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林遠街285號

  　　甫一睜開眼，陳鵬沒想到，副本竟然被許德明打造的如同一個夢幻國度。

  　　這裏的陽光一點也不刺眼，似乎永遠不會消退。石砌的小房子被塗了五顏六色的屋頂，密簇的三角梅和薔薇探出牆角。行人帶著笑意經過，有人在路邊唱歌、畫畫、玩滑板。大海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有海鷗從天上飛過。

  　　陳鵬的心情一下子愉悅起來。他沿著寬闊的街道信步往前走，沿街的店麵都有著巨大明亮的玻璃窗，馬卡龍色的裝修讓這裏更像個童話王國。路邊有個卡通指示牌，上麵寫著”城市廣場”。陳鵬順著指示牌的方向走，果然沒多久便看見了一片如同花園的大廣場，聚集著曬太陽和遊玩的人群。

  　　廣場中心是一個巨大的許願池，柔白色的大理石麵在陽光下發出細碎的金光。維納斯雕像矗立在噴泉池中心，卻又伸出了兩條秀美的胳膊，身上飄浮著輕紗。維納斯的腳邊噴出了幾條水柱，隨著優美的音樂聲變換著角度和高度。這裏沒有缺憾，一切完美無暇。

  　　陳鵬就是在這裏看到了周雲茉，她正向趙小舟指著噴泉說著什麽，兩人咯咯地笑著。

  　　有一瞬間，陳鵬突然不想打擾她，他覺得如果許德明真的打造了這樣的夢，就讓她呆在這個夢裏也不錯。

  　　但下一刻他就趕走了這個想法。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是個刑警。

  　　“周雲茉，我需要你的幫助。”陳鵬語帶懇求。

  　　即使許德明讓周雲茉毫無知覺地接入了四象，也不妨礙他和汪助理討論出來的方法。他需要周雲茉從副本中醒來，確定她到底在哪個位置。

  　　可周雲茉一口咬定這裏就是現實世界。

  　　她說當初見到許德明，許德明便帶她坐了很久的車，她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醒來才在這裏見到了趙小舟。

  　　“我從來沒被接入過係統，陳警官，我幫不了你。”

  　　周雲茉語氣冰冷，攬著趙小舟就要離開。趙小舟艱難地跟上周雲茉，一邊回頭看著陳鵬，單純無辜的眼神，怎麽會有人忍心奪去這樣一個小孩子的生命呢？

  　　陳鵬看到周雲茉的手緊緊攥著趙小舟的肩膀，指節發白，她埋頭往前走，身子抖得如風中落葉。

  　　他突然心中一緊：周雲茉是知道她身在係統裏的，即使許德明讓她不知覺地接入了係統，但也許周雲茉心中知道趙小舟死了，像之前接入到係統中一樣，她已經再次醒來了。

  　　雖然她並不想醒來。

  　　“周雲茉！”陳鵬追上周雲茉，不知道是不是身在係統給了他勇氣，他捉過周雲茉的手，周雲茉的指節溫熱柔軟，像在現實中一樣，陳鵬不由得想起眼睜睜地看著周雲茉被帶走的那個夜晚，還有她將隨身聽歸還的那一天。

  　　“你為什麽要放棄殺錢也？”

  　　“關你什麽事！不要纏著我了！”周雲茉甩開陳鵬的手，不敢直視陳鵬的眼睛。

  　　“我知道你是想見許德明，擔心他萬一真的能複活小舟，你不想錯過這個機會。但這隻是原因之一吧。如果能見到小舟，你也不想再繼續殺人了，不然你不知道一個犯下累累殺人案的母親該怎麽繼續麵對小舟。是嗎？”

  　　周雲茉的身子抖了抖，這話戳中了她，她的聲音沒有那麽強硬了，帶了點哽咽。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陳鵬，你走吧。”

  　　陳鵬的手腕震了震，他知道這是汪助理在給自己發送暗號，提醒他時間緊迫。他呆在這裏多一分鍾就多一分危險。但陳鵬此時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為自己也為周雲茉，這一次他不想放棄。

  　　“許德明總說，四象的原理就是人即使重來一次，也會犯一樣的錯誤。我是個務實的人，不會討論這些根本不可能發生的假設。但我知道你不是一個會殺人的人，如果一切再重來一次，你一定不會做這種選擇。”

  　　“不，陳鵬，是你把我想的太好了。”周雲茉搖著頭，眼眶紅了。

  　　“我一向認為，發生過的已然發生，重要的是該怎麽去麵對。小舟他……”陳鵬看了看趙小舟，手不由得抖了抖，“你一定也察覺到了，小舟跟之前四象裏的那些人並不一樣，他不是許德明設置出來的，他是被許德明在四象裏複活的。雲茉，你要一輩子背負著那些心結去麵對這個孩子嗎？”

