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妹妹

  　　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

  　　上古時代，中國古人在靠近黃道麵的一帶仰望星空，將黃道附近的星象劃分成二十八群，稱之為二十八宿，又將這二十八宿按方位分為東、南、西、北四宮，每宮七宿，分別連綴想象為一種動物，即為上述。

  　　又稱“四象”。

  　　第一次看到這段解釋，許德明一直在論文中構想的係統名稱，就這麽定下了。

  　　這是他要送給妹妹的，因為他欠妹妹星星，滿天的星星。

  　　許德明還記得小時候，母親身體不好臥病在床，父親經常出門做些零磚碎瓦的活，但又因為老實巴交總被人騙，給母親買完藥之後，家裏通常剩不下幾個錢。

  　　貧窮總能增長人的生存技能，許德明年紀小小，便開始學著分辨母親藥方中的中藥，翻中藥書學會怎麽處理，去山上林子裏采藥，這樣能省下一筆藥錢。運氣好的話還能采回一籃子的野菜和山菌。

  　　清水裏煮一煮，都能香一整天。

  　　他和妹妹通常分工合作，他上山，妹妹留在家裏照看母親。

  　　那天的天氣出氣的好，陽光直烈地像要剜進人的皮膚裏。不知為何，平常總是忙的走東串西的父親，那天竟然沒了活。於是妹妹便鬧著要跟他上山。

  　　“你在家，給爹幫把手。”他看出父親的疲憊。

  　　“不嘛，不嘛，我要去。”妹妹從來沒有這麽不講道理。

  　　他正想發火，父親露出憨厚的笑容。

  　　“讓小妹跟你去吧。”

  　　對這個患有哮喘的小女兒，雖然妻子一直讓她唯哥哥是從，但身為父親總對她有一份偏愛。

  　　兩人一路上了山，不想老天突然變了臉，雨像箭一樣刺進山林裏。許德明找了個岩石縫隙，讓妹妹躲進去，他死死抱著筐子縮在洞口。那可是給媽媽采的藥呀。

  　　許德明看著暴雨又想，雨這麽大，明天可以上來采菌了吧。

  　　然而他沒想到，那天好不容易等雨變小，他帶著妹妹下山，剛走到半山腰，便見到一條黃色的巨獸從山上轟然而下，他拉著妹妹掉轉頭往回跑，泥石流裹挾著被撞倒的巨樹開天坼地一般往下湧去，像把山揭了層皮。

  　　他跑了一段突然駭然地回過神來，剛才那道泥石流，衝向的好像是家的方向。

  　　從那天開始，許德明和妹妹許小鹿變成了孤兒。

  　　村裏的人幫兩個孩子修整了房子。就像生了一場大病，青磚房總是搖搖欲墜，一刮風四麵呼呼作響，但好歹還是以前的家。

  　　許德明靠著看過的一點中藥知識，一有空就給山下的中藥鋪子采藥，每天來往於山上山下和學校之間，麵皮營養不良的蠟黃，深夜才有時間趴在床上看書。桌子已經毀了，但他們沒錢買新的。

  　　即使這樣，許德明也下定決心，一定要讓自己和妹妹讀完學業，走出這個奪去了父母的大山。

  　　可有一天，許小鹿突然告訴他說，她不想讀書了。

  　　才怪，許德明分明記得，有一次許小鹿為了買一本薄薄的參考書，不忍心向父母要錢，一分一分地攢了兩個月。

  　　許德明不同意，要退學也是哥哥退。但許小鹿付諸了行動，不再去學校，也離書本遠遠的，仿佛看到一個字都會頭疼腦熱。

  　　就這麽鬧了一個月，雙方僵持不下。這天，許小鹿抱著個小盒子來找許德明，說要跟許德明抓鬮，抓到退學的就退學，抓到上學的就上學。公平公正合理。

  　　許德明親自監督著許小鹿寫了兩張紙條扔進紙盒裏，祈禱上天能讓他抓著“退學”，但上天沒有幫他。上學的那個是他。

  　　許德明妥協了。許小鹿很快找到了幫工的工作，就在山下的中藥鋪子，幫著老板處理和包裝藥材。小小的胳膊抬起藥鍘都費勁，但好歹許小鹿掙回了工資。

  　　第一次領到工資的那天，她坐在門口等許德明回來，欣喜地從口袋裏拿出裏三層外三層包著的幾張錢，小心又驕傲地捧到許德明麵前。

  　　“哥，以後不用去采藥了，我給你交學費。”

  　　母親從小就告訴過她的，凡事都要照顧哥哥，隻有哥哥才有可能把這個家帶到好路上。

  　　許德明哭了，他看到妹妹的小手上都是剛剛形成的繭子。

  　　要怎麽報答妹妹呢？

  　　“那以後就送我一顆星星吧。哥哥不是要做科學家嗎？一定能做到。”

  　　“我送，滿天的星星都送給你。”

  　　從那後，許德明到哪裏，許小鹿便跟著他到哪裏，並總能在那裏找到一份工作。

  　　許小鹿好像每天都很開心，她總是哼著歌，就連抱怨工作中的糗事講著講著都能笑起來。她說她一切都好，身邊遇到的都是好人，還說她上輩子一定是積了德，所以從來沒有遇見過難事。

  　　真好。

  　　許德明每周固定跟許小鹿見一兩麵，他不能為妹妹做其他的，隻有埋頭學習，好好研究，早點掙錢。

  　　但妹妹卻總說：你再多學點吧，你不是要送我星星嗎？

  　　就這樣他從大學，到了國外交流，再到出國留學，一直等到某一天，他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他的腦海中冒出一個龐大的係統構想，他將這寫到了一篇論文裏，他給係統取名“四象”。

  　　文章引起了一定的轟動，名氣如約而至。他高興地給妹妹講“四象”的含義，這是他送給妹妹的星星。

  　　從那時起，便有橄欖枝不斷從國內拋來，畢業將近，他一時難以抉擇。妹妹卻建議他去那家可以埋頭做科研的清靜機構。

  　　“這裏看上去掙不了多少錢啊。”許德明遲疑。

  　　“但哥哥會開心的吧？而且哥哥不是要送我更多的星星嗎？”

  　　是，滿天的星星呢。

  　　好在不管怎麽樣，他從在學校起便開始有了獎學金，妹妹不用再那麽辛苦。

  　　許德明進了那家科研機構，不用跟人打交道，讓他萬分慶幸，多年來的研究學習讓他早已經習慣了安靜的生活。

  　　他叮囑妹妹：“找個清閑點的工作，錢不夠就管我要，該找個人談戀愛了。”

  　　“當然。”許小鹿俏皮地笑，“難道還陪著你這個老哥哥一輩子嗎？”

  　　沒多久，許小鹿說她去到了一家奢侈品店，當“櫃姐”。

  　　“多虧以前的朋友推薦，我都擔心人家不要我，要求可高了。”然後許小鹿又湊上來神秘兮兮地說，“賣出去一個包，還給錢呢。”

  　　許德明聽說過，但他不想讓許小鹿太累。

  　　“放心吧，不累的。”許小鹿老氣橫秋地拍拍許德明的肩。

  　　但從那天開始，許小鹿突然跟許德明見麵少了。據她所說，因為要學習很多專業知識，但是錢卻總還像以前那樣打過來。

  　　再後來有一天，許小鹿突然給了許德明一部手機，還辦好了電話卡。

  　　“我有手機。”許德明說。

  　　“拿著嘛，店裏送的，優秀員工的獎品，我已經有一部了，就連卡也是他們辦好的帶有套餐的卡。”

  　　許德明納悶，為什麽店裏會重複地送手機做獎品呢？

  　　但許小鹿卻一直交代他，一定要用這個手機打電話哦，隻有這個手機的套餐才特別優惠。

  　　他無奈地答應著：好，好。

  　　可直到許小鹿死後，看了許小鹿的日記，他才知道，許小鹿從來都沒去奢侈品櫃台工作過，她找了個更高工資的地方，因為想要給哥哥存更多的錢。

  　　而那個地方，也從來沒發過什麽手機。

  　　她隻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前途光明的科學家許德明，有她這麽一個在這種場所工作的妹妹。

  　　既然這樣，那就將計就計吧。

  　　等會所的人打電話讓他處理許小鹿的後事，他怒斥道“我沒有這樣的妹妹”，然後掛了電話哭了一場。

  　　許德明的心像被剜去了一大塊，從那時起他隻有一個目標。

  　　“小鹿，哥給你報仇。”

  　　許德明看看麵前的顯示器，監測顯示一切正常。

  　　從他開始執行計劃時，他便給自己安排好了藏身之處，並一點一點地在這裏搭建起了所有的設備。

  　　他是恨透了錢也，但他不會簡單地想要殺了他，周雲茉以為這樣對他來說就夠了嗎？他必須有更殘酷的刑罰，讓他無處可躲的，能困住他一輩子，讓他叫天不應入地無門一直持續到死的噩夢。

  　　比死還恐怖。

  　　必須要這樣。

  　　錢也那個無知的，以為五年研發出“四象”就是一個讓世人驚歎的壯舉，他根本想不到，許德明取得的成就，比他對外炫耀的要多得多。

  　　如果他當初真的仔細讀了許德明有關“四象”的構想，就會知道，他真正想要達到的比錢也知道的“四象”要強大的多。

  　　而許德明已經達到了。

  　　在許德明這裏，“四象”不僅能接入活人，還能接入死人。時長的問題早已被許德明突破，願意的話，許德明能讓接入者一直呆在係統裏，一直到死。

  　　許德明必須做到這些，隻有這樣，才能保證許小鹿不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隻有這樣，才能保證他能為妹妹報仇。

  　　屋子靠牆放了個透明的玻璃圓柱體，像是四象中心的監測體，不過現在是橫著放的，更像一具水晶棺。裏麵在特殊液體中躺著的緊閉眼睛的睡美人，就是被人認為已經丟失的許小鹿的屍體。

  　　許德明當初快速地轉移了許小鹿的屍體，因為超過了一定時間，死去的人將再也不能接入“四象”，那將是永遠地死了。幸好他趕上了。

  　　許德明伸手撫摸玻璃體，像是感應到一般，許小鹿的影像出現在了玻璃體緊挨的牆麵上，眼神中流露出痛苦。

  　　“哥哥，放了他吧。我不想再看你這樣下去了。”

  　　許德明忿忿：“那是他應得的。”

  　　許德明將錢也接入了一個專門為他製造的副本之中，在那裏，他將忍受猛獸撕咬之痛，被他害過的人的追逐之苦，刀劈斧砍，水淹火灼，他避無可避，逃無可逃，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所有的痛苦都是真實的，他分不清真假，陷入無邊的輪回，一直等到他在現實中的肉體死去，他的意識還會在係統裏，繼續這樣的殘酷輪回。

  　　除非係統崩塌。

  　　“哥哥，我想看你開心地活著。”

  　　“我很開心啊，你知道嗎？錢也接入的這個係統，我進行了安全設置，他們不能將他強行下線，那樣他也是死。妹妹，我成功了，不管是報仇還是‘四象’，我都成功了。”

  　　這是給你的星星。

  　　可是錢也卻把他生命中的星星奪走了。

  　　影像中，許小鹿痛苦的神色愈加濃厚。

  　　突然她開口說：“哥哥，有人來了。”

  　　有人來了？

  　　“哪裏？”

  　　“係統裏，有陌生的人進來了。”

  　　怎麽可能？！

  　　許德明撲向係統屏幕，一番操作追蹤，果然發現了陌生的闖入者。

  　　許德明認識這個人，那個刑警，陳鵬。