩子，她心裏抗拒卻在開學初還是走了這條路，即使當時已經對周蘭失望了，但習慣的隱忍順從偶爾讓她還是會對周蘭有一絲希望，希望有一天能夠對她好一點，有一點點改變。

  　　這樣希望著，又清楚的明白，希望多渺茫。

  　　漸漸地，她忽然明白了另外一件事，她要的自由就在未來不久，並且在抵達自由的路途中她誰也不能仰仗，高考是她唯一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

  　　可現在想想，周意覺得自己也難逃俗套二字，因為她認定了自己需要去克服物理，而不是趁早改變，及時止損。

  　　她缺了那麽一份重新來過的勇氣。

  　　夜色濃鬱，風雨不止，浪潮輕快地拍著岩石，上漲的江水很快將他們眼前的那條延展岩石小路吞沒，但周意心裏的路卻在一寸寸變開闊。

  　　越發放鬆的心情讓周意無意間想到陳佳琪。

  　　她想，也許，友情是平息傷痕，愛情是滋生勇氣。

  　　周意捧著可樂，嗓音低柔且堅定地說：“我想好了，下周一我就去和老師說換科，我想選曆史。”

  　　靜默著，她突然的開口讓段焰嗆了一下，倒不是因為她說的話，而是他自己。

  　　不知不覺，他又快把這瓶新開的啤酒喝完了，喉嚨很渴，像是怎麽喝都喝不夠。

  　　這是周意第一次對他笑吧，還笑得這樣開心，之前見她，她總是淡淡的有所保留的笑。

  　　他被這笑容晃了眼，弄得昏了頭，心裏的話就這麽不假思索的說了出來。

  　　說完，看到周意懵懵的眼神，酒意湧上心頭，整個背燒了起來，還好反應快，巧妙的用一句玩笑話化解了尷尬。

  　　周意還傻乎乎的順著他的話真誇他了。

  　　明知道也是玩笑話，但被這麽一誇心更熱了，得意完之後便是無止境的悸動燥熱和刻意的回避。

  　　酒一口接一口的往下灌，卻愈來愈渴。

  　　聽到周意這麽說，他咳了兩聲，清了清喉嚨，說道：“文科好像就曆史政治這些吧？我覺得曆史比政治有趣點，事件好背好記，就是出的題目千變萬化，可以自己研究一套答題說辭，再套上恒久不變的曆史因果就差不多了。”

  　　周意看著他侃侃而談的樣子，問道：“你選的是曆史嗎？”

  　　段焰說：“不是，我和你一樣，選的物理。”

  　　她知道不是，因為劉宣平是他的老師，很好猜，他選的是物理，隻是她好奇，他好像對什麽都很了解。

  　　而他明明是一個放蕩叛逆的少年郎，但周意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學習困境上如此信任他，總有預感他會給她一個答案，總覺得他比自己目前所了解的要更成熟，還有她不清楚的一麵。

  　　或許當她知道段焰曾有過優異成績時，他就在她心裏有了不可比擬的分量，畢竟他的過往勳章是她一直難以企及的仰望。

  　　隻是她不明白為什麽現在心高氣傲的他會甘心做一個末尾者。

  　　會不會他現在也有一個誤區自己發現不了，闖不過去？

  　　而且話題的最開始是她想引導他，他一個反問拋過來最後卻變成了他做解語花。

  　　周意笑著低聲說：“你剛才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段焰：“嗯？”

  　　“明年，你想去哪個學校。”

  　　“你要不猜一猜。”

  　　段焰看周意一臉不知所措，聳肩笑了一聲，說：“其實我也還沒決定好，但是大概率不會留在南城。我現在和外婆一起住，會選個離南城近點的城市，方便照顧老人，但不會留在這兒。”

  　　“那，，”

  　　“消防指揮。”段焰打斷她說：“想考消防指揮學校來著，隔壁海城的指揮學校就挺不錯的。”

  　　周意再次愣住，印象裏，說起大學，同學們都有各自的暢想，要直接去考軍校或者段焰說的指揮學院的還是少數，是在別人意料之外的。

  　　段焰說：“你也很驚訝？”