  　　周雲茉將頭轉向一邊，淚水潸然而下。

  　　“媽媽。”趙小舟攥了攥周雲茉的衣角，抬起了天使一般的麵龐。

  　　周雲茉再也忍不住，抱住趙小舟哭了起來。

  　　陳鵬靜靜地等著，他和周雲茉，都需要時間。

  　　良久，周雲茉站起身來：“答應我，你一定要保護小舟，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好，拚了這條命我也答應你。”

  　　他知道，周雲茉做出了一個母親的選擇。

  　　陳鵬將周雲茉帶到他進入副本的地方，汪助理設置了一台車，就停在那裏。周雲茉需要一輛車才能去到副本的邊界。

  　　上車前，周雲茉再一次緊緊地抱了抱趙小舟。

  　　“等媽媽回來。”

  　　“媽媽，我等你。”

  　　放開趙小舟的那一瞬間，周雲茉突然想起在“四象”裏看到的那個長得很像趙小舟的男孩，有幾秒鍾，她的耳邊被鄧麗君的歌聲湮沒，她隻看到男孩嘴唇的翕動，卻並沒聽見他說什麽。

  　　現在周雲茉想起來了，他說的是：“媽媽，你要堅強。媽媽，我愛你。”

  　　什麽是假，什麽是真呢？周雲茉有些恍惚。她的眼神凝了凝，既然這樣，就如陳鵬所說，解決曾經的罪，堅強地麵對以後吧。

  　　周雲茉在趙小舟臉上親了親，擦幹眼淚上了車。像上次一樣，她決絕地沿著一條路往前開，不轉彎，不換路。隻要是副本，就有邊界。開到了盡頭，周雲茉就能從副本中脫身出來，回到現實。

  　　陳鵬拉著趙小舟，目送車輛離開了視線。他蹲下身，這才注意到，趙小舟和周雲茉長得真像啊，瓷白的小臉像是天上的玉盤。他捏了捏趙小舟的臉。

  　　“等媽媽回來。”陳鵬叮囑他。

  　　“好。”趙小舟信任地握住陳鵬的手。

  　　陳鵬看看掌心中的小手，笑了。直到一個身影行到趙小舟身後，他才注意到。身影擋住了陽光，陳鵬警覺地站起身，擔心是許德明前來傷害趙小舟。逆光中的臉變得清晰，那是個秀美的女人。

  　　“陳警官，我能跟你說句話嗎？”女人開口說話了。

  　　陳鵬半天說不出話來，因為這個女人他在資料上見過，這是許小鹿。

  　　十分鍾後，汪助理將陳鵬從係統中喚醒。

  　　與此同時，周雲茉也開到了副本的盡頭，眼前是熟悉的被代碼和各種線條充斥的天空，周雲茉開車衝了過去，副本在她眼前崩塌了。

  　　周雲茉很快在一個黑暗的小屋中醒了過來，她發現自己坐在一把椅子上，像四象中心連接計算機的椅子一樣，腦袋上也戴著一個連接椅子的耳機，椅子固定在靠牆放著的一排計算機中，還有一些連接線從計算機中伸出來，連在周雲茉身上。

  　　周雲茉摘掉了耳機和連接線，站了起來，一時眼前發昏，有些腿軟，不知道到底在係統裏待了多久。

  　　一陣耳鳴和眩暈過後，周雲茉終於慢慢適應了這間屋子的黑暗，開始打量起四周，這時她才注意到有規律的滴滴聲從另一側的牆邊傳來，伴隨著計算機上一明一暗閃爍的綠色的燈光，逐漸清晰的眼前景象讓周雲茉淒厲地尖叫起來。

  　　那是一個浸泡在液體中的大腦，體積並不大，任誰都能看出這是個小孩子的大腦。它也被放在連接著電腦的玻璃圓柱體中，不時有信號閃現在玻璃體上，通過數據線傳出。

  　　趙小舟的大腦！

  　　周雲茉哭著撲了上去，這才看清旁邊是一個巨大的玻璃圓柱體，錢也被浸泡在其中的液體裏，像是沉入了無盡的睡眠，麵上因無比痛苦而顯得猙獰，正在無邊的噩夢中掙紮，卻始終不能醒來。

  　　她被嚇了一跳，驚慌地推門離開了小黑屋，外麵是一間更大的屋子，靠牆放著的圓柱體裏躺著一個女人。

  　　到處是計算機、數據線和閃爍的指示燈。地獄，這裏簡直是地獄。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

  　　周雲茉戰栗起來，但她並沒有看到許德明。

  　　恐懼之下，周雲茉跌跌撞撞地推開了另一扇門，這次她終於離開屋子，見到了陽光。不似係統中柔和的陽光，真實的陽光刺的她睜不開眼。

  　　但她顧不上那麽多，眯著眼發瘋一般地在這一片看上去荒無人跡的地方四處奔跑，尋找著任何能表明位置的東西。

  　　終於她看到了牆上釘著的一個破舊的門牌：林遠街 285 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