  　　周意點頭。

  　　驚訝他的決定，也驚訝他原來是有目標的。

  　　她不知道消防學校需要多少分數能上，又或者需要其他什麽的附加條件，但是以他現在的成績肯定是上不了的吧。

  　　周意說：“那個好考嗎？”

  　　段焰知道自己在學校裏風評不好，也知道周意為什麽這麽問，

  　　他說：“不好考，在努力。”

  　　周意如釋重負，任何一刻浪子回頭都不晚，隻要對得起自己。

  　　她問：“怎麽想考那兒？”

  　　他喝完最後一口啤酒，舔了下濕潤的唇，慢悠悠道：“我沒有什麽英雄夢，也不是為了什麽熱血理想，純粹是為了逃避，有時候也會想，那樣的地方是不是能更好磨煉自己的心性。”

  　　“逃避，，什麽？”

  　　“和你一樣兒。”

  　　話落時，他低眸側看過來，勾著唇，眼裏有看不見盡頭的遠方。

  　　周意握緊可樂罐，柔聲問道：“家裏很不開心嗎？”

  　　“是啊，很不開心，今天又吵了一架，就下車遇見你那會兒。”段焰揚了下眉毛，又說：“不過現在還行，和你說說話挺開心的，不然今晚就自己一個人在網吧裏憋著。”

  　　“這些你不和朋友說嗎？”

  　　“你什麽都和陳佳琪說？”

  　　“也不是，以前家裏事我很少和她說，最近和她傾訴的比較多，我發現，有些事情還是不要憋心裏的好，說出來以後人會輕鬆很多。”

  　　段焰輕笑，“道理我知道，但是我那兩個朋友我不敢說。”

  　　周意：“為什麽？”

  　　“他們大嘴巴，一旦說了回頭整個學校都知道了。”

  　　周意也笑，“感覺，，他們看上去是蠻有意思的人。”

  　　“你哪裏感覺到的？”

  　　最直觀的一次感受應該是第一次見到他那天，在食堂，兩個男生纏著他叫老公。

  　　但周意不能說，因為一旦說了，她的秘密會無所遁形。

  　　周意裝作想了想的樣子，答道：“有時候經常看見你們說笑，那個神情讓人看著就覺得開心，你剛剛也說了他們在牆上的留言，我也覺得很有意思。”

  　　段焰想到孫毅堅和趙紀插科打諢，調侃他喜歡周意的樣子，翹了翹嘴角。

  　　他說：“所以靠不住啊，好不容易想說點知心話，他們隻會臥槽和哈哈哈。”

  　　“噗嗤——”周意抬手抵住嘴巴笑了出來。

  　　段焰見她笑這麽開心，莫名想起上回亮叔說的話，得多笑笑，女孩子都喜歡愛笑的，難道她喜歡幽默款的？

  　　但是這樣問會不會很突兀？

  　　掙紮一番，段焰放棄了，說：“笑這麽開心啊？心情有變好嗎？”

  　　“嗯，我覺得很開心，特別開心，今天和你說話很開心，你讓我，，”

  　　段焰的心被提起來，“讓你什麽？”

  　　周意不敢看他眼睛，但極其認真的說：“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嗯，，你讓我，，覺得明天會是個新的開始。”

  　　“這樣啊，，那你以後有什麽想不通就和我說說唄，我晚上一般都在線的。”

  　　“可以嗎，，”

  　　“當然啊，因為你是我難得覺得說話比較投機的，，朋友。”

  　　周意的心一瞬間被拎起，又瞬間從雲端輕飄飄的落下。

  　　朋友，，似乎也不錯，做一個能夠彼此解憂的朋友。

  　　但是換位思考，如果趙嘉知道她的存在會不開心的吧，會和他有矛盾的吧。

  　　都是女生，她太能理解了。

  　　就好比，她因為他和趙嘉的靠近而難過了許久，而男生總是把控不好朋友的尺度。

  　　愛情，又是多麽自私的一件事。

  　　這個‘朋友’，周意想，就做到他們在一起吧，等他們真的在一起了，她會遠離段焰的。

  　　周意抬手撐臉頰，凝視著遠方，寧和說道：“那，，以後你有什麽也可以都和我說，我會為你保密的。”

  　　段焰吊兒郎當的笑道：“那我有很多想說的，你這個月的流量大概都不夠用。”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